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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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不离跑的太急,踉跄奔过去,伸手探进她颈间。
苏裳是活生生被折成这样,然后用沉重的箱子卡在里面。
这场面于崔凝而言冲击不可谓不大,不提这个女子多么优秀鲜活,又是二师兄拼尽一切去守护的唯一亲人,就单单那一张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都令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听见自己呼吸微微颤抖,几番想要开口,却觉得咽喉里像被铅铁塞住,凝固一般胀痛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仿佛有一只名为命运的手,死死拽着她,将她拖进冰冷的沼泽深渊,周遭沉重冰冷刺骨的泥浆挤压包裹,无法挣扎,亦无人能救。
就在她几乎窒息之际,恍惚听见又一个惊喜的声音道,“还、还有脉搏!”
崔平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崔凝身形微晃,眼疾手快的扶住,关切道,“大人没事吧?”
崔凝猛然急促喘息,仿佛溺水之人得救一般。
“大人!”崔平香焦急道,“要不我先送您上去。”
崔凝摆手,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冷静下来,“去找块板子来,准备把人抬上去。”
吩咐完便站在原地看着诸葛不离施救。
之前没能救回陈元令诸葛不离重新审视自己对于医道的看法,她这些天默默钻研,这一回憋着一股劲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吊住了苏裳一口气,直到指挥人小心的将人成功转移到卧房,头发已经像被水淋透一般。
崔凝道,“先去梳洗吧。”
“我先看看她。”诸葛不离坐在床边捏着苏裳的脉搏,眉头越拧越紧。
崔凝屏息等她把完脉才问,“情况不好吗?”
诸葛不离摇头,“不好。筋骨尽碎,就算活了,以后可能也站不起来了。”
她说的还算委婉,实际苏裳这个情况多半是要瘫痪在床,捡回一条命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种情况,你师父会不会有办法?”崔凝实在不忍看到她这样,“太医署的人呢?”
“难说。”诸葛不离觉得情况不乐观,但心中亦存希望,毕竟人外有人,何况她的医术还远不如师父,“我一会便写信给师父。”
崔凝点头,“你快去换衣服,这么冷的天,万一你再病了谁来救她。”
诸葛不离见苏裳情况还算稳定,细细叮嘱鹰卫如何熬药之后才离开。
崔凝坐在床前看着苏裳惨白的脸。
崔平香站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见一声嗤笑,吓得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人命当真如草芥一般。”人活在世间,不论是平平无奇,还是天纵奇才、风华绝代,杀死都只需要一刀。
崔凝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隐约含着笑意。
崔平香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这是崔平香今天问最多的一句话,崔凝听着便笑出声音,“我没事,有事的是别人啊。”
明明是笑着,却莫名透出一丝狠意,听的崔平香越发惊疑不定,犹豫好一会,还是绕到崔凝面前蹲下,她抬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过于平静的目光令人望之心悸。
崔平香从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效命的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许一直都是这么冷静清醒?她不知道,只是直觉不太对劲。
崔凝看见她面上的担忧,目光暖了几分,“我没事,别瞎想。”
这像是正常的大人会说的话,崔平香略略放下心来。
“我们能进去看看母亲吗?”门口传来少年的声音。
崔凝道,“放他们进来。”
门口鹰卫闻言放行。
崔凝回头便见两个孩子冲了进来,方才两人亲眼看见母亲从密道里被抬出来,但有鹰卫拦着没让他们靠近。
“母亲,母亲。”苏雪旋扑倒在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小手不敢碰苏裳,只能紧紧揪着被子。
苏雪归死死咬着牙忍住不哭。
少年声音嘶哑,“是谁伤了我母亲?”
“还在查,很快就会有结果。”崔凝并非是在安慰他,买卖雪竹的中人和牙人都是线索,更遑论她手里握着符九丘收集的证据,那七个叛国贼里就有四个在长安。
这四人就是第一嫌疑人。
他们想拖住魏潜,争取拖延时间好布局营救符危,这一步棋若能成功,说不定还真能起点作用,但他们估计也没想到,魏潜为官那么独,平时谁的面子都不给,竟然会有那么多人会为他奔走,以至于这一计连两个时辰都没有拖住。
“大人。”黄格进来禀报,“密室里发现一块黑色碎布!”

第498章 转变(1)
黑色碎布是从藏匿苏裳的那个密室里发现,应该是在她挣扎撕扯的时候落下,布料粗糙,边缘残留一点灰线,明显不是她会用的东西。
崔凝盯着那块碎布看了很久,总觉得有点眼熟,“你们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只看布料就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裳,耐脏耐磨,很多习武之人或者干粗活的人都喜欢穿,也特别合适做夜行衣,总之非常常见。
“这灰线……像是大理寺下吏穿的皂衣?今天咱们还在门口见过。”崔平香说着猛地瞪大眼睛,“难道是?!”
通常情况下,不同品级的官吏服色不同,但大理寺官吏有一种方便日常行动的服饰,从上到下都是黑色,只有布料和绣花不同。
黄格疑惑道,“还真是有点像。”
崔凝听见他的话,心觉得实在有必要让他们了解全部案情,按理说,黄格应该比崔平香更加了解各个衙门的衣服,但他不知道此事牵涉多深,思维就会被局限。
“密室密道那边排查完了?”
“快了。目前只在密道中发现一点痕迹,猜测是苏夫人去找雪竹时候被埋伏在密道里的第三人袭击。大人,袭击者会是大理寺的下吏吗?”
袭击的过程与崔凝猜测差不多,不过关于袭击者身份尚不能确定,“应该与大理寺有关,但未必是吏使。”
没有人会傻到穿自己的衣服做贼。
从符危自首,到苏裳雪竹出事,时间十分紧促,崔凝认为凶手应该是临时接到任务,一时来不及准备才会就近获取合适的衣服。能轻易、快速地拿到大理寺下吏衣物,十有八九是与大理寺有关之人。
崔凝又调来几队鹰卫守卫苏府,而后又写了一封信让崔平香交给崔玄碧,请他帮忙请太医署中可信的医师来苏府替苏裳看伤。
安排好一切,崔凝马不停蹄地返回监察司。
这时监察司里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已经各司其职,几处监察佐令已经知道案情全部脉络,震惊之余,更不敢有丝毫马虎。
他们能够掌握全局的好处很快便体现出来。
才将将半日功夫,监察一处便查到了谋害苏裳的嫌疑人,与监察三处一起带数百鹰卫直接把大理寺给围了,双方险些打起来。不过,监察司到底是直接听命于圣上,突然大规模出动人手,所有人下意识便会以为这是圣上的旨意,哪怕是大理寺,在监察司如此强硬的态度之下也要暂避锋芒。
监察二处连夜审问赵百万、陆仲、顾梦娘、皮十五、安河、符家杀手等人,不让睡觉休息,不给吃喝拉撒,一轮又一轮的换人审,连一刻喘息都没有,甚至很多问题都是完全重复或只是改变问法,直审得几人浑浑噩噩急几欲崩溃。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监察司恶名在外的监察二处,即便不真正动刑也能令人生不如死。
在监察二处“温和的问询”之下,皮十五、安河、顾梦娘几乎是问什么说什么,赵百万和陆仲仍在硬挺。
然而他们对待符家养的杀手可就没这么温柔了,“十八般武艺”一个不落的挨個用上,从精神到身体全方位摧残,监察使在前用刑,医者在后待命,绝不让一个人死掉。
只有符危与符远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小黑屋,更加严密看管,没人审问。
比起忙疯了的一二三处,四处突然闲了下来。
监察四处暂时无主官,便由崔凝与易君如暂代,主要负责从鲁子耕等人口中了解关于东硖石谷、符九丘和苏雪风的过往,深挖一下还有没有漏掉的关键信息。
“大人,凶手抓到了!”黄格欣喜跑进来。
崔凝倏然起身,“抓到了?!是谁?”
黄格道,“您今早还见过。”
“大理寺丞卢旭!”
“正是!幸亏大人有先见之明,没让他进苏家!三处与大理寺那边‘协商’后,一起查到了丢失的吏使衣物,顺藤摸瓜查到了大理寺丞卢旭的身上,后来监察二处重新查了一遍苏府密道,在连接府外的出口处发现了一个可疑鞋印,经过拓印比对,确认正是卢旭的。”
倘若崔凝没有提前下令阻拦大理寺的人,早上面对比自己官阶高的官员,没有坚定将其挡在门外,一旦卢旭进入苏府,那他不仅可以趁机清除痕迹,他的脚印出现在苏家的任何地方也都会变得寻常。
可以说,这一拦,对破案进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黄格刚刚升任监察佐使不久,经历的少,不仅对崔凝的决策夸了又夸,对监察二处也特别感兴趣,“您说他们这么神呢,出口那边有不少脚印,还有很多叠在一起,他们怎么就知道哪一个可疑呢?”
这个脚印,崔凝也不曾发现。
“想知道,以后便同他们好好学学。”监察司人才济济,崔凝自己也不过是才入门,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监察二处不仅擅长用刑,对检查痕迹也颇有一手。
她又问,“是谁在审卢旭?”
黄格道,“我来时看见监察令和魏大人一同过去了。”
崔凝微顿,“监察令也亲自去了?”
“是。”
崔凝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在拿到符九丘搜集的证据之时,其实就可以去抓人了,但书信一类的证据容易造假,说是铁证如山,实际也没有那么铁,直接抓人很容易被翻盘,到时候不仅打草惊蛇,说不定连这件最有利的证据也会在对方的操作下变成一张“伪证”废纸,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不动手。
卢旭不在那份名单里,崔凝知道,监察令想从卢旭口中问出指使者的名字,只要他吐出的名字是名单上的任一一人,那就可以收网了。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幕后之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能指使卢旭行凶,手中必定有能够威胁他不敢开口的把柄。
崔凝知道很难,但是监察令和魏潜两个人联手审讯,过于让人放心。
前些天还十分安静的监察司,今夜却四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听着时不时传来的进展,崔凝心中莫名的畅快,仿佛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因为高速转动起来的监察司而松动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才忽然产生了自己是此间人的意识。

第499章 转变(2)
过去那些自我欺骗、自我麻痹的各种想法渐渐消失,好似一直把自己裹在虚幻之中的胆小鬼,终于有勇气拨开迷障走进真实。
崔凝一时很难说清这份勇气具体来源于何处,似乎是魏潜、是大师兄、是即将触摸的真相、是监察司所有人,又似乎更是因为……自己。
原来,压不垮她的痛苦,都会积蓄成力量,在挣扎得见天光的瞬间全部迸发出来。
崔凝再次聚集鲁子耕等人一起暮食,饭后便坐在一处喝茶“闲聊”,听他们回忆过往。
当然,并不是由着他们说,每当话题快要跑偏,她便会出言引导回归到符九丘和苏雪风身上。
这其实也是一种问话,只不过用的方式不同罢了。
道衍频频看向崔凝,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不太能感受到别人心境上细微的变化,但实在是她现在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一群人聊到近子时才各自回去休息。
崔凝见道衍欲言又止,“大师兄想说什么?”
“你没事吧?”道衍问。
崔凝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怎么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我看起来那么像有事的样子?”
“就是……嗐,没事。”道衍又看了她几眼,“你没事就行。”
人应该在悲伤的时候悲伤,高兴的时候高兴,她此时高涨的情绪并不符合情境,所以才会让所有人觉得违和、不正常。
她叹出一口雾花,“就算我的心是铁,千锤百打也该成利刃了。”
道衍会打铁,所以崔凝才举了这个例子,并不是每一块千锤百打的铁都能成刃,有些承受不住早就断了废了,总之,她是想告诉道衍,自己很好。
“如此便好。”他道。
崔凝见他似是如释重负,心头一跳,话锋急转,“大师兄,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道衍疑惑看向她。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把刚刚出炉的神兵利器,有挡不住的锐气,迫不及待地要用鲜血试剑开锋。”
道衍大惊,“你这、这……这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崔凝心里唾弃自己的卑鄙,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利用他的关心去绑住他。
她失去过很多,却也得到过很多,有些伤口是会被治愈,而道衍一辈子的羁绊都在道观。
他们师兄妹二人,一個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很远,一个却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这是她只能靠耍赖去阻止道衍报仇的原因,她害怕自己太让他放心,他便会了无牵挂。
“大师兄你别担心,我现在感觉好极了。”这是崔凝现在的真实感受。
然而有了前面那句比喻,道衍觉得这话根本不可信。
师门案子压在心头,让崔凝获得一切美好和快乐时都带着隐秘的负罪感,所以她极少主动去取悦自己,更多是在被动接受,但是今日这枷锁桎梏突然解开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彻底崩坏了,还是变得更加坚韧,总之就目前的感觉而言,并不是负面的。
“我先忙了,大师兄早点休息。”崔凝道。
道衍不放心的叮嘱,“你可别乱来啊。”
崔凝笑,“怎么会,我可是监察使。”
道衍现在看崔凝笑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笑容之下有点不怀好意,不像从前那么天真可爱,道衍嘴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再三叮嘱她不要乱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崔凝开始梳理誊抄刚才聊天中获取的有用内容。
到下半夜,外面又悉悉索索的落了雪。
崔凝收好手稿,守着炉子煮水,她往里面放了点陈皮梅干和糖,满屋子都是果香。
不多时,一人裹着黑色披风穿越风雪闯入廊下的光线里。
崔凝眉梢眼角溢出笑意,“五哥!”
魏潜站在廊下拂掉身上的雪,见她眉眼弯弯,动作顿住,面上亦不自觉的回以笑容。
他走进来蹲在火炉前烤手,“冷不冷?”
“不冷。”她抬手抹掉他眉毛上沾的一片雪。
“今天看见苏裳出事,是不是不舒服?”
崔凝嗯了一声,絮絮地同他讲,“刚开始是很难受,不过很快就好了。平香和大师兄都问我有没有事,他们问的多了,我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事。
刚才我故意跟大师兄说自己像一把刚刚出炉的剑,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鲜血试剑开锋,虽然这话带着一点点算计在里面,我怕他太放心我,了无牵挂便会不惜命,但其实内心深处真的有一点点这种冲动。”
她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在他面前比划“一点点”,“五哥,我这样算不正常吗?”
“不算。”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而后又凑近她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某一个瞬间想要破坏点什么。”
崔凝颇感惊奇,因为一直以来魏潜情绪极其稳定,几乎没有暴怒或者大悲大喜的时候,“真的?”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庙里的高僧都要通过诵经化解贪嗔痴,更遑论我们这些在凡尘打滚之人?”他等自己的手烤暖了,握住她的手,“坦然接受自己崩溃一会,又何尝不是一种豁达?”
“嗯。”崔凝朝他身边挪了挪,把杯子递过去,“里面没放茶叶,暖一暖。”
魏潜却没有接,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待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忽而莫名笑起来。
“伱饿不饿啊?”崔凝问。
魏潜点头,“有点。”
“那咱们去厨房弄点吃的!”崔凝拉着他的手起身。
今日监察司上下都在忙碌,灶上还留着火,两个人夤夜冒着大雪一头钻进黑灯瞎火的厨房,没有喊厨子,自己摸索着下了两碗面。
填饱肚子,崔凝问,“卢旭那边有结果了吗?”
魏潜没说具体,只道,“明日一早我便与监察令入宫。”
这就是已经撬开嘴了,饶是崔凝从未质疑过两人的实力,还是颇感惊讶。太快了!从人抓进监察司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监察令的功劳。”魏潜并非谦虚,这此审问当真是没出什么力,“你可能不知道,监察令早年间的名声堪比十殿阎罗,多少个监察二处都赶不上。”

第500章 知止则不殆
监察司里没有什么人敢议论监察令的过去,崔凝知道的不多,但心知他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坐了十年二十年,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崔凝没有继续问,只是安安静静的与他坐了一会儿。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
监察令与魏潜进宫之后约莫半个时辰,羽林军与金吾卫齐齐出动,一时间整個长安城风声鹤唳,连年关与迁都两件大事都被盖过去。
与此同时,有几匹快马疾驰出城。
“大人,家里来信。”崔平香道。
崔凝搁笔,接过信快速看过一遍。
被抓的那几个人,除了卢旭是出自范阳卢氏旁支外,其他皆是出身寒门和落魄士族,门阀世家瞬间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寒门官员落马,他们自然喜闻乐见,并且蠢蠢欲动想要添一把火,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崔玄碧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崔凝并不认同符危的观念,但也并非没有任何触动。寒门出贵子难,是因为门阀士族对知识和权利的垄断,她能共情寒门,然而倘若她只是崔家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再多的共情也不过是居高临下轻飘飘的怜悯罢了,寒门不需要,说不定还会唾一句假惺惺。
唯有手握权利,她的看法才有分量!
崔凝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有九成靠家族,她不会否定自己的付出,可这天底下努力的人那么多,监察司难道非她不可?一个典书而已,许多人都能胜任。
还有圣上说的女子为官之道,她也很想试试。
她知道,若要争夺清河崔氏的势力人脉,她就必须是一个对家族有用之人,现在,将来,没有掌握话语权之前,也都必须以家族的意志为方向。
想到此处,崔凝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塞进信封,“送给我祖父吧。”
人太容易在追权逐利中迷失,崔凝垂眸看着手中的笔杆,在纸上缓缓写下一句“知止则不殆,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知道适可而止,吐故更新,始终能够把握好“度”,才能在欲望中保持自我,不断成长。
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崔凝把它写下来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变成符危。
一天过去,监察司的监牢里人满为患。
至此,符九丘证据名单里有人四人落网。这几人被分开关押,他们还不知道究竟为何会暴露,所以正是引导互相揭发的好时机。
这次被捕主要疑犯正好分别由四个监察处主官亲自审问,但由于四处监察佐令暂时空缺,魏潜又要同监察令一起审问符危和符远,因此分到监察四处的这名疑犯,便由崔凝和易君如共同审问。
他们分到的是四名疑犯中官职最低的一个,也是其中唯一一名文官。
狱卒压着一名干瘦老叟进来,解开脖子上的枷锁,将其扣到胡椅上。
崔凝问,“姓名?年龄?”
那人垂眸不语。
易君如轻咳一声,打破寂静,“乌大人,您看您如今有凳坐,我们问话也都和和气气、客客气气,问的又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如此抵抗没必要吧?”
静了许久,老叟抬眼看向二人,声音干涩,“乌敬贤,四十四。”
崔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继续问,“官职。”
“兵部员外郎。”
崔凝道,“经符家指认,你曾经在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战期间通敌,可有此事?”
她故意模糊了说法,符九丘也是符家,并没有说谎,至于对方理解成谁,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乌敬贤胡须颤抖,“胡说!纯属污蔑!”
崔凝没有多言,将手底压的一张纸递给旁边的黄格,让他捧到乌敬贤眼前。
乌敬贤原是不以为意,然而一看之下,鬓边瞬间冒出冷汗,他手指微动,蠢蠢欲动想要夺过那张纸毁掉,却终究是忍住了,他很快恢复冷静,立刻反过来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假的!你们想栽赃嫁祸!”
崔凝神情漠然,“真的假的你都跑不了,劝你老实招认,自己免受皮肉之苦,多想想你那一大家子,还有尚在襁褓的小孙儿!”
乌敬贤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伱们还想屈打成招?!”
易君如打圆场,“哎呀,乌大人冷静啊!您想想,您好歹也是堂堂六部官员,我们监察司怎么可能无凭无据直接冲进家里拿人?这是符家为我们提供的证据之一,您所看到的确实是仿制版,真正的证据今早已经被呈至御案。”
乌敬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全都是诬陷!”
崔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问道,“前天晚上子时之后,你在哪里?”
乌敬贤脸色惨白,仍然嘴硬,“自然是在家中睡觉。”
崔凝冷笑,“你不会以为,监察司拿到证据之后会不派人监视你吧?你这几日的动向,我们一清二楚,劝你在继续狡辩之前想清楚后果,想清楚别人会不会为了你牺牲自己!”
乌敬贤有点坚持,但不多,他对其他几个人根本没有丝毫信任,是以崔凝一提起便再也嘴硬不起来了。
他已经算是四个人里面情绪相对稳定的,能效仿符危由武转文,在兵部混的还不错,多少是有些脑子。其他人里面,还有的一看见监察司亮出的证据,立即绷不住夺过来毁掉,这一举动直接进一步坐实罪名,后续反应过来再多狡辩都是徒劳。
监察司在拿到符九丘的证据之后,便对这四个人开始进行秘密监视,罪名跑不掉,只差录口供而已。
最难的反而是一开始就自首的符危。
二十年前东硖石谷通敌之事,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但暂时没有直接证据,城外围杀魏潜,他又推脱说是违规追捕歹徒,并且已然提前布置好一切,就连符远的所有反应都全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自首也是因为违规追捕歹徒,并“误伤”朝廷官员,而非其他。
至于道观灭门案,唯一能够与符危扯上关系的就是符九丘。
然而符九丘死在道观出事之前,他的绝笔和鲁子耕的证词之中明确提到在幽州云来客栈被符危追杀,符九丘当时听到有人说“有信鸽被截,郎君有令,符九丘已战死,不留”,而崔玄碧从幽州客栈截获的密信中说“带回”,与符九丘的说法对应上了。
可惜这里面全都用“郎君”代指,他们推测是幕后之人是符九丘,因为当时有许多佐证,推测不需要铁证,但量刑需要,何况二十年过去,那些作证早已寻不见,此事,符危尚有狡辩的余地。
而且,崔凝审过陆仲,知晓当年在江淮追查符九丘的人是赵百万,这里面还掺杂着别人,这就更加进一步减小了符危的嫌疑。
他如此大胆的把自己送进监察司,就这么有恃无恐吗?难道他在同伙手里当真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现在道观这个案子的突破口都在赵百万和新落网的这几人身上。
案情到了紧要关头,崔凝反倒闲下来了,而朝堂势力的角逐才刚刚拉开帷幕。
监察司通宵审问第六天,乌敬贤等人已经对通敌之事供认不讳,也都一致指认符危参与其中,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符危究竟如何参与,只是指控他利用东硖石谷失利一事谋取好处一事证据确凿。
不过,崔凝并不着急,他们拉帮结伙变成一张权力巨网,固然能够为所欲为,然而一旦被抓住一角,也更容易扯出其他。说到底,符危也是这张网上的人。
“大人,您家中送来一箱东西,放在门房处。”差役怕崔凝误会,解释道,“最近任何人和物品都不许随意进出,您得亲自去看着检查完才能送进来。”
崔凝心中疑惑家里怎么会突然送东西过来,遂跟着差役到了门房。
青心青禄看见她,先是怔了怔,而后才反映过来,一左一右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异口同声道,“娘子长高了,也瘦了!”
崔凝这一年迅速抽条,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能蹿一点,加之最近确实清瘦不少,青心青禄近半年见她次数不多,一开始竟都没敢认。
青心哭的梨花带雨,满长安再没比她更惨的贴身侍女了,说出去人家都不会信,她天天在家守着空屋子,都已经好久没仔细看看自家主子了,上回娘子半夜回来一早走,她压根没看清楚。
“别哭别哭,我忙完这阵子就回家了。”崔凝忙不迭的给两人递帕子。
青禄忍不住噘嘴,“娘子这话说过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
整天就知道给她们画大饼。
青心擦完眼泪,见差役还站在旁边,不由讪讪一笑,打开搁在桌上的大包袱,“娘子,这里是新袄、狐皮披风,今年冬天特别冷,雪又多,夫人便吩咐针线房加厚做了几件。”
青禄凑近在她耳边小声道,“还给咱们准姑爷也做了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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