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又是什么好人,前日哄着咱们出人手去杀魏长渊,旧事尚不知清有没有扫干净,新把柄又落他手里了!”
声音低沉的人劝道,“好了好了,吵什么,这一回他自己和唯一的孙儿都搭进去……”
“数他符家最会惹事!你充什么烂好人。”
“少说那些废话!就说怎么办吧!”
为首之人沉吟半晌,倾身低声道,“做个局吧,那崔凝……”
不等他说完便有人立即反对,“不行,崔家岂是好惹的,他们那些世家大族羁绊极深,打了一个惹来几窝,到时候别弄得腹背受敌。”
“其实主要负责查案的人还是魏长渊。”
“你的意思是……可他最近龟缩在监察司不出,如何下手?”
“谁说要动杀他?附耳过来。”
几人凑在一起,絮絮低语。
赌徒一旦体会到了轻松获利的滋味便很难踏踏实实办事,他们不会放弃任何押宝的机会。如今四人效忠的人不是同一个,立场和思考利弊的角度都完全不同,平日里针锋相对,但符危直接下了这么猛的一记药,什么立场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崔凝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
“大人!大人!”韩开疾声唤道。
她飞快穿上衣服,“进来。”
韩开推门而入,“大人,魏大人出事了!”
崔凝理衣襟的手一顿,旋即又加快速度,“怎么回事?”
“听说昨天夜里有人死在乐天居,大理寺那边刚刚把魏大人请走配合调查。”
崔凝心道一声,果然来了!
思及此,她反而冷静下来,“死的是谁,怎么死的?”
韩开道,“不知道是谁,说是一个郎君被毒死在乐天居的雅间里。”
最近城中不宵禁,许多店都会通宵营业,现在的长安店铺聚集的街道颇有些不夜城的意思,但乐天居并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开,昨天那么大的雪,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开门营业。
“大人。”崔平香急匆匆跑进来。
崔凝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不是叫你去保护苏夫人,怎么回来了?”
崔平香羞愧道,“是苏夫人和雪竹失踪了,今早才发现。”
死在乐天居里的郎君不会是雪竹吧?!
非是崔凝乱想,实在是韩开与崔平香前后脚来传消息,不往一块想都难。
她现在手上一摊子事,根本离不开,只好先对韩开道,“先去打听一下死者身份和死因。”
韩开有点犹豫,但还是应下,“好。不过大理寺与咱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以用点非常手段吗?”
哪怕崔凝习惯了监察一处的行事作风,听闻这话还是忍不住道,“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朝廷的衙门,你就不能走正规途径?”
“他们若不愿意透露呢?”韩开问。
这倒不是韩开多此一问,在长安很多地方都有审理案件的权利,大理寺、监察司、刑部、官衙等等,经常出现会审的情况,但因为有一部分的职权重叠,单独办案的时候彼此又分的很清,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混乱,另一方面也是防着到时候案子破了有人跑出来争功。
“不愿意透露就想办法问魏大人,无凭无据总不至于直接把人给关押了吧?”崔凝突然想到出手的那拨人势力极大,万一大理寺中就有他们的势力,还说不准真能将人扣押,“若真出现此等情况,准你用非常手段。”
“是!”韩开应声离开。
崔凝才开始问崔平香苏府发生的事,“她家养了很多护院,加上你们又带过去不少鹰卫,那院子即使算不上守卫森严,两个大活人也不至于悄无声息地消失,究竟怎么一回事?”
崔平香解释道,“我们都怀疑是苏夫人自己出的门。我们发现苏夫人和雪竹不见了之后便开始满府找人,惊动了她家两个孩子,后来百般追问之下才从那個女孩口中得知苏府有一个通往外面的密道,那个密道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无人知晓。”
什么事情能让苏裳瞒着所有人带着雪竹出去?
苏裳心里最重要的人无疑就是苏雪风和两个孩子,所以崔凝初步怀疑,有人利用苏雪风引苏裳离开守卫严密的苏府,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雪竹。
那么,雪竹就不仅仅是一个用来试探苏裳的替代品,而是他们未雨绸缪故意安插的一枚棋子。之前雪竹回城时在马车上欲杀苏裳,崔凝便有此猜测,所以才会直接把崔平香和诸葛不离都留在那边,甚至还拨了两队护卫过去,就是想看看这个雪竹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后招。
“你们把雪竹带回去之后可曾严加看管?”崔凝问。
“有,除了苏家护院还有我们一队鹰卫,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
那就是早已经布局了。
想到这里,崔凝道,“我有了一点眉目,不过得先办几件事,晚一步过去。你先回苏家守好门,任何人都不许出入,若大理寺有人过去查案,你也拦着,就说这是我们监察司重要人证的宅院,必须有上官批准才可放行。苏裳不是个做事顾头不顾尾的人,她若是不得已离开,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在我去之前不能被破坏。”
“是!”崔平香应道。
崔凝立刻去寻监察一处的监察使。
在陆仲的供词中,他通过中人皮十五介绍,从一个叫安河的牙人手中买下阮思木,也就是雪竹。当时崔凝觉得留着这两人在外面,监视着说不定能摸出别的瓜,这会儿却是等不得了。
她通知监察一处立即抓人。
这件事让崔凝真切见识到自己的对手能量,若逼急了,他们不仅敢在城郊为所欲为,在城中也敢!
无论死在乐天居里的人是不是雪竹,皮十五和安河这两个重要人证都不能再留在外面了。
崔凝暂时不担心魏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幕后策划这场谋杀的人目的是为了拖住他,因为他才是道门案的主要负责人。
除了抓捕两人,崔凝觉得自己也得用点非常手段,有现成的外力可以借助,傻子才单打独斗!
昨天雪太大,监察司中有许多人都没回家,一大早便已然人来人往。
监察令被外面差役扫雪的声音吵醒,慢吞吞起身穿戴妥当,正欲唤人进来伺候洗漱,便听门外差役敲门。
“何事?”监察令一开口声音微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差役道,“大人,崔大人在茶室等您。”
监察令原本平静无比的脸上,一瞬间漫上一丝丝愁绪,“先给我打水洗漱。”
“是。”
尽管他很抗拒见崔凝,但还是飞快收拾好。
“大人!”崔凝见到监察令,眼神一瞬间锃亮。
监察令进来的脚步微顿,谨慎问道,“这么早过来……何事?”
这短短几日,他都被叫进宫几回了?全都是因为魏潜和崔凝!是以见到她这种眼神就有点想逃避。
监察令不是个怕事之人,相反,早年间他既能惹事也能抗事,可人总不能在狂风暴雨里一辈子吧,他还想回家含饴弄孙得个善终呢!
崔凝丝毫不饶圈子,也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言简意赅道,“乐天居里死人了,魏大人被大理寺请去配合调查。下官想请大人想想法子让大理寺把人放回来,或者把这个案子接到咱们监察司来!”
崔凝在等待的时候煮了茶,此时双手奉到监察令面前。
监察令抚须的手抖了一下,扯得他“嘶”了一声,半晌才接过茶。
崔凝抬起头,笑容灿烂,“有劳大人了!”
在这个节骨眼,魏潜名下的酒楼出事,怎么想都不会是巧合。无需崔凝多解释,他便能猜到这件事恐怕还牵扯了更多人,必定要将朝堂搅个天翻地覆,如果是这么大一个案子,监察司早晚都要插手,他拒绝崔凝的请求也不过是逃避一时罢了!
他越来越担心自己致仕之后活不过第二天。
“唉!”监察令长长叹息一声,“放心吧,今日必叫他全须全尾的回来。”
他喝完一杯茶便走,临走还一语双关地叹了句“茶难喝啊”!
崔凝松了口气,同时也很庆幸,有这么一位能抗事愿意抗事的上官。
监察令早膳都没吃,直接骑马带着几个鹰卫赶往崇仁坊,到了崇仁坊直接钻进一个熙熙攘攘的早食馆子。
“伱们随便随便坐,今日记公账。”监察令回头对几名鹰卫道。
“多谢大人!”几人得了话便自发寻地方坐,有小二过去招呼。
堂后又一个小二满脸带笑迎了上来,“大人里面请!”
监察令一进屋,目光便锁定一个在窗边嗦面的干瘦老叟,“碰上熟人了,我坐那儿,给我上碗羊肉馄饨,多放胡荽。”
“好嘞!”小二响亮唱道,“一碗羊肉馄饨!”
监察令在老叟面前坐下,笑道,“好巧,崔大人也在这里用早膳呢!”
这位崔大人,正是那位快要致仕的刑部尚书崔据,出身博陵崔氏。
崔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不熟不巧,有事说事。”
“嘿。”监察令搓搓手,面上笑容半分未减,“刑部最近又进新人了,是从咱们监察司挖走的。”
崔据道,“魏长渊啊,他本就应该进刑部,圣上让他去监察司不过是历练几年罢了。”
“呵呵,也是,刑部人才济济,根本不稀罕,他在我监察司待遇多好,一进刑部就坐冷板凳不说,眼下连人都快保不住了,我说崔老,您要是护不住自己人,还是还给我吧。”
崔据这才放下汤匙,皱巴巴的脸因为眉头紧锁显得越发皱了,“何意?”
刑部大部分人都休假,并非故意为难魏潜,况且知道魏潜在圣上面前主动揽下这桩案子的人不多,崔据也只听到一点风声而已,他不在意监察令嘴欠,而是想知道“保不住”是什么意思。
“客官您的馄饨!”小二放下碗。
监察令从旁边的筷笼里取出一双筷子,又加了多多的醋,待小二走远才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他最近手上有一桩大案,能掀翻朝堂的那种,所以他被针对了。”
监察令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崔据懂但又没完全懂,但他知道若非大事,监察令不会一大早跑到崇仁坊来与他“偶遇”。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掏出帕子一抹嘴起身往外走,碰见小二回身一指监察令,“他说今早请店内所有人吃早食,让大家敞开了吃!”
小二一听,喜气洋洋的高声向所有食客转达。
听着店内食客不住道谢,监察令顿时觉得嘴里馄饨不香了。
他吃完早食,细细思量一番,终归还是免不了进宫一趟。
那厢崔据出了馆子便命人去打听今早魏潜出了什么事,待打探的人回来,一听人被大理寺带走,那是一刻也等不得,换上官服喊上两名侍郎火速赶往大理寺。
不过一个多时辰,魏潜便回了监察司,但同来的还有刑部三位主官。
待监察令慢悠悠用完早膳,哼着小曲回来,发现不仅魏潜回来了,自己衙门堂上红红紫紫地坐了三位“爷”。
“哟……”监察令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匾,语气飘忽,“差点以为我走错衙门了。”
“才知道我们刑部的案子竟是把疑犯证人都弄到了监察司,唉,小魏一心破案,为人就是太率直了,对不住对不住。”李侍郎起身冲监察令拱手告罪,脸上却笑开了花。
还好,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监察令慢悠悠掏出一卷圣旨,笑道,“圣上有令,监察司暂时借调刑部郎中魏长渊查此案,诸位大人看看?”
刑部几位大人都快维持不住面上笑容。
借调刑部的人查案?我们刑部是不能自己查吗?这算怎么个事儿!
监察令不想把人逼得太难堪,开始疯狂铺台阶,“咳,几位大人应该知道这个案子是从之前案子里牵扯出来,原就是长渊负责,他初到刑部各方面都还没上手,圣上的意思是,让他暂时还用熟悉的人手。”
崔据心道什么圣上的意思,我看是你的意思吧!他这般想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圣旨就不看了,既是圣上的意思,魏郎中便暂时留在监察司吧,若有需要,随时回刑部调遣人手。”
“是,多谢大人。”魏潜拱手应道。
“无需言谢,你是我看好的后生。”崔据起身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朝门口走去。
两位侍郎起身跟着离开。
魏潜送三人出监察司。
监察令一个人站在堂内瞧着外面的雪,怎么看怎么刺眼。即便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但总觉得自己要吃亏……
马车缓缓驶离。
李侍郎撩开车帘看一眼监察司门口越来越远的身影,有些气不过,“咱们费劲将人从大理寺捞出来,难不成是替监察司搭戏台?魏长渊毕竟是我刑部郎中,咱们若去圣上面前请求共查此案也在情理之中吧?”
正在闭目养神的崔据闻言睁开眼睛,叹了一句,“你啊!这個案子牵扯太广,圣上是不想让太多人掺和进去影响破案才会答应监察令,让他们查着吧,不必着急。”
他说着倏尔冲两位侍郎别有深意一笑。
魏潜目送马车转弯之后才回去。
“五哥!”崔凝从监察四处出来,正撞见他,“你没事吧?”
魏潜笑道,“无事。刑部那边来的很快,是你请监察令出面的吧?”
“刑部的大人过去了?”崔凝马上反应过来,“定是监察令想了办法。对了,是何人死在乐天居?”
魏潜说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名字,“雪竹。”
崔凝道,“昨晚苏夫人和雪竹失踪了,我正要过去查看。另外因为今早发生太多事,我觉得皮十五和安河不能留在外面了,已让监察一处把二人带回来。”
“好。”魏潜简短地说了乐天居事,“雪竹死亡时间是在子时之后,尸体在二楼临街雅间里,门窗紧闭,桌上茶壶茶碗里有毒。昨晚乐天居没有开门,店里掌柜小二都不知情。暂时只知道这么多。”
“密室杀人?或是抛尸?”崔凝皱起眉头,她虽然派人过去看守雪竹,但其实只是抱着一种试试的心态,并未真正重视这个人,现在看来,他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可惜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人就死了。
“今日我会让其他几处的人参与审问。”魏潜道。
之前为了保密案情,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主审,其他人都被分派了别的任务,大多数都是盯梢查探各种消息,有不少人才都白白浪费了。
有时候审问疑犯得熬着,只靠两个人远远不够。何况现在一切都几乎浮出水面,没必要再瞒着。
崔凝对他的决定并无异议,“好。”
“伱去苏家吧,我去审那二人。”魏潜说罢又叮嘱道,“多带一些人手。”
崔凝点头,“你也要小心,我看他们主要目标是你,一计不成,说不定还有后招。”
“嗯。”
两人短暂的碰面分享了信息,而后又匆匆离开各忙各的。
人在凛冽寒风之中,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凭着本能坚持下去。
这段时间崔凝一直都在为案件奔波,身心受创,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放松了,但她迎风雪骑着马,一点都不觉得累,到了苏家甚至还有心情跟大理寺的人吵架。
崔凝见苏府门口站了十几个人,穿的是官服,为首之人品级还在自己之上,便远远下了马。
那些人听见马蹄声,齐齐回头,一见是监察司的人,登时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待走近,崔凝才看来人是大理寺丞卢旭,身后跟着两个浅青官服的官员,再后面是十来个皂衣。
崔凝拱手行礼,“下官监察司四处监察使崔世宁见过卢大人。”
卢旭冷冷打量她几眼,“就是小崔大人下令不许我大理寺进门查案?”
“绝非如此!”崔凝果断否认,随即解释道,“这苏家家主是我们手里一个案子的重要证人,自然要严密看守,并非针对大理寺。”
卢旭语气不无嘲讽,“严密看守?”
“千防万防难防有心人算计。”崔凝意有所指地道。
卢旭没接这话,直接语气强硬道,“让人开门。”
即便对方比自己官职高,崔凝亦分毫不让,“门会开,但不能让您进。”
卢旭怒道,“我看监察司是横行霸道惯了,现在连一个监察使都敢如此无视尊卑、张狂跋扈!”
崔凝语气越发谦逊恭敬,“卢大人这是对我们监察司有偏见,下官位卑,可不敢接这顶大帽子。监察司奉圣喻查案,虽说两司案情有所交集,但凡是讲个先来后到,下官不敢随意放行。您若是想查我们监察司证人的宅子,烦请御前问过圣上的意思,或者去同我们监察令商议。您是讲理的人,肯定不会欺压一个小小监察使吧。”
连圣上都抬出来了,卢旭自然不敢继续相逼,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带人离开。
若离开前那眼神若能化为利剑,崔凝觉得自己怕是要被戳成筛子。
崔平香一直在里面观察,见大理寺的人走了,不等崔凝喊门便立刻打开大门迎了出来,“大人可算来了!您再不来,我思量那些人要撞门。”
大冬腊月,崔平香急出一身汗,她倒不是拦不住那些人,可对方毕竟是官,若真打出个好歹,最后倒霉的还是她家大人,万一他们真动手撞门,她究竟拦还是不拦呢?
崔凝很能理解她的为难,“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崔平香瞬间绷不住上扬的嘴角。
崔凝瞧见,决定日后要常常夸赞她。
“大人。”诸葛不离在中庭等候,见到崔凝立刻欠身羞愧道,“是我没看好苏夫人。”
崔平香刚刚扬起的嘴角又僵住,差点忘了,昨天晚上自己把人看丢了!
第496章 救我
雪竹做出刺杀举动的时候就应该把人带回监察司审问,崔凝没有选择这么做,若要认真追求起来,她也有一部分责任,但是任何决策都有风险,出了事首要是解决问题,“人丢了我们都有责任,无需自责,先想办法把人找回来。”
诸葛不离见她当真一点都不生气,也不再纠结于此事,“好。”
一行人先来到苏裳的卧房。
那对龙凤胎正坐在一侧耳房里,见到有人过来便起身出来相迎。
“崔大人。”二人冲崔凝行礼。
崔凝对这对兄妹印象深刻,哥哥叫苏雪归,妹妹叫苏雪旋,都是盼望苏雪风归家之意。
她与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带人进屋。
比起布置精致的暖阁,苏裳的卧室简单到有些冷清,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有外间的博古架上摆着一些做工粗糙的小玩意倒还显出几分温情。屋内整整齐齐,只有床上被褥凌乱,像是睡到半夜之后才离开。
众人查过屋内,暂未发现留有书信文字,倒是在苏裳的床下发现另一个密道入口。
崔平香和诸葛不离见崔凝直接翻身进去,立刻取了屋内烛台点燃,也跟着下去了。
崔凝俯身通过一小段低矮的洞道,前面突然变得亮堂宽阔,放眼看去,地面墙壁都是由青石砌成,然而顺着甬道朝前走到尽头却是一条死路,堵住路的是一整块石壁。
崔凝最近见识了很多密室密道,颇有些经验,她接过崔平香手中烛台,仔细观察四周的砖石,果然见到几块砖隐隐不同,她挨个按了一遍,按到第三块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响动。
崔平香过去尝试推动石壁,喜道,“大人,是门!”
穿过石门,面前是一条横道,左右皆通。这条道的石壁与石门一般都是大块,若是从别处进来,很难发现这里还隐藏一个门。
崔平香环顾四周,忽然道,“我之前来过这里!苏小郎君说有通往府外的密道,那個入口在他房间,我便下来探查过。从这里往左走连通苏小郎的房间,向右走有几个密室,里面堆着金银财物。”
密道是为了应对紧急状况,既然能通苏裳和苏雪归的房间,没道理会把苏雪旋落下,那么,有没有可能也通往关押雪竹的房间?
崔凝想大致摸一遍路,便左转顺着密道细细查探,果真发现了几个相似的暗门。正如她先前猜测那般,密道可以直通许多房间,包括之前临时关押雪竹的地方。
有这么一个处处相通的密道,他们离开时才能不惊动任何人。
那么是苏裳主动带着雪竹离开,还是雪竹通过密道掳走她?
世间没有绝对的秘密,这密室密道比宜安公主别苑不差什么,必定需要不少人力,谁又能保证密室图纸不会落到其他人手中?说不定雪竹背后之人就能弄到呢?
崔凝盯着密道入口,问道,“平香,你怎么看?”
崔平香茫然探头朝洞口里望了望,“大人,看什么?”
这时诸葛不离从洞口爬出来,顺口答道,“我觉得,应该是苏夫人主动带雪竹离开吧?”
她拍拍手上灰尘,解释道,“苏夫人会些拳脚功夫,一般人无法轻易制服她,我住处距离苏夫人卧房不远,若有争执打斗,不可能听不见。也不太可能是用了迷药之类,因为那天他刺杀苏夫人后,我曾仔细检查过他身上,没有发现藏药。”
诸葛不离就是用毒行家,知道什么样的毒适合藏在哪里,她既然搜过身,说明雪竹身上真的没有药。
“雪竹被带回府中之后,苏裳单独见过他吗?”崔凝问。
正抠着剑柄的崔平香闻言立刻答道,“没有单独见过,不过他当时受了点伤,诸葛给他看伤的时候苏夫人也在。”
没有任何原因,苏裳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吭的消失?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漏下了。”崔凝喃喃道。
几人从客房出来,又问了几个守卫。
崔平香跟在后面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倒是真叫她想到了一点异常,“大人,你说一个男人腰上刺一朵梅花是不是很怪?”
“腰上刺梅花?”崔凝怔住。
崔平香指了指自己右后腰,“就是这个位置。”
当时诸葛不离坐在床边正面向雪竹,注意力也在前胸的伤口上,没留意到腰后侧,但是苏裳和崔平香站在一起,恰好能看见。
“梅花……梅花……”崔凝猛然想到二师兄那把不离身的梳子上面便是刻了一支梅花,“不,只看见梅花的话,她大可以直接问,没必要偷偷把人带走,多半是雪竹还曾对她说了什么。”
“大人!”
监察副使黄格匆匆跑来,双手递上一张纸,“刚刚在博古架上的一个木雕里找到一封信。”
方才搜查苏裳房间之时,龙凤胎一直都在,他们查遍屋内无所获,开始一个个检查博古架上的小玩意,黄格发现一个木雕上面有缝隙,正准备暴力拆开,苏雪旋登时急哭了,这些都是兄妹两个亲手做来送给母亲的生辰礼,怎肯容人破坏?苏雪归安抚住妹妹,告诉黄格这木雕是实心的,但是另几个里面有掏空。
黄格便将那几个木雕挑出来,让苏雪归打开,竟然真的在其中一只里面发现密信。
崔凝飞快看完信,这才知道前因后果。
原来那雪竹在车中欲杀苏裳时,便向她手里塞了一个纸团,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救我”。那日苏裳不曾受伤,一是因为自己有些功夫,二也是因为雪竹未曾用全力。
她回到家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雪竹明明已经脱离火坑,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掩人耳目的办法向她救。她想到最近监察司在查的案子,于是决定半夜秘密过去询问雪竹。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说明她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过。
屋里、密道里,到处都没有明显打斗挣扎的痕迹……
“多找一些火把,我们再下密道。”崔凝道。
关于苏裳失踪的过程,崔凝心里已有了一些猜测。
苏裳是独自扛过大风大浪的商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人三两句话哄得晕头转向,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所以九成是有人强行绑走她。对方能够成功,其中可能有一些巧合的因素,但可以确定他们手里必定有苏家密道图。
添上火把、灯笼照亮密道之后,终于在靠近密室的转弯处发现了一道血迹。
血迹位置非常低,在靠近墙根的墙壁上,加上墙壁颜色很深,若不是一寸一寸查看,根本不会发现。崔凝还留意到,在血迹之前还有一长道轻微划痕,她提灯顺着血迹慢慢向前,最后在密室门缝里找到两片断裂的指甲。
一瞬间,崔凝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现场痕迹已经清楚地能体现了当时情况——有人拖着还活着但已经不能言语的苏裳进了这间密室!
崔凝下令,“仔细搜密室!”
“是!”
几名监察副使带着鹰卫开始细细排查几间密室。
苏裳是个极为讲究的人,所有财物都分类装在大小不一的箱子里,是以三间密室之中光是箱子就有几十口。
他们并没有胡乱动,而是仔细观察痕迹,先找出几只看上去近期被挪动过的箱子,才令鹰卫将它们抬下来。
崔凝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逐一打开箱子,死死攥着手,然而被抬出来的五口箱子全部打开之后,并没有看见里面藏人。
众人看过去,见到正在墙角搜查的鹰卫脚下罐子四分五裂,面色惊惧。
“怎么回事?”黄格走过去朝里墙角缝隙里看了一眼,登时面色剧变,“快快,把这边箱子挪开!”
崔凝闭上眼睛,心底一片冰凉。
几名鹰卫很快把箱子都挪开,崔凝听见众人齐齐抽气的声音,睁开眼睛便见那个女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折成一团被塞在那個小小的角落里,青丝散乱半掩住惨白的美丽面容,仅露出一只失去神采的眼睛和流着血的嘴角。
宛如一只被随意丢弃在垃圾堆里的破碎人偶,空洞的眼望向某一个方向,比碎尸满地更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