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问,“我有一事想问大师兄。”
“你问。”
“您可还记得,师父被请走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或者,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事?”
道衍回忆半晌,摇头,“没有。”
第479章 书童
“不过有件事,不知是否有关系。”道衍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概是道观出事前半年,有一天早膳之后,师父忽然说道观要吃不上饭了,给咱们师兄弟寻个别的去处。他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也会哭穷,但还是头一回说要散了道观的话。”
魏潜问,“那他后来再没有提过此事吗?”
道衍摇头,“不曾。”
若非师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再无下文,他也不会经过魏潜特地提醒才想起来。
魏潜曾听崔凝说道观清贫,但是观主作为当年携带巨资离开的绿林军头目之一,怎会那么穷?更何况满门手脚健全的汉子,又怎会沦落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道观当真如此拮据?”
道衍挠挠头,“确实穷,但穷也是因为师父定了那么多规矩,我们只在后山种点东西果腹罢了,咱们那个山头上适合种地的地方本就不多。别的,碍于门规什么都干不了。道观在深山,没有信众,我们平时也几乎不会出山,最多就在附近的村镇转转。”
“既非名观又避世,你们是从何种途径拜入?”魏潜问。
道衍饮尽一杯茶,随意的抹掉嘴边的水,“早年间师父喜欢云游,我们都是他在途中收入门下。师父带回小师妹之后一两年没出去过,后来道明来了道观,他把小师妹丢给道明,才又出去云游。”
魏潜提壶替他续上茶水,“二师兄与你们不一样吧?”
“是。听说他与师父是忘年交,大概是十二年前的秋天,师父还曾带着小师妹去他的寨子里住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钱财。大概过了没多久,匪寨便解散了,二师弟只背一琴一剑入了道观。当时道观里人很少,算入门时间,阿凝能算得上他们师姐,不过师父说奶娃娃不作数,硬是给排到末尾,谁来了她都是小师妹。”道衍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渐渐透出感伤。
他端起茶,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门外响起哐哐哐的急促脚步声,像把所有重量都砸在地板上似的,两人转头,正见崔凝带着满身雪蹿到廊下,见他们看过来,瞬间露出灿烂笑容,“大师兄!”
她站在门口胡乱抖了抖雪,“大师兄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没有去休息?”
道衍抄手看着她,“你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难道是想看我休息?”
“嘿,就知道你肯定会等我!”崔凝冲过来一把抱住道衍胳膊,激动道,“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都是大姑娘了!”道衍唬得不轻,只是嘴上训斥,推拒的动作却未曾用力。
崔凝松开手,“大师兄,咱们就快要抓住凶手了!”
“嗯。”道衍拍拍她的脑袋,“阿凝很厉害。”
魏潜默默崔凝倒了一杯茶,并不打扰他们师兄妹久别重逢。
从前道衍完全不是什么细致之人,崔凝婴儿时期,大多数时间都是道衍照看她,那些日子可以说是道衍的地狱,以至于他每每见着她就怵得慌,而崔凝被他们养的,也就马马虎虎活着罢了。后来崔凝更喜欢黏着道明,是以在道观时,两人关系并不如何亲密,而如今就剩下他们两個,竟比从前亲近百倍。
崔凝问,“大师兄和莫娘带回来那两人,就是符九丘的书童吗?”
第480章 天下格局
“他们二人都是红叶寨寨主的左膀右臂,跟了他许多年。”道衍显然早已经向二人打听过了,“据他们说,其实有两个寨主,但是所知者甚少,就连莫娘都不知晓。”
这下终于能够确定符九丘与苏雪风共用身份之事。
崔凝追问,“他们可有证据?!二师兄是其中之一,那另外一个呢?”
道衍道,“十三年前就去世了。那二人警惕心很重,问十句答一句,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证据。不过他们二话不说千里迢迢跟过来,总不能是来看热闹。”
崔凝点头,“那莫娘……”
道衍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可怜莫娘,痴恋了半辈子,后头竟然恋错了人。
符家祠堂内,茕茕一人影。
符危跪在堂中蒲团上,身前是漆黑的密密麻麻的牌位,身后雪白的密密压压的大雪。
一夜之间,花白的须发上雪色更重。
符危知道,如今监察司还能传出符远揽下了所有罪名的消息,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明知道前面是坑,跳还是不跳?
之前跳了一次,是认为魏潜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回是不得不跳,然而跳归跳,但他可不是会轻易俯首认罪之人。
一名皂衣匆匆穿过中庭,到祠堂门口停住,躬身禀报道,“大人,已查明被魏长渊带进监察司那几人身份,一个是道观幸存道士,一個是前红叶寨女匪,还有两个是当年红叶寨寨主的书童。”
堂内一片寂静,许久之后,传出一声轻笑。
“去告诉监察司的人,我要自首。”
“大人!不可!”皂衣大惊,极力劝道,“那几人身份极有可能是假的,魏长渊分明是诈您。”
符危对自己的手下再有信心也不会认为短短一个时辰就能查出那几人身份,他当然知道这是魏潜故意放出的消息。
皂衣没有听见回应,以为符危有所动摇,连忙继续劝道,“魏长渊最是刚正,不会随便给小公子按罪名,小公子现在的罪名可能只需要徒三五年,有您保他……”
“去吧。”符危打断他。
固然可以把那些能掩埋的掩埋,剩余罪名都推在符远身上,然后再利用手中权力保他无性命之忧,但这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魏长渊和崔凝现在手里已有不少人证物证,而他这边却一定会有内部分歧,距离定罪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符危从不小瞧人性之恶。
皂衣躬身等了许久,才应喏,转身离开。
他一路策马去往监察司,大雪糊了满脸,到下马时整张脸已经麻木,张嘴不能成句。
“你说符家来人说符危要自首?!”崔凝看向魏潜,目光惊疑不定,“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虽说这大白天还是在城内,但万一他想鱼死网破,拉几个垫背的呢?
魏潜拍拍她的背,“我们做好应对便是。”
带人随意闯入左仆射府是个不小的罪名,万一符危反悔或者本身就有什么谋算,只这一条就能坑他们一把,谨慎起见,魏潜还是先从监察司那里拿了搜捕令。
监察令有权下令搜查官员府邸。
做好准备后,崔凝点了两百鹰卫。
这两日监察司的人都在待命,很快便集齐人手。
在长安能常常见到羽林卫和兵马司的人集结出行,如此之多的鹰卫集体出动却极为罕见,引得街道两侧屋内的人都忍不住推开窗子探头看。
正门大开,魏潜命人将左仆射府围起来,只带了二十余人去了祠堂。
府内平日只有符危符远爷孙俩住,仆从也少,因此并不像望族那般生机勃勃,前院还能称得上清贵素雅,越往祠堂走越是凄清,厚厚积雪上只有通往正堂一串浅浅的脚印。
众人站在院中看过去,只见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跪于堂中,上方黑压压的牌位似乎全部压在他的肩头。
堂内光线暗下来,符危不用回头便知道是监察司的人来了。
“我符家主支,除了长庚外全都在这里了。”符危缓缓道。
面前足足一面墙五层桌案上面都是牌位。
“他们之中有九成战死的时候未超过三十岁。”符危指着最第三排正中的一方牌位道,“我的曾祖父,少年奇才,天生聪颖,会说话就能诵文,我们以举族之力供他读书,他也的确出色,十五岁便考为秀才科榜首。那时举族欢腾,以为鱼跃龙门,挣出了一个前途,然后他仅仅成了一个流外官,一辈子勤勤恳恳,功劳却永远都是别人的,到死都没有补选入流。”
“我的曾叔祖、祖父皆是如此。科举,如同一个笑话。”他颓然垂下手,目光一一滑过那些牌位,最后落在右侧下方那一片,“后来,他们发现在军中升职更快,只要豁得出命去,立下战功便能升职得嘉奖。”
然而,他们很快便被现实迎头一棒。
“在军队中一样举步维艰,那些出身好或者背靠世家的人抱团,你能豁出命,他们绝不会给你出头的机会,只会想办法将你的命填到他们脚下,成为赚取功劳的牺牲品,你死了,最多得一点朝廷补贴,他们却踩着尸骨向上爬。”
符家原来人丁兴旺,可也架不住这样拿命换军功。
虽然极其艰难,但他们的努力也并不是无用功,到了符危从军时,符家已经在军中小有人脉,他的晋升之路比父辈更顺利。
于寒门而言,努力确实会变好,最起码会比在最底层挣扎的百姓强,可惜,不论从文还是从武,最顶端的那些位置永远被世家贵族垄断,你拼尽全族几代人的力气仅能够到他们的脚底板,成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一拨。
在上层人眼里,普通百姓是砂石,他们则是更好用的砖石。
崔凝忍不住反驳,“圣上一直通过科举选拔人才,现在的科举并不是笑话。比起祖辈,伱遇上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为何非要选择用出卖国家的方式获取权势地位?!”
“你若不站在顶峰便很难看懂一个道理。”符危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角,转过身来冲崔凝微微一笑,“这天下的格局从来都不是国家。”
不是国家,是什么?
崔凝皱眉思索。
符危淡淡道,“是利益和阶级。”
魏潜眉心一跳,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481章 我答应你
魏潜和崔凝都是意识触摸过阶级天堑之人,听见符危的话,心中震动比旁人更大,然而此时却无暇细思。
符危没有设下陷阱,非常顺从的跟着他们进了监察司。
崔凝却见魏潜眉头始终都没有舒展,“五哥,可是有什么不妥?”
“符危自首不是结束。”魏潜叹道。
崔凝道,“我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太顺利了。”
从那晚魏潜被围杀,到江心园抓捕陆仲,再到今日符危自首,一切都看似惊险实则还算顺当。
魏潜道,“这一切怕是都在符危的算计之中。”
崔凝惊道,“你是说,符危自首也是他自己的算计?”
“以我们现在查出的各种线索来看,二十年前的事参与者颇多,目前露出水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赵百万动作频频,我猜他们内部应该是出了问题,那么,藏在水底的人会不会为求自保,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符危身上?”魏潜也是事情推进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那件事是悬在他们每个人头顶的刀,若是当刀落下时,能推出一个人接住,从此便能安享权势富贵,这些为谋取利益的人会不会反手插刀?
被自己人捅刀子比应付监察司难多了,毕竟自己人才知道哪儿最痛。
“符危意识到已经掌控不了同伙,才会做局将所有人都拉下水,那晚若是能成功杀了我最好,若杀不了,也能拿住那些人新的把柄。他把自己送进监察司,他的同伙非但不敢落井下石,反而还要团结起来拼命救他,他们不敢赌符危手里到底有多少要命的东西。”
毕竟,狠的怕不要命的,符危若积极自保,一定会用尽各种办法去掩盖真相,其他人反而不惧,他若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当棋子,威胁其他人若他出事一定会拉人垫背,那些人就得掂量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我之前的一切算计,大概都在他的算计中。”魏潜不喜谋算也不畏惧阴谋,但面对这样一个老谋深算之人,不禁打心底战栗,也难得激起了好胜心。
“也就是说,城外围杀和赵百万的事都是符危故意露出马脚?”崔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的性,“那他们不会想着趁符危没来得及交代直接除掉他吗?”
魏潜道,“若是没有一定把握,符危不会兵行险着,但你所言亦有可能,加强守卫吧。”
“这都叫什么事!”崔凝满心憋屈,非但不能手刃仇人,还得想方设法保护他?!
魏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道,“我来安排,你不用管。”
崔凝嗯了一声。
她怕在看在眼皮底下,会忍不住直接动手报仇。
“你跟大师兄说会话,我先去审赵百万。”魏潜想着他们师兄妹久别重逢,应该会想单独说说话。
崔凝点头。
回到茶室的时候,道衍果然还在等。
“隔壁巷子里有個面摊,大师兄跟我一起去尝尝?”
前些天监察司放假,面摊老板也跟着停业,因着许多人得回来协助查案,今日又开了。
外面雪势极大,老板直接扯开油布盖住墙头,将窄巷变成一间小屋。
热气腾腾的大锅就放在巷口,飘出浓郁的肉香味。
“哟,这大雪天,小崔大人怎么亲自来了?”面摊老板笑着打招呼,“您是在这儿吃还是带回去?”
别看这里只是个面摊,用料却十分讲究,售价也不便宜,监察司普通差役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监察使们一般都会差人买回衙门,天气不好就更不会出来了,崔凝却喜欢坐在边上吃刚刚出锅的。
“在这吃,老样子,我师兄也一样加料,给他大碗。”
“好嘞!”
两人进巷子,在最里面坐下。
崔凝看着面摊老板远远站在巷口煮面,“监察司人多眼杂,这里清反倒静一些,面摊老板也懂得避讳,轻易不会凑上前。”
道衍道,“你有什么要紧话对我说?”
“小崔大人,先给您上些小菜。”老板人未到,声先至。
两人暂停谈话,待到老板将菜摆好出去,崔凝拿起筷箸,“先尝尝。”
道衍一路上没吃过几口热乎饭,方才闻到肉香已经被勾起馋虫,这会子却突然没有什么食欲。
他拿起筷箸随意夹了一块酱肉送进嘴里,嚼了嚼,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你有话就直说,别学伱二师兄那些弯弯道道,弄得我都没心思吃东西!”
崔凝瞪他,“哎呀,我这不是得想想怎么说吗?我要是说的不好,你又不爱听!”
“那你快点想!”道衍垮起脸,抱臂等着。
直到老板把面端上来,崔凝开始嗦面,他忍不住拿起筷子吃起来。
崔凝等到他面碗见底了,才道,“你已经知道师父的事吧?”
道衍干了汤底,满足的喟叹一声,答道,“嗯。”
“师父的事,你先别管了。”她道。
道衍抹嘴的动作一顿,默然不答。
崔凝见状眼中浮现一抹焦急,压低声音道,“你想偷偷跑去报仇对不对?!不许去!”
道衍,“白白耗着这么多年,既然知晓谁是凶手,我哪能忍得住。”
“忍不住也要忍着!”崔凝语气凶巴巴,眼圈却已经泛红了,“有些事情未必一定要用拳头去解决,我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奈何那人,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可……”
“大师兄,我如今是监察使,你想让我亲手抓了你,给你判罪吗?你不能这般对我,你已是我唯一的师兄了。”她说着,两行泪涌出眼眶。
道衍最害怕她哭,顿时头皮都炸了,“怎么说着又哭起来,我又没说不应。”
崔凝泪眼朦胧,“那你是答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眼见崔凝眼泪越流越凶,道衍拒绝的话是说不下去了,烦躁地抓抓头发。
“师父、二师兄、三师兄他们都不在了,全道观就剩下你和我。当初我一个人到了清河,二师兄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崔家本就是我家,一个人战战兢兢,什么都学不好……”
道衍不信,“胡说八道,你打小就聪明,怎么可能学不好?”
“你别打岔!”崔凝刚刚涌上来的悲伤一下子全都被他摁回去了,知道跟大师兄卖惨是行不通了,只能抹掉眼泪道,“我下山以来,刚开始最疼我的祖母被人害死了,就在不久前,我一个朋友也被人害死了,我不想这个年没过完就再经历一回。”
道衍沉默片刻,松了口,“我答应你。”
崔凝一喜。却听他又道,“等过完年再说。”
“什么过完年!我要你过完这辈子的年!”崔凝猛地拍桌,吓得面摊老板缩脖子。
“好好好。”道衍连忙抬手制止,“你别把人家桌子拍坏了。”
崔凝不满地盯着他,“你敷衍我。”
“我答应你。”道衍咬牙。
崔凝脸上写满怀疑,“真的?”
“真的!”他努力露出真挚的眼神,“我答应你!”
崔凝道,“骗我是狗!”
道衍好声好气地安抚,“我知道你被伱二师兄骗多了,但大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正面回答我。”崔凝挑眉,质疑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可能是那样的狗?”
道衍仰天长叹,道明这是造了什么孽,明明小时候骗多少回都会上当的小姑娘竟然开始有疑心病了,“你让我想想。”
崔凝冷哼一声,可恶!刚才果然是骗她!他也就是性格比二师兄更耿直一些,他不擅长说瞎话,可是说瞎话的次数一点都不少,只不过经常很快被拆穿,他可能觉得被拆穿的谎言就等于没说过,每每都能理直气壮的拉踩别人!
懒得说他。
“那你不能瞒着我偷偷去。”她知道一时半会说服不了他,只能暂退一步。
“知道了,真的,我发誓!”道衍这辈子没怕过谁,除了崔凝。
崔凝盯着他看了半晌,略略放下心来。
两人回到监察四处。
差役迎上来,“大人,赵将军来了。”
崔凝讽刺道,“监察司改成西市了?谁都能进来逛一圈?”
“这……赵大人有公务在身……”
有什么公务需要一个将军亲自跑来办,都是借口而已。
道衍道,“你忙吧,我先去休息一会。”
崔凝点头,随着差役去了茶室。
赵朴盘膝坐着,脸色极差,见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
崔凝在他对面坐下,笑问道,“不知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赵朴是生自己的气,竟然因为小看一个女郎就自己把消息送上门来,怎么不蠢死算了。他对赵子仪兄弟俩心存怨怼是一回事,可没想把人送进监察司。
崔凝心中了然,“您之前所说的消息还不足以让我们抓捕赵百万,是碰到了别的线索。”
赵朴蹙眉,“事到如今,能否告诉我赵百万到底犯了何罪?我听闻今日左仆射也被监察司带走,他们犯的同一桩事儿?”
“案子还在调查之中,恕我无法透露,但是我之前同您所言并无夸大。您还是要早做准备。”崔凝这一回并没有装傻,“您若是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到时候可以少受牵连。”
赵朴神色越发凝重,“你这是要我大义灭亲?”
崔凝未承认亦未否认,“您好好想想。”
她没必要多劝,也不用继续套话,以他和赵子仪兄弟的关系,若是确定他们二人犯案会拖累赵氏,他第一个便会大义灭亲。
谁料赵朴掉了一回坑后,现在根本不相信她,“我要见魏大人。”
崔凝仰天叹气,报应来的这么快吗?
“他还在忙,您若是不着急,便在此等等吧。”她说罢起身便走。
大多时候一個疑犯须反复审问,必要时还得动刑,现下监察司中关押多名疑犯,她今晚恐怕也要通宵审问,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哪里有空陪他耗着。
赵朴看着她毫无停顿的背影,不由“啧”了一声,之前还一副亲近热络的态度,才过去多久啊,这就三两句把他打发了,当真是翻脸不认人!
崔凝拿着口供正要去女囚牢房提审顾梦娘,却见崔平香匆匆而来。
“大人!”崔平香面色凝重,“刚刚诸葛不离传来消息,苏裳受伤了。”
崔凝惊道,“怎么回事?”
崔平香将纸条递给崔凝,“是那个雪竹。苏裳觉得把他留在江心园不妥,便将人带走,当时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半路上那人拔剑刺杀苏裳,幸而她身上也有些功夫,才没有被伤到要害。”
雪竹长得像苏雪风,若是不知道便罢了,既然亲眼看见,无论是苏裳还是崔凝都不会叫他在风月馆子里待着。苏裳会将人带走,一点都不奇怪。
苏裳担心家中两个孩子的安全,所以坚持回家,诸葛不离怕她出事,只好跟着回去。
崔凝看罢信,从腰间解下令牌丢给崔平香,“你带两队鹰卫过去保护苏府,一队押送雪竹回监察司,一队留下保护苏裳。”
倘若那雪竹只是陆仲用来试探苏裳,为何会突然冲她下手?若非有人利用陆仲提前布局,便是陆仲在撒谎!
幸亏把诸葛不离留在苏裳身边,才能顺利活捉雪竹!
崔凝直接转道,去再次提审陆仲。
昨夜审了大半夜,陆仲心绪烦乱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眯一会又一脸迷茫地被拖出来。
“雪竹本名叫什么?”崔凝问。
陆仲,“阮思木。”
“你何时从何处寻到他?”
陆仲心中隐隐猜到可能是那雪竹出了问题,连忙撇清干系,“八天前,我熟识的一个中人,也就是皮十五,他在西市很有名,一打听便知。那日我再,说他那边有个牙人手里有几个紧俏货,问我要不要,我便让那牙人将货领到江心园,雪竹便是那批货里的一个。”
做这档子生意有不少黑话,正常手段得来的出挑美人叫“货尖儿”,非正常手段弄来的便称为“紧俏货”。一般紧俏货里以男子居多。
“平时都是小孩居多,这一次是罕有的成年郎君,一共有五个,个个样貌不俗,且都识字。”陆仲越说越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正是因为有现成的人,我才生出试探苏裳的想法。”
崔凝眼神暗沉,哪怕不懂黑话,也并不难猜到,真是一群畜生,不知祸害了多少孩子!
她心中厌恶至极,表情却未露分毫,“你可认得那牙人?”
陆仲道,“他叫安河,是个游商,主要做香料生意,因为经常接触胡人,偶尔会‘介绍’胡人来中原谋生,我通过他往江心园引入过几个胡人。”
什么介绍,怕不是把人骗来卖吧!
崔凝只问了如何寻到皮十三和安河便直接离开,派人去抓捕二人。
安排好一切,崔凝吩咐差役,“让厨房做了饭菜送过来。”
“是。”
崔凝从廊上走过,侧首便见暮色里飘洒的鹅毛大雪。
不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坐在窗前就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光仔仔细细地擦拭一把残剑。
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崔凝在看雪,“江南没有这样大的雪。”
崔凝道,“何止江南没有,我从清河到长安,七年多都不曾见过。”
今年的雪多的不正常,好像要拼了命的掩盖埋一切污秽,分明是纯净洁白的东西,却莫名的给她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她想,她下半辈子都不会喜欢下雪了。
说完天气,两人便没了话。
莫娘认错人的事,乍一听很离谱,仔细想想又觉得不难理解,甚至有那么一丝心酸。
二师兄入道观之后躲莫娘如躲猛虎,两人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再加上极少有人知道红叶寨寨主曾经有两个人,确实有可能会混淆。
“你听道衍说了吧。”莫娘收起剑,起身出去与崔凝并肩站在廊下,“你们查出寨主的身份了吗?”
崔凝道,“嗯。我们之前推测寨主有两人,建立匪寨的人叫符九丘,曾经是北翼先锋军将军,另一个叫苏雪风,也就是我二师兄。目前看来这个推测就是事实,只是暂时缺少有力证据,我想那两位不远千里跟着过来,说不定能够帮我们补上证据。其他事情,我暂时没办法说,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莫娘苦笑道,“我追逐了小半辈子,到现在竟分不清自己追逐的人是哪一個。”
符九丘一手建起红叶寨,给了他们安身之处,莫娘心中十分崇敬仰慕他。她追到道观是因为符九丘,可是在第一次见到苏雪风脱下面具时也曾怦然心动过。
莫娘搞不清楚,那时候的心动究竟是因为自己心里本就仰慕的那个人,还是纯粹因为皮囊。直到现在,提起寨主,她眼前浮现的还是苏雪风的脸。
“你就没有哪一刻怀疑过?毕竟我二师兄比符九丘小好些岁呢。”崔凝问。
莫娘赧然,“山寨解散那日,我偷偷跟踪他,亲眼看着他揭开面具。”
她又辩解道,“寨主平日都是一个人在院儿里待着,偶尔会见老二,我也就见过他两三回,谁能想到他们是两个人呢。”
两三回?!
崔凝感到震惊,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人在只见过两三回的情形下,义无反顾的追逐近二十年?崔凝觉得她恋慕的似乎只是自己心目中描绘出的一个影子,至于影子底下的人是谁,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若是分不清,为什么不两个一起喜欢呢?”崔凝道。
莫娘倾慕符九丘一定是有原因的,而她与苏雪风年纪相仿,后来与他接触说不定比符九丘还多,如果她曾对他动心哪怕一瞬,又怎么不能算喜欢过呢。
“想再多都只是庸人自扰,不管喜欢谁都只是曾经,永远都不会有未来了。”莫娘拂去粘在衣服上的雪,语气落寞,“他们就是活着,也不会与我好。”
无论是符九丘还是苏雪风,都没有给过丝毫回应,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追逐与恋慕。
这话崔凝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直接岔开话题,“随你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伱说的书童,另外一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