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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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罢又环顾四周的鹰卫、书吏,“你们都看见了,是吧!”
众人齐声道,“是!”

第475章 九丘清辉(1)
陆仲被崔凝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里一团乱,迟迟才想到眼前少女是谁,“崔监察使。”
“唷,认识我呀?”崔凝笑了,“也对,前几日我还去了胡御史府上,你应该知道。”
陆仲心中挣扎,因为他不能确定监察司手里到底掌握多少证据,他可不是什么忠义之士,不开口不过是想着万一监察司并未掌握什么实证,若是老老实实招认反倒栽进去。
可是眼下崔凝一副不问青红皂白要直接将罪责按在他头上的做派,实在令人心惊不已。他也曾与官府勾结过,知晓有些衙门背地里多黑,所以虽有些怀疑崔凝是诈他,但心底终究信了七八分。
崔凝站在书吏身侧,看他奋笔疾书,半点眼神都没有给陆仲。
她故意没有让魏潜过来一起审问,因为他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他若在,这戏就没法演了。
崔凝作为监察司唯一女监察使,在长安颇有名声,然而众人都只闻其名,并不知晓她为官如何,便是早些时候的一些传闻也都是不太好的一面,譬如殴打其他女官之类,听起来就不像是个能秉公执法的人。
“崔大人。”陆仲见书吏凭空写下长长的审讯记录,额头冒汗,他知晓若是不说出点什么,崔凝根本不会理他,所以没有一味喊冤,“我确实曾叫陆仲不假,但我并未谋害胡御史啊!”
“哦。”崔凝抬了一下眼皮,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是谁谋害胡御史?你若交代,那就是真凶伏法,你若是不知道或者不交代,那就是你死。”
说着,她突然抬头打量他,目光威胁,“可不要显摆自己长了嘴就乱说话,否则还是不能开口最好。”
这时,书吏终于编完了供词,双手呈给崔凝,“大人请过目。”
“我说什么来着,咱们监察司可不是那种黑衙门,得当事人肯定才行。”她冲陆仲抬了抬下巴,“念给他听听。”
书吏当下便捧着供词认认真真念了起来。书吏不愧是在监察司混了多年的人才,比起方才崔凝直白的询问,这份供词编的十分扎实可信,拿出去绝对不会让人找出错来。
陆仲寒毛直立,因为除了把谋害御史的罪名强行按在他头上之外,里面竟有七八成是真相或者接近真相。
待到书吏念完,崔凝满意点头,“让他摁手印吧。”
鹰卫抓住陆仲的手戳进印泥里,他急忙喊道,“赵百万!”
崔凝见鹰卫停手,催促道,“别停,先摁上,等我听完他的话再决定,万一到时候还用得上呢!”
陆仲奋力攥紧拳头,但他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是鹰卫的对手,硬生生被掰开手,鲜红的指印按在了新鲜出炉的供词上。
崔凝看着陆仲一副“大势已去、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颇觉好笑,“你这个表情作甚,都说了咱们监察司最是讲理,你若是说的好,咱们就用伱的说辞嘛。”
她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模样,显得审案很是儿戏,倒叫陆仲又升起一点希望。
崔凝示意书吏重新记录,才又问道,“你说是赵百万想杀胡御史一家?他与胡御史有何仇怨,为何要杀他?”
“我不知道,但我猜与符九丘有关!”陆仲道。
崔凝道,“你继续说。”
陆仲心思电转,虽然自己曾投过匪,但不管是十四年前还是如今都不曾亲手杀过人,况且崔凝在查谋害胡御史的真凶,并没有要清算他几十年所作所为的意思,所以只要能摆脱此事嫌疑,应该就不会有事。
他为许多人办事,也依仗过许多人,却从未打心底效忠谁,谁也别指望他来顶罪!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陆仲一旦开了口,后续交代的很是痛快,“十四年前,我还在江淮盘水寨做买卖消息的营生,有一天大当家忽然收到一单大生意,要我们查符九丘的踪迹。我们顺着对方提供的一点线索,查到一個匪寨……”
崔凝没有完全相信这番说辞,什么“做买卖消息营生”不过是怕被追究,还有说大当家接到这单生意亦存疑。陆仲如此会钻营,整个水匪寨被端掉,他还能跑到长安抱上大腿,一抱还是两条,那位早已化作一抔土的大当家有这本事?崔凝更倾向于是陆仲牵线的生意。
不过,她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并未拆穿,表现出一副“我知道你话里有猫腻,但是与案情无关,我懒得管”态度。
陆仲果然放松不少,卖起曾经的主顾更没有负担,“那匪寨名为红叶寨,大当家与匪首有一些交集,旁人或许不知,但大当家知道那人一直黑袍面具,从不以真容示人,颇为可疑,又听说他从前曾受过重伤,身体一直不好,我们怀疑此人便是符九丘,于是便想法子借着交易的机会接触。当时大当家无意间得到一张琴,恰好名字就叫‘九丘清辉’,便当做礼物送给了匪寨头目,借此试探一二。”
“九丘清辉?”崔凝觉得耳熟,仔细回想,这不就是之前破青玉枝案时,那个擅长造器的赵行之的得意之作嘛!
赵行之手下出过不少名琴,林下、幽篁、刻羽、九丘清辉等等,每一张琴都名贵非凡,收藏者皆非无名之辈,一个水匪头目从哪里得来?
陆仲对九丘清辉避而不谈,继续道,“我们想办法见到了匪首真容,绘像送给雇主,那边很痛快地给我们结了账。之后我机缘巧合之下来到长安,结识了宜安公主,在她帮助下开了这家江心园。再后来赵百万查到我身上,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寻找符九丘的主顾,他告诉我……”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胡御史查抄匪寨,十几年多过去仍然不放弃追捕他的事,该怎么圆呢?
崔凝知道他为了逃避罪责,叙述中省略、美化了很多内容,于是很善解人意的避开不谈,追问另外一件她更加在意的事,“你当时见到的人是哪一个?”
她在陆仲面前展开一幅画。
画中一人松下抚琴,一人岩上舞枪,却正是王韶音所绘的符九丘与苏雪风。
看着面前的画,陆仲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对方有备而来,根本不是想查有人谋害胡御史之事!

抚琴的正是苏雪风。
也就是说,有人雇佣水匪在江淮一带寻找符九丘,结果水匪顺着线索查到红叶寨,见到的寨主是苏雪风,他们拿着苏雪风的画像去交差,雇主十分爽快的结账了。
这又进一步证明了符九丘与苏雪风的交集,可惜毕竟只是猜测,新的口供还是直接指向苏雪风,符九丘就好像隐匿在他背后的影子,好像无处不在,却又没有切实证据能证明他还活着。
只不过,这其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崔凝心道,看来还是不能由着他瞎编。
陆仲趁着崔凝思索的空隙,脑中飞快思索如何能将自己摘出来。如果崔凝查谋害胡御史的凶手,他还有机会将其他无关但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模糊带过,但她冲着十四年前的事去,有些事根本绕不开……
“你为何用雪竹去试探苏裳?”
清冷的声音响起时,陆仲已然做出决定。
他小心措辞,“当年胡御史任县令时清剿了我寄居的寨子,我便离开山阳去往苏州,到苏州之后偶然发现有个女商人在贴画像寻人,画像上那人竟然正是我见过的红叶寨寨主!于是我打听了她的行踪,特地等在梁溪渡口,我见她长相果然与红叶寨寨主有八九分相似,便忍不住套了几句话。
虽然我着急北上,无法留在江淮查明真相,但也已经猜到当时见到的人十有八九不是符九丘。我送过去的画像并非符九丘,对方却仍给我结账,此事便在我心里落下个疑影。
时隔许多年,赵百万突然找上我,说胡御史手至今未曾放弃追捕我,之后我就开始偷偷关注胡御史的动向。毕竟我只是寄居匪寨,未曾犯下重罪,我就是想弄清楚,他究竟为何如此执着,十四年过去也非要抓我不可。”
崔凝抓住他话中隐藏的信息,“你早就知道当年寻找符九丘的人是赵百万,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若陆仲当年不知雇主是谁,赵百万不至于这么傻,今时突然跳出来自爆身份。
陆仲这时才渐渐体会到崔凝的可怕之处,这個看似在胡闹女郎根本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他吱唔道,“就……年轻时歃血结拜过……”
敢情还是为两肋朝兄弟身上插刀。
歃血结拜起誓“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陆仲把誓言当水喝不稀奇,本来“但求”二字便很是留了一些余地。
崔凝面上表情一言难尽,主要是他之前害怕自己被定罪还尝试挣扎过,后面出卖赵百万却连一个磕巴都没打。
陆仲做出选择后就完全冷静下来了,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大人莫要觉得我无情无义,赵百万拉我下水,陷我于险境,却一点消息都不肯透,我这会子连自己趟的哪潭浑水都不知道呢!”
“我并未觉得你无情无义。”崔凝念头一动,“我们活捉了毒杀胡御史之人。”
她决定再添一把火,转而问道,“赵百万最近去过江心园吗?”
听她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陆仲先是不解,随即便似有所悟,脸色越发难看,“没有,他是不是往我那放了什么东西?”
“放了一个活人。是那杀手的妹子。”
陆仲猛然瞪大眼睛。
江心园本质就是个妓馆,新进一些女郎、郎君是常有的事,只要想法子把人塞进新买的“货”里,很容易便能混进园子,根本不用亲自把人藏进去。
崔凝坐下,抄手笑望着他,“你说,又是告诉你胡御史没有放弃追捕伱,又是往你园子里放人质,是想做什么呢?”
嫁祸顶罪!
若是今早那杀手得手,便可顺势将毒害胡御史的罪名嫁祸给他,然后再设计除掉他,弄出一个畏罪潜逃的假象,如此便可一举除掉了两个知情者!
陆仲咬牙切齿,好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崔凝暗赞,看看,跟聪明人聊天就是省劲!只需要抛出问题,人家自己就能圆出一个来龙去脉。而且陆仲自己是这样人,便很容易如此猜度旁人,根本不需要崔凝多言。
暂且不管事实如何,反正她现在的主要目的只是拱火,眼见收效颇佳,便接着劝道,“你知晓符九丘还活着,还用一个长相相似之人试探苏裳,说明多少摸到一些证据,不如说说看?你为我解惑,说不定我也可为你解惑呢?”
陆仲道,“我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苏裳这里探究内情。”
“哦,照你先前的意思,你十四年前就见过苏雪风,并且画像交差结账,那你可曾打听过苏雪风何时失踪?”崔凝淡淡笑着问,“十四年前胡御史就清剿完水匪寨了,可据我所知,苏雪风十三年前才失踪呢?”
陆仲噎住。
崔凝转头看向书吏,“先别记了,回头问完再写。”
书吏应是。
崔凝找了个舒坦的姿势,“我先前不拆穿你,并不意味着你过关了。口供上漏洞多得像筛子,上官审核的时候难道看不见?!你这瞎话编的比书吏差远了!”
书吏,“……”
陆仲无语,他也没打量糊弄监察司其他官员啊,方才不是见她一副心知肚明要包庇他的样子,这才随意一点吗。
“不然咱就用刚才那份供词?你去伏法,我回去睡大觉,难道不比在这里熬夜编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舒坦?你既然想为自己挣一条活路,烦请秉持‘诚信’原则,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也不要浪费自己的机会。”她说着打了个呵欠,支着脑袋问,“好么?”
陆仲混江湖这许多年,很是能屈能伸,“那……我若是招了,能算戴罪立功吗?”
他没杀过人,但别的事可没少干,万一不知道扯出哪根萝卜带出哪片泥,他说不定下半辈子就得蹲大狱做苦役了。
崔凝肯定点头,“算。”
“其实是赵百万花钱托我秘密寻人,我从中拿了一部分钱……”
陆仲觑了崔凝一眼,见她微动,似乎要起身,连忙讪讪改口,“拿了六成的钱,剩下四成假做牵线一桩寻人生意,使整个寨子都去寻人。大当家与红叶寨有些交集,当时我们也确实查到了红叶寨寨主身上,但是从始至终都不曾见到他真容。”
在当下,偏远地区消息闭塞,别说一个符九丘,便是皇帝是谁都未必知道,可江淮江南富庶,交通便利,消息流通快,匪寨里不少人都知晓符九丘的身份。
大当家对符九丘没死的事很感兴趣,一帮刀口舔血的匪徒心生贪婪,以为能从中捞到更多好处,行事毫无顾忌,陆仲眼见要坏事,便暗搓搓鼓动大当家带人去干一票大的,劫掠几艘士族大船,那张“九丘清辉”便是这么来的。
而后他又偷偷把匪寨位置泄露给官府。
他料想,匪徒主要成员身上皆有人命,必会拼死反抗,即便不死,也会认为是因劫掠才被官府清算。而那些不反抗的又都是匪寨底层,并不知道符九丘之事,如此一来,便能借官府之手过河拆桥。
一切如陆仲算计的那般,水匪主要成员无一活口,但他没料到的是,大当家竟然把其中一封密信偷偷藏了起来,最后还被胡御史给缴获。
官府到处在张贴他的画像,江淮不能待了,他只得逃窜到苏州暂避风头,恰好撞见知苏裳贴画像寻人,只是一开始并未在意。
陆仲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一桩不得了的事里,一直暗中盯着红叶寨。
也就是在这大半年之后,他进一个粮铺做账房。
这份活计并非为了糊口,而是因为他打听到,这间粮铺暗中与红叶寨有生意往来。
“我头一次看到寨主的真容时只觉得过于年轻,还有点眼熟,第二次见到他是在苏州,我才反应过来,他的长相竟与苏裳那个失踪的兄长一模一样。为了试探他到底与符九丘有没有关系,我便将‘九丘清辉’放到琴行之中,引他前去,他一见那琴,果然立刻买下了。”
九丘清辉的琴身背面左侧刻着着“九丘”,右侧刻着“清辉”,与符九丘之名正相和。
崔凝记得二师兄也有一张琴,看上去很朴素,难不成就是九丘清辉?
陆仲郁闷道,“当时我以为他即便不是符九丘,也必然与符九丘有关系,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张琴竟然极有名气,只要识琴之人必然会买下。”
试探个寂寞不说,还因此琴是抢来的赃物而暴露行踪,他只能仓皇逃离江南一带。
“我来长安之后还曾打听过红叶寨,只听说是解散了,后来便再无消息。许多年过去,我几乎已经忘记此事,赵百万于数日之前突然告诉我,胡御史当年清剿匪寨,至今仍未放弃追捕我,叫我警醒一些,我便找人留意他一举一动。”
“那天我得到消息,说有个官员上门找胡御史,两个人躲在屋里密谈许久,那官员出来的时候一脸惊惶,捂着胸口鬼鬼祟祟。我便紧急安排几个人在路上探查一番,结果并未搜到什么。”
崔凝,“……”

这位鬼鬼祟祟的官员,说的是她爹吧。
崔凝道,“所以那个被派去杀胡御史的女贼也是你手下的人咯?”
之前审问时,女贼虽未吐口,但那反应明显就是从崔道郁身上偷了东西。
陆仲闻言脸色剧变,“去杀胡御史的是梦娘?!”
一见他这种反应,崔凝登时来了精神,“看来你们关系匪浅。”
这就奇怪了,这女贼梦娘与陆仲是一条船上的人,妹妹被关进江心园却不寻他要人,反而被威胁去下毒杀人。
陆仲一时没有回答。
他方才顺着崔凝的引导对赵百万产生怀疑,但其实心中并未全信,因为假如赵百万要杀人灭口,其实在他刚到长安毫无根基的时候最好下手,但赵百万不仅没有杀他,反而给了他不少帮助。
直到这会儿,听到去杀胡御史的人是梦娘,他才确信赵百万是真的要除掉他。
“她、她是我……”陆仲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明自己与梦娘的关系。
崔凝猜测道,“女儿?”
“算是吧。”他迟疑片刻,心一横便道,“不过是我媳妇跟别人生的。”
崔凝默了默,再问,“那她妹妹?”
“不是亲妹。”陆仲面色隐隐发绿,“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陆仲生于寒门,自幼读书极好,谁知偏偏考运不佳,考了三次,每一次临考前都要病一场,后来父亲重病加上他科考耗费颇多,家中越发艰难。
他读书这么多年,落榜又非学问不好,若轻易放弃科举,叫他如何甘心?于是在成亲之后,他决定最后再考一回。
然而,这一次他连考场的门都没摸着,在路上便被水匪掳回寨子了。
那帮水匪看中他读书识字,想让他入伙,他还想着考科举博前程,怎么可能与匪徒同流合污!起初自是抵死不从,在被囚禁虐打几个月后,扛不住了,便假意妥协,想寻找时机逃走再伺机报复。
怎奈水匪对他十分提防,平时根本没有机会联系外界,但他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另外一伙水匪,于是索性与之勾结除掉几个头目,将寨子吞并了。
沾上了水匪,他怕给家中带来灾祸,不敢冒然回去,只能想方设法获得的新匪首信任。
待到在水匪寨站稳脚跟,能够自由出入之后,已然是三年多过去。
他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回到家中,愕然发现父母皆已经亡故,而妻子竟然沦为私娼。
妻子顾氏虽然父母双亡、娘家落魄,但嫁与他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幼时读过书,还会作诗,不成想竟被他拖累到自卖其身,为他父母赚药费、安葬费。
陆仲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彼时顾氏身边还跟着個约莫两岁的女孩,是起初刚入私娼时不小心怀上的。
“她看我穿的体面,还以为我考中做官了,求我将她女儿带走,只当义女来养活。”陆仲眼眶发红。
他已落草为寇,土匪和私娼,都不是什么正经行当,只是他没有勇气坦白。
他没有解释,掏光所有积蓄替顾氏赎身,替她换了一个住处,让她自己带着女儿生活。
这时水匪寨刚刚被清剿,陆仲正在逃亡,也顾不上那头,只是路过时给她们母女塞了些钱。
等到安顿下来再回去找人,才发现顾氏后来带着女儿再嫁,怀孕之后小产,一尸两命,人没了,而带过去那个女儿被第二任丈夫卖给了杂耍班子。
陆仲两年前才寻到梦娘。
顾氏去世前给梦娘说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陆仲。
顾氏心里有怨恨,但不多,只是平静的叙述了多舛的一生,但在顾梦娘眼里,陆仲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因此他们到现在关系也就比仇人强一点。
顾梦娘不愿意接受陆仲示好,也不想靠他养活,但愿意跟陆仲做生意。去查探崔道郁,便是她与陆仲之间的交易。
崔凝懂了,正因为有仇怨,所以旁人略施小计便能离间。
崔凝很能够理解顾梦娘,自己才接触陆仲,都觉得此人行事反复,谎话连篇,不值得信任,更何况还加上陈年旧怨呢!
陆仲那厢兀自泪流满面,“梦娘虽不是我亲生女儿,但顾氏与我一家有恩,我岂会恩将仇报!”
崔凝心道,那可真说不准。
腹诽归腹诽,其实也有三分信他真情实感,于是耐心等着他情绪平复,才再次发问,“把胡御史埋进地窖里,是你找人干的吧?”
这对结义兄弟行事都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的气息,但赵百万明显知道更多内情,所以一旦出手必定会像符危那样力求灭口,不太可能轻易做出“打草惊蛇”举动,所以崔凝推测是陆仲所为。
果然,陆仲对此供认不讳,“是,赵百万不知要做什么,叫我想办法分散监察司的注意,正巧我在那官员身上没有摸到什么,便想探一探胡御史家中,所以便派人故布疑阵,顺便搜查胡府。”
赵百万大概是想让陆仲在江心园搞点事情,因为监察一处是江心园常客,很容易便能引起他们注意,但是陆仲自作主张,把主意打到了胡御史头上,反而弄巧成拙。
这就是双方不坦诚的后果。
或许也正是这桩事才让赵百万生出杀心。
不过,这些可以暂时不去想,有了陆仲的供词,监察司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抓捕赵百万,到时候审问赵百万更为直接。
崔凝集结好人手,正要带人前去赵朴府中抓人,快走到大门时,正见魏潜带着几个人迎面而来。
大雪纷纷之中,那几人一身蓑衣斗笠遮住面容与身形,但是崔凝只凭着一个下巴便认出来人身份。
她像是被定在原地,久久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嚯,小阿凝可气派了。”左侧那人抬起斗笠,露出一张粗犷潦草的脸。
崔凝一身官服配剑,身后跟着数十轻甲鹰卫,确实极有气势。
一声打趣,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崔凝惊喜唤道,“大师兄!”
她迎上去,“不是说要两三日才到,怎么这样快!”
莫娘道,“我们眼见要下雪,怕耽误行程,便连夜赶路过来。”

道衍,“你先忙去吧,回来再说话。”
崔凝看向莫娘和她身畔另外两个陌生男子,知晓这应该就是符九丘的书童,冲他们点了一下头,才道,“我去去就回!”
因心里惦记着事,她带人直冲将军府,二话不说便将关押在厢房里的赵百万给捆了。
这边魏潜将人安顿在监察四处,并没有着急问话,而是安排了洗漱休息。
他拿到崔凝审问陆仲的口供之后,便先去审问顾梦娘。
顾梦娘本就是被迫行凶,所以确认过妹妹的安全之后,交代的很快。只不过她所知甚少,连具体是谁逼迫她去杀人都不清楚,只是怀疑陆仲与那幕后之人是同伙。
顾梦娘的直觉没完全出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陆仲与赵百万确实能算作同伙。
大雪倾落,茶室里,火炉上的水壶冒起热气。
魏潜坐在炉边想事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桌面上的几卷口供。
根据目前的线索,已然能够大致还原当年事发的过程了。
二十年前征讨契丹之战中有人勾结外敌,导致大败,死伤惨重,他们发现本应战死在东硖石谷的符九丘却意外活着回来,因为某些原因,害怕他手里有通敌罪证,便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追杀。
或许当初卖国之人尚未掌握实权,手里可用的人手不多,所以才让符九丘藏匿这么多年,而当他们势力壮大之后,很快便查到了他的踪迹。
符九丘恰好此时与逃亡的苏雪风相遇。
魏潜推测,应该是符九丘救了苏雪风的性命,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何会心甘情愿假扮土匪头目,甚至在山寨解散后,仍然不曾联络苏裳。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招惹上了一个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大麻烦。
现在能够知晓的嫌疑人是符危、赵子仪、李少监和赵百万。
但是一定不止他们!
赵子仪不在长安,而符危是文官,能用的人手只有他在暗中养的杀手和护卫,京畿之地不可能养太多人手,然而当晚除了追杀他的杀手,还有另外一批人在善后,且能感觉到行动训练有素,绝非什么乌合之众。
正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实力,所以才会那么有底气,认为即使魏潜事先有所准备也能一举除掉他。
查案搜集证据,这是正道。
然而眼下拿到的证据还无法触及根本,就看赵百万和符九丘的书童能否提供什么强有力的证据了。倒是符远,成了逼迫符危自首的最大筹码。
魏潜眼眶酸胀,忍不住闭眸。
符远了解自己的祖父,又不那么了解。他深知符危是个杀伐果断且心狠之人,他的父亲、叔伯,皆被符危安排上了战场,最后一個个战死沙场,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符危眼里亦是可以被牺牲的其中一个棋子。
正是因此,符远才会揽下所有罪。
魏潜就赌,符危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孙子担下罪名。
魏潜睁眼看向门口,“请进。”
见是道衍进来,魏潜起身相迎,“大师兄怎么不去休息?”
道衍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些年,睡不着。”
“大师兄请坐。”魏潜道。
两人落座,魏潜提壶洗杯,泡了两杯清茶。
道衍垂眸看着清澈见底的茶汤,沉默须臾才开口道,“喜欢清茶的人不多。”
时下的茶汤大都是加料煮,喜欢清茶的人确实不太多,至少道衍只见过两个,一个是魏潜,另一个便是道明。
魏潜想起刚刚见到崔凝的时候,小姑娘收集露水的动作别提多熟练了。
“阿凝还好吧?”道衍问了一句,随即又笑道,“方才见了,瞅着还成。”
说崔凝不好吧,她每天忙忙碌碌也很会开解自己,若说好,好像又没表面上看着那么好。
“前阵子受伤又中毒,她一个朋友中箭身亡,还有……”他顿了一下,“得知她师父的死讯。”
道衍浑身绷紧,眉头皱紧,“她……我师父……”
想问的太多,但是心里又早就猜到答案。
魏潜道,“师父被人算计,以为是太子对道观下手,在被召见之时行刺……”
“其实我早就预料到师父已经没了,否则绝不会这么多年杳无音信。”道衍的声音很平静,但是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分辨不清是因为疲劳还是悲痛,“阿凝伤痊愈了吗?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接连身心受创,还是得好生养着才行,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因此魏潜也没有多说,只道,“差不多好了。”
道衍松了口气,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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