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是在众多族人见证下接手遗产,交还的时候一应账目也清清楚楚。
赵子仪在战事落幕之后匆匆赶回,负荆请罪,自请将他们兄弟移出族谱。
族长虽没有同意,但赵子跃自知做错事,还是自行改名赵百万,此后在外绝不自称冀北赵氏。
然而之后仅仅四年,赵子林便去世了。
导致他去世的直接原因是一场风寒,但在这其中还夹杂着太多其他因素,他自腿伤之后身体便不如从前,加之心情一直很差,本身求生欲望便不强烈。
魏潜道,“赵百万做了商贾,每年都会供给族巨额财富,至今已有十余年了,而赵子仪手下的冀北军就在赵氏的地盘上,一直亦对族中多有庇护,这对兄弟的事情,赵朴的喜恶并不重要。我想,赵朴恐怕也不清楚自己是想拉一把还是推一把,所以行事便不太顾忌。”
崔凝听罢,深感一处那帮人有时候过于离谱,打探来“消息”除了用来消遣,简直毫无用处。
她道,“我已经派人监视赵朴动向。一处这里安排人去查赵子仪参与征讨契丹的细节,应该不久就能有结果。而且关于符危,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魏潜问道,“想请尚书大人帮忙?”
同魏潜说话分外省力,她犹豫不决的事情都不需要说出口,他便能猜到。
“我祖父掌管兵部,查旧年战事记录比我们更容易查,只要告诉他能扳倒符危,想必他很乐意尽全力,可是一旦告诉他,事情极有可能会变的不可控。”
崔玄碧作为门阀世家之首崔氏的掌舵人,无时无刻不在直面圣上打压冲击,若是今晚能扳倒符危,他都不会等到明早,然而,麻烦是的,他不是崔凝能指挥动的人。
对于门阀世家而言,直接弄死符危的收益显然不如弄臭他,最好能趁机给寒门打上一個不可靠的烙印。到时候事情能闹到什么程度,崔凝都不敢想。
“去寻他帮忙吧。”魏潜解释道,“我知晓你担心之事,但他不会那么做。圣上温水煮青蛙那么多年,如今不是弄走一个符危就能扭转局面,从你家放阿况去参加科举,便说明世家目前没打算直接跟圣上闹到面上。你现在查的案子能够名正言顺的定符危的罪,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崔凝对朝政时局确实不够了解,她选择相信魏潜的判断,“那我现在就回去找祖父。”
魏潜哭笑不得,“这大半夜……”
“嗨呀!大半夜也没关系,他常常处理公事到深夜,他说不定知道了消息一高兴还夸我呢!”话虽这么说,她没有急着离开,还是很是怕死先安排好随行护卫。
魏潜见她这般,便不再相劝。
崔府东院偏厅刚刚点上灯,小厮匆匆端上火盆,烧了好一会屋里才有些热气。
崔玄碧黑着一张脸,“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当你半夜冒着大雪跑来寻我?”
待仆婢都退出去,崔凝才小声道,“祖父,我师门案子的幕后凶手极有可能是符危,而且,他似乎还涉嫌通敌卖国,我现在需要证据,您能不能帮我查一段战事记录?”
“他是谋害你师门的幕后凶手?”崔玄碧若有所思。
他对于符危涉嫌通敌卖国没什么反应,最惊讶的竟然是这个?这有些出乎崔凝的预料。
崔凝道,“是。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我师门里的二师兄极有可能曾经与符九丘共用过同一个身份。”
闻言,崔玄碧嗤笑一声,眉心的川字纹都松了几分,“原来如此。”
他忽然扬声道,“来人!”
门口小厮匆匆进来,“郎君。”
崔玄碧吩咐道,“把我床头箱子里标着‘玄壹’的信取来。”
待人退出去,崔凝急忙追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当年征讨契丹之战,符危突然冒头,很多人都怀疑过他有问题,早就被查了底朝天,若是抓到什么把柄,还能等到你今天来查他?那些战事记录早就被人翻烂了,再查不过无用功。”他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查到疑点。”
崔凝精神一震,见崔玄碧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火炉上的茶壶,立刻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祖父,请喝茶!”
崔玄碧接过,“行,比你那棒槌阿爹有眼力见。”
崔凝闻言也不笑了,严肃声明,“我阿爹才不是棒槌。”
“哦。”崔玄碧不在意她的反驳,敷衍的应了一声,“不想要证据了?”
“想。”崔凝皱眉坐回去,幽怨地看着他,“那我阿爹也不是棒槌!况且,您查到疑点却不能动符危,可见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证据。”
“郎君,信取来了。”小厮在门外道。
崔玄碧道,“进来吧。”
待小厮进来,崔玄碧冲他示意了一下,小厮恭恭敬敬的将东西呈到崔凝面前。
崔凝面上骤然转晴,欢欢喜喜的接下信后,还不忘拍马屁,“就知道祖父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呵,别高兴太早,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证据。”崔玄碧阴阳怪气道。
崔凝一边拆信一边道,“哎呀,那能呢,祖父收起来的证据,必然极为紧要!”
信封内只装了一大一小两张泛黄的纸,小的那张只有一寸宽,无头无尾,只写了一句“务必带回”,大的那一张上面的文字很奇怪,有点像汉字但每个字又十分陌生,她竟然一個都不认识,“这是?”
“契丹文。”崔玄碧解释道,“当时先锋军在东硖石谷全军覆没后,朝廷调查此事,其中一张是搜出的通敌密信抄录版,另外一封信是在幽州‘云来客栈’里截获,却不知主人是谁,不过当时符家商队恰好途径客栈,我认为不是巧合,便留了下来。后来我派人监视符家商队两年都没有抓到证据,只得作罢。”
既然不认识契丹文,崔凝便暂时先不管了,只盯着那张密信看,“务必带回……”
带回什么?
崔凝突然灵光一闪,“会不会是符九丘曾经在幽州出现过?!”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便是如此。”当初崔玄碧截获信件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怀疑,他后来放弃盯梢也不过是不想让手底下的人白白耗着,而非打消怀疑。
崔凝把信折好塞进怀里,又笑眯眯的看向崔玄碧,“祖父,那战事记录……”
“知道了,明日派人给你送去。”崔玄碧端着茶,抬了一下眼皮,竟然颇为罕见的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崔凝问道,“祖父可是有什么事?”
他顿了一下,才缓缓道,“你若是没什么事,去祠堂看看你父亲。”
崔凝懵了一下,“他怎么会在祠堂?”
崔玄碧抿了一口水,不咸不淡的道,“你问他去。”
崔凝连忙起身行礼,“那我这就去问问,孙女告退!”
朔风卷着密密压压的雪,夤夜气温骤降,寒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崔凝想了一下,先赶回自己院子。
崔玄碧袖手在火盆旁坐了许久。
一个小厮满身风雪的进来,“郎君,二娘子带着被褥和吃食去祠堂了。”
崔玄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才起身往寝房去。
崔凝青禄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赶到祠堂所在的院子门口,敲了许久都不见人来开门。
青禄见她着急,“娘子不必担心,晚间落了雪,夫人已经送了被褥过来。”
过了好一会,等到崔凝都忍不住要喊人的时候,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门内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见到穿着官服的女子不由愣了一下,“二娘子?!”
“开门。”崔凝道。
“诶。”小厮连忙将门打开,看着像搬家一样的两个人欲言又止。
“我刚从祖父那出来,没坏规矩。”崔凝以为他是害怕受罚,安抚几句,又道,“提個炉子到耳房。”
小厮终究还是将话咽下,态度很是配合,“茶房里有现成的炉子,马上就给您送过来。”
崔凝到正堂门口,推了一下门,发现没有栓便直接推门而入。
堂内供桌上点着烛盏,只照亮周围一圈,四面黑漆漆一片,崔凝隐约瞧见墙角有什么东西蛄蛹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正见自家父亲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脸惊诧的看着她。
青禄麻利的去了耳房摆放东西。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崔道郁才失声惊道,“你怎么也来了?!!”
“也?我先给祖宗上柱香再说。”崔凝从香案上捡一炷香放在烛火上点燃,虔诚拜了拜。
崔道郁也趁机整理了一下仪容。
两人各自忙完,崔道郁仍是不敢置信,“你、伱这大半夜……”
“我没被罚。”崔凝以为父亲误会她也被罚,解释道,“我夜半回府,听闻您在祠堂里便过来看看,这么大的雪,冻坏身子可怎么办?”
崔道郁的心顷刻被劈成两半,一边感动一边抓狂,委屈控诉,“你祖父告诉你的对不对?!他罚我还不算完,还想看我笑话!还看了一场又一场!”
崔凝原以为父亲在祠堂挨饿受冻,祖父是见下雪了才发话叫她过来送温暖,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她忙安慰,“祖父也是担心您。”
“他哪里是担心我!你不知道!自我傍晚进了祠堂,算上你都已经有六拨人来看过我了!”说着,绷不住流下两行清泪,反正人都丢完了,崔道郁此时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边哭边道,“你祖父这般心狠手辣。”
这模样瞧着确实有点可怜,不过祖父再心狠手辣也不会无缘无故罚他,崔凝忍不住好奇,“他怎会罚你?”
崔道郁哽住,顿时不哭了,支支吾吾道,“你别问了,左不过一点不合罢了,又不是头一回。”
他俩确实经常起口角,但往常也没见过闹到祠堂。
崔凝见他实在不肯说便也不逼他,“我准备了锅子,咱们先到耳房里吃点暖暖身子。”
方才乍然迸发的情绪过去,崔道郁此时颇有些不好意思,掏出帕子抹了脸,才讪讪跟着女儿去耳房。
锅子已经煮上,里面冒出腾腾热气。
“您用过晚饭了吧?”崔凝问。
崔道郁点头,“用了点糕饼,睡在地上攒了满肚子凉气,你这锅子来的正好。”
其他人惧于崔玄碧威严不敢像崔凝这般明目张胆,他虽不会饿着,但肚子里没点热乎的东西,确实不太好受。
崔凝已经打定主意忍住好奇心,不去戳自家父亲痛处,没想到他吃着吃着,自己倒是有了倾诉欲,“咳,其实我被罚来祠堂反省也不是因为什么大错……”
崔凝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状。
“这不是迁都在即吗,你和况儿到时候都得走,那你们母亲肯定要跟着过去,我便想着辞官,到时候在洛阳开设一间私学。”
“嗯。这不挺好吗?”崔凝道。
崔道郁见得到认同,立刻道,“是吧!别的不说,现如今我不过是个山长,微末小官做不做有什么影响,开私学不也是一样管着一家书院!”
崔凝想了想,“难道您是想招收寒门弟子?”
崔道郁理所当然道,“夫子说有教无类,自然应该一视同仁!”
崔凝道,“您也圣上对世家的态度……”
崔道郁点头,“我自然知晓,不过别家都在招揽寒门人才,我开个私学不是正好?”
“是正好。不过,祖父即便不同意也不至于罚您吧?”
崔道郁有些尴尬,“这不是……那天咱们聊天,说到阿况性格和你祖父很像,你说阿况就是嘴硬,口是心非……你就想这明明是件好事,你祖父偏不同意,定然是口是心非呢!我这不就学你,在他屋里烦了一天,最后走的时候问了一句,他没吱声,就冷飕飕的盯着我瞧,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你不说话便是应了’……”
“啊?!”崔凝目瞪口呆,“啊这……”
崔道郁气道,“你也觉得很惊讶对吧?!哼!一点父子情都不念!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崔凝冲他拱手,“您厉害!大伯他们知道您做了什么事吗?”
“我没说,不过大概知道吧,毕竟我在东院一整日也没避人,随便一打听便知。”
崔凝诚恳道,“您放心吧,您这回没丢脸,大伯他们知道您的壮举都会打心底里佩服!毕竟他们谁敢去捋老虎须呀!至于开设私学,您更该放心,我敢保证祖父最终一定会同意。”
崔道郁有些激动,“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他这个反应,似乎并没有理解被罚到祠堂反省的真正原因。
崔道郁好面子,能把此事说出来,令崔凝深感亲近与信任,“我猜的。有些事情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崔氏毕竟是世家之首,若太着急太上赶着,怕是会惹得圣上疑心,也会令其他世家不满。”
门阀世家一向将姿态端的很高,即使是迎合,也绝不会一副迫不及待的做派。
“您想想,眼下其他世家招揽寒门人才用的什么法子……”
鼎盛的家族仍然是招揽门客,反倒是已经没落或者刚刚兴起的家族蠢蠢欲动,想要立即响应圣上开办私学。
崔道郁叹气,嘴里的饭都不香了,“阿凝,这世间怎么就不能纯粹一点呢?”
他说罢又笑,“你也觉得这话天真可笑吧。”
每每生出什么雄心壮志便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冲击的满心疲惫,他当真厌恶勾心斗角!
作为崔氏嫡脉幼子,上有父兄,所面对的争斗、阴谋已然很少了,然而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因此,尽管崔道郁的生活在大部分人看来已经是想象不到的好日,崔凝也并不觉得他无病呻吟。
崔凝劝道,“办族学也是为家国做贡献,倒也不必非得去参与阴谋争斗,父亲既是不喜,装聋装瞎便是。”
“唔,有道理。”装瞎很难,但是被女儿安慰分外暖心,“你说,你祖父一定会同意?”
崔凝笑道,“开办私学是大势所趋,既然抵抗不得,自然是要加入分一杯羹。您安心在这待几天必能达成所愿!再说,大伯他们哪有您这般勇气。”
崔道郁十分好哄,很快便转忧为喜,“你说的对,先前只一心觉得没脸见人,却是我想岔了!君子不屈于威,确实不丢人!”
“对!”崔凝给他夹菜,“多吃点。”
崔道郁礼尚往来,“你也多吃。”
饭罢,崔凝便直接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约莫睡了三个时辰,天已大亮,一片银装素裹的长安城在晨钟声里渐渐苏醒。
崔凝穿戴好,去陪凌氏吃过早膳,才拎着为魏潜准备的朝食赶往监察司。
她刚刚到监察四处,还没来得及去寻魏潜,各种消息便纷至沓来。
“今早府衙那边送来消息,胡御史一家被人投毒。”
崔凝猛然抬眼,“怎么回事?人怎么样?”
监察副使道,“人都没事。胡御史家常常到附近包子铺买朝食,今早的包子被下了毒,幸而被差役提前发现。”
会不会是符危发现胡御史在查他?上一次动手难道只是试探?
崔凝随即又否定,那是一个可以在天子脚下动用百余杀手的狠角色,哪怕只是怀疑胡御史,都不可能只是用那种手段试探。
她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可能想岔了,监视她的人和监视魏潜的人未必是同一拨。
“还有一個好消息,下毒之人被生擒了!”
崔凝大喜,“好!府衙那边人员混杂,容易被人灭口,事不宜迟,你先去告知他们监察司要参与审讯,我随后就到。”
第468章 贼
崔凝与魏潜商量过,一个负责对付符危和接应大师兄,一个则负责顺藤摸瓜查找证据,所以她处理完手上的事后便让差役把朝食送给魏潜,自己直接带人赶往府衙。
晨间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扫雪的人,一行人策马畅通无阻。
待到府衙,崔凝与裴钊草草寒暄几句,就开始提审疑犯。
令崔凝意想不到的是,疑犯竟然是一個妙龄少女,生得很是标致,尤其是那柳眉鹿眼,看上去娇弱可怜,只是一双手虽然小巧纤细但骨节分明,上面伤痕累累,却又不似普通劳作形成,显得很违和。
裴钊见崔凝盯着少女的手看,便解释道,“这是个偷子,打小练的一双手。”
说起来这女贼运气也忒差了点,原本凭她逃跑的本事被抓到的可能性不大,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下完毒后竟被人缠上不得脱身。
纠缠那人不是普通流氓地痞,而是赌坊打手头子,一双铁臂力能举鼎,偏偏还有个喜欢娇弱小娘子的癖好,女贼那一双小鹿眼简直是长在他心坎上,哪里肯撒手。
好笑的是,打手头子想将人强娶回家,开始一定要护着她,结果捕快许诺官府会敲锣打鼓给他嘉奖便立马将人推出来了,甚至还亲自捆好帮忙送到府衙。
有了这官府嘉奖的名头,说不定就能凭此谋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当,从此就能摆脱泥潭了!他混下九流的行当,这辈子也未必能得官府嘉奖,但是寻摸个漂亮姑娘不难。
女贼抬眼看向上首,发现竟有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官,眼中满是哀求的看过去,“大人,我……”
“老实交代!”裴钊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冷声打断,“指甲缝里的毒都没蹭干净,再耍滑头立刻上刑。”
女贼喊冤的话硬生生被噎了回去,只敢怯生生的望着崔凝。
一双无辜的小鹿眼含着泪,特别容易令人心软。
崔凝缓缓道,“这么个娇弱小娘子哪里受得棍棒鞭子……”
众人纷纷神色各异地看向她,就连女贼眼里都迸发了一点光亮,然而紧接着便又听她道,“不如直接让监察二处动手吧,他们在问出话之前绝不会让人死了。”
监察二处的威名便是老实巴交的村汉村妇都闻之色变,更何况是整日违法犯罪的贼。
女贼一听,脸上瞬间煞白,再不敢与崔凝对视。
裴钊清了清嗓子,“咱们衙门里的刀枪棍棒确实不太合适。”
“我、我不知道。”女贼当下急急解释道,“我不知道是谁让我去下毒,我只是在暗榜上看见有人用三千金悬赏胡御史一家性命,便想试试。”
暗榜?崔凝想到陈元出事之后,魏潜曾经提起过这种组织,但她并不信这女贼。魏潜说花了许多年才摸到一点头绪,那必定是十分隐秘,说不定女贼只是编了个查不到证据的说辞。
崔凝语气微冷,带着似笑非笑意味,“哦?前些天在仁安坊附近摸崔山长身上的密信,也是揭了暗榜?”
女贼立刻否认,“我没摸过什么密信。”
崔凝笑道,“但是摸到了别的,是吧?”
女贼鬓边渗出冷汗,强自镇定,“我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崔凝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倘若你招出幕后主使,我便可保证不叫你担这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在这里还有机会,一会儿进了监察司,别说是你,便是与你沾亲带故的也一个都跑不了。”
见女贼浑身一僵,崔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女子言行举止不像是谁家养的死士,不至于如此死忠,也不是为了钱财,毕竟一旦坐实罪名,有钱也得有命花。不为忠,不为财,极有可能是为人、为情。
“你看你吃了这么多苦,习得一身好本事,生的又如此标致,真的甘心吗?”崔凝抚过她手上的伤痕,凑近她耳畔低语,“我可以帮伱。”
女贼抬头,心中挣扎,抿唇盯了她半晌才下定决心,咬牙道,“江心园。我妹妹被关在那里,你若是肯将她救出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好。”崔凝应下。
女贼最终还是被带回了监察司,那边防守本就相对严密,再加上最近清掉了一批可疑之人,比在府衙要稳妥。
到了监察司,崔凝立刻找到监察一处问情况,“可知江心园是谁的产业?”
女贼只说了一个名字,想必这地方很出名。
“江心园的掌柜叫吴梁,是宜安公主的人。”
崔凝叹道,“又是宜安公主?!”
江心园,听名字还以为是个私人园宅,竟然还有掌柜?崔凝不由又问,“那园子做的什么营生?”
一处监察使,“明面上是个清馆,平时喝茶玩乐听曲儿之处,实际是个妓馆。园子分为两半,一边叫寻芳踪,里边是女妓,另一边叫揽明月,里面是小倌儿。”
“……”
好家伙,还真是小看了宜安公主。
尽管崔凝没有明说为何打听江心园,但身为一处监察使,心思敏锐反应超群,当下便在仓库里一通扒拉,抽出一卷画递给她,“这是江心园的地图。”
崔凝惊讶接过,“竟然连地图都有?”
“当然。那里可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我们……”他硬是转了个弯,“毕竟是为了查案。”
崔凝看过地图,才发现这江心园是与江没什么关系,而是建在一个湖中小岛上,面积很大。崔凝一看之下便觉头疼,宜安公主特别喜欢在园子里修各种密室密道,只看地图上的标注便有七八处之多,谁知道还有没有没被发现的?!
宜安公主的脾气琢磨不定,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实话,但崔凝还是打算试试,等问过之后再做决定,倘若能不兴师动众最好,实在不行也只能想办法查抄了,毕竟查抄一个罪犯的产业都不用多余找什么由头。
崔凝在去牢房之前,先去问了魏潜的意见,免得到时候她整出太大动静影响到他的计划。
“我让人和诸葛不离一起去寻人。”他的意思是不打算闹大。
崔凝正要说话,突然有监察副使来报,“大人,赵将军那边有动作了,他方才亲自把赵百万给绑去了将军府。”
魏潜卷起江心园的地图,“你先忙,我去问。”
第469章 大胆猜测
监察副使道,“没想到赵朴这般雷厉风行地将人给捉了,不过将军府守卫森严,咱们一时半会无法打探到里面的事。”
自知晓赵家上一辈的恩怨后,崔凝多少能够猜到一点赵朴的想法。在一些旁观者看来,赵父是自愿救人,赵子仪对他一直十分感激,对养育之恩和救命之恩都是不遗余力的回报,赵百万受人挑唆说了不该说的话,为此也已经付出巨大代价,似乎不应该再苛责,然而站在赵朴的立场,他父亲悲惨短暂的一生是因这对兄弟,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恨意。
“先不要冒然接近。”崔凝想,赵朴多半得确定这兄弟俩到底犯了什么事才会有下一步动作,倒是赵百万似乎沉不住气,“注意监视最近冀北商会的传信。”
“是。”
监察佐使领命离开后,崔凝捋了一下目前手上的证据和线索。
首先是苏夫人、王韶音和她本人提供的画像,直接证明了苏雪风就是二师兄,而关于符九丘曾与苏雪风曾经共用一个身份的事,目前还只停留在推测阶段,除了从胡御史那里得到了一个“符九丘可能活着,并且人在淮南道”的信息之外,并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可以证实这一推测,但是随着大师兄带回书童,或许能得到答案。
昨晚她从祖父手里得到的东西也是符九丘可能还活着的佐证之一,只是也无法当做直接证据。
再有,李少监、赵子仪、赵百万的出现,会不会是破开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战秘密的契机?
女贼突然对胡御史一家下手,目前虽尚未查清幕后主使,但崔凝推测,不是符危便是李少监或赵百万。不过,是符危的可能性比较小,以他的实力还不至于找个偷子来下手杀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魏潜遭遇密林围杀,不仅符远落网,还活捉了不少杀手。
说到底,符危会突然冲魏潜下杀手,还是因为他们触碰到了二十年前的事。
符九丘从战场活着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躲避追查,或者说躲避追杀,应该是符危怀疑符九丘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而这,也是符危会突然冒险下杀手的直接原因。
符危怀疑他们手里有符九丘留下的证据,他们最好真的有,这是他屠戮道观的动机。
可是,怎么去查东硖石谷的证据呢?毕竟这是连她祖父都没能抓到把柄,而符危的政敌绝不止他一個,那么多人精都弄不清楚的事,崔凝不会盲目自信地认为自己能行。
崔凝在纸上写写画画,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便将纸折起来丢进火盆。
她垂眸,看着火舌将纸卷起,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灰烬,脑子里在思考一件事——监视她的人和对胡御史下手的人明显是一伙,行事作风充满江湖气,与符危完全不同,假设这个人是赵百万或者李少监,他们又为什么会跟宜安公主的人扯上关系?
崔凝在从府衙回来的路上问过那女贼,她的妹妹与江心园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有人为了要挟她才会被关押在那里。
能够借园子关押人质,应该不是一般关系吧?
“吴梁……”崔凝念着江心园掌柜的名字,监察司没有这个人太多信息,要么是他太没存在感,要么就是他伪装太好。
门口光线一暗,崔凝抬头,正见魏潜进门。
他问,“吴梁?”
“是江心园的掌柜,五哥可知晓此人?”
魏潜摇头,“只听说其名。”
他将卷轴摊开在案上,崔凝一眼便看见其中多了几处密室标记,忍不住道,“宜安公主是不是对密室密道有什么特殊癖好?”
公主府和别苑也就罢了,就连一个经手的碎江天也得设置机关密道、挖洞穴,现在又多了一个江心园,崔凝怀疑她所有的产业都有密室。
“或许。”魏潜道。
崔凝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并不打算探究,于是转而说起正事,“我和不离一起去江心园吧。”
魏潜欲反对,只是话到嘴边改了口,“你若是决定了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