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态度竟然十分真诚。
崔凝算是看明白了,詹师道这样的心性恐怕不会知道或参与权利之争,纯粹是被人利用。
詹师道可能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但足够要了某些人的命,或者他掌握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幕后之人不相信以“道心”起誓有什么用,认为詹师道一旦落到了魏潜手里,一定马上就会露底,所以才会那么不顾一切的着急除掉他。
崔凝问,“不知前辈修的哪个道心?”
詹师道又是炼丹又是修行,显然不是修儒家五常,可即便是道家“道心”也有许多种,从广义上说,是天地法则至理,狭义而言,是修行之道上的所守所求。
詹师道听她这般问,更是慎重,“我辈修仙之人,求长生道。”
“那先生着相了啊。”崔凝立刻跟着劝,“仁、义、礼、智、信,先生守约是信,又因悬宿先生枉死,在守信‘与仁、义之间难以抉择,可这些……不都是儒家道心道业皆需遵的五常吗?与我们道门又有什么关系?”
詹师道抄手望着她,脑子里一时有点乱,“你到底是遵的哪家?”
“着相”是佛家术语,五常是儒家,她又说“我们道门”,可真是够全乎!
崔凝从小生活在道观,但师门规矩杂乱,都是她师傅随心而定的,不过,“我是哪家不重要,您应该问问自己,修的是哪家道,守的是哪家心。”
现在已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儒门,它无所不在,润物无声的影响所有人。佛道亦有这种趋势,只是不如儒家这么彻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崔凝不给他深思的时间,继续道,“气数所囿,天命所梏,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修仙问道,求长生,必要脱出天命所梏。人生来的气数已是枷锁,先生为何还平白给自己添了许多负累?”
“唔……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詹师道仔细一想,好像是有点陷入误区了。
崔凝叭叭说了一通,一方面,她确实有此疑问,另一方面,有点用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去混淆“违誓”的嫌疑。
修道本就是个探索内心、探索世界的过程,这些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崔凝都说的理直气壮。
崔凝见他深思,啧了一声,“眼下外面有人想取先生性命,若是任由其逍遥法外,我觉得,先生也不必想什么道法道心了,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呢。”
詹师道没好气的瞪着她。
“您瞪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事实。”崔凝也不打算催促他,若逼得太紧,令他产生防备心反而不利,“您慢慢想着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您若是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让差役喊我。”
“道法自然”看着浅显易懂,但若是往深里想,足够想上一辈子,而且越想越深奥,是以崔凝根本不担心他发现自己的意图。
崔凝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对了,为了您自己的性命着想,还得委屈您在监察司待里着,您可千万莫要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呀!”
接连忙了几日,监察司上下都疲惫的很,崔凝便不过是口提醒了一句。尽管以现在监察司的戒严程度,还不至于让一个七旬老人逃出去,但若他不配合搞什么幺蛾子,也着实浪费精力。
“哼!”詹师道别开脸,虽脸色依旧不大好,但比起对魏潜,已经算是很是给面子了。
崔凝刚走到中庭,尧久之便过来了。
他常年不见阳光的脸白中泛青,眼睛亦因不适应刺眼的雪光而微眯起,面上似含着隐秘的笑意,带着一身血气迎面而来。那冲击力,令崔凝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人,犯人熬不过招了。”尧久之头一回亲手审出口供,满心兴奋,双手将供词呈上,“说是宜安公主的人。”
崔凝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伸手拈起供词,“让医工好生治,别叫死了。”
“是。”尧久之道。
崔凝迎着他期盼的目光,夸赞一句,“你做的很好。”
尧久之强压住满心欢喜,使得表情越发像个嗜血的变态,“大人谬赞。”
崔凝勉强维持住表情,“忙完便回去歇着吧,这两日也受累了。”
“是。”尧久之躬身,“属下告退。”
崔凝看着尧久之离开的背影唏嘘不已。之前让尧久之尝试用刑,不过是想着他下手知轻重,正好用来吓唬吓唬那小子,谁成想,他这浑身散发着监察二处之魂的样子,简直像是回了快乐老家。
监察二处在痛失李昴之后,可算是又添了一员“猛将”。
崔凝暗自叹,好在听了五哥的劝,把他送进了监察二处!不然呆在自己手底下怕是要屈才了。
崔凝收了思绪,拿着供词去找魏潜。
“这些证据足以抓捕宜安公主了。”魏潜以及将青玉枝案卷宗整理好,“只是……”
现在扯出来的东西足够拿去圣上那里交差了,但魏潜知道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他不会放弃追查,也不能放弃,因为这件事情极有可能还涉及崔凝师门遭难的真相。
“五哥是有什么顾虑吗?”崔凝问。
魏潜没有提起她师门的事,只道,“宜安公主会这么快暴露,一是她自己沉不住气,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欲拉她出来顶了所有罪,若是我们就此结案,恐怕正中某些人下怀。”
青玉枝案中柳聿买凶杀人,动手的是赵三,而冯秋期是帮凶,整个案子与宜安公主都没有什么关系。
即便由此案扯出了她,暂时也没有太多谋反实据,目前最大的罪名就是买通兵马司利用强弩射杀浑天令。
魏潜手指轻轻敲着崔凝带过来的供词,须臾,起身道,“我亲自带人去抓人,你继续审问詹师道。”
崔凝不知道他方才在想些什么,却也没有追问,“好。”
天放晴。
连日大雪早已令人烦闷,好不容易等到晴好,满长安的百姓都早已按捺不住要出来热闹一番。
沉寂后的狂欢,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可谓鸡飞狗跳。
监察司一日之内抓捕了宜安公主、长安巨贾苏山海、碎天江掌柜楼仲。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魏潜将人关进监察司大牢,紧接着便将最近查到的所有线索都呈给圣上。
这般雷厉风行,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已定了宜安公主的罪,若非如此,即便是监察司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直接将一个公主下大狱。
若是能暗中查,魏潜也不想闹得人心惶惶,但是一下子抓捕这么多人,纵然能瞒住许多人,却瞒不住幕后主使,那所谓暗查不过是掩耳盗铃。
既然幕后之人想弃车保帅,那么高调抓捕宜安公主让他以为成功脱身,亦无不可。
监察司大狱里一时人满为患,必须要尽快挨个审问。
冯秋期怂恿柳欢用步天聿收买监察司的事情暴露之后,崔凝和易君如便从他先下手,死磕了半天,才从他口中得出答案。
冯秋期是宜安公主安插在青玉枝的人。
可宜安公主如何知道柳欢买了步天聿?
柳欢买到步天聿的事情,明显就是有人提前设局,难道设局之人就是宜安公主?
崔凝不太相信,纵观青玉枝案前后,虽然的确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但宜安公主行事也实在算不上缜密,凭她一个人,根本铺不开这么大的局。
青玉枝案中有一定的偶然性。
赵三在布置自杀现场时突然发现附近一群学子,害怕被撞破,慌乱之下才会有尸体有如蚕蛹被吊在屋檐的状况。
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匆促之下完成写卜辞、布八卦,肯定是早有预谋。
赵三与冯秋期说不曾泄露此事,那剩下就只有柳聿知晓,可是她只是雇凶杀人,且人在几百里之外,怎么可能料到赵三会出这个纰漏?更不用多此一举,另外派人过来在尸体上写陷害太子的卜辞。
“还有谁可能知道柳聿雇凶杀人的事?”易君如也在想这个问题。
崔凝道,“柳聿只是一个棋子,她令人杀悬宿先生不一定是私仇,若她只是听命行事,那可不好猜。不过,若只是因为私仇,楼仲是她亲儿子,会不会知道?”
易君如认为不太可能,“能是他?既然他知道母亲命人行凶,为何还要主动送上悬宿先生的书信?”
崔凝叹气,“等五哥审完楼仲就知道了。”
易君如也跟着叹气,“我已经连续三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再多几日,我怕是要殉职了。还是你们年轻人精力好哇!”
尤其是魏潜!简直像是不需要睡觉一般。
易君如见崔凝的脸虽已经消肿,但眼睛下面一片乌青,还有一条固定起来的胳膊,想到她这两天经历的事,连喊累都喊不下去了,“你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崔凝道。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易君如嘀咕道。他已经预见将来“拼命五郎”会变成“拼命夫妇”,这是监察司之幸,却是他易某大不幸啊!
崔凝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事,我去整理卷宗。”易君如抚了抚衣襟,心里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下,就努力这最后两天!
“哦。”崔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她盯着窗外红梅,忽然想到那群学子忽至玉枝泉是为了效仿谢飏玉枝闲雅集中的新年游戏……
这件事只是巧合吗?
如果谢飏也掺和进青玉枝案,那他在其中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
“大人。”差役过来道,“詹先生想见您。”
“真的?!”崔凝倏地站起来,匆匆赶往茶室。
若詹师道能开口就最不过了!他这把岁数了又不能算犯人,也不好动粗威逼,若是死咬着不肯说才麻烦!
崔凝在门口把气喘匀了才从容进门,“听闻您老人家想通了?”
“谁想通了!”詹师道没好气道。
崔凝炉旁坐下,“不知您有何指教?”
“我……咳,就是觉得你似乎也是出身道门,找你唠唠。”詹师道虎着脸问,“怎么,你不愿意?”
崔凝道,“乐意之至。”
詹师道抚须,“我都这把岁数了,未见一丝进境,早就放弃了求什么长生了。”
“敢情您逗我玩呢?”崔凝不满道。
“我有一个朋友不知道被宜安公主藏到哪里去了,想请你帮忙找找。”
崔凝没有一口答应,反而问,“这件事监察司的人都能办,你为何不与魏大人说?”
詹师道梗着脖子道,“我瞅他不顺眼,不行?”
她算是看出来了,詹师道看着仙风道骨,好像不染凡尘世故,实际狡猾可疑,先前骗她一回,这回说的话也未必就是真的,断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然很难问出真话。
他在魏潜面前不敢张嘴,大概是害怕套路不成反被套路,这是打量她比较好骗呢!
眼下看来,什么道心,八成都是瞎话!
崔凝不乐意了,“不行!你凭什么瞅他不顺眼!”
“我瞅他不顺眼也碍着你了?”
“他是我未婚夫,你说呢?”
“……”
崔凝梗着脖子瞪他。
“算、算我不对。”詹师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转念一想,马上又硬气起来,“到底帮不帮我找人?!只要你把人带回来,我便有问必答。”
崔凝假装不满,“那不行,要是找个十年八年的,我案子还破不破了?先说说你那朋友的情况,我考虑一下。”
詹师道不信,“你们监察司找人怎么可能用得了十年八年?”
“那也分情况。你也知道悬宿先生寻妻女寻了小半辈子,他死后,我们监察司也去查了,根本杳无音信,如果你朋友也是这种情况,恕我没法答应。”
詹师道不语。
崔凝一脸正气,“我这个人最是诚信,若是真想诓你,只管随口答应便是,哪里会与你说这些?”
詹师道似是信了,缓缓道,“我那朋友叫赵行之,号鹤池先生,原本我俩一起隐居在庐山,大概是三年前吧,应伯回之邀来长安。不想忽有一日,他说去宜安公主府一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崔凝问,“他多大年纪?”
“六十九。”詹师道担忧道,“我俩半辈子形影不离,他不会突然独自离开,我觉得一定是被宜安公主扣下了。”
“额……”崔凝又被塞了满脑子疑问,“敢问鹤池先生是男是女?”
詹师道理所当然道,“怎么可能会是女的!”
不是,为何不能是女人?
两个老头相依为命半辈子,一块隐居山林,形影不离,受悬宿先生之邀携手来长安,结果其中一人疑似被宜安公主扣下,另外一个不仅没有去宜安公主府闹,反而缩在郊外山头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疑惑的点太多了,崔凝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口。若是鹤池先生年轻点,她或许还能怀疑宜安公主想换换口味,但六十九……
“鹤池先生必然也是才华出众吧?”崔凝试探问。
第397章 险处生弱草
“那是自然。”詹师道提起鹤池先生,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行之一生着书立说,乃是当世大家。”
“唔,您详细说说?”崔凝道。
詹师道不悦道,“你竟然连鹤池先生都不知道?见识如此浅薄,如何做官!”
崔凝所学一切都是为了做个合格的监察使,卷宗都看不过来,哪有那闲工夫去了解别的,但她也懒得与他说这个,“行行行,是我见识浅薄,还请您不吝赐教。”
自詹师道醒来到现在,对监察司的问话总是能避则避,说到这位好友倒是滔滔不绝。
赵行之原来研究儒学,颇有些成就,如今还有几部着作被士人奉为经典,后来不知怎的渐渐迷上了墨家机关术,连带着开始研究墨家学说。他在墨家学说上倒是没有多大建树,却极为擅长机关术,不过多是自娱自乐,并无什么作品流传出来,令他声名远播原因的主要是铸剑和制琴。
当世两把名剑“霜刃”和“长天”便是出自他手。霜刃是一把短剑,至今已不知在何人手中,而长天的主人是一位将军,叫陆微云。
“是他?!”崔凝惊道。
不怪她惊讶,这位陆微云将军正是“合欢案”中的那位!
迄今为止,崔凝也参与了大大小小许多案子,但大的案件也就那几个,至今每一个案件都记得十分清晰,更何况陆将军与皇甫夫人的爱恨情仇,在她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触到“生死虐恋”。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情爱痴缠对人的影响竟会如此深远。
崔凝疑惑,难不成陆微云还与这些事有什么牵连?
青玉枝案后面牵扯出来的东西,对于崔凝这样经验不算丰富的人来说就宛如一团杂乱的线球,捋着捋着便又扯出里面藏的一个线头,虽然线头越捋越多,但眼前所见仍是一团乱。然而她明白,查这样的案子必须要有耐心,否则抓住一根线便生拉硬扯,说不定反会将之结成死结。
她之前听过魏潜一番分析,知晓撇开无数干扰之后,所有的线头最终都连在一处,所以眼下听见此事便不由自主的往这上面想了。
“至于琴,那就更多了!”詹师道正眉飞色舞的炫耀,压根没注意到崔凝跑了会神,“林下、幽篁、刻羽、九丘清辉……”
他兀自数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这才顺嘴问崔凝一句,“你姓崔,可是出身清河崔氏?”
“是。”崔凝道。
詹师道似乎找到了赵行之手艺出色的佐证,顿时更是开心,“那张刻羽正是被你清河崔氏收藏。”
清河崔氏光是嫡脉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崔凝连人都没见全乎,哪儿知道谁家又收藏了什么?不过看他吹的正在兴头上,崔凝也没败兴,“哦,那当真是制琴高手!”
“那可不!”詹师道被认同之后,谈兴愈浓,絮絮叨叨的介绍赵行之的制琴。
崔凝耳朵听着,心里还在想名剑“长天”的事。
权力纷争之下,他们连那些遗存势力都不放过,在“合欢案”之前,陆微云手里可是有实实在在的兵权!
赵行之、长天、陆微云……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崔凝觉得现在没有任何实据证明陆微云牵扯进此事,强行联系起来无异于空想,于是便先撇开他,只想赵行之疑似被宜安公主扣押的原因。
无论隐藏在幕后的人,还是台前的棋子,所作所为都绕不开一个“权”字,而自古权力纷争最重要的条件之一便是“兵”。
崔凝眼前晃过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忽然灵光一闪,似乎许多事情一下子都串上了!
所谓“兵力”,一者人,二者器。
赵行之擅长铸剑,被扣押必是因为兵器!
那晚从詹师道榻上搜出的东西似铁非铁,多半也是与制兵器的原料有关!詹师道根本不是在炼丹,而是在从鬼土中提炼出制兵器的原料!
崔凝几乎敢肯定,詹师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来长安是为了什么!他们与幕后之人,一直都是合作关系,只是没有想到中途被合作者算计,把他二人分隔开了!
这也就解释了詹师道为什么一直避讳此事,且不急于去解救好友。赵行之虽然被扣下,但詹师道知道他一定不会有性命之攸。
可是现在……他会忍不住试探着向监察司求助,应该是预感要东窗事发,这才开始担忧好友安危。
毕竟宜安公主能豁出去派出精兵追杀他,就有可能会对赵行之下手!
崔凝思绪慢慢回拢,好整以暇的看着詹师道。
她的状态变化微妙,但是詹师道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话语忽然顿住。
须臾,詹师道猜到了什么,语气变得干巴巴,“你……”
“詹先生,您想让我救人,还得实话实说才行,不然我们不知轻重,万一惹到什么人导致鹤池先生身陷险境,救人不成反害人,那岂不是冤枉?”崔凝含笑道。
詹师道一噎,一时震惊到无以复加,缓了半晌才幽幽叹道,“险处生弱草,韧劲不可知。终究是我大意了!”
生长于险要之处的柔弱小草,自有一番不为人知的韧劲。人常常只能看见表面的柔弱,却忽略了它既然能够在那种环境生存下来,必然会有相应的本事。
詹师道不得不承认,选择利用崔凝有赌的成分,但潜意识里从不觉得自己会输。他猜到她的出身,认为她能在监察司任职多半是因为家族之故,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至于先前的试探,也不过是试试小姑娘好不好骗,能不能利用她骗过魏潜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才稍稍漏出一丝,她便已经敏锐的察觉了其中关键。
“唉!”詹师道一生历尽风浪,还不至于对此次阴沟里翻船耿耿于怀,只是不知道她究竟猜到了多少,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和盘托出。
话若是说出去便覆水难收,毕竟,欲图大批量制造兵器,与铸几把剑可不一样,往重里说,约等于谋逆。
既然怎么着都是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严重的罪名,崔凝也不敢私自承诺詹师道什么,“我先去处理些事情,您也仔细想想清楚。”
崔凝出门时交代鹰卫进屋看守,万一詹师道一时想岔了,为保名声和朋友自尽,那先前所有的牺牲和付可出都白费了。
她要谨慎,为陈元报仇,为师门报仇,绝非抓几个明面上的棋子便能了结的!
诸葛不离早借着崔凝侍女的身份已经与所有人都混熟了。
乐天居不是客流大的酒楼,内部人员构成也极其简单,不是从魏家选过来的人,便是魏潜精挑细选,很难被收买。
她昨天刚到的时候便偷偷把各处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丝毫痕迹。
其他人都没有可疑之处,只有这个陈愚是外来者,然而诸葛不离偷偷对他用了催眠秘术,确定他并不知情。
陈愚从催眠术中醒来,晕晕乎乎的问,“诸葛姑娘,你可知阿元何时才能回来啊?”
诸葛不离起身正要离开,闻言顿了顿,“他不会回来了,这两日就会有讣告。”
“讣告?”陈愚半晌才反应过来,惊道,“阿元出事了?!”
诸葛不离嗯了一声,“他那日说想吃梅花糕,你若想去看他便让厨房做点梅花糕带去吧?”
陈愚懵懵点头。
诸葛不离又问,“你们怎么会突然想起吃梅花糕?”
陈愚愣了一下,“院子里梅花开的正好,云喜说店里有梅花酒,还能做梅花糕……”
也就是说,提起梅花糕也全是偶然。
梅花糕不难做,正是梅花开的季节,不少点心铺子、酒楼都有卖,乐天居便没凑这个热闹。不过乐天居的厨子也会做,倒不值当跑到别处去买,反正他们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因为鲜花需要经过特殊处理,所以云喜就提前一天与厨房说一声。
诸葛不离打听过梅花糕的做法,那些梅花处理过之后需要用蜂蜜腌渍一夜,在这个时间段内,随便谁都有机会往里面下毒。
如果店里面的人都没有疑点,那就是有人潜入下毒。
魏潜前夜过来时,留下暗卫保护陈元,所以事情应当是发生在那之前。
毒下的十分有针对性,厨房里别的东西全都没有碰过,直接在腌渍的梅花里投毒,显然是知道这东西是为陈元准备的。
诸葛不离并没有把目光局限在乐天居里,若真是乐天居的人所为,根本不需要等到专门做梅花糕的时候。
陈元一日三餐都是由后厨提供,他从前吃穿用度很单一,乐天居所有吃食于他而言都是新鲜的,所以他本人对饭食从来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若在他的三餐下毒早就得手了。
诸葛不离认为,之前一直有高手潜伏在附近伺机除掉陈元,碰巧偷听到梅花糕的事情,便顺手利用起来。
乐天居毕竟是桩生意,所以当天云喜让厨房做糕点之前问过掌柜,而当日二人说话地点就在酒楼大堂。
乐天居人少,且都是相识五年以上的熟人,根本不好伪装,凶手能在乐天居出入犹如无人之境,一定是个高手。有这等功夫在身,很可能直接潜入后院偷听了陈元他们的对话。
若是这样就很难查到线索了,但对方也很有可能是在酒楼大堂听见云喜和掌柜的对话。诸葛不离抱着不放过一丝疑点的心态,开始查起了当日来过的客人。
监察司的大牢里关了一堆人。
崔凝知晓魏潜肯定在审问嫌疑人,便直接去那边寻他。
“嗯?怎么过来了?”魏潜问。
崔凝没再多问,连忙把方才在詹师道那里听到的事情与他说了,“我一听赵行之擅长铸剑,便想到了詹师道榻上发现的那块似铁非铁的东西,我猜想,他们可能是从鬼土中提炼出了能够铸兵器的黑铁,合起伙来铸造兵器呢!”
“八九不离十。”魏潜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夸赞道,“不错,反应越来越快了。”
那天魏潜拿到那块“黑铁”,心中就已经有所预料,只是詹师道对他过于防备,费了不少脑筋也只套出几句有用的信息。他让崔凝过去问话,一是看出詹师道的鬼心眼,故意给他下套,二也是想看看崔凝现在的长进,带着一点赌的成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崔凝被詹师道骗了,可即使被骗了,也有被骗的用法,总归有他兜底。
不过崔凝的表现每每出人意料。
起初他认为崔凝可能会意识到詹师道的狡猾,但不一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不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利用自己的无害。
因为家世、年龄、性别,还有魏潜这个未婚夫上峰,崔凝的能力饱受质疑。她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些轻视、质疑是不分身份立场的,被敌人轻视,并不是件坏事。
当一个人把自身短处当做筹码,利用到淋漓尽致,那么短处也会变成长处。崔凝也许没有明悟这个道理,但她已经开始这样做了,并且做的很好。
“五哥早就猜到了。”崔凝泄气。
魏潜看着她鼓起腮,忍着不叹气的模样,笑道,“猜到又如何,办案可不是靠凭空揣测,终究还是要拿到证据才行。詹师道能不能吐真言,可就看你的了!”
崔凝感觉有被安慰到,顿时精神起来,“我一定尽全力!”
魏潜瞧着她一时一个样,有点手痒,想揉揉她的脑袋,只是四周全是人,他也只能负手将指头蜷起,“詹师道短时间内不会做决定,我另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何事?”崔凝问。
“还记得你在青玉枝密道里发现的鬼土吗?”
崔凝点头。
魏潜道,“你曾记下拐角处墙上沾染了鬼土,位置比你腰线高出两三寸,看上去不像是赵三留下的痕迹,密道里可能有别人进出过,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尾随赵三,写下太白经天、布置八卦的人。”
地上没有多余脚印,这并不难猜,既然魏潜能运轻功行走其间,别人也能。魏潜当时还需要顾忌不能破坏现场痕迹,束手束脚,这才留下了几个借力点,若是随意而行呢?
“我怀疑此人是楼仲。”魏潜道。
这个猜测一直都有,但是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他只能命监察一处暗中盯着楼仲,并彻查此人,这两日已经陆续返回了不少消息。
崔凝恍然,“对啊!他是柳聿的儿子,又是柳鹑的外甥,极有可能知道赵三的行动,也有可能知道地穴密道。”
即使舅甥关系不算亲近,但总归是亲戚,偶而去舅舅家走动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崔凝问,“五哥想让我去做什么?”
“带人去搜查楼仲宅邸。”魏潜略一思忖,又与她道,“如果真如我所料,那他一定是提前知道赵三的计划,并且针对他进行了布局。赵三行凶移尸之时,在玉枝泉撞见那群学子很可能并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