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的呆着,直到少年再也说不出话来,精神放空,才轻声开口。
“沈玉衡,你死了吗?”
“嗯。”少年神态疲惫,像被抽干了魂魄,只剩下一具枯萎的躯体。
支撑着他的身体,柳云溪抱着他往自己身上倾倒,眼眸在背光的黑暗中隐现不安。
她是重生的,柳依依是重生的,如今才发现,沈玉衡也是重生的。
怀抱着破碎的少年,她心情复杂,心疼、怜爱、担忧、警惕……
如果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当然可以信任他,可若是重生回来的六王爷,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她不知道。
心里很乱,但还是平静的问下去。
“是谁杀了你。”
“是兄长,是……沈晏。”沈玉衡处在半梦半醒间,意识再不清醒也对她的问题无有不答。
柳云溪心脏一紧,声音沉下去,又问:“他杀了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报仇,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相信十六岁的少年会喜欢她。
可她不相信,前世的沈玉衡也会。他见过那么多人,经历过那么多事,他凭什么会选择停留在她身边?
沈玉衡缓缓抬起头,转过脸来正视她的眼睛,声音绵软。
“我很想你,想再见到你。”
“就只因为这个?”她不明白。
“我喜欢你,我想告诉你。”少年轻声呢喃,闭上眼睛,轻轻吻在她脸颊。
迎面扑来清冷的寒雪,他是雪中开出的花。
心脏像是被揪紧了后猛然松开,柳云溪紧绷起来的气松懈下来,身体也不自觉的侧倒下去,带着少年一起,躺倒在了枕头上。
下着雨的秋夜有些凉,沈玉衡贴心的把被子拽上来,盖在了两人身上,尤其给她的后背下掖了掖。
柳云溪不想松开他,就这么抱着他蜷缩在被子里。
看着少年一双澄澈的眼眸,她也不确信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面前低语。
“你重活一世,抛弃了京城的一切来到这儿,就只想来告诉我这些。”
少年低下头去,依偎在她颈窝里。
额发在她颈间轻轻的蹭,软语道:“你相信我吗?”
“我信你。”柳云溪轻吐一口气。
他前世最大的遗憾是她,今生最大的期盼也是她。
自己前世一往无前追求的,最后化作了刺向自己的刀。却在无知无觉间,在另一个人的心上占据了那么大的位置,成为了他的救赎。
沈玉衡义无反顾的来到她身边,对他,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玉衡,你杀了沈晏吧。”
柳云溪淡淡的开口,就如让他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闻言,少年的眼睛蓦地亮起来。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他第一次听到云溪要求他去做一件事——她是需要他的。
他好开心。
“嗯,我会尽快安排。”他热情的回应着她的拥抱,轻吻她的下巴,“我要砍了他的头,把他的头骨送给你养花。”
柳云溪淡然一笑,她不要沈晏的头骨脏了她的花花草草,她只要沈晏死。
只有沈晏死了,她的玉衡才能摆脱噩梦,拥有新生。
重生之后, 柳云溪已经很少去想前世的事。
刚开始还会担心沈晏出现,再次搅乱她的生活, 可沈玉衡的到来让她逐渐相信,这是崭新的一辈子,不会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她以为今生的所有不同皆出于自己的努力和意外,今夜才知道,有一个少年为了见到她,拨乱了所有既定的命运。
沈玉衡是为她而来,她也已经决定和这个人成婚。
这一次,不再只是因为合适和需要,而是她真正的为他这份感情而动容。
夜雨中的村庄一片安宁, 细密的雨丝润湿了土地,窗户外挂着的雨珠不断汇集, 聚成一颗一颗水滴, 从窗户纸外滑下去。
湿寒的风悄悄从屋外吹过, 微凉的秋夜里, 床榻上的少女侧拥着少年,棉被之下温暖干燥,十分舒适。
柔软的手掌不断轻拍在少年的后背上,胸腔中惶恐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他的表情从迷惘转为安宁。
柳云溪微闭着眼睛, 时不时睁开一条缝隙看他,直到后半夜才彻底睡过去。
一夜安眠。
第二日清晨, 小雨渐渐停了,
虚掩的小院门从外头被推开, 元宝轻手轻脚走进来, 抬头就见采晴已经在院子里扫地了。
下了一夜的雨, 风吹来不少落叶, 采晴停下扫地的动作,站直了身子问:“怎么这时候才来,你该不会是刚睡醒吧。”
元宝羞愧着低低头,“姑娘别生气,我下回一定早来。”
采晴瞥了他一眼,转开视线,“我家小姐起的早,我就比小姐早起半个时辰,你起的这么晚,平时是怎么照顾小公子的?也不怕他责怪。”
元宝一边走一边小声解释:“小公子醒的很晚,我有时候醒早了在院子里做些事,声音再小也会把小公子吵醒,惹他生气。”
这会儿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啊?”采晴这才捂住嘴。
她刚刚才来扫了一会儿地,也没见把谁吵醒啊。
两人自觉站的离窗子远了些。
元宝往采晴跟前凑,半是惊叹,半好奇地说:“昨天我听三公子说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咱家小姐和小公子定亲了啊。”
闻言,采晴提醒他:“这事儿在老家说行,回到扬州之后可不许再说。”
“知道,小姐总还顾忌着老夫人。”元宝理解地点点头。
干站着说话有些无聊,采晴指着院子里的小石桌对元宝说:“你把那桌子擦一擦,落了一夜的雨,不先擦干净,要留下水渍的。”
“诶。”元宝应了声,掏出抹布就开始干活。
小半个时辰后,太阳升起,凝结在空气中的水汽被阳光晒干,阳光照耀着被细雨洗刷过的树叶,在墨绿色中点缀一缕清透的光。
光芒穿过山头照进潮湿的村庄里,农户晨起劳作,房屋中飘起炊烟,悠悠升上天际,轻盈舒展。
小院子里,采晴打扫完了地面,呆呆的望着自家小姐的卧房,小声嘀咕:“真奇怪……”
“姑娘在看什么?”元宝也收拾好了桌面窗台,好奇的问。
采晴随口道:“平时这个时辰小姐该醒了啊,怎么今天还没听见动静。”
元宝:“许是昨日车马劳顿,才睡得久些吧。”
闻言,采晴觉得也有些道理,“嗯嗯,那就再等等吧。”
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句不可闻的说话声,沈玉衡对声音很敏//感,他听到了那些声音,却没有从熟睡中醒过来。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身体好似躺在轻飘飘的棉花堆里,又柔软又温暖。
身边一道亲切的呼吸声陪伴着他,每当他条件反射般精神紧绷起来时,那道呼吸声都会温柔的牵引着他不要被无端升起来的焦躁带走心绪,让他一直保持着安稳的心境,舒服的睡着。
记忆中,只有很小的时候曾被母妃抱在身边睡去,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木讷的自己和孤枕的床榻。
已经好久好久,没人睡在身边了。
……有人睡在他身边?
沈玉衡缓缓睁开眼睛,在疑惑与不可置信中,看到了少女松开的领口下细嫩的肌肤,再抬眼,就看到她的下巴和粉色的唇。
他愣怔了一会儿,身体的知觉逐渐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搭在未婚妻的腰上,脑袋枕在她臂弯下,竟然是蜷缩在她侧身的怀抱中睡了一夜。
这真的不是梦吗?
昨天晚上似乎做了很多古怪的梦,一醒过来就不记得具体的梦境,只心里还残留着那些心痛委屈的感受。
可是,他清晰的记得云溪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现在看来,那不是梦境,是她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自从她出现,自己就没有再做噩梦了,睡得非常踏实。
这会儿彻底醒了,身体也还是舒展放松的,理所当然的往她身前凑近。
“唔嗯……”少女轻轻吐息。
睡梦中浅浅聚起了意识,本没打算那么早醒,却因为身前人不老实的小动作搔的她脖子发痒,不得不抬手按住他的脑袋。
“不要乱动,很痒。”没睡醒的声音带着些迷离的慵懒。
听到心上人的声音,少年立刻老实下来,悸动的心脏直跳。
一双水润的眼睛,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柔软的长发,青色的内裙清新淡雅,未施粉黛的脸白皙自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他心动的松弛感。
想要抱紧,想要亲她。
即使他很努力的要克制,可情感稚嫩的心脏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冲击。
心上人就近在咫尺,与他极为私//密的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几乎零距离的接触对他是一种无言的鼓励。
青涩的吻落在领口内的瞬间,柳云溪睁开了眼睛。
低头看向散着黑发往她颈间伏来的少年,像只黏人的小狗,明明给她按住了后脑勺,仍旧自作主张地要往她身上拱。
真是把他惯的胆子大起来了。
柳云溪颇为无奈的捏住他的下巴,把身子从他身前撤出去,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头已经是上午,她拍了拍脸颊,掀开被角就要下床去。
“去哪儿?”身侧的少年慌张着爬起来,抓住了她的裙子。
“该起床了。”柳云溪撩了下鬓边的碎发,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外衣。
眼见着少女穿上外衣就要走,沈玉衡慌张起来,紧抓着她的裙子不放,乖巧道:“对不起,我,我不闹了,能不能再躺一会儿?”
“躺久了身上要痛的。”柳云溪回头看了一眼,并不答应他小小的请求,伸手捏了下他的耳垂,“起床吧。”
“可是,可是……”少年满心的不舍。
昨夜只记得那些诡异的梦,直到醒来才发现云溪竟然躺在自己身边,如此大的惊喜感冲上头脑,还没来得及享受二人的私密时间,她就要离开了。
美貌的小脸露着楚楚可怜的神情,只求心上人能对他心软一回,再分给他额外多一点的时间。
被他用那种卑微又期待的眼神盯着,柳云溪无奈的轻笑一声。
手掌托到他后脑勺上,伏过脸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语气淡淡地问:“这样可以吗?”
“什么?”少年羞涩地捂着自己被亲的脸,还未从被亲吻的幸福感中回过神来。
柳云溪趁机从床上站起来,穿上绣花鞋,微笑说:“不是你说的,我亲你一下,你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得了甜头,就得老实一点。
沈玉衡反应过来,心里又甜又羞,“你,你逗我。”
他在床上害羞的时候,柳云溪已经拿起了妆台上的梳子,梳起枕乱的长发。
又招呼他:“快起来吧,难得回来一趟,不能老窝在屋子里。”
“哦。”沈玉衡乖乖应声,依依不舍的从床上下来。
院子里等候的两人百无聊赖,被晨起的太阳暖暖的晒着,都快要睡着了。
终于,有一间房门打开了来。
采晴和元宝一起张望过去,就见本该是小公子住的房间,探身出来的却是柳云溪,吩咐说:“端两盆水来,我们梳洗一下。”
“啊……好。”采晴愣愣答。
她家小姐,怎么在那个屋里?
用过早饭,已经是晌午了。
柳云溪先是去看了父亲,随后才与沈玉衡走出庄院,去下头的村里逛逛。
刚走出大门,就见到柳朝从门前经过,袖口裤脚都干练的绑紧,一看就是刚忙活了一阵,这会儿又要赶往别处。
“阿朝,你这是要去哪儿?”柳云溪站在台阶上问他。
柳朝听到声音才注意到是姐姐站在门口,稍微停了一下,对上头喊:“我去晒药场,刚采了些药回来,要赶紧去处理好存放起来。”
柳云溪点点头,对他说:“我刚刚去看了父亲,父亲说他没什么胃口,想吃党参炖排骨,正好你去晒药场,晚上回来记得拿些党参来炖。”
“记住了,那我先走了。”柳朝对二人各自点了下头,
“去吧。”柳云溪微笑。
玉谷庄三面环山,常年湿润,山上植被丰茂,适宜野生药材的生长,庄子里大半数的人家都以种药采药为生,柳家便是村庄里最大的药材收购商。
尽管庄里人与柳家有许多接触,对柳家的了解却不深。是柳云溪顾着父亲在老家养病,刻意叮嘱了下人不许对外乱说,也因为柳朝是偏僻村落出身,更懂得如何与村里人相处,即使柳家家底丰厚,也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庄子边缘有一棵极大的槐花树,树下零零散散的生着几棵桂花。
正是入秋时节,桂花香甜的时候。
有大树的遮蔽,即使下了一夜的雨,也不见桂花有凋落之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柳云溪站在树旁,感叹道:“摘些桂花回去蒸桂花饭,一定很好吃。”
不等采晴和元宝答话,沈玉衡就积极道:“我去摘,晚上蒸桂花饭给你吃。”
说着就迈步进杂草丛中,俯身去摘半开的桂花。
瞧见少年的主动,采晴抽动了下眉头,又想起了今天早晨端水进屋时见到的景象——小姐和小公子是睡在一个被窝里了吧。
自己先前还急慌慌的劝小姐找个好人家定亲,结果这才过去几个月,亲事也定了,家人也见了,甚至还睡在一间房里。
她一个小丫鬟,实在为小姐的雷厉风行感到惊讶不已。
“采晴。”柳云溪转过身。
“诶!”采晴立马回过神来。
“让他们先在这儿摘桂花吧,你陪我去买些排骨。”说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采晴小步跟上来,“买排骨让我去就好了,小姐还是在这儿休息会儿吧。”
柳云溪轻轻摇头,微笑说:“许久才回来一趟,得四处走走逛逛才行。”
她每年回来的次数不多,但从小到大对村里的路已经记得很熟了,比起城里的繁华喧嚣,村庄里是安静舒缓,只是沿着每家之间的小路走上一遍,都能让人身心舒畅。
村里有家刘屠户,他那儿的肉每天都是最新鲜的,即使尝过山珍海味,也忘不了小时候那几口清炖的肉香。
沿着记忆中的门户找去,停在门前,采晴上去敲门。
“请问刘屠户在家吗?”
院里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一个陌生面孔的青年从里面打开门,“您是?”
柳云溪微笑说:“我是上头柳家的女儿,来买几斤排骨。”
一听是买肉的客人,青年赶忙邀请二人进院:“请进请进。”
院子里很宽敞,打扫的也干净,丝毫闻不到杀猪宰牛后的异味。
青年走到棚下,掀开了案板上盖着的布,开始剔排骨。
柳云溪看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屋子里也不像是有人,好奇问:“你是刘屠户的儿子?”
“对,我叫刘诚。”
“之前过来都是你父亲在,并不见你,怎么这回是你在,你父亲呢?”
“先前我和表兄在扬州城里支了个卖肉摊子,做点小本生意,后来出了些事,父亲又过世了,我才回到老家,把这摊子接下来。”说到这里,刘诚轻叹一口气。
问到了旁人的伤心事,柳云溪柔声安慰:“节哀。”
刘诚笑了一下,“都过去了,日子总得向前看。”
说话间,院门从外头推开,柳云溪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魁梧、小麦肤色的男人背着柴走了进来,体型之宽,甚至站在那里就把整个门都堵了起来。
看到家里多了两个陌生女子,男人不多直视,把柴火放到墙角,才问:“家里来客人了?”
“是过来买排骨的。”刘诚应了他,又向二人介绍,“这是我表兄,萧邺。”
男人走近过来,采晴看到那人的面孔,忍不住小声惊呼。
凑到柳云溪耳边小声说:“小姐,我见过这个人,他是七夕那天晚上救了二小姐的屠户。”
说话声音虽小,却还是有几字被刘诚听在了耳朵里,眉头顿时皱起。
“二小姐?你们这个柳家,该不会跟那个柳家是一家人吧?”
柳云溪平静答:“我家与他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分家了,不过是两家还守着同一个长辈,才没断了往来。”
“守着同一个长辈,那就是一家人啊。”刘诚停下忙碌的手,把刀往桌子上一插,没好气道,“姑娘请离开吧,这肉我不卖了。”
原本还好声好气,变脸也忒快了。
柳云溪听出这事儿跟叔父家有关系,镇定地问:“我能否问问缘由?”
“还能有什么原因,我表兄救了那个柳依依,她不道谢也就算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蔑我表兄占她便宜,早知她是那么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时还不如让她淹死在河里!”
“刘诚,别说了。”萧邺平静的打断了他。
刘诚年轻气盛,“表兄,咱不能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看这二人的反应,柳云溪感到很有意思。
按理来说,萧邺是救人的人,不被感谢还要被污蔑,自然是受委屈最多的那个,他却寡言少语,不愿多提。
反而是刘诚替表兄打抱不平,看上去有些意气用事,但也是明辨是非的人。
她按下了采晴想要拉她离开是非之地的手,平静道:“两位请说就是,我也想听一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诚憋了一肚子的闷气,都算找到了出气的地方,滔滔不绝地说。
“少装的一副好人样,我表兄救了人,什么都没有要求你们,你那个好妹妹倒是聪明,自己没再露过面,反而是她爹娘带着奶奶一起上门,说是我表兄坏了他家女儿的名声,非要我们离开扬州城才罢休。”
“所以你们才离开扬州城?”
“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不听他们的,就日日有人来摊子前头造谣生事,我们有什么办法,惹不起,只能躲了。”
竟然还用了这么下做的法子,柳云溪做思考状,“原来是这样,的确是他们做的不对。”
刘诚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想替他们道歉吧,我们是不会接受的。”
柳云溪缓缓摇头,笑容从容优雅,“你误会了,我没有想替他们道歉,他们做的错事,与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你们是一家人,别以为……”
“刘诚,别再胡搅蛮缠了。”萧邺不想让表弟对旁人无端指责,及时打断了他。
直到这时,他才看了柳云溪一眼,低声道:“这位姑娘看着是个明事理的,应当与那几位不是一路人。”
若不是明事理,也不会听他们说这许多幽怨之言。
刘诚还算能听进去劝,住了口。
萧邺走到棚子下,挤开刘诚,重新拿起刀,礼貌问:“姑娘要买排骨是吗,家里几口人?”
“四口人,还有十来个家仆。”柳云溪想了想,又说,“干脆把这一整只都给我吧,家里雇了三十多个采药的农户,今日请他们吃一顿。”
“那好,我给您收拾一下。”萧邺应下,手上迅速动作起来。
刚才已经看过刘诚剔骨时的熟练,可萧邺与他完全不同,不只动作麻利,下刀更是精准有力,一刀就斩断了脊骨。
柳云溪不由得称赞:“萧大哥的刀可真有力道。”
萧邺沉默不答。
刘诚骄傲道:“那是当然,我表兄可是从过军的,若不是家中清贫,以他的本事,考个武状元都不在话下。”
“这么有把握?”柳云溪转头看他。
刘诚便娓娓道来:“我们在扬州城里摆摊卖肉,就是为了赚够钱去考武试,本来钱都快攒够了,结果被柳承业他们闹得摊子也没了,我父亲去世又花了不少,估计是去不了今年的武试了。”
“京城的武试是在十月份之后,算起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去借一点吗?”
“说的容易,庄户人家自己过活都难,哪有闲钱借给旁人。”
看这弟兄二人缩在小小的村庄里壮志未酬,柳云溪觉得很可惜。
“敢问你们需要多少路费?”
“二十两。”刘诚随口答。
闻言,采晴惊讶道,“这怎么够,我们只是去江州一趟,光住宿吃饭都不止二十两了。”
“只要能到京城就好,住宿和吃食上不必太讲究。”萧邺难得开了口。
柳云溪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银钱,双手递到刘诚手上,“这张银票,给你们做路费吧,就当是交个朋友。”
刘诚还当是二十两的小银票,没什么负担就接了过来。
放在手心一看才发现是一百两,顿时又惊又疑,“你真要给我们?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们别记恨你的家人吧?”
“该恨还是要恨的,毕竟是他们做了恶事,恶因生恶果,他们该承担。”
柳云溪语气平常,就像是和朋友之间敞开心扉的闲聊。
“碰巧我也不喜欢他们的秉性,反而很欣赏刘兄的心直口快、嫉恶如仇,还有萧兄的侠义心肠、身手非凡。”
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几个月来受到连串的打击,不曾想会在人生低谷得到一个陌生女子的欣赏与肯定,还给了他们银两支持。
柳云溪温声道:“不必疑心,我父教我为人要诚信要胸怀宽广,我既诚心与二位交朋友,必然以此相待。”
萧邺放下刀,双手抱拳回礼。
“多谢姑娘。”
刘诚收起银票,也抱拳,“还请姑娘谅解我方才的意气用事,实在是受了冤枉憋屈的慌,以为姑娘和他们是一伙的,所以才出言不逊。”
柳云溪轻轻摆手:“无碍,我只知自家堂妹曾在落水后被人搭救,却不知他们对两位做了如此过分的事。”
刘诚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本也打算闹一闹,可那位老太太差点要给我们跪下了,我表兄实在狠不下心,这才和我一起回来。”
为了给柳依依摆平麻烦,不惜下跪,还真像是奶奶会做的事。
反观萧邺,生得如此魁梧,不曾想竟是个心软的。
柳云溪看向萧邺,由衷称赞道:“公子力能扛鼎却有如此纤细的心性,日后必能成大事。”
“借姑娘吉言。”萧邺低了下头。
刘诚:“柳姑娘,这一整只猪,我们还得处理一会儿呢,您先回去,再过一个时辰叫家中的下人过来取就是了。”
“好,麻烦二位了。”
“哪里哪里。”
傍晚的柳家庄院格外热闹。
前院里支着灶火煮着两锅猪肉炖菜,厨房里煨着一锅党参炖排骨,还烧了两大锅桂花饭,炊烟在夜色中飘摇。
柳家人在堂屋里吃,旁的家仆、庄户人就在院子里摆了四桌,因为是在庄里,在主家吃饭也不必讲究规矩,可以说话闲聊,自己添菜添饭,甚至吃饱了还可以捎上一份带回家。
热闹的欢笑声不断在饭桌上响起,刘诚和萧邺下午送了收拾好的肉过来,被一道留下吃饭,喝点小酒。
家中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象,坐在堂上的柳安年越看越欢心,吃了两碗炖排骨还不够,还想出去跟外头人一起尝尝大锅炖菜。
亏得柳云溪哄住了他,只让柳朝去外头盛一碗来给父亲尝个新鲜。
等父亲吃的差不多了,柳云溪才吃两口,偶然抬眼就看到坐在外头的刘诚和萧邺被几个大娘团团围住,被问东问西,浑身不自在。
人是她请着留下的,本想叫他们一起坐堂上吃,可两人不愿打扰他们一家人,也不想在旁的庄里人面前显得很独特,才要求坐在外头吃。
“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老刘头去的早,你们也该早些成婚延续刘家的香火,我家丫头今年刚丧夫,新丧旧丧放在一块,跟你家很配啊。”
“别听她胡说,还是我家丫头好,今年也刚十六,这才是真相配。”
村妇们你一句我一句,就连一向伶牙俐齿的刘诚也招架不住,傻乐呵的点头。
“几位,让我跟他们说会儿话吧。”
少女的声音走近过来,轻盈温柔,让二人倍感亲切,难得松了口气。
有柳云溪过来解围,村妇们也就笑着离开了。
沈玉衡只是去洗个手的功夫,回来就见刚刚坐在堂上的少女,这会儿坐到了两个陌生男人对面。
这两个就是她说的新认识的两个朋友吧——粗枝大叶,又憨又傻,真不知道云溪为什么要结交这样的人。
少年不悦的沉下眼色,从人群中走过。
过人的容貌总会吸引人不受控制的把视线往他身上瞟,可少年生得像个白皙的雪娃娃,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疏离感,一看就不是寻常能见到的贵人。
几乎无人敢上去与他攀谈,即便有几个喝酒喝上头的人隔着距离同他打趣,也被少年瞪过来一眼,瞬间就吓得酒醒了。
沈玉衡走到柳云溪身边,看了看她,又把视线定在那两个男人身上。
看见三人手边喝下不少的酒杯,顿时气上心头。
她竟然还跟他们喝酒!
他们凭什么啊?
三人正聊的开心,看到了靠近过来的少年后,笑容渐渐收敛。
在兄弟二人疑惑的眼神中,柳云溪正要向他们介绍沈玉衡,却见他跑去拿了一壶酒来,气呼呼道:“我跟你们喝。”
少年自动忽略了相貌平平的刘诚,看着容貌俊朗,身材又格外高大的萧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再过几年,也能长得这么高,却实在比不了这个人的强壮。
心中慌乱:云溪该不会喜欢这样身材魁梧的男人吧?
比起男人的沉稳成熟,他明显稚嫩的过头,今早还缠着她求她不要下床,当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这会儿才反省——
云溪总把他当个孩子看,是不是因为他不够成熟?
他要证明给她看,自己不比别的男人差,也足够成熟,可以保护她,给她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