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参加寿宴的人不少,多是贺家的亲朋,有吟诗作对的读书人,有颇有名望的为官之人,还有些贺家夫人曾在闺阁时的朋友,也带了她们的子女前来。
在许多人中,柳云溪的身份并不显赫,她性子也不尖锐,从人群中走过只和善的点头示意,并不与人攀谈。
走到了个人少的地方,还没找地方坐下,就见小小的花厅上独自坐着一个紫衣少女。
“云溪!”宋妤惊喜地喊她。
柳云溪轻笑着走过去,好奇问:“你怎么独自在这坐着,不去找贺延?”
宋妤摆摆手,“他正和他那群秀才朋友捻酸诗呢,我听不得那些怪文章,跑来这儿躲清闲。”
贺家人并不喜欢养花,院子里多见松竹翠柏,花厅也建的小小的,只摆着几盆秋日盛开的菊花。
宋妤打量着她和采晴,疑惑,“怎么只见你俩,不见那位张公子?”
柳云溪坐下,随口道:“早上见他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你也不问问。”宋妤嗔怪道。
“有什么好问的,若有事,他自然会告诉我,不说不就是没事,或者是不必我知道吧。”柳云溪随意说着,也如此告诉自己。
她与沈玉衡算是心意相通了,但彼此之间也还藏着些不能轻易告知的秘密。
即使他没有开口,自己也能偶尔察觉到,他心里积压着很多苦闷,所以会有很多眼泪,会很不安。
若她主动问,大概玉衡会向她透露一些,自揭伤疤。
可是,心里的伤口无论大小,都得是自己想去治愈填补才能有好转的机会,仅凭她一个人的意愿是不够的。
少女的表情略显落寞,宋妤在旁边看着,感觉是自己提了个不太好的话头,就想着赶紧转开话题。
恰巧,余光瞥见花厅旁的小路上走过去两个人。
宋妤睁大了眼睛,抓住柳云溪的手晃了晃,“哎呀,她们两个怎么来了,贺延明明跟我说只给你下了帖子啊。”
循着方向看过去,隐约瞧见是柳依依扶着余氏走了过去。
柳云溪移开视线,苦恼道:“她们厚着脸皮跟过来的,我不想当街赶人,只能随她们去了。”
“都已经跟贺延撇清关系了,怎么还有脸过来的。”宋妤义愤填膺,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走,过去看看她们要干什么。”
两人一起偷偷跟过去。
后院里少见客人,后厅的门开着,隐约传出几声对话。
贺夫人坐在厅上,似笑非笑,“老夫人,这件事不是我不肯,当初是你家孙女自己推了我家贺延的,现在又来求什么呢。”
头发花白的余氏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她旁边坐着的,便是柳依依。
祖孙两人一个穿的富贵雍华,一个清瘦柔弱,若不是同坐着,真容易被人误会成是哪家的老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
余氏赔笑道:“世事无常,小孩子一时闹脾气说些气话,当不得真的。”
“都已经十六七岁了,哪欢迎加入七恶裙以污二二期无把以,追锦江连载文肉文里还是小孩子。”
贺夫人着一身藏青色,发间簪一只清淡的竹簪,高傲内秀,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当家主母的从容优雅。
她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才又随意说:“原本两家也没提亲过礼数,本就毫无关系,如今老夫人特意找上来说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别叫人听了笑话。”
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余氏即便听懂了,也还是嘴硬着说。
“当时既然商量过提亲的事,那便是孩子们心里有份情意在,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哈哈哈。”贺夫人笑出声,“瞧瞧,老夫人说话真有意思。”
早听说柳家这位老太太牙尖嘴利,年轻的时候就是靠死缠烂打嫁给了当时刚刚发迹的柳家老太爷,一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是半点苦没有吃过。
老太爷没了后,老太太就住在柳大老爷府上,日日挑剔自己的儿媳妇,儿媳妇病逝,又处处挑孙女的不是,真真是个被惯坏的老太太。
只在他们自己家里闹腾也就罢了,如今不知天高地厚,竟跑到他们贺家来,要做她儿子的主。
贺夫人不再正眼瞧她,打眼看向一言不发的柳依依。
“依依,一直都是你奶奶替你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话吗?”
闻言,柳依依缓缓抬头,声音悲苦道:“当初是依依不愿意误了贺延哥哥读书,才忍痛提了分开,不曾想只几个月不见,便相思成疾……”
“你住口。”贺夫人低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这满扬州谁不知道你七夕夜落水被一屠户所救的事,名声毁了,没有人家敢要了,才回来找我家延儿,姑娘小小年纪,心机够深啊。”
一怒之下,撕破了脸。
柳依依又垂下头去,小声啜泣着,眼角都快湿了。
她以为一切很简单,只要见到沈晏,和他成婚,这辈子就会是一片坦途。
可沈晏根本没有在扬州出现,她想去京城找他,可没有足够的钱置办马车,独自上京又太危险……
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晏郎,那她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考虑了几个月,还是嫁给贺延最稳妥。至少贺延是真心喜欢她,贺家的家世也够好,比起那个粗鄙的屠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女儿家的年岁比金子珍贵,如今她已经十七,若拖到十八,能挑的好,人家就更少了。
她才不像柳云溪那么蠢,明明有个首富的儿子可以选,却不早些答应人家,等哪天张公子玩腻了,走人了,柳云溪才要知道后悔。
心里想的再多,面上也是一副清纯无辜的小白花面孔,被贺夫人说教了也不还嘴,可可怜怜的低着头。
余氏见状,收起了讨好的笑脸,严肃道,“贺夫人若是这么说,我们也不好跟您辩驳,只求让贺公子来见一见,不然我孙女忧思心痛,万一出点意外,你们家也不好交代吧。”
闻言,贺夫人顿时黑了脸。
“老夫人真是让晚辈大开眼界,我本以为这孩子是天性如此,没想到是青出于蓝啊。”
余氏气定神闲,“我们人就在这儿,外头的宴席也快要开了,咱们是私下解决还是闹得不好收场,就等贺夫人一句话。”
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你们!”贺夫人怒而拍桌,指着二人气道,“我家三代进士,竟会被你们这样的无耻小人缠上。”
外头廊下,偷偷躲在窗边偷听的二人一丝大气都不敢喘。
宋妤啧啧称奇,伏在柳云溪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早知道你奶奶人品不行,没想到竟然这么阴毒。”
“我也没想到。”柳云溪心寒不已。
无论是真闹开,还是贺家忍气吞声,今天这一场闹剧都对柳家有害无益。
奶奶平日里总把“柳家的名声”挂在嘴上来约束她,如今却把整个柳家都丢到脑后,只为了帮柳依依攀上高枝。
市井泼妇一般。
宋妤担心道:“怎么办啊,他们不会真的要在宴席上闹起来吧。”
事情闹大了,不单贺柳两家的名声不保,甚至贺延日后考功名也会为此所累。
“采晴。”柳云溪小声吩咐,“去叫箬竹和墨影来。”
采晴悄悄退出去。
过了一会儿,厅上又响起老太太得意洋洋的声音。
“怎么样啊,贺夫人想好了没,到底要不要贺公子来见。”
嘴上只说是要贺延来见,真要过来了,只要柳依依不知羞耻的贴上去,哭喊两句情深意重的话,贺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贺夫人是见过世面的,对付这种小人,退一步便是退百步。
她站起身来,毫不妥协,“你们做梦,我绝不会让你们毁了我儿的名声,大不了今日的宴席不办了。”
正要吩咐下人去遣散客人,一旁的老太太给柳依依使了个眼色。
原本低声抽泣的柳依依也跟着站起来,声音渐渐放大,眼泪越哭越凶。
“贺伯母,我只是想见一见贺公子而已,我们之间那么久的情分,怎么就不能见一面呢……”
像只被拆散的苦命鸳鸯,一边哭着一边往外跑,生怕外头人看不见她的可怜。
贺夫人大喊:“快拦住她!”
可人已经跑到了门前。
就在这时,门外走来一人,柳依依只顾着低头委屈,没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人,整个人都撞在她身上。
身子踉跄着往后一步,抬起头来,来人竟然是柳云溪!
柳依依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被重重落下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柳云溪走进门来,身后的门关上。
她冷冷地盯着柳依依,“原来你偷偷跟在我后头过来,是存了这么个心思。”
一看到她,柳依依心里有些怕。
可想着前世这人死在了自己手里,那点惧怕又很快消散了,鼓足了气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啪!”
柳云溪又给了她一巴掌。
厅上无人说话,只听得到清脆的耳光声。
柳云溪怒目而视,看看她,又看看老太太,“若不是我撞见,还不知你和余氏如何在外败坏我柳家的名声。”
被自己的孙女当着外人面拆台,余氏不自然的斜过眼去,只当什么都听不见。
柳云溪往前走了两步,逼的柳依依步步后退。
身后的门悄悄开了个缝,挤进两个人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柳云溪低声吩咐:“把她们捆了,送回去。”
两人立刻上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里扯出绳子,将柳依依和余氏捆了起来,不等她们张口鬼哭狼嚎,只往后颈上那么一砸,人就昏死过去。
护卫办事利落,顷刻的功夫,便收拾了两人,扛在肩上。
一人低声问贺夫人,“敢问夫人,可有侧门。”
贺夫人呆呆的站在原地,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给他们指了方向。
“那儿。”
护卫把人带走,贺夫人的视线追着看出去,回过神来,柳云溪竟然走在她面前跪下了。
“伯母,云溪心中有愧,本以为奶奶和堂妹跟过来只是图个热闹,没想到她们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不达目的,就要拉着两家同归于尽。
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好孩子,快起来,亏的是你先赶过来,若是被旁人看见,咱们两家都不好收场。”贺夫人俯身把她扶起来。
拍拍她的袖子,感叹道,“我只知你操持着柳家,竟不知你家的亲戚是这般心思歹毒的,你一定受苦了。”
“伯母不怪我就好。”柳云溪微微低头。
贺夫人微笑着抚摸她的后背,“若不是你及时收拾了她们两个,我恐怕气也要被她们气死了。”
柳云溪抬起头,小声提醒,“伯母只当什么她们两个没有来过,千万不要对人再提起此事。”
“放心,我心里有谱。”
想起那两个人,贺夫人满脸嫌弃,“原本也没有给她们递帖子,若不是看在你和你哥哥的面子上,你那个奶奶,我是见都不愿见。”
“让伯母受委屈了。”柳云溪温声安抚。
贺夫人渐渐喘匀了气,吩咐下人,“快打开门吧,别再叫人看见门关着,胡乱揣测。”
房门重新打开,里外和和气气,仿佛方才厅上的暗流汹涌从未发生过。
柳云溪对贺夫人行了个礼。
“伯母,那我也先出去了。”
贺夫人看她礼数尽全,做事张弛有度,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走出后厅,拐到廊下,一直守在外头防备有人靠近的宋妤立马凑了过来。
“事情处理好了?”
“嗯。”
“那两个人呢?”
“叫护卫把她们送回家了。”
“就这么让她们全须全尾的回家,太便宜她们了。”
“让这种小人留在这儿,更不知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送回她们自己家去为好,省的被胡乱攀咬。”
两人闲说闲话,宋妤感慨:“好人难做,反倒是没脸没皮的过得那么滋润。”
柳云溪很想说善恶有报,但时候还没到,说的多了反倒要惹好友好奇。
只说:“管她们做什么,今日是来祝寿的,没给她们把寿宴搅乱,就是上苍保佑了。”
两人离了后厅,不多时,贺延自己找了过来。
走进后厅,“母亲,前头客人来了好多了,您不去见见吗,怎么在这儿?”
走到母亲身边要扶她,迎面就接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贺延捂着被打疼的脸,惊讶:“母亲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你被美色所迷,跟那个柳依依有了牵扯,我今日怎会被她们祖孙两个逼得下不来台。”
贺夫人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喊出来,看着不争气的儿子,依旧忍不住生气。
“依依?”贺延迷惑不解,“刚刚发生什么了?”
贺夫人吐了口气,抬手给他扶着,已同往前头去。
边走边说,“若不是柳云溪处理了烂摊子,只怕这会儿我的寿宴就成了她们祖孙哭闹的戏台了。”
“母亲息怒,儿子知错了。”
贺延紧皱着眉,怎么也想不到当初柔弱可人的柳依依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与你说过多少遍,娶妻娶贤,再不济也得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看那个柳依依,整日扮柔弱装可怜,也不见她读什么书,学学管家、理账的本事,只凭一张美貌的皮相,能得几时好。”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谨记在心。”
“你能记住最好。”贺夫人白了他一眼,念叨,“要我说,柳云溪生得比柳依依标致多了,品性也好,你要娶妻,她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忽然提到此事,贺延心中微恙。
轻声说:“先前云溪妹妹叮嘱我不要把心思放在情爱上,专心读书。”
闻言,贺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瞧瞧,这才是一个贤妻该有的样子。”
未到前院,就听门口这里的管家高声传话。
“张家公子,贺钱万两——”
贺夫人听见,疑惑着问:“这张家公子是什么来历?”
“儿子也不知。”贺延轻轻摇头。
除了知府过寿时收到过万两贺礼,还没听说,有哪家收到过这样重的礼。
贺夫人心中欢喜,叮嘱儿子,“别管是哪家,人家竟然送了这么重的礼,那就是今日的上宾。”
“是。”
正走着,路过偏僻的花厅,余光瞥见是柳云溪和宋妤坐在里面。
刚才见识了柳云溪的雷厉风行,欣赏她身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贺夫人满心的好感,急迫地想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今日是我生辰,你也不必读书,去找云溪说说话吧。”
贺延跟着看过去,发现两个姑娘坐在里面,有些犹豫。
贺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催促,“还想什么,你去跟人家柳姑娘说说话,咱们贺家配一个商贾门户是绰绰有余,你只叫她知道咱家有意,这亲事就成了大半了。”
“母亲,云溪妹妹不一定喜欢我。”贺延很是为难。
“这成婚过日子,谈的是柴米油盐,过的是人情世故,要喜欢做什么。”
贺夫人重重的拍他的后背,严厉道:“你去不去。”
“母亲别生气,我去就是了。”贺延低眉顺眼,不得不朝花厅走去。
走到半路,就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从另一条路走来,进了花厅。
只看身形,他隐约记起自己好像见过那个少年,一时还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进去后不久,宋妤便捂嘴偷笑,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贺延越发疑惑,偷偷靠近花厅侧面的窗户,打开窗户缝,窥视里面的情景。
赫然看见,容貌绝美的少年极为亲昵的依偎在柳云溪怀中,口中嗔怪。
“怎么躲到这偏僻地方来,真叫我好找。”
少年肤色雪白,身着红衣,如同盛放的红梅,却生得娇美妖冶,没有丝毫寒梅的风骨。
不知羞耻的贴在女儿家身上,柔若无骨,像极了惑人的妖精。
一副卖弄风情,矫揉造作的模样,莫不是秦楼楚馆里调//教出来的人。
云溪妹妹怎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在家等我就是,何苦跑一趟。”
印象中温和守礼的柳云溪,这会儿竟然像鬼迷了心窍一般,手掌搭上少年纤瘦的后腰,宠溺的搂着他,温柔的抚他长长的发丝。
贺延越看越气,眼神死死的盯着,恨不得在少年身上盯出个洞来。
这样没规矩的人待在云溪身边,怕不是要把他的云溪妹妹带坏了。
一时气上心头,没注意躲藏。
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年伏在少女的肩头,一双冷冽的眼睛情绪淡薄的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被那双眼睛盯住,贺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后背倏地出了一片冷汗。
少年对着他的方向,无声开口。
“滚。”
贺延倒吸一口凉气,腿都吓软了,窗户也来不及闭紧,慌忙逃开。
“抱也抱了,心里可舒坦了?”柳云溪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哄,“抱够了还不快松开,也不怕被人看见。”
沈玉衡收回视线,脸颊蹭蹭她的脖子,声音慵懒,“被人看到的话,是不是就能早点成婚了?”
“你敢乱来,我可是要生气的。”少女柔和的声音沉了些。
“随口说说罢了。”
沈玉衡识相的放软了语气,依偎在她颈侧,再次看向开着缝的窗户,狡黠的眼神中带些笑意,“我怎么舍得让你生气。”
◎身体有些不对劲◎
柳云溪本来和宋妤躲在花厅闲聊, 乐得自在,不曾想沈玉衡突然找了过来, 一进门就往她跟前站。
宋妤是个有眼力见的机灵鬼,偷偷掩着笑,就往外头去了。
采晴早习惯了眼前的情景,连吩咐都不用听,只见是小公子进来,便自觉的去外头守门。
她家小姐从前是最温和最知礼的,所以才会忍受老太太的气,也不会与贺家公子过从甚密。
如今大概是被小公子搓磨久了,格外为他破例, 偶尔也会有不遵礼数,不敬长辈的时候, 日子反倒是越过越轻松了。
只除却时不时被小公子寻上来就黏着不放这一点, 日子是变轻松了。
柳云溪推开抱着自己不放的少年, 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裳。
“你怎么过来了?”
少年幽怨地看着她, “我只晨起出去了一趟,回来又不见你的人了。”
声音分明是清朗的少年音,说话的语气倒像是个深闺怨妇。
可怜柳云溪并不是弃家室不顾的负心人,只是极为寻常的出来赴宴, 怕他回来不知道自己的去向,出门时还特意跟家中的下人叮嘱了, 见到他回来要告诉他一声。
她没有反驳少年的埋怨,只告诉他:“这是在别人府里, 不许胡闹。”
一边说着, 向下拉住他的手, 抓在手心里, 用体温安抚他的不安。
跑那么远找过来,一定不是为了埋怨她。
大概是想见她,想撒撒娇。
沈玉衡自己都理不清的混乱的情绪,在触碰到她手心的那一刻,瞬间缓解了许多,哪里是什么生气、幽怨,分明是回家后见不到人,想的慌。
张开手掌与她十指相扣,喃喃道:“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家里的马车从侧门离开了,还以为是你,结果发现是那两个人。”
大概是护卫们刚把人塞进马车,就被他看到了。
“然后呢。”柳云溪挺感兴趣。
“我见她们被绑着,猜想是他们犯了事,所以……”少年放低声音,语气多了丝调皮的意味,“给她们下了点药。”
闻言,柳云溪有些惊讶。
少年忙说:“放心,不致命,只是会让她们体虚几日,没力气再瞎折腾。”
听到他说不致命,柳云溪才缓过气来,好奇地说:“我竟不知你手里有这么好的药,怎么不拿给我一点。”
“用错了量会出人命的,我可不希望你手上沾上脏东西。”少年轻声解释,话语间的轻松俨然是早已将下药害人的事研究了个透。
有他在,自己倒是不担心会有除不掉的麻烦。
柳云溪带着他往外走,门外只有采晴守着,并不见宋妤。
“宋小姐呢?”她松开少年的手,疑惑的问采晴。
“往那边去了,可能是提前去席上坐着了吧。”采晴指了指方向,正是被人窥视的侧窗,正对着的方向。
沈玉衡心下了然,接了话头说:“那我们也去入席吧。”
两人都这样说,柳云溪也没再多想,往前院去了。
稍早些时候。
贺延一脚深一脚浅的从花厅旁跑回到贺夫人身边,后脑勺发毛的感觉依旧明显,及时跑得远了,也还是没能消解那些恐惧感。
他是个读书人,平日接触的都是温文尔雅,研究诗词歌赋的文人墨客,或是扬州城里各行各业拔尖儿的人,任谁都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人。
那样的眼神,空洞而冷漠,只一眼就叫人觉得恐怕要小命不保。
明明是那少年做了不知羞耻的事,却没有丝毫愧疚,反像一个胜利者,站在高处俯视连他脚尖都够不到的甚至不配称为对手的对手。
心里仍旧看不起少年的卖弄,可潜意识里却忍不住嗔怪母亲。
母亲看上了云溪妹妹,就要他去跟人家示好,不但话没说上,反倒撞破了柳云溪与那少年不为人知的关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思索着已经走回了母亲面前。
贺夫人疑惑问:“怎么跑回来了,光瞧见你在外头看,怎么不进去啊。”
贺延偏过脸,找借口说:“人家姑娘家在一块说话,我不好进去打扰。”
“是宋妤那丫头吧。”贺夫人露出些不耐烦的意思,“我就知道她是个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给人家腾点地方。”
闻言,贺延小声反驳,“母亲,宋妤人挺好的,您别这么说她。”
一向孝顺的儿子忽然出言反驳,贺夫人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我不过说她两句,你倒是会护她,莫不是对她有意思。”
“没有,母亲怎么会这么想。”
贺延慌张地摇摇头,赶忙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宋妤她性子急躁,爱闹腾又容易冲动,我作为她的朋友,自然要好生规劝,以防她犯下大错。”
摆明了朋友立场的话,贺夫人听了进去,跟在他后面偷偷过来,躲在树后的宋妤,也恰巧听见了这一句。
少女脸上好奇的表情顿时失落下去。
她没有冒出去找贺延斗嘴,而是躲在后面,独自沉默。
贺夫人不再纠结宋妤的事,只叮嘱儿子,“这会儿说不上话就算了,一会儿到席上,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
“知道了。”贺延乖乖点头。
母子二人带着下人离开。
良久,宋妤从树后探出头来,望着贺延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怨着,狠狠的咬了下后槽牙。
已经开席,今日到访的宾客都坐在席上欢笑言谈,过寿的贺夫人也带着儿子在主桌坐定。
柳云溪左右看看,寻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宋妤闷闷不乐的往她身边来。
她起身给好友拉开凳子,关心问:“你去哪儿了?”
“没什么,去别处逛了逛。”宋妤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凉菜。
见好友心情低落,柳云溪很是疑惑: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只分开一会儿,怎么就不高兴了?
她问:“心情不太好?”
宋妤吃了两口酸甜的凉菜开胃,放下筷子,小声说:“云溪,你说我当初是不是猪油糊了心,才觉得嫁给贺延是件还不错的事。”
“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刚才听见他和他母亲说话,才知道他在他母亲面前就是个只知道点头的小鸡仔儿。”回想起贺延那副慌张又软弱的样子,宋妤一脸的嫌弃。
听她所言,柳云溪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声劝解,“人都是复杂的,跟不同的人说话是不同的样子,还算正常。”
好友说的在理,宋妤却摇头拒绝。
喃喃道:“我原先是当他温柔,现在才发现他是个怂货。”
等她说完,柳云溪抬起头来瞧瞧这张桌上的旁人,确认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的窃窃低语后,才摸两下她的后背。
宽慰道:“好了好了,等回去我陪你一起骂他,只这会儿在人家家里,就先忍着些。”
贺夫人亦是是官宦人家出身,今日过生辰,屋里摆了一桌,外头院里摆了六桌,还请了城里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宴席上热闹的很。
柳云溪坐的桌上,一桌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算上她和宋妤,总共九个人。
姑娘们说话都是聊聊才子佳人,胭脂水粉,或是哪家哪户里出了什么事,三三两两的说着,还算一团和气。
期间,一个身着黄绿的姑娘起了身,在一众姑娘好奇的注视下,走去了主桌给贺夫人敬酒。
等人回来,众人也不多在意,各吃各的,各聊各的。
忽然,桌上一直斜着眼看人,没怎么开口说过话的袁家姑娘,对着刚坐下的姑娘悠悠开口。
“许妹妹这样殷勤,莫不是想讨好贺夫人,做她的儿媳妇?”
许家姑娘也不怵她,放下空了的酒盏,正面看过去。
“是啊,我就是想讨好贺夫人啊。我做事光明磊落,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不像某些人,心里想要的不得了,表面上还要装的毫不在意,看着别人得脸,就跳出来挑刺。”
说了一连串的话,堵的袁家姑娘不知如何反驳,恼羞成怒的训斥:“你怎么说话的,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说谁小门小户呢!”许家姑娘不悦地反驳。
桌上的姑娘都听见了,大抵是出身类似,有几个也开口帮许家姑娘说话。
“小门小户怎么了,咱们在这儿一块吃席,也没得罪袁家姐姐,竟还被平白无故的嫌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