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多大的能力,就干多大的事,我改变不了这世界,但我能让我周围的一切都按我的想法生活,人活一世,为什么不随心所欲,痛痛快快的!难道还有来世可以活?
我不打徐亨一顿,我就过了没打过他的一辈子,我不救火炭头,我就过了不救火炭头的一辈子,我只有这一辈子,这些事难道留到来世再做?“
她站在上午的阳光里,阳光照在她脸上,她脸上的绒毛都发着光,整个人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秦翊却不为所动,道:“这就是你悟出来的人生道理?”
凌霜一点不理会他话里的不赞同,她眼睛里仍然有那种火焰般燃烧的东西,仿佛烧掉一切也无怨无悔。
“对,这就是我的人生道理。
我娘老是教我想长远,想以后会不会后悔,想年老了会不会孤独终老,会不会羡慕人家子孙满堂。我仔细想了想,老年的场景,谁说得准呢。
我牺牲此刻求老年的幸福,老年的幸福未必会有,但我这刻的痛快却是实打实的,谁也夺不走的,像我今天打了徐亨,我能快乐半年,睡觉都能笑醒。”
她甚至反过来问秦翊:“那你呢,秦翊,你说我的人生道理不好,那你有什么人生信条呢?
你有这么大的权力,这么大的家世,秦家八山二水九方田,你准备拿这份力量去干什么?
你和贺南祯为什么摆着两张死人脸,像全世界都欠了你们一样,整天生无可恋。
你明明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不,就算不为了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只是为了自己开心也好。
我知道你心中有正义,不然你不会跟我一样看见火炭头,但你明明可以把一百个徐亨这样的畜生打得鼻青脸肿,而不用背负一点后果。
你可以救一百个火炭头,你可以让赵景吃一百个哑巴亏,就像姚文龙可以肆无忌惮为恶一样,你可以肆无忌惮为善,不为了别人好,只为了自己开心爽快也行。但你却什么都不做!”
她诘问着秦翊,不像是一个闺阁小姐诘问着一个公子,而像是一个朋友,诘问着另外一个朋友。
“我听人说,你祖上征南诏,潇潇洒洒建功立业,听着都觉得痛快。
我也听人说,你和第一代的文远侯爷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连脾气也一样。你真的不想干点什么吗?难道生来是一只鹰,真就忍得住一辈子不飞?
为什么你会困在这里,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好像在厌恶整个世界?为什么你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还嘲笑我做的事。
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人生道理,现在该你告诉我了,这是你仅此一次的人生,你要怎样过?秦翊。”
她先只是后悔,自己说错了话,不该伤了凌霜的心。
等到午宴时还不见凌霜,又听见丫鬟说,如意去马车那拿了包衣服过来,顿时就知道事情大了。
凌霜以前也男装出去,但每次都是事先计划好,等万事周全了再出去,所以才能每次都全身而退,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次因为和她吵了架,匆匆出去了,只怕会露马脚,要是因为这个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这缘故,她没等到菜过三巡就直接离了席,带着丫鬟小玉,匆匆在赵府寻找起来。
偏偏赵家后院不小,能藏下人换衣服的地方比比皆是,她从两人吵架的小凉亭一路找,一直找遍大半个花园,不见人影,刚让小玉和自己分开找,就听见前院方向一阵喧哗,小玉匆匆跑了过来。
“不好了,小姐。”小玉也慌得脸色苍白:“我听看门的小厮说,说前院出了大乱子,有两个贼人闯进赵侯爷的宴席,还打了人,现在正封锁前院抓人呢。”
蔡婳一听她的描述,不是凌霜和如意是谁,顿时如坠冰窟,站都有点站不住了,还好小玉扶住了她,她扶住旁边的树,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又发狠地站起来,沿着湖边一路往前面走去。
“小姐,咱们可不能去前院啊。”小玉只当她要去解救凌霜,连忙劝道。
“没去前院。你跟过来就是了。”蔡婳沉声道。
小玉听她声音,是下了大决心的,她知道自己小姐骨子里是有点烈性的,不然不会和凌霜小姐玩到一起,只能跟着她。
只见她沿着赵家后院的小湖一路找过去,小玉有点奇怪,自家小姐不是要找凌霜小姐换衣服溜出去的地方吗?
怎么不往人少的地方找,反而沿着湖边一直找起来。
而且行色匆匆,并不仔细观察,只略扫一眼就往前走去,倒像是要去找一个特定的地方一样。。
她跟着蔡婳绕过几处水榭,都没有人迹,转过一树开谢了的桃花树,看见一处临湖的楼阁,又连着赵家前院一大片建筑,里面显然是住了人的,凌霜小姐不可能从这出去。
蔡婳似乎是找累了,也彻底绝望了,竟然就在这里停了下来,直接坐在湖边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失声痛哭起来。
“小姐,你别这样。”
小玉哪里见过她这样失态,连忙解劝,但蔡婳显然是伤心至极,劝也劝不住,眼泪滚珠般落下来,急得小玉连忙道:“小姐别哭,仔细别人听见。”
但这劝也显然劝得迟了。
蔡婳的哭声显然惊动了人,只听见阁楼里响起咳嗽声,很快有个小厮模样的出来了,小玉连忙挡在自家小姐前面,道:“我家小姐在这里,不要靠近。”
那小厮倒也讲规矩,真就站住了不动,问道:“我家主人让我问,是哪家的小姐,为什么不去柳花宴,在这里哭?”
小玉见他衣着华贵,只怕是赵家的人,顿时不敢吱声,想着要是不报名字,想必也没人知道。不然传出去,怎么都算小姐失礼。
谁知道蔡婳却停住了哭泣,示意小玉回答她。小玉也只能硬着头皮,高声道:“我家小姐是先国子监蔡大人家的小姐,不得无礼!”
那小厮看样子也没被震慑住,小玉有点担心,毕竟自家老爷夫人都过世许多年了,蔡家失势已久,这些小厮最是消息灵通,恐怕根本不当一回事。
没想到她等了一下,小厮没说话,楼上却传来声音了,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元驹,叫春杏过来,外面春寒,请蔡小姐进来说话吧。”
小玉满头雾水,但看自家小姐不是很惊讶的样子,竟然还真跟着小厮进去了,很快小厮带来几个丫鬟,为首的大丫鬟就是春杏,很能干的样子,招呼蔡婳喝茶,又问:“小姐可需要妆奁?小云,打水来给小姐洗脸。”
赵夫人势利得很,小玉这几年跟着蔡婳在京中,没少受过赵家的冷遇,不由得有点惊讶,不知道春杏的主人是谁,怎么这么彬彬有礼。
蔡婳倒不见外,收了眼泪,就着小云端上来的水洗了脸,没有补妆,哭得眼睛红红的,鼻头也有点红,更显得玲珑可爱。春杏忍不住称赞道:“小姐真是好肤色,玉人一样。”
“姐姐取笑了。”
蔡婳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端起来茶来,润了润嗓子。小玉有点好奇,在旁边悄悄问春杏:“春杏姐姐,你家主人是赵夫人吗?”
春杏只是笑着摇摇头,刚要说话,听见楼上脚步声,道:“爷下来了,你看见他就知道了。”
小玉认真看,原来是个中年男子,鬓边已经微微有了灰色,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的底子,赵家宴客,他却穿着日常衣服,但看朱袍和冠带,竟然比赵侯爷还高几品。举止也贵气得很,手上还拿着书。
怪不得他这样讲礼,却又跟未婚女子相见,原来是长辈级的人物,小玉放下心来,她也聪明,已经猜到这人是谁了。
除了听宣处的赵擎赵大人,谁还有这份气派?
蔡婳起身行礼,道:“见过赵大人。”
论理该叫伯父,不然也该叫叔父,但叫赵大人也有理,毕竟是权臣。小玉也连忙行礼,心里着实感激赵大人。
“我在楼上看书。”赵擎笑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哭到我楼下来了?”
蔡婳脸微微红了,却不回答,眼睛扫了一眼他看的书,道:“赵大人看《公羊》?”
赵擎不由得有点惊讶,道:“好眼力,怎么看出来的?”
他书是打开的,卷起来拿在手中,只能看见窄窄几行字,就这样,蔡婳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可见学问高深,已经念得滚瓜烂熟了。
“公羊注春秋,董仲舒又注公羊,将公羊传分为‘所传闻世’‘所见世’、‘所闻世’。世人不解,理解为‘衰乱世’‘升平世’‘太平世’,又用这说法去套用春秋的历史,谁知春秋越往后越乱,解释不通,所以公羊学一脉由此衰落。”蔡婳微微笑道:“赵大人难道要重注《公羊传》不成?”
赵擎顿时也笑了。
“不过闲暇时随手看看罢了。”他也反过来笑蔡婳:“蔡学士熟读公羊,治大国如烹小鲜,春秋尚且能解,怎么解不开柳花宴的小小难题呢?”
他是在问蔡婳因为什么事情而急哭了。
小玉在旁边看着,听赵擎大人的语气,倒像是和自家小姐熟识已久似的,心中不禁浮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外面被抓的人真的是凌霜和如意的话,小姐可以求赵擎大人帮忙啊。
赵家虽是侯府,如今权力最大的却是赵擎大人,只要他出面,天大的祸事也能挡下来,唯一的难题,是怎么才能说动他帮忙。
想想都觉得绝望,这样的权势面前,什么能打动他呢?
要是凌霜小姐真出了事,而自家小姐没能说动赵擎保下她的话,自家小姐得有多愧疚。
小玉心中如同油煎,又想提醒小姐,又不敢说话,却见自家小姐只是沉默着,并没回答赵擎大人的问题,倒像是还没意识到可以找他帮忙似的。
蔡婳长得非常精致,初看并不惊艳,只觉得清秀舒服,细看却处处都好看。娴月说她像铃兰,实在是贴切。
尤其是她抿着唇,上唇的弧度这样倔强,似乎有无尽的心事,这样为难,让人都想替她排忧解难。
赵擎笑着,叹了口气。
“你们都下去吧。”
他一发话,春杏他们顿时都下去了,小玉有心要留,又不敢,只能也下去了,等人都散了,蔡婳才轻声问道:“赵大人,你有过很好的朋友吗?”
“有过一位,已经不在了。”赵擎道。
蔡婳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和他吵过架吗?”
“当然吵过,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是会有分歧的,君子和而不同嘛,真正的好朋友是吵不散的。”赵擎问道:“怎么,你和你朋友吵架了?”
“是,我气急之下,说了很过分的话,也许酿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蔡婳的眼睛顿时又红了:“我很后悔,所以才哭的。”
赵擎顿时笑了。
“朋友之间,怕什么不可收拾呢,有隔阂就说开,做错事就道歉,只要彼此都还活着,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我怕她一时冲动之下,闯了大祸,都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她才冲动……”蔡婳顿时哽咽了。
赵擎顿时爽朗大笑了起来。
他身上有这种成熟的霸气,只有掌握了许多权力和资源的人身上才有的,仿佛一切事到了他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官家倚重他,想必也是因为这份安心。
他笑道:“我当是为什么,原来是这个,放心吧,这还是在我家呢,没有什么收拾不了的事,用不着哭,你朋友在哪呢?我陪你去找她,说开了也就好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虽不是君无戏言,但跟那也差不多了。蔡婳连忙抹了眼泪,道:“我也正在找她呢,赵大人,不知道你们家后院有什么地方,可以直通前院的,尤其是附近有个可以关起来的小屋子那种。”
赵擎想了一想,笑了。
“是有这么个地方,我小时候也经常从那溜出去。”他有点惊讶:“你朋友一气之下跑到前院去了?那真是挺胆大的。”
蔡婳的朋友,自然也是柳花宴上的世家小姐,前院正举办宴席,满院都是男客,一个世家小姐跑到前院去,是挺惊世骇俗的。
蔡婳听了,抿了抿唇,不方便说的样子。
赵擎知道她心思重,估计是替朋友隐瞒呢,所以也不问了。他行事大气得很,道:“那我陪你走过去吧,要是你朋友不在那,要往前院找人,让元驹去一趟就行。”
“多谢赵大人。”
蔡婳盈盈一拜,拜完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不由得也笑了。
有赵擎的承诺,那确实是没有什么弥补不了的大祸了,她的心这才轻松下来。
出了门,看外面湖光水色也觉得有了颜色了,见湖岸边垂柳如丝,心情也轻快起来。
赵擎见她神色舒展,一面带着她去那地方,一面笑道:“蔡学士现在心中不会已经在打道歉的腹稿了吧?”
他逗蔡婳,有点大人逗小孩的意思,笑她书香气重,随口就给她起了个蔡学士的外号,蔡婳听着,立刻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
“要是她没事,我就不道歉。”她在赵擎面前,也确实有点小孩心性:“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凭什么让我道歉。”
赵擎顿时又笑了。
“话虽如此,但朋友之间,还是和和气气的好,你们为什么吵翻了?难道柳花宴不好玩?”
“那倒不是。”蔡婳认真道:“就是一点观念上的分歧。”
两个人加起来大概还没有他的年纪大,就说上观念的分歧了。
赵擎听得想笑,见蔡婳一脸认真,又怕她不好意思,忍着笑问道:“是什么观念的分歧呢。”
蔡婳抿了抿唇,其实如果光是找赵擎帮忙,话聊到这里就可以了,没必要真把自己和凌霜吵架的细节跟他说。
但她人生中,确实没有一个能让她信服的师长般的人,一般人,哪怕是榜眼郎张敬程呢,她在凌霜那看过他的文章,都觉得是文气好,真正做起事来,只怕能力寻常。
但赵擎身上那种什么事到了他这都不算事的气场,却让蔡婳折服。
真正做过事的人都知道,想要在官场办成一点什么,是难上加难,赵擎一定经过许多惊心动魄的大事,无数次力挽狂澜过,才养成现在气定神闲的样子。
所以蔡婳难得主动跟人开了口。
就算当初凌霜,也是纠缠了一阵,才跟她做成朋友的。
“赵大人,我冒昧问一句,如果你自己在落魄的时候,你的朋友想要帮你,但你感觉她帮你的方式,你不太赞同,虽然你知道她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做成了之后,确实能大大改善你现有的生活,但你心里就是觉得很别扭,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她自己也是有自省的,凌霜和她吵那一架,确实她也有她的错,凌霜最后把事说明白了,蔡婳显然是要嫁人的,但花信宴已经快完了,再不想办法,只能嫁个条件远不及她的。
蔡婳说是顺其自然,但问题是她的才华心性,都没有机会展露,顺其自然的人,自然是远远配不上她的,明珠暗投,太过可惜,凌霜是在急这个。
做过针线的人都知道,但凡越贵重的绸缎,越要珍藏密敛,不能经风冒雨,否则很容易就失了光彩。
蔡婳有时候和娴月能不谋而合,就是因为她们都是经不起磋磨的性格,一个是身体,一个是心性,都得遇到那个合适的人才行。
但她心里也确实有一股难平的气,让她和凌霜吵得这样不可收拾。
不怪她愿意和赵擎说这些,明明是位高权重的赵大人,听她说话的时候,却侧着头这样认真,没有一点把这事当成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小事的感觉,甚至还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她。
“我想,但凡人越落魄,自尊心越强,就算知道对方是好意,也觉得对方自作主张,伤了自己的尊严,这是其一。
其二是,我听你意思,她要做的事似乎还没做成,是不是因为还有波折,所以你下意识地保护自己,不想要对这事寄予希望,以免希望落空,自己又跌回谷底呢?”
蔡婳顿时如遭雷击。
赵擎说的第一个道理,她自己是隐约察觉到的,但第二重,不是他提醒,蔡婳恐怕花几个月都想不到。
她之所以如此抵触凌霜去求娄老太君,根本原因是因为这事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娄老太君,万一她拒绝呢?
老太君去找自己姑母说话,在蔡婳看来根本就是回绝了,凌霜还要剃头担子一头热,蔡婳的尊严几乎被放在火上烤,所以她才自暴自弃说出顺其自然的话来,凌霜生气也为这个,因为她们心里都清楚,没有顺其自然的选项,顺其自然,就是会明珠暗投,沦落泥尘。
最多嫁个穷酸书生,才华还不如她那种,跟着他拖着孩子吃苦受穷。
赵擎见她若有所悟,也不急着再说,只是眼中带着笑意看着她,显然是相信她的悟性。
“我知道了。”蔡婳很快想明白了:“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们都感觉对方像是听不进自己说的话,我觉得她应当体会我的心情,我羞于承认自己尊严受了伤,不愿意说出来,其实是希望她能自己体会到,我有多受伤,希望她不用我说就能顾及我的尊严。
而她觉得我在故意抬杠,没有在讨论问题本身,所以才急于驳斥我,我们才会话赶话,越说越锋利,最后刺伤了对方。”
赵擎这才笑了。
“年轻人没有轻重是正常的,我以前和明煦闹得比这还严重的都有过,有几年都不怎么说话呢。现在想想,挺可惜的。”他虽然是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遗憾:“所以你们得珍惜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才好,别等到以后追悔莫及。”
蔡婳一听到明煦,就知道他说的朋友是谁了。
竟然是已故的安远侯爷贺明煦,要不是娴月那重关系,她也不会知道贺南祯父亲的名讳。
怪不得他对自己的遭遇看得这样洞若观火呢。
与安远侯这样的身份比,普通侯府的庶子,肯定像自己和凌霜一样,有着不少差距。后面几年不说话是为什么呢?
多半是政见不合,看赵家现在和贺家的关系,一整个是分道扬镳了,甚至贺南祯都和赵擎没有往来,但他仍然称贺明煦为他唯一的朋友。
都说他位高权重,但高处不胜寒,现在大概是没有真正的朋友了。
蔡婳看着他,不由得心生怜惜。
越是强大的人,反而越不怕展露自己的弱点,像赵擎现在,带着微笑看着她,并不遮掩,这感觉像一头巨兽,老虎般的人物,平静地展示自己的旧伤疤,仍然带着王者般的尊严。
“我知道了。”
蔡婳轻声说道,想要安慰他两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道:“多谢赵大人了。”
“蔡学士多礼了。”
赵擎一句话就把她气笑了,蔡婳只能无奈地看着他。
“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笑着打趣道,指给蔡婳道:“前面就是了,竹林后面,有个小石屋,和院墙连在一块,以前住着个灌园的老头,现在空着。
从石屋的窗口爬出去,刚好是外院的竹林,竹根把院墙顶倒了,连墙都不用翻,你朋友要是去了外院,多半是从这里过去的。”
蔡婳知道他不过去是不想打扰自己和凌霜,想要谢谢他,又怕他笑自己蔡学士,只能盈盈一拜,赵擎也笑着道:“到底是读公羊传的人,行礼都有古意。去吧,竹林里桩子多,小心别踩到了。要是有事,再来澹水阁找我就行。”
“知道了。”
蔡婳担心凌霜,急冲冲往里面走,果然没两步就看见个石屋,正想过去,却看见两个人从竹林里走出来了,不是玉珠碧珠姐妹又是谁。
她十分惊讶,看她们俩行色匆匆,也不知道她们发现了凌霜的秘密没有,躲在一旁,等她们过去后,才带着小玉匆匆赶到石屋,还好,石屋的门似乎从里面反扣着,蔡婳透过门缝看了看,里面果然用石头压着个衣包,正是凌霜和如意的。
她不动声色,和小玉守在门口等,听见前院的嘈杂已经平息了,像是没有在追捕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翻窗的声音。
“小姐,累死我了,下次咱们别去干这样的事了吧……”这是如意的声音,两人在里面匆匆换好衣服,凌霜把两人的男装原样收好,把衣包掖在裙子里,准备运出去,打开门一看,刚好和蔡婳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你在这干什么?”凌霜气还没消呢,冷言冷语道:“蔡小姐还不离远点,仔细我身上的铜臭味熏到了你。”
蔡婳无奈地看着她,但见她跑去外院,显然是真被气到了,只能虚心认错道:“我来跟你道歉的,我话说错了,但我们为什么吵架的原因,我已经想通了,你听我细细给你分析。”
她支开两个小丫鬟,把自己和赵擎聊出的原因跟凌霜细说了说,凌霜本来冷着脸,听着听着,渐渐脸色就好了些,道:“看不出来,赵擎倒还有几分厉害,分析得挺到位的。”
“人家是听宣处的大人,连官家的意思都猜得透,何况你我呢。”蔡婳道。
“哼,听宣处什么了不起,神气什么。你不是也看过他的书吗?什么《澹水阁文集》,也就那样而已。”
凌霜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哼唧了一阵,倒也大度起来,道:“其实这事主要还是我错,我不该没把握就找老太君去说,忽略了你的心情。
这事关系到你的未来,却整个掌握在别人手里,还让大伯母知道了,也难怪你生气。
下次我们还是想个万全主意,怎么能把你的前途奔好了,不然花信宴真没多久了,这京中的王孙也都是瞎子,放着真正的山中高士不知道找,整天在那争奇猎艳,没一个好东西。”
蔡婳听她骂人,忍不住笑了。
“对了,你跑去外院干什么去了,怎么闹得那么大动静?我都担心死了。”
“嗐,别说了,我把徐亨给打了。
本来没事的,被人撞见了,几十个小厮追着我跑,还好遇到秦翊,他不知道怎么来赵家赴宴了,赵侯爷把他当个宝,供在个阁子里,谁也不敢进去搜,我躲在里面,就逃过去了。其实这么想想,他人还不错,帮我两次了都。
就是我心里憋着气呢,他在那说我,我就顺便把他也骂了顿,看他被骂懵了,也没话回我,我就直接回来了。”
“啊?”
蔡婳吓了一跳,在她看来,被小厮追着跑还没骂秦翊严重,毕竟那可是秦翊:“你骂他干什么?”
“谁让他说我的。”凌霜理直气壮得很:“我看不惯他很久了,跟贺南祯两个,明明命好得很,要什么有什么,还整天摆一副死人脸,生无可恋似的。他们都嫌日子不好过了,投胎做女人试试?
好了,懒得说他了,饿死我了,你们吃完饭没,咱们要不回家吃饭去吧,我肚子咕咕叫了都。”
蔡婳没有办法,只能跟她坐马车回了家,凌霜在马车上,把她今天怎么打徐亨的事细细说给了蔡婳,听得蔡婳又是笑又是叹,听到她和秦翊的辩论——其实严格说来,应该是她单方面在骂秦翊,又不由得笑了。
“你说的那番话,到真有点道家的意思了,随心所欲,不逾规。”
“什么逾不逾规,我都逾多少规矩了。”凌霜把马车上带的点心大口往嘴里塞:“我这叫‘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徐亨挨了打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都说是寻仇,也有说是绑票失败的,但徐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然也不会有人往他打老婆的事上联想。
倒急坏了梅婉琴和姚夫人,满京城替他寻治伤的药,梅婉琴也是绝了,凌霜把徐亨两只手都拧断了,都说要留后遗症,她倒像是还担心他以后打人没力气似的,尽心尽力伺候,满世界请大夫,找方子,求药都求到娄二奶奶这来了,娄二奶奶在家里说:“婉琴问我要药治徐亨呢……”
“要什么药,毒药吗?”凌霜毫不客气。
“嗐!”娄二奶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叫你别管这事了,以后当着众人面,可不准这样说话,人家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饶是娄二奶奶聪明绝顶,也想不到打伤徐亨的就是自家的宝贝女儿。
倒是娴月听出端倪,立刻就审凌霜,凌霜没办法,深夜两个人睡觉时,贴着耳朵和盘托出了,娴月听得也笑起来。
“打也打得好,说也说得好,解气。”她问凌霜:“秦翊听了你那番话,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自然是无话可回,我言辞这么精妙,他能怎么回?”凌霜得意道。
“你别傻了,秦翊贺南祯,都是正经御书房读过书的,会怕你这点三脚猫学问。”娴月话锋一转,道:“我看秦翊对你倒有点意思……”
“你别讲怪话啊。”凌霜警告道:“我可没那意思,他也没有,我怀疑他压根就不准备在咱们这些女孩子里找呢,多半是等着赐婚,你看他整天摆那张冷脸,估计根本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你知道什么。”娴月也不客气:“秦家的情况你是一点没听说啊,他冷脸自然有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凌霜来了兴趣。
“秦翊的母亲你知道是谁吗?
就是清河郡主,比文郡主身份还高呢,带着封地嫁妆的,当时也是赐婚,都说是最般配的,相貌人才身份,都是天作之合,偏偏是一对怨侣。
有说清河郡主太跋扈的,有说秦翊父亲太多情的,总之秦翊出生前,就有了个很得宠的妾室,说是美得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柔柔弱弱的,具体如何也不知道,反正清河郡主后来不知为什么,是为争宠,还是怕妾室生子,竟然把那妾室狠狠折磨了一顿,说是大雪天顶着瓦跪雪还是怎么的,总之当时就不行了,秦翊父亲从外地赶来,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夫妻离心,从此他连清河郡主的房都没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