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我地位低,就让我低,我家世穷,就让我穷,自有我低我穷的结果,遇得到人,遇不到人,都是我应得的结果。
为什么你总是想强行改变这一切,我没有希图不属于我的东西,你觉得老太君听到这个会怎么想呢?
会不会觉得我想攀高枝,你知道我姑姑怎么说吗?”
“为什么要管她怎么说,这世上蠢人千千万,你只是不幸和她生在一个家里。”凌霜今天也有点燥:“你真觉得你现在的地位是你应得的吗?
如果你父母不出意外,你也是正经世家小姐,我只是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而已。”
“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好吗?”蔡婳终于着了急:“我不像你,父母健在,也不像你家,有铺子有下人,有自己的家,住得不开心了,自己随手买个院子就搬出去了。
我一辈子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了,你说的蠢人,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我在给你找别的亲人啊。
老太君也欣赏你,只是碍于大伯母,不能插手,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血缘上有关系但对你不好的人呢,她看不见你的优点,还要阻碍你的未来,你就当自己不幸被狗咬了,逃出来不就行了吗?
如果你是觉得要报恩,等你以后过好了,把这些年的钱还给她就好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执着什么!”
凌霜向来脾气冲,蔡婳被冲得一愣,看她的眼神都陌生起来:“你真不知道我在执着什么?”
凌霜其实是失了言,她和蔡婳之间,一直是有着类似知己的关系在的,两人看的书多,很多观念是重合的,蔡婳心里那一股刚直不阿的劲,凌霜是懂的。
但问题是,很多穷酸书生身上也有这股劲,命运不会因为有这股劲而宽待他们,不在乎贫病交加,最后就真的会因为贫病加交而死。
而娄家的女儿,其实骨子里都像娄二奶奶,是更实用的,要先活好了,过好了,就算有坚守,也要在坚守的同时活得好才行。当尼姑都要当有庙有地的尼姑。
凌霜也知道蔡婳的脾气,所以自己在亭子里踱了几步。
“行,我们都稍微冷静一下。”她还是会解决问题的:“我换个说法,我知道,你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条件,觉得我不该试图改变你的地位,因为觉得这事不体面,那是不属于你的东西。
但君子守节不移,是因为气节是他本身无法割裂的东西,如果要希图富贵,就要做出不符合他道德的事。
但我们现在不需要你违背道德,你真的觉得,你现在的地位是你应得的吗?”
“至少老太君都觉得这不是你应得的,她也觉得你是和我们一样好的女孩子,只是碍于大伯母,不能对你施以援手罢了。
我母亲,卿云娴月,还有我本人,也都不这么觉得。
这事并不需要你去钻营去阿谀,阻挡你的不是道德,只是大伯母的悭吝和刻薄而已。你为什么要把你现在的地位视为和你绑定的呢?低,和穷,有什么好坚守的呢?
你说儒,但君子坚守的从来不是穷和低,有机会能登堂拜相,孔子一样登堂拜相。
往上走,往富裕走,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庇佑身边的人,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有什么不好呢?”她问蔡婳,不等蔡婳回答,又道:“要是论道,道家说顺其自然,你现在的位置是自然,那我这个朋友是不是自然呢?
我欣赏你的品行,所以想要帮助你,我觉得你该值得比现在更好的境遇,也该让花信宴的人看到你真正的光芒,这算不算一种自然呢?
为什么你不顺从这个自然呢,我就是想帮你,这也是一种道啊。”
她还是能言善辩的,一番话说下来,实在难以反驳。
但蔡婳心意已决。
“我知道你存的好心,但人言可畏,我们不是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的。
外人怎么看不说,老太君自己心里都要嘀咕,内宅的世界不像外面一样是非分明,但也自有一套是非,”蔡婳道:“我们不能摒弃这套是非。
在这套是非里,我就是在攀高枝,谄媚老太君,扔掉自己原有的身份,换一个未来……”
“那就让她们说好了。
外人的嘴巴什么时候停过,这世上的是非就等于道德吗?
不是吧,外人都说我家是商家女,卿云不照样和赵家订了亲,娴月不一样引得众人追逐?”凌霜又开始直刺人心:“要是你不想嫁也还罢了,偏偏你是要嫁的,花信宴还有三宴,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你还在跟我争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难道你真想糊里糊涂嫁个不懂你的穷书生,人往上走,水往下流,我知道你高洁,但层次越低的人,越不懂什么是高洁,仓廪实知礼节,你现在这个地位,匹配的凡夫俗子,真的能理解你的人品才华吗?还是你真想糊里糊涂了结自己的一辈子?”
“你就当我是想糊里糊涂了结自己的一辈子好了。”蔡婳赌气道。
要是普通朋友,到这里也斗气分开了,但凌霜偏偏不是。
她的执着和娄二奶奶是一样的,任何事都要一个结果。
“你真的想吗?”凌霜索性明说了:“你知道真正的穷苦是什么日子吗?
你知道每天睁开眼睛,就要考虑柴米油盐是什么感觉吗?就是大人没事,小孩怎么办?
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才华盖世如杜甫,都饿死过儿子,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写首诗能把它哭活吗?”
“你就当我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好了。”蔡婳仍然赌气道:“我不像你,想得这么长远。”
“我真不知道你在赌什么气,你说内宅的世界,你难道不知道内宅就是外面的缩影?从来没有什么是非规矩,有的就是成王败寇。姚夫人还不够蛮横无理吗?因为姚家得势,什么事都不是事了。
那些夫人说你的是非,究竟是你做得不对,还是知道你地位低,所以她们就是要找个人来说呢?你想不被人说,最好的方法是把自己过好。
你已经决定参与这游戏,为什么还一副穷酸腐儒气!”
“是啊,我穷酸腐儒气,好过你读过的书全部白读,竟然把成王败寇奉为人生至理。”蔡婳也怒道。
“那也好过你只想把自己的未来抛给所谓的命运!”凌霜也动了真怒:“你要真不想嫁人,也算厉害,偏偏又要嫁,嫁又不嫁好,不提前打算,我不想我的好朋友到最后也跟梅姐姐一样,困在痛苦的婚姻里,走又走不掉。
还为了自己的选择辩解,为虎作伥,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是,我是商家女习性,我就是要一个实际上的过得好,至少不会害得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过得惨兮兮,到了快饿死的时候,你那些无谓的坚守有什么用?”
“那也好过逐利而行!”蔡婳道:“蔡家掌的是国子监,不是东西市,我家没做过卖女儿的生意!你就当我是不想和铜臭味同流合污好了!”
她这话一出,就知道自己说重了。
其实她平时极少失言,话赶话说到这里,一出口就后悔了,见凌霜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自己也嗫嚅了一下,道:“凌霜,我不是……”
但凌霜没有理她后面的话,她只是直接冲出了小亭子,蔡婳想要拉住她,直接被她甩开了手,连她追着挽留也没留住。
如意正和蔡婳的丫鬟在外面说话,见自家小姐气冲冲地跑出来,忙上来问:“小姐,怎么了?蔡小姐呢?”
“死了!”凌霜怒道。
如意哪还敢说话,虽然看见蔡婳一路追了过来,也不敢停留,只能跟着凌霜一路穿花拂叶而去,她平时也没见过凌霜发这样大的脾气,连路边的柳树都挨了两拳。如意见她这样大怒,想要安慰她,叫道:“小姐,什么事这么……”
“别叫小姐,今天我不做小姐了。”凌霜道:“咱们的衣服呢?”
她问的自然是男装了。
“藏在马车上呢。”如意道:“今天可是花信宴,咱们要换吗……”
“你去拿过来。
赵家后花园有个废弃的小木屋,是放工具的,咱们去那里换。”
如意也不敢阻拦,只敢去拿了衣服来。道:“咱们今天去外面逛逛吧,听说赵老爷在外面办酒宴呢,人多眼杂,来的都是世家公子,咱们别靠近那一块吧。”
“找的就是世家公子。”凌霜脸上冷得吓人:“别废话了,换好衣服跟我走吧。”
第69章 竹林
赵侯爷其实这些年也不算得志,虽然人人都知道赵家的赵擎赵大人如今春风得意,是圣上面前的宠臣,但赵侯爷其实挂的是个闲职,地位虽也随着赵擎水涨船高,但毕竟不是自己在做官,难免心有不足。
何况赵擎其实和他不是同父同母,是庶出的弟弟,年轻时关系算不上好,如今都到中年,表面上虽然和和气气的,但私下其实冷淡。
赵擎官做得高,当然威重,赵侯爷这个哥哥想跟他说句话都难,虽然赵擎淡淡的,并不轻狂,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赵擎身边那些排场都不是好过的。
好在两人的儿子关系不错。
赵擎气量不错,这次帮赵景谋职,选的也是极好的职位,赵夫人整天把这事挂在嘴上说,一会儿说“还是得正经谢谢二叔”一会儿说“可惜二叔事忙,不得空,不然真得好好办个宴席,让景儿敬他杯酒”。
赵侯爷听得有些心烦,正好赵夫人办了柳花宴,男子也有四宴九席的说法,他就在外面也开了几席,招待京中王孙们,世家公子如云,寻常晚辈都是赵景出面招待,也有为他得职庆祝的意思。
徐亨就是被邀请的一员。
他是姚夫人的娘家侄儿,如今姚大人官运亨通,徐家也跟着起来了。
春风得意,难免有些浮躁,他娶的妻子就是梅家四房的嫡女,梅婉琴,相貌人品倒也不错,性格绵软,徐亨原本有些喜欢动手动脚,梅家四房如今是小妾得意,梅夫人失势,徐家又得意,所以徐亨并不很把梅婉琴当回事,有时候急了,也对她动过几回手,这种事向来是有一就有二,动惯了手,就停不下来了。
上次娄家寿宴,他因为怪梅婉琴把孩子抱出去了,就心急动手打了她一耳光,在他看来也不算重,就是好巧不巧,被几个丫鬟撞见了,传得沸沸扬扬的。
好在他姑姑还是疼爱这个侄子的,虽然也说了他两句,但转头就去黄玉琴家,把事情平息了。现在也没人敢说了。
就是他自己有些心虚,本来打老婆的人,在男人堆里都是有点不如意的,出了这事,更觉得人人看他的眼光都有点异样。
姚文龙刚好也在,把这个表哥当做个玩意,喝醉了,直接勾着他肩膀,带去和人说笑,道:“你们看,我表哥这鼻子眼睛,是不是跟我外公像极了,一样的鹰勾……”
其实年轻人哪见过他外公,而且过世的长辈也没有挂在嘴上提的道理,但姚家如今正得意,也都赔笑着,徐亨也不敢生气,只能跟着大家赔笑了一阵子。
徐亨好不容易找个空隙,躲了出来,见自己小厮不见了,知道多半是躲起来赌钱喝酒去了。
这些跟着公子的小厮也有钱,赌得大,像这样的场合,寻常赏钱就是几两,还有主人家的赏,客人的赏,过得十分滋润。
徐亨从赵家外院的竹林穿过,这地方寂静得很,正准备去找自家小厮,谁知道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兄台。”徐亨刚想说话,对方竟然直接一拳挥了过来。
徐亨吓了一跳,见对方是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有些胆虚,本来是对方撞了他,他还准备赔罪呢,笑道:“兄台何必这么大火气。”
他满以为自己能躲开一拳,才笑着说话的。
谁知道对方竟然有些底子在身上,这一拳竟然是个假动作,徐亨为了躲这一拳,所以偏了头,对方却欺身上来,直接伸脚把徐亨的后脚跟一勾,手抓住徐亨的手指,往后一扳。
徐亨本来高胖,这一下竟然直接被他扳得往后仰过去,脚下也站立不稳,直接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那人也不多话,直接骑了上来,他灵活得很,坐在徐亨身上,双腿绞住他手臂,身体全挂在他手臂上,直接往后一拧。
这一下几乎把徐亨的手臂整条拧断,立刻就脱了臼,徐亨最多打打老婆,哪里见过这样真正市井打架的伎俩,明明对方是个瘦小个子,比他还轻不少,不知道用的什么技巧,整个人力气都悬在他手臂上,直接反住了关节,像整条手臂都要被撕下来了,徐亨哪里还有反抗的念头,只能发出凄厉的惨叫。
“堵住他的嘴!”
那人这才说话,只见又冲出来个小厮,也是瘦瘦小小的,手却狠辣得很,直接抓起地上一团石子加泥块,塞住徐亨的嘴,徐亨还想咬他手指,险些没把自己的牙都磕碎。
“骑在他背上。”
打他的少年公子熟稔得像杀猪屠夫,指挥自己小厮。
小厮一骑上来,那人就起身,徐亨想抓住这机会反抗,他右手都被拧断了,只能抽出被压在身下的左手,想给他们一拳,谁知道对方等的就是这个。
徐亨的左手一抽出来,那人立刻就双手抓住他的左手。
这次徐亨清晰感受到了他的招数。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徐亨比自己高胖,所以没有和他正面打架,而是直接选择偷袭,先废他一只手,再打另外一只。
他也不是硬扳,而是直接一手攥紧徐亨左手的中指,往手背后扳,这一招可毒辣得很,哪怕力气再大的人,被这样一扳,也因为剧痛只能手臂跟着往后翻,他另一只手的手臂立刻如游蛇一般,顺着徐亨手臂穿进来,卡住徐亨的手肘关节,这样徐亨的手臂,就分成了三段,手指,小臂,大臂,每一段都是反着关节,动弹不得。
他在整个把徐亨手臂往后一扳,直接咔哒一声,徐亨的手臂就脱了臼。
一下就废了两条手臂,要说这不是买的凶手,都没人信,徐亨只当自己是无意间得罪了谁,被人寻仇。
又痛又怕,只能趴在地上惨叫起来,偏偏满嘴堵着石块泥土,哭也哭不出来,眼泪鼻涕都涌了出来。
“小……公子,”那小厮顿时笑了起来,他骑在徐亨背上,看见徐亨流泪,笑道:“你看,他还知道哭呢。”
“装模作样罢了。”
那公子这才冷冷道,他拧断徐亨两只手,见他已经动不了了,直接站起来,用脚踢一踢徐亨的脸,道:“你现在知道哭了,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哭呢?”
徐亨满头雾水,他在外面懦弱老实得很,几时打过人。
原来对方是寻仇寻错人了,他顿觉委屈,剧烈挣扎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别鬼叫。”那人又踢他一脚:“怎么,自己干的事不记得了?还是老婆不算人?”
老婆?徐亨顿时懵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也知道他在家打老婆的事,难道事情真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都是家里那个贱.人惹出来的,他想到这个,不由得又生出一股怒意来。
“他还不服呢!”
那骑在他背上的小厮立刻告状道,徐亨吓得发抖,连忙收起怨毒神色,谁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立刻就是一脚,踢在他脸上。
“你还不服?”对方冷笑着道:“不会是还想着回去打老婆出气吧,你倒试试,实话告诉你,小爷就是最好打抱不平的。
别以为你干的臭事没人知道,我平生最看不起打老婆的男人,见一个打一个,你打了老婆还不算,还让人去黄家找事是吧?你再敢这样试试?
今天是给你点教训,要是我再听到你回去打老婆,或是去找别人家的事,我能打你一次,就能打你两次,你不信,养好了伤,尽管试试!山水有重逢,小爷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他放完狠话,又把徐亨脸上踢了两脚。
踢得徐亨哼唧不已,连连呜咽求饶,其实心里转过几百个念头,已经在猜是谁家公子这样爱管闲事了,偏偏小厮和他脸上都蒙着布,看不清。
他哪里能想到呢,打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公子,而是正经的柳花宴上的世家小姐。
凌霜踢了徐亨两脚,怕他回去再打梅婉琴出气,故意道:“你们徐家也挺得意的,今天算落到我手里了,前年庄子跟人争水,去年又抢了人家定下的小妾,仗着你那个嫁到姚家的姑母,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小爷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她有意再放点烟雾弹,谁知道竹林里忽然飞出一根棍子来,凌霜打惯了架的,反应倒快,直接躲了过去,如意没出息,吓得一抖。
“快抓住他们!”
竹林里忽然冲出一群小厮来,原来是有家的小厮出来撒尿,看见这一幕,以为是什么匪徒绑票,一个人不敢上,回去叫了一群小厮过来,都拿着木棍武器之类,想围住他们。
“快跑!”
凌霜立刻招呼如意,她是打惯了架的,如意却不如她,被她拎起来,瞅准竹林里有个空隙主仆二人就跑了过去。
小厮们有十来个,都带着武器,饶是凌霜素有小霸王的名声,也不敢硬碰,带着如意跑进竹林中。
她也是经验丰富,知道竹林越往里面越密,跑起来刮得脸上都是血痕,地上砍过的竹桩子更危险,不注意就要踩上,刺穿脚掌,正适合逃跑。
“低头猫腰,跟着我跑,别踩中竹桩子!”凌霜教如意。
她拉着如意,在竹林中飞跑起来,小厮们追在后面,也跑不快,竹林又深又密,转瞬间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衣角了。
有几个小厮则是留在原地,照料被打得一身泥一身伤的徐亨,徐亨本来被按在地上趴着,他们想给他翻过来,刚碰了碰手臂,徐亨就惨叫起来:“我手被打断了。”
“是徐少爷。”有老成小厮连忙指挥道:“别动他,去找徐家的人来,找接骨的大夫来。”
他还问徐亨:“徐少爷,那人为什么打你啊,是绑票还是寻仇?”
“谁知道呢!”徐亨又痛又气,大骂道:“跟个疯子似的,说了一大堆!
来人,快去给我报官,告诉我姑母去,一定要把这两个匪徒给我逮回来!”
在他看来,梅婉琴没有同母的兄弟,梅家又不得势,哪会有人真为了他打老婆的事出来“主持正义”?
多半是找个由头,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什么事结了仇,那两人后来话里不是露出来了吗?
多半还是为了庄子上争水,亦或是为了自己爹那个小妾,都有可能……
却说竹林中追着两人的小厮,本来几次要追丢的,但赵家外院本来不大,竹林也有限,跑不到哪去。
再加上他们吵吵嚷嚷,又惊动了不少随从,大不了把竹林犁一遍,总归是能抓到的。
但找了一番,却不见人,众人找到竹林边上,有个阁子,精致得很,一看就是赵侯爷招待贵客的,他们不敢擅闯,上去敲了敲门,只听见里面声音冷冷问道:“是谁?”
小厮们对视一番,虽然对方声音年轻,知道叫爷是没错的,领头的小厮就道:“爷,院子里闯进两个贼,正抓人呢,怕惊动了爷,所以过来看看。”
他们自觉这话已经天衣无缝了,只见里面响起脚步声,有人打开门来,是个衣着华贵的小厮,有认得的人,连忙道:“里面是侯爷?”
“不是侯爷是谁。”那小厮也傲慢得很:“怎么,你们要进来抓贼?”
“不敢不敢。”
领头的小厮连忙退下了,使个眼色给众人,众人连忙退下了。等退到一边才都问那领头小厮:“三哥,里面是谁呀,怎么这么神气?”
“我说你们没长眼睛,你们还不信。”
这被众人叫做三哥的是姚文龙的小厮,地位最高,聚赌喝酒,都是他领头,朝众人道:“你们不认得人,也该认得人家的衣服,除了文远侯府,哪家的小厮还敢穿军中的胡靴?”
众人都吓得咬手指,道:“这么说,里面是秦侯爷了,还好我们没闯进去。”
“文远侯府是什么地方?连赵侯爷见了他,都不敢高声呢。”三哥道:“咱们还是去看看别的地方吧,有人通知赵侯爷了没,这是他们家的地方,就算有匪徒,也让赵家的人自己搜吧,今天来的都是大人们,咱们乱搜,得罪了人不是好玩的。”
外面的小厮散了,阁子里面,秦翊才刚刚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一主一仆。
凌霜身上又是泥,又是竹叶,正站着择身上的叶子呢,如意也吓得脸色苍白,跌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
秦翊的小厮长庆在外人面前傲气,知道她们虽然穿着男装,其实是女孩子,所以还是很客气的,递了块帕子给如意,如意连忙道:“谢谢小哥。”
长庆也有点不好意思,道:“爷,我去外面守着吧,爷好说话。”
长庆一走,秦翊才开口。
“娄小姐又去打擂台了?”
他一开口就气人,凌霜立刻瞪他一眼。
“打什么擂台,我去揍人了。”
她虽然后面逃得狼狈,但前面还是打爽了的,道:“你是没见到我之前的拳脚,什么叫以小博大,两下子就给徐亨废了,让他成天打老婆来着,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
秦翊是捕雀处名义上的长官,再加上文远侯府的根基在这,外面小厮都知道,京中这么多侯府里,文远侯府是唯一可以穿军中的靴子的,就是因为当年征讨南诏,文远侯府是主将,安远侯府是军师,后来虽然解甲归田,但秦家的下人,很多都是当年跟随文远侯战场厮杀过的老兵,所以行事都带着军中风气,连小厮都骑□□通,常年穿着胡靴,走出去都是小厮圈子里的领头羊,消息灵通得很。
所以徐亨打了老婆,还让姑母姚夫人去黄家找麻烦封口的事,他也略知一二。
但这并不妨碍他回道:“原来是打人,我还以为小姐是挨打呢。”
要说他们俩也真是有缘分,一次两次遇到,凌霜都是“大忙人”,不是绑人,就是打人,谁能想到呢,京中的世家小姐里,还能出这么一号人物,整天在外面打家劫舍,忙得脚不沾地。
凌霜也觉得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秦翊这人身上也奇怪,有种莫名的安定感,每次凌霜干的这些勾当,都刚好被他撞上了,他撞上也不声张,也还帮着隐瞒。
他这人就这样,对什么都淡淡的,大概这就是京中视为最贵气的气质,和姚家那些暴发户都相反,他们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炫耀,他恰恰是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什么都有了,哪怕搬座金山放他面前,也仍然是云淡风轻的。
但他笑自己的本事,凌霜还是不能忍的。
“你知道什么?
这次是因为他们人多,又有武器,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自然要跑了。”
“那你现在后悔没要我的剑了?”秦翊淡淡问。
他这人说起笑话来,也这样冷,又冷又气人,实在让人无语。
凌霜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不和你多说了,反正我正事也干完了,该回去了。”
她和他相处起来,总有点莫名的自然,估计贺南祯和他也差不多,也是一挥手,道:“这次的事谢谢你了,改天一并道谢。”
“哦,这还是正事呢?”秦翊道。
凌霜看了他一眼。
要说脾气,凌霜是挺大的,而且本来就憋着一股气呢,刚和蔡婳吵了一架大的,不然也不会一口气冲上来,直接把徐亨打了。
秦翊这样问,多少带着点挑事的意思,凌霜听着,就有点不太爽。
“这不是正事是什么?”凌霜反问他:“徐亨打老婆的事,满京城人都知道,人人都不管,我管了,怎么了?秦侯爷有话说?还是你觉得这是徐家的家事,我不该管?”
秦翊其实也确实是故意惹她的,不然不会回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义。”
这话算是点中凌霜死穴了,关于梅婉琴的事,娴月之前那番道理,凌霜至今反驳不了。
徐亨打老婆,梅婉琴不想和离,不想走,她亲娘都管不了,外人插手,她还怪外人呢。这是一层。
二是管起来容易以身犯险,别梅婉琴救不了,还赔上一个。
凌霜今天自己也因为这事险些翻了船,要不是遇上秦翊,真是不得了。一换一,还不一定换得回来,是真不值当。再者打一顿也没什么用。
但凌霜自有一套自己的道理。
“早知道你会这样说,你们也都这样说。”她昂着头道:“但我已经想通了,你既然要问,你就当第一个听到这道理的人吧。”
明明是狼狈得像个花子样的脸,但她昂着头,站在下午的日光中,却骄傲得像个君王。
“你给我听好了,秦翊!”她道:“我打他,不是因为我想救谁,或是替谁出头,要谁感激我。
甚至也不是为了救梅婉琴,这跟他老婆是张婉琴李婉琴都没关系,我知道救不了。
我就是听见这事,觉得脏了耳朵,手痒,看他不惯,我就是要打他一顿出气。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个畜生,该打,而我能打他,就这么简单。懂了没有!
我打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但他痛了,我爽了,这就是意义!一个打老婆的人挨了打,这就是意义!为什么还要有别的意义?
他打他老婆不需要意义,我打他自然也不需要意义!”
她说着世人无法理解的话,却这样理直气壮,仿佛她就是这样一个谁也折不断压不弯的家伙,就是得站在这里,说着她的一番怪道理。
“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怕告诉你,秦翊,赵家的火炭头,你能救,你不救,没关系。我要是能救,我就会救,因为我乐意。
这跟赵景配不配,跟火炭头能不能救出来,都没关系,只是因为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