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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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文绮虽然肤浅跋扈,但毕竟是跟着文郡主长大的,天性也还有几分聪明,所以本能地不喜欢她,一次次嘲弄,也不过是为了打服她。
“散步,这有什么好散的。”荀文绮道:“我们是去看我的雪狮子的,你还不知道吧,我的雪狮子还有个名号呢,古时候有匹名马叫白义从,是唐太宗的八骏之一,秦翊哥哥有一匹,我的雪狮子和白义从就是同一匹母马生的……”
蔡婳只是笑着听着,并不反驳,事实上,秦翊的白马取名白义从,是因为白马义从,而八骏中的叫做白义。荀文绮把两者弄混了。
“你笑什么?”荀文绮不满地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雪狮子好看罢了。”蔡婳道。
荀文绮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她穿着胡服马靴,手中拿着皮鞭,故意向前一步,问她:“你觉得这鞭子怎么样?”
“荀郡主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蔡婳只慢悠悠拖延时间,凌霜机灵得很,去哪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要不让荀郡主进去马厩,正撞见凌霜,她出来时必然是会先观察的,就不担心遇见。
荀文绮脸上闪过一丝恶意,直接把鞭子一甩,脱手飞到了两丈开外的树丛上。
“我鞭子掉了,你去给我捡过来。”她指挥蔡婳道。
也许是今天被凌霜那番话给感染了的缘故,蔡婳竟然没有动。
这家伙,真是数一数二的乌鸦嘴,说不要遇到荀文绮,迎面就来荀文绮,说韩信,紧接着胯下之辱就来了。
蔡婳不动,周围的女孩子就忍不住了,尤其是玉珠碧珠两姐妹,冲锋在前。
一个说“你怎么还不动啊,你碰掉了郡主的鞭子,还不给郡主捡起来”,一个说“蔡婳,你还不动,我回去可要跟大伯母告状了,要是她知道你在外面对荀郡主无礼,又关你十天,错过花信宴可别怪我!”
可见娄老太君上次让她们告病缺席一场花信宴,对她们打击多大,连威胁人也不忘拿这个来威胁。
蔡婳还在沉默,估摸着凌霜也快出来了,给她看见这样,反而会冲出来主持公道,撞破了反而不好,不如自己去捡起来,谁知道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个成年的男子,已经有了岁数,三十后半段的样子,有风霜之色,英俊得很,气宇轩昂,看长相倒有几分眼熟,但未出嫁的女子,盯着男子看总是不合适的。
蔡婳看见他一身胡服都是锦缎,还是上好的麒麟锦,是御前重臣才穿的,这一批年轻人里,只有秦翊和贺云章穿过,连挂职赋闲的贺南祯都没穿过。
他穿暗红,倒也压得住,神色平易近人得很,顺手就把那马鞭捡起来了,走过来递给荀郡主。
荀郡主连忙行下礼去,后面跟着的女孩子们,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但看荀郡主行礼,也知道该行礼。
京中规矩大,荀郡主行的是见长辈的礼,一群花朵般的女子盈盈下拜,倒也好看。
“马鞭子掉了,自己捡也是一样的,何必劳动别人呢?”
他只带笑说了这一句,荀郡主的脸就通红了,她欺负人多了,但被长辈当面教训还是第一次,只能红着脸接过鞭子。
“姑父说得是。”
蔡婳这才知道他是谁。原来是赵修的父亲,听宣处的赵擎大人。
赵家两兄弟里,赵景的父亲是长房,正经侯爷,但京中侯爷也不少,能排得进娴月的“四王孙”里,有名而无权势是不行的,赵家的侯位其实不怎么珍贵,贺南祯的安远和秦翊的文远才是侯位里排名数一数二的,当初平定燕北,秦家是将军,贺家是军师,这才挣下子孙的赫赫家业。
就算贺南祯父亲早逝,自己也赋闲不当官,但随扈的侯爷里,他仍然只排在秦翊后面,秦贺两家,再有三代也败不完。
而剩下的两个王孙,都是家中权势正盛,贺云章不用说,捕雀处实际上的一把手,官家面前的红人。
赵家则是因为二房的赵擎官高位重,发妻亡故了,只有赵修一个独子。这也是为什么娴月把赵景赵修列为一个的原因。
因为连赵景排进来也是借的他家的势,看赵修行事花费,有时候比赵景奢侈多了。
只是娴月顾忌他不过是少年贪恋美貌,没有定性,再者年纪小,才能也看不出来,不然以他父亲的权势,张敬程只好望洋兴叹罢了。
也难怪荀文绮怕他,不只是因为他是荀文绮的姑父——他亡故的妻子,就是荀家嫡出的大小姐,如今荀家也是败落了,就连荀文绮父亲的官,都有点倚赖着他。
文郡主虽然位高,但旧日王侯和权势正盛的宠臣,谁都能分出高下来。
听闻他是能臣,本来是不袭爵的侯府子弟,但办事实在是厉害,从黄河决堤治水时脱颖而出,查盐又整肃了江南,官家倚重得很,如今京中赵夫人和云姨在夫人中的不和,恰恰是因为官场上他的户部,和贺云章的捕雀处,互相制衡,是官家手下的两大派系,也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凌霜常说“男子境遇再差,也还有路走,就是在外面成就一番事业”,其实京中这么多子弟里,真正做到这点的,也只有他和贺云章了。
蔡婳虽然学的是老庄,但对外面的世界也不禁有些好奇,不然也不能和凌霜玩得那么好,随众行了礼。
就在一旁悄然观察,垂着眼睛看他腰上的躞蹀带,看得出确实是精明强干的人,都说权势正盛的人身上是有股气的,相比贺云章的锋利如剑,他更像是御前的仪仗,整个人像一柄长枪。他腰上佩戴的,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金鱼袋了。
“知道错就好,去吧。”
他倒还算和蔼,大概也是知道人本性难改,所以也不多教训荀文绮,放她走了。
荀文绮顿时如同逃出猫口的老鼠一般,带着小跟班们飞快走了,也不去看她的雪狮子了。
蔡婳仍在原地,她有心道一句谢,但又觉得有点不合适——倒像是又控诉他家的晚辈欺负人似的。
好在他也看出了这份尴尬,这样权势的臣子,不会察言观色是不可能的。
他是侯府的庶子,自然也见过人情冷暖的,对这处境寒微的晚辈也有几分怜悯。况且辈分在这,男女大防也松懈些。
但越是这样的地位,人越敏感,怜悯有时候也是一种伤害。
蔡婳正迟疑怎么退下去呢,却听见赵擎问道:“君影草?”
他是说她头上的簪子呢。
读过书的人,彼此是对得上暗号的,蔡婳顿时笑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凌霜说她和娴月一样,喜欢首饰簪环,刺绣锦缎,其实她们都不是喜欢这些东西本身,而是喜欢它们身上承载的意象,娴月爱画,蔡婳爱看书,香草花树,虫鱼燕雀,在诗与画中都是有它们独特的意义的。
赵擎见她笑了,知道她懂自己的意思,顿时也笑了。
“你是读过书的人,肯定是看得开的。”
他对这女孩子的博学有点惊讶,但是赞赏的惊讶,道:“我看文绮刚才说白义从,你笑了,想必也是知道她说错了的。就更不必为这些无意义的琐事伤神了。”
不止他有些惊讶,蔡婳也有点惊讶。
她没想到这人这么厉害,一句话就点破了她和荀文绮之间的关系——与其说蔡婳是在忍让荀文绮,不如说是在俯视,人在面对比自己蠢的人面前,是会有这种高傲的。
虽然有些自我安慰,但这也是她在京中生活许多年,仍然没被压垮的原因。
连凌霜也没有全然看清这一点,凌霜虽然也看庄子,但娄家的女孩子,毕竟是娄二奶奶教出来的,个个都有一股劲在,就连最温柔的卿云,也自有一份傲骨,她们要是遇到荀文绮,哪怕一时斗不过,也绝不会像蔡婳这样顺其自然的。
但蔡婳顾忌他毕竟是荀文绮的姑父,没有和他多讨论荀文绮的愚蠢,而是垂着眼睛道:“听说黄金奴伤得严重,现在还好吗?”
赵擎和那些终日悠闲的王侯子弟不同,并没多少时间打马球赛马,黄金奴也不过是重臣的例行赏赐而已,听到这话,他还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在蔡婳面前露出来,只是道:“我想不碍事吧。”
蔡婳听他声气,就知道他并不知道黄金奴受伤的事,她问这一问也是为这个——黄金奴是赵擎的马,她有意让他知道黄金奴受了伤,也是为卿云和柳夫人的事先在他这备个案。
虽然大概率用不上,但如果真有对簿公堂那一天,他也会是这边的助力。
但赵擎显然以为她是喜欢马的人,联系到刚才荀文绮对她炫耀狮子马,又嘲笑她家中没有养马的事。
“黄金奴适合女孩子骑,我日常用不上,常年养在马场的,你要是想骑的话,随时过来,只说是……”他顿了一顿,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这女孩子的名字。
蔡婳轻声道:“我姓蔡。”
女孩子的名字,自然是不能报给男子的,赵擎不由得笑了一笑。
他原是十足的长辈姿态,因为这一笑,倒去了七成。
“就说是蔡家小姐就好了,我自会交代养马奴的。”他笑着道。
一句话,就把和乌云骓火炭头同等价值的马送了出来,他不常骑是真的,但常年养在猎场肯定是假的,赵家自有马厩,养在外面干什么?
他是怕她不好上赵家去借马,所以把黄金奴留在这贵族子弟都可以随意出入的马场,既然常年留在这,他自己不骑,子弟也不骑,其实等同于送给蔡婳了。
甚至体谅她家中无钱养马,留在马场,也许要为她配个养马的女奴都不一定。
就因为这一场萍水相逢,送出一匹凌霜都没有的马,赵擎的权势,真是让人惊心。
蔡婳留意不露出惊讶来,但也不能显得自己全然不知道这份善意的价值,于是收敛神色,盈盈一拜,道:“多谢赵大人。”
“天不早了,我也该去猎场了,下次再见吧,蔡姑娘。”
赵擎道,他倒是雷厉风行,蔡婳这才看见不远处他的仆人正牵着匹枣红马,那匹马也神气得很,想必是他早该去猎场,只是和自己说话耽搁了。
别过赵擎,蔡婳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凌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惊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遇上点事,就没回去了。”蔡婳道。
“早知道我就早点出来和你说话了,我在里面想找黄金奴,看看它的伤怎么样了,找来找去没找到,不会赵家知道卿云和柳家的事,把它当证据收起来了吧。”
“不会的,二奶奶不是说给柳夫人一天时间吗?柳夫人现在在猎场里,晚上就该见分晓了。”

第47章 牌局
晚上自然是热闹,虽然官家已经銮驾回宫,但萧家却大摆宴席庆祝,据说是为了招待御前的重臣们,萧大人亲自作陪,但赵擎事忙,连这个面子也不给,竟然直接回宫去了,萧家自然不敢抱怨,好在贺云章贺大人留了下来。
萧家自然是奉若上宾,在琉璃阁大摆酒宴,通宵达旦招待,娄二爷赶过来,正碰上这事,也被抓去喝酒,娄二奶奶在女客这边。
萧家在别苑的听音阁开了两台戏,连唱通宵,奶奶们在台下摆宴席吃酒,吃完了又开牌场,一桌叶子牌,三桌马吊牌,热闹非凡。
娄二奶奶那桌正是打叶子牌,是陪着主人萧夫人玩,是萧夫人,赵夫人,柳夫人三人,以娄二爷的官职,本来娄二奶奶是混不上牌桌的,但既然卿云和赵家订了亲,她身份水涨船高,也就上来了。
娄二奶奶和柳夫人还有一天之约,两人都不提,但娄二奶奶心中憋着一股劲儿,只等发作,见柳夫人神色如常,不由得故意提起话头,道:“也不知道卿云怎么样了。”
“别说了,那孩子昨天吓死我了,魏嬷嬷知道,我当时正在老太妃那喝茶呢,听到这个,茶杯都摔了,吓得我魂飞魄散的,还好没事,虚惊一场,真是佛祖保佑。”赵夫人道。
“是啊,也不知道那匹马怎么忽然惊了,实在让人后怕。”娄二奶奶道,打下一张牌来。
赵夫人还以为她是责怪,连忙道:“马倒是好马,是官家赐给二叔的,想必是马场的养马奴不好,我已经让景儿去处置了,还好没有摔到卿云,不然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对了,我送的收惊茶卿云喝了没有,这也是宫里的东西,别的都好,就一味犀角难得,这两年犀角少了,宫里都紧着用呢。”
娄二奶奶只是顺口答应着,看柳夫人脸上神色,见她仍然不动容,只是捏着张牌在手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柳夫人,这张牌,伸头也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张牌你还是乖乖打下来吧。”
萧夫人和赵夫人顿时都笑了起来,萧夫人笑得一直推柳夫人道:“还不快打她,她是说你是王八呢。”
“打当然是要打的,”柳夫人捏着牌笑道,她见老太妃面前的魏嬷嬷在桌前看牌,于是把牌给她看了看,问道:“魏嬷嬷,你看我这张牌打不打得?”
娄二奶奶意有所指地笑道:“你问谁也没用,救不了你,你想胡牌还是乖乖打了吧。”
“快别信她,打了她就胡牌了。”
赵夫人说笑道,她坐在娄二奶奶下手,两人的牌都等一张三饼,她还以为两人说的还是牌局本身呢。
“问别人也许没用,问魏嬷嬷肯定是有用的。”柳夫人故意作依偎魏嬷嬷的姿态,笑道:“魏嬷嬷可是我的靠山呢。”
娄二奶奶刚想接一句“我说句话不怕魏嬷嬷恼,凭我手上的牌,哪怕你把谁请来当靠山都没用”,却听见萧夫人笑道:“瞧你这得意的,我只佩服你,怎么舍得的,一个女儿都送进宫里,虽然老太妃教养女孩儿是最好的,但做娘的哪有不想的?”
娄二奶奶一脸惊讶,赵夫人见她不解,以为她是不知道萧夫人的意思,笑着给她解释道:“今天在猎场,官家打猎,咱们就陪着老太妃说话,解解闷,老太妃正说着看咱们身边都有女孩子环绕着,她也可惜没生个女儿,不然花信宴也能凑个热闹。
我们就凑趣,柳夫人说,反正子婵年纪还小,父亲舍不得,不如送到老太妃身边教养两年,再嫁人,肯定是好的。
魏嬷嬷帮着说合,老太妃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当场就说定了,下次花信宴,子婵就从老太妃家来呢,让魏嬷嬷陪着,这多体面尊贵?
等过两年,老太妃帮忙寻个体面女婿,从宫中出嫁,那才叫四角俱全呢。”
娄二奶奶神色如遭雷击。
她自然知道,老太妃整天说着要找个女孩子教养在身边是为什么,是要嫁重臣拉拢人的,这样嫁的自然非富即贵,本来是看中过卿云的。
如今柳夫人把柳子婵送了过去,柳子婵飞黄腾达,以两人结的仇,卿云以后的日子怎么能好过。
柳夫人神色得意,显然是知道自己这招出其不意的杀手锏,直接将娄二奶奶的威胁化为无形。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志得意满——一个商家女,知道什么是宗室的人脉?她还想追究子婵的责任,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而且她这么做,也不怕娄二奶奶真去告官,三堂会审。娄卿云的前程尽毁不说,她有什么证据?
董凤举已经被她控制在手里,卿云手上又无物证,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不过是跟之前李璟的事一样,老太妃来息事宁人罢了。
到时候她娄二奶奶三个女儿毁掉两个,那才叫万劫不复呢?
所以她笑着,将手上的牌对着娄二奶奶摇晃着,道:“二奶奶,你问我要东西,我就知道你手上没东西。
今天我就赌你手上没有这张三饼,咱们走着瞧吧。”
她说的不是牌局,而是娄二奶奶那约法三章的第三个要求,问她要一样表记。
这说明卿云手上没有表记。
从来捉贼拿赃,捉奸捉双,告人偷情,毁人清誉,手上却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放在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用不着三堂会审,娄家就得一败涂地。
事实上,她昨天晚上那样礼贤下士,做戏做全套,也不过是想看看娄家手上到底有多少底牌罢了,既然真的没有物证,那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两人的交锋,萧夫人和赵夫人浑然不懂,赵夫人见她打下三饼,还笑道:“好啊,你这千年的老狐狸,也终于中了招了,还是娄二奶奶厉害,别愣着了,胡牌了。”
她抢下娄二奶奶手里的牌,代她胡牌,桌上清算起筹码来,却没注意到,明明胡了牌,娄二奶奶的神色,却比输了还沉重。
夫人们牌打得热闹,卿云却和娴月凌霜待在一起,凌霜干脆把蔡婳也带过来了,一起做些针线,娴月是几百年不动针线的人,只看不做,还挑得很,今天遇到蔡婳,算是棋逢知己酒遇知音,还和她讨论起百花裙该用那些花来,近来流行白绫罗裙,花草绣得小,正适合做花时节令,娴月正讲着要不按二十四花信风来做,黄娘子就匆匆进来了。
“大小姐,夫人请你过去。”她朝着卿云道:“说有极要紧的事。”
“好。”卿云乖巧,立刻就要去。娴月却叫住了黄娘子,问道:“先别忙,娘不是和柳夫人她们在一块吗?柳子婵的事,柳夫人怎么说?”
黄娘子的神色让她们的心顿时一沉。
“只怕是不成了,小姐。”她原原本本把牌桌上的事说了出来,道:“我在旁边听着,柳夫人已经把柳子婵送到老太妃那里教养,大概是重金请了魏嬷嬷做靠山,现在说话硬气得很,刚刚在牌桌上还嘲讽夫人呢,说夫人手上没有牌,才问她要牌,显然是知道夫人手上没有过硬的证据,所以有恃无恐了。”
就连蔡婳听着,也很为卿云担忧。
卿云垂下了眼睛。
“既然这样,那我就过去一趟吧。”她对蔡婳勉强一笑,道:“我要去一阵子,妹妹不用等我了,杏花就用娴月刚才说的那种纹样吧,晚上就留下睡吧,横竖都是自己人。”
她到底是卿云,这种时候还不忘待客的礼节,娄二奶奶不在,她就是管事的,走时还不忘安排了客人。蔡婳点了头,她才跟着黄娘子,匆匆去了。

第48章 过招
老太妃今年春天也是忙了一阵,说是看京中花信风热闹,老人家喜欢做媒,成人之美,所以来凑凑热闹。其实就是替宫中那位办事呢。
连萧夫人他们都看出来了,知道她是要借做媒拉拢年轻有前途的朝臣们,像捕雀处那位探花郎贺大人,就是拉拢的头号对象。
所以柳夫人着急忙慌地把个柳子婵送过来了,当时当着众人,又有魏嬷嬷做保山,只说柳子婵相貌是极好的,性情也好,伴着老太妃,说说笑笑也是好的。老太妃就没太拂她的面子,松了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柳子婵她也大略见过两次,没留下什么印象,况且柳家的妻妾斗得乌眼鸡似的,柳大人还被人参过这事,说妻妾相争,耽误了祭祀大事,老太妃想到这个,就有点不太喜欢。
但柳夫人却上心得很,立刻就在张罗礼物了,听魏嬷嬷说,竟然连鹿血膏都找出来了,倒确实是诚心,老太妃听着,也对柳家的毕恭毕敬颇为满意。
今天因为在猎场吹了风,受了累,虽然没什么不适,但到了老太妃这个年纪和身份,最注重的就是养生了,所以早早歇息了,也不便早睡,换上了家常衣服,戴着暖帽,在身边嬷嬷的陪伴下说些闲话,她身边嬷嬷也不少,毕竟也是大家出身,当年更是先帝前受宠的人物,但最倚重的就是魏嬷嬷。
京中风俗,当家夫人身边都有几个得力的仆妇,许多事都是仆妇之间互相通告,夫人交际得反而少。
魏嬷嬷在老太妃身边充当的就是这角色,差不多的场合,老太妃懒得去,就让魏嬷嬷带句话就行了。
像今晚的酒戏牌局,她也没去,但老人家爱热闹,见魏嬷嬷回来,就问:“晚上唱的是什么?”
“是一班南戏,说是年初刚进京的,我听了听,戏倒寻常,就是图个新奇罢了。
唱的是吕洞宾点化牡丹女,还有一本卧冰求鲤,都还一般。”魏嬷嬷知道老太妃的脾性,故意说得多了点:“倒是牌局精彩,柳夫人一家独赢,先前是娄二奶奶赢,后面输了两把大的,都倒出来了。”
老太妃于是跟魏嬷嬷说着话,问些别的闲话,春日暖和,日也长了,半天不见天黑,入睡也还早,魏嬷嬷忖度着,要不要叫两个老夫人来陪老太妃打打牌解解闷,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就有宫女传话,说崔老太君到了。
崔老太君也是京中的老人了,和老太妃娘家还有姻亲,当年一帮贵妇人里,数她和宫中关系最亲密,本来是愉太妃最好,但愉太妃去年殁了,但凡老人,总是一年年凋零的,剩下这些同辈人,也自然亲密了起来。
如今老太妃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她和秦家的老夫人了。
果然老太妃一见她就眉开眼笑了,道:“今日这样大风,你还没累着?又出来跑什么?”
崔老太君向来耿介,也不会像京中夫人那样常顾左右而言其他,否则先接着这话聊两句今天在猎场的辛苦也是好的。就如魏嬷嬷哄老太妃开心,说:“官家真是孝心,别的不说,今天打了什么,都叫先送到咱们这,寻常人家的儿子都没这样孝心,何况是圣上。真是太妃娘娘您的福气……”
崔老太君就不会这些,只会答道:“原本是要睡了的,但听了一件要紧的事,不敢不来禀报太妃娘娘。”
这称呼一下子就把距离给拉远了,好在老太妃知道她为人向来刚直,也并不意外,以为是什么宴席之类的事,怕费工夫,只道:“什么要紧的事,也等明天吧。
明天我要回宫里一趟,你正好随我去,看看你家姑娘……”
崔老太君有个外孙女,在宫中做着个才人,为人谨慎小心,只是太无趣了些,官家就不太喜欢。
但凡做婆婆的总是这样,儿子不喜欢的小妾,反而怜惜些,这也是老太妃给崔老太君的面子。
“本来是要等明天的,只是事情重大,不敢不立即过来禀告太妃。”崔老太君道:“要等明日进了宫,就来不及了。”
老太妃听她话音,像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所以虽然疲乏,也道:“那就说吧,我听听是什么要紧事。”
“这事原不该我说,还得让当事人自己来告诉老太妃。”崔老太君道。
魏嬷嬷机灵,早出去看了,进来道:“老太妃,娄二奶奶等在外面呢。”
“她来干什么?”
老太妃听了,便有点不悦,她也和京中贵妇们一样,对娄二奶奶这商家女身份有点敌意,要是娄二奶奶谨小慎微不敢冒头,也许她们反而怜悯,结果娄二奶奶反而在花信宴上如鱼得水,和萧夫人赵夫人她们平起平坐了起来,就让人不太喜欢了。
但她那大女儿倒不错,可惜早早定了赵家,以老太妃看来,也是娄二奶奶利欲熏心的错,不然她来安排,未必不强过赵家。
崔老太君也知道她不喜欢娄二奶奶,劝道:“这事就是和她家有关,准确说来,其实是和卿云有关,娘娘信我,就让她和卿云进来禀报吧,横竖卿云这孩子的心性你是知道的,没有一句虚言。”
老太妃见她说得恳切,也松了口,道:“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老太妃不愿意见她们,也是因为麻烦的缘故,毕竟是外人,要换大衣裳,重新抿了头换了暖帽,还得去外面见,折腾了一刻钟,才终于出来了。
卿云和娄二奶奶在外面等得焦心,终于见到魏嬷嬷出来,站在门边,打起帘子道:“太妃娘娘出来了。”
卿云连忙跟着娄二奶奶行礼,老太妃在人前倒显得平易近人,道:“都起来吧,我现在也是不怕人笑了,春三五月,颠倒穿衣,你们别嫌我怠慢了……”
她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穿着过肩蟒的云肩通袖,颜色是深沉的墨红色,带着貂鼠暖帽,又华贵又稳重,虽然已经是满鬓银发,但也可以想见年轻时候宠冠后宫的风采。
娄二奶奶连忙道:“哪能呢,太妃娘娘的风采,咱们晚辈是拍马都赶不上,聪明点的,学到一鳞半爪就够受用一世了,太妃娘娘是说咱们眼拙,分不清高下呢。”
这几句话倒说得妥帖,并不见因为攀上了赵家就狂妄了,老太妃略微平了些气,这才赐了座,问卿云:“姑娘今日怎么清减了?”
“许是最近忙了些吧,累瘦了。”
魏嬷嬷笑道,意有所指,显然是在说和赵家的婚事,卿云顿时红了脸,没有搭话。
“太妃娘娘眼光果然厉害,卿云这孩子最近也真是,多灾多难的……”娄二奶奶感慨道。
“听说前些天还惊马了是吧?”太妃问道。
“正为这事来找太妃娘娘呢。”
娄二奶奶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一脸悲戚,往老太妃面前一跪,道:“民妇也知道这事不该来打扰老太妃,但一是做娘的人就是这样,一旦孩子有危险,就六神无主了。想来想去,还是只敢来求老太妃庇佑了。
二是这事也确实关系到太妃娘娘的清誉,民妇不敢隐瞒,所以尽管知道无礼,也只能来连夜禀报太妃娘娘了。
为这事还连累崔老太君担了好大一个干系,民妇实在是该死……”
这姿态腔调,往前一跪的架势,倒和她那个三女儿是一模一样的,怪不得都说商家女泼,是有点泼劲儿在身上,好在心倒不歪,泼得倒也不讨厌。
老太妃久居宫廷的人,见惯了死气沉沉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的贵妇人,看她们这股泼劲,倒有点戏里嬉笑怒骂的鲜活味儿。所以老太妃见了,也跟看戏一样有点想笑。
只是卿云可怜,母亲都跪了,她也只好跟着跪了,她这样的人品,自然知道这样跪下陈情是不合适,体面倒另说,多少有点胁迫老太妃的意思了。她这样的忠厚人,顿时窘得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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