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孤身一人就敢见闺阁小姐呀,孔夫子见了,恐怕要打张大人手板子的吧。”
张敬程听了,也不争辩,娴月在秋千上懒洋洋瞥他一眼,问道:“张大人这一揖,是要道谢呢,还是道歉呢?”
“是替故友谢谢小姐照顾他家人。也为下官前些天的唐突给姑娘赔礼。”他垂着眼睛道。
像是下了朝赶过来的,如今的文士冠都秀气,蝉翼般黑色,衬着清俊面容,眉目都秀气,倒像是戏里的书生似的。
桃染这丫头没出息,虽然还在旁边冷哼着助阵,但眼神显然是心软了。
但娴月可比她狠心多了。
“我还以为张大人是想通我说的道理了呢,原来是为这个。
要是没有这事,张大人可能还觉得自己骂我骂得挺对的,是吧?”
娴月说着诛心的话,完全不给他辩解的机会,骂道:“张大人还是一边去吧,我又不是蔺相如,用不着你来给我负荆请罪!
张大人这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还是留给你荆钗裙布的好女儿去看吧!”
但凡大美人,嬉笑怒骂,总是更添风韵,何况娴月穿着银红衣衫坐在秋千上,桃花眼斜飞入鬓,胭脂满颊,说不出的风流生动。
张敬程被她骂得失魂落魄,糊里糊涂回了家,几天都魂不守舍的。
要是这样,也没什么。
偏偏娴月天天去找云夫人,那轿子就天天从他买下的龙侍郎家的院子过,那院子里种了许多李树,春暖了十来天,终于到了盛花的时候。
开得如同堆雪一般,卿云拣了个上午,停轿子在门口,让桃染和车夫去叫门,也不报名讳,只说是某家的小姐,觉得贵府上的李花开得极好,冒昧来求取一枝,仓促没有什么谢礼,只备了些点心,希望赐爱。
张家的管家果然好说话,管内宅的是张敬程亡母当年的婢女,如今也五十了,叫做吴婆婆,江南人士,在这京城伴着自家少爷,难得听见江南的乡音。
自然无不应允,满以为桃染这丫鬟已经是极俏丽了,谁知道下来一位小姐,亲自来选花,生成神仙般的模样。
吴婆婆人老话多,张敬程一下朝,就跟他念叨这事,说有位神仙般的姑娘来求了一支李花,又亲和又有礼貌,真不知道谁家公子有这样的好福气,说着又提起张敬程的婚事来。张敬程被唠叨惯了,也并没有往心上去。
但第二天是十五,他照例去云夫人家请安,云夫人也照例只是见一见,留他在府上吃中饭。
张敬程走进待客的厅堂,琉璃窗边,一枝开满花的李花枝,皎洁如雪,斜插在陶盘中。
他只是不敢相信,走近来看,原来插花人这样巧心,是将李花枝斜插在针插上,前面用山石掩映,兰草叶子斜挑,盘中浅浅一层水,倒映着雪白李花和山石兰草影子,清雅绝伦,如诗如画。
“据说是唐时插花的古法呢,我也是托娴月的福,也有这样的花看。”云夫人笑盈盈在旁边告诉她:“这丫头,真是一颗七巧玲珑心,不知道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了她。”
张敬程哪里抵得住这个?
起先众人还不解什么意思,还是娄老太君午饭时提起来,问娄三爷:“咱们家是不是跟张大人有什么往来,怎么他这几天每日都遣仆佣往府上送些花草来?”
娄三爷不解:“哪个张大人?”
“还有哪个张大人,上一科的榜眼呀,都说平城郡主家想招他做婿呢,他推说守孝,后来就没下文了。”娄老太君问道:“莫不是老大在的时候,和他有什么交情?”
“大哥在的时候也没听说呀,张敬程不是先安远侯爷的门生吗?”娄三爷敬畏道:“他如今可炙手可热呢,供职翰林院,号称天子门生,怎么想起给咱们送礼来?二哥,你听说过他没有?”
娄二爷也摇摇头,说:“素无往来。”
娄老太君不解,回头晚饭和媳妇孙女一起的时候,又把这话说了一遍。娄三奶奶喜笑颜开,说:“这可是件大喜事呀,我听我二哥说,张敬程这人是清流的新贵,和咱们这些人都没什么往来的,如今他既主动示好,想必是想和咱们三爷结交一下。只是不知他每日送的什么?”
“都是些花草,前些日送了一整枝李花来,只说李花寓意长寿,请老太君的安。
昨日又送了一盆兰花,说是在御花园回话时,宫里赐的,今天更怪,是一盆木瓜盆景,好像也是官中的东西,倒都是些好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娄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锦绣道。
凌霜一听就知道是娴月搞的鬼,娴月却不说话,只低头吃饭。一脸乖巧,娄二奶奶已经有所察觉。问道:“既然这样,不如直接问他是什么意思,问清楚岂不好?”
“二嫂,你这话说得多外行。
官场上的事,都是这样云遮雾绕的,哪有挑明说的。
也难怪,二哥在礼部,清闲得很,也不需要考虑这些,你哪知道,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有时候人客往来一点小事,就关系男人在官场上的大事呢……”娄三奶奶立刻绵里藏针地说道。
她这些天因为卿云被赵家说亲的事,自觉大受威胁,刚想趁机找回点面子,谁知道娄二奶奶没说什么,娴月身后的丫鬟桃染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就忍不住,连娴月的小丫鬟珠珠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丫鬟,乱笑什么。”
娄二奶奶训斥道,见事有异,一下子就猜到了罪魁祸首,皱着眉道:“娴月!是不是你搞的鬼?”
“娘说什么话嘛。”娴月一脸老实:“我不就是在云夫人家插了一次花,哪知道他会天天送花来,好歹还是榜眼呢,怎么这么呆。”
她这话说得才是真云遮雾绕,但聪明如娄老太君和两位奶奶,都听出了大概的意思。
娄老太君素来看不惯娴月,这时候也不得不淡淡道:“要是张敬程,也确实是一段好姻缘,怪不得我看他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问又问不出来意,原来是这意思,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也是有典故在的。
娴月这丫头,倒也有几分怪才,凝玉,你倒是好福气。”
凝玉是娄二奶奶的闺名,这句话可见亲昵。
娄二奶奶笑意已经拦不住,还要假意训斥娴月几句:“你这丫头,搞什么鬼,人家都上门来送礼了,还一点口风不漏,把我们都蒙在鼓里,看把你三婶吓得,还以为是官场上的事呢。”
娄三奶奶吃了个哑巴亏,只能咬着后槽牙陪着一起笑,估计背地里恨不能把娴月掐死了。碧珠也一片死寂,只有玉珠咬着牙道:“恭喜二姐姐了。”
“别别,快别恭喜。”娴月用手帕子捂住脸:“我也没应承张敬程呢,他送礼是他的事,我可没答应。娘,你说两句。不然大家都误会了……”
她这腔调,实在是让人气得牙痒痒。
偏偏她自己也聪明,丫鬟也嘴利,从来吃不到亏,别人也没法把她怎么样,只能回去背后骂她罢了。倒是卿云吃亏的多。
凌霜知道她是故意给三房难堪,在桌下捏了捏她,娴月哪里肯吃亏,一面帕子捂着脸,一面立刻就掐回来了,实在是气人。
她这份招人恨的劲,多半也是学的娄二奶奶,因为娄二奶奶立刻就接话道:“对对对,是这道理,我也糊涂了,见三妹妹夸得张敬程天上有地上无的,我也昏了头了,以为多难得呢。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是他们求着咱们家娴月呀,咱们不着急,娴月还要好好挑选呢。
比如前些天,赵家的赵修不是也有这意思吗,我听赵夫人的意思,赵修虽然年纪小,但也托她说了这意思,是想咱们娴月和卿云‘四角俱全’呢,我当时也回她了,说这还得问咱们娴月的意思,我们虽然是她父母,但终身大事,还得她自己做主。
如今求亲的人也不少,老太太也开会恩,让咱们娴月自己挑吧。”
娄老太君也隐约知道赵修的事,如今看娄二奶奶自己挑明了,神色复杂地看了娴月一眼。
她向来是不太喜欢娴月的,但看如今的形势,这丫头嫁得也不会比卿云差,她虽然是长辈,也得收敛点了。
这心思一起,她语气都和蔼多了,道:“如今确实是时代也变了,既然这样,你们父母斟酌着决定吧。
横竖我看赵修和张敬程都不错,只凭丫头自己心里取中谁罢了。”
“老太太。”娴月嗔道,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玉珠碧珠姐妹实在忍不住,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是呀,到底是娴月姐姐厉害,到时候把全京城的才俊一网打尽,咱们也只好看姐姐的脸色罢了。”碧珠按捺不住。讥讽道。
“碧珠!”
娄三奶奶怒喝道,见老太太咳了一声,皱着眉头很生气的样子,只得狠心骂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你娴月姐姐就算有一百家来求亲,都是大喜事,你在这发什么疯,还不给我回房去反省去。”
碧珠娇生惯养,哪里被这样训斥过,顿时眼泪就涌出来了,蹭地站了起来,回房间去了。
玉珠却还老成些,学了娄三奶奶几成功力,还讽刺道:“娴月姐姐别怪碧珠无礼,她今天还跟我说呢,咱们要跟着娴月姐姐学就好了,就怕姐姐最近光顾着和云夫人来往,不喜欢跟咱们玩呢……”
“哪里的话。”娴月笑眯眯:“我巴不得天天和妹妹们一起玩呢,可是两个妹妹跟荀郡主那样要好,我插进去成什么样了。
我倒也想跟着荀郡主,听说她是京中仕女的楷模,跟着她可是前途无量呢。”
玉珠被噎得无话可说,勉强吃了几口,娄家三房早早就散了。
凌霜回来就审娴月。
“我就知道,你在桃花宴肯定是有目标的,我怎么问都不说,我还奇怪呢,你评什么四王孙,赵景就不说了,剩下的嫖的嫖花的花,不是冷漠就是阴沉,没一个靠谱的,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张敬程呢。
我看张大人文章倒也可以,就是根基浅薄了点,也算剑走偏锋了。”
娴月被她按在榻上,仍然笑眯眯,听了她这番话,懒洋洋回道:“前途也不是没有,年纪轻轻就是翰林学士了,五品虽不高,却是天子门生,前途无量。
就是人太呆了点,升不高,估计到三品就打止了。
跟公侯还是没法比,赵景没经过科举,官家都直接赏了个五品。
况且人家是世家大族,他一人在京,单打独斗,往后的事也难说。”
凌霜对于她的市侩发言倒也不惊讶。
“那照你说,张敬程还不如你的四王孙了?那你勾来干什么,充数吗?对了,还有个赵修呢,你究竟准备干什么呢?”
“赵修年轻,心性未定,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更不中用,听说他父亲挺厉害,但公侯之家,败家子也多,难说。”
娴月把手臂伸展开,枕在头下,盯着炕屏,淡淡道:“你别以为四王孙不算什么,我说过的,这已经是咱们这群人奢求不来的结果了。荀文绮的良配也不过是这四个人罢了。
但除了赵景,他们的婚事基本都是自己自主的,所以碰过之后,我就知道不搭界了。
秦翊冷漠,可能没开情窍,婚事可能是官家赐婚,贺南祯是老狐狸,我们太像了,只能井水不犯河水。
贺云章是真坏人,我可不敢惹,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她自己也觉得惨淡,又笑道:“其实我也还没定下来呢,张敬程也好,赵修也好,再往后看罢了。”
“要是卿云有你这样的清醒,我也不用担心她了。”凌霜道。
娴月顿了一顿,又笑道:“卿云跟我走的不是一样的路,她那条路,大可不必太清醒。”
“怎么说?”凌霜问道。
娴月拔下头顶的珍珠簪,道:“卿云和我原不是一类人,她像黄金,我像珍珠。
就比如同样是赵景,卿云只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安安心心嫁过去了。
就算赵景不争气,总归赵家侯位在那里,赵家伯父在前面顶着,等到她生了孩子,教好了,也是晚景无忧。
赵景就算胡作非为,她总归是正妻,有爹娘给她撑腰。嫁妆和铺子跟着走,总不会太差。我却不同。
就算娘不发话,我拿下了赵景,也不是这么快的事,从来见色起意是最容易的,你看赵修,年轻人动心容易,变心也容易,难的是观察他的心性,一点点拿捏住他的脾气,否则就算嫁过去,以后日久情厌,如何自处。
所以我说卿云是黄金,不管是盛世乱世,哪怕是沦落泥尘,黄金总不会过得太差。
我却是珍珠,每颗珍珠的光彩都不同,喜欢的人,当做心头朱砂痣,不喜欢的人,连当做点缀都不愿意。
珍珠易老,质地又软,经不起一点刮擦,只能用软绸密藏,否则明珠暗投,转眼失了光彩……所以我不在四王孙里找,那里面没有这样的人。”
“张敬程是那个人吗?”凌霜轻声问。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呢。”娴月笑起来:“读书人倒是心软的多,现在当然是神魂颠倒,但情长不长,也难说。
十七岁如花美眷,自然是情投意合,但二十岁呢?三十岁呢?人老珠黄后呢?
我不是卿云,娘不会为我撑腰,一切全凭我自己判断罢了。”
“我会为你撑腰。”凌霜斩钉截铁地道。
娴月笑了。
“别傻了,我知道你会,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看着琉璃窗外的春光,笑道:“人心是最难琢磨的,喜欢你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不喜欢了,什么都不值了。
这世上除了打骂之外,还有一万种方法对你不好。
比如不见你,冷落你,娶来年轻美妾,日日留宿,你怎么办呢?替我抓他来我房里吗?
这世上有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我这样娇贵的病秧子,光是相敬如宾都不够,还得珍珠般捧在心口上,太难了……”
“所以你是要他爱你?”凌霜平静说着名门淑女绝不敢说的话。
娴月点了头,但又摇头。
“我要他爱我,我也要他尊敬我,我要他觉得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颗珍珠,就算别人比我大,比我亮,比我新,比我温柔小意,如花似玉,他仍然觉得她们都无法与我相比。
我要我到了二十岁,三十岁,四十五十岁,我不再美丽,长了皱纹和白发时,他仍然觉得我是最好看的人。
我要他和我情投意合,即使我病了一年,他也不会有丝毫厌烦。
下了朝回家,仍然会问我今天有没有咳嗽,我要他看到好的东西永远想到我,变了天会想我会不会着凉,见到漂亮的绸缎和珍宝,第一时间想起我。
我要他知道我庸俗,知道我娇气,知道我就是狡猾的狐狸,仍然无可救药地爱着这个并不完美的我。”
娴月懒洋洋地伸展着手臂,笑着问她:“凌霜,你说,这样的傻子哪里去找呢。”
但凌霜知道她不是找,她在把张敬程变成这个样子。
她像个高明的手工匠人,四王孙尽管材料宝贵,但不合她的计划,她毫不犹豫就扔掉,选来张敬程这个好胚子,一点点教会他这些事。
“但你喜欢张敬程吗?”凌霜问她。
娴月有点沉默。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要是换了个人说这话一定欠揍,但她毕竟是娴月:“在我喜欢他们之前,他们都喜欢上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喜欢人该怎么样?像卿云一样患得患失吗?还是像你和程筠?”
这话把凌霜也问住了。
“你今天跟我说了实话,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凌霜告诉她:“我觉得我并不喜欢程筠。”
娴月并不惊讶。
“正常,程筠自己都没弄明白了,跟个小孩子似的。”
“那我再说一个秘密。”凌霜道:“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想嫁给他。”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吗?”凌霜问:“为什么世上的女人都要嫁给一个人,在他的后宅生活一辈子,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得到他的爱,希望他永远不变心,不会宠妾灭妻,也不会在官场上出事。
就好像一条小狗,希望主人永远不会喜欢新的小狗,这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为什么一个人要这么依附于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娴月倒也不生气,否则她不会装作生气了。
“好啊,你骂我是小狗!”她立刻就找凌霜麻烦,按倒她要挠她腰侧。
“我是打个比喻嘛。”
凌霜老老实实被按住了,也可能是忙于思考,没时间理会,道:“说真的,娴月,你闲下来的时候,不会想这些问题吗?”
“你知道我和你的区别吗?”娴月问她。
“什么区别?
我觉得我们没区别,我讲的你都懂,像卿云,压根也不会想这些问题……”
“卿云和我们的区别,是卿云不会去思考已经有的道理,她只会想,既然这世上已经有一套规矩,那就按这套规矩,做最优秀的那个,所以她总是最让娘亲骄傲的那一个。
而你则是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的规矩是这样,为什么我要遵守,我偏不遵守。”娴月笑起来,道:“而我呢,我介于你们之间,我问了,也得到了答案,所以我与这套规矩像朋友一样相处,有能活动的地方,我不介意钻点空子,实在撼动不了的地方,我也不会像你一样,非要碰一个头破血流。我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罢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这一切规矩,你会过得更好呢。”凌霜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会是我们想象不出来的好,比你所想到的一切最好都要好。”
“但谁去推翻这些规矩呢?”娴月反问:“能推翻吗?是你我两个人可以做到的事吗?既然不能推翻,再苦苦追寻,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宁愿去讨这个苦吃,也不要去过那种仰人鼻息的苦。”凌霜执拗道。
“那也是你的选择,就和我和卿云,都有各自的选择一样,我们都会要用自己的一生来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
就像赵景他们也要选择,也有代价,只是他们生为男子,付出的代价可能更小,后悔的余地更多……”娴月淡淡道:“你去挑战这个规矩,我用我的努力去消弭我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我们只是走了同一个方向的不同小路而已。
今天我们在这谈论我们的区别,事实上,走出这扇门,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们是同一种异类。”
“好吧。”凌霜只得作罢,伸手揉她头发:“我会关照你这个异类的,要是以后张敬程变了心,我一定让他悔不当初。”
“这话说的,不到十成十把握,我也不会嫁他,不然我在这筹谋什么呢。难道你以后做了尼姑,还需要我接济?
你就算做尼姑,也是把一切都想好了,才去做尼姑的,绝不会沦落到别人在三十年后指着你说‘看啊,这就是非要特立独行的代价’。我们这些异类,总要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凌霜被她逗笑了。
“行了,累死了,别审我了,我得睡一觉去,明天是冯家的蔷薇宴,是三房的娘家,玉珠碧珠一定会作妖,你等着瞧吧。”娴月道。
娴月难得失了算,蔷薇宴玉珠碧珠倒没作妖,连荀郡主也安分不少,可能是娴月这边给的打击太大,隐约听见传言,蔡婳说:“听说姚家上门说亲了。”
“哪个姚家?”
“举办菜花宴的姚家,不过不是姚家的姚文龙,而是姚家旁支,我姑姑说,要是以前,娄三奶奶一定不接待的,今年竟然留下来看茶,谈了半晌,可能是怕娴月真一网打尽,所以早做准备了。”蔡婳道。
娄家大房常年守寡念佛,但估计受了三房不少盘剥,所以说起来也是幸灾乐祸的语气。
“说碧珠知道了生气,所以昨晚连饭也没吃,哭了一宿呢。
三奶奶再三跟她保证不会考虑姚家,就算考虑也至少得是姚文龙,也不知道哄回来没有。”蔡婳道。
确实碧珠眼睛有点红红的,像是哭过,妆也盖不住。
如今娴月成了个独特的存在,女孩子一面背后说她,一面又学她,个个化桃花妆,胭脂红红,也不管合不合适。
娴月只当看不出来,照常说笑,到真有点云夫人的样子了。
蔷薇宴的最后,女孩子们斗草,是冯太太的雅兴,说小时候和姐妹们常玩这个。娴月体弱,没玩,倒是桃染采了一大把来。
娴月本来正和凌霜说话,听见碧珠和荀文绮的丫鬟斗草,碧珠拿了一把鹿角草来,那女孩子对菟丝花。
“我最不喜欢菟丝花。”碧珠道:“没有骨头一样,不是缠着就是傍着别的东西,天生的贱骨头,最会勾引人。”
她骂得狠,昂着下巴,很傲气的样子。
娴月没回,桃染倒站了起来,她是个聪明丫头,直接骂道:“珠珠,快给我滚过来,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做人最重要心术要端正,别整天眼红别人,管好自己。要干什么回去再说,让外人看笑话,多丢人啊。”
小丫鬟珠珠立刻屁颠屁颠跑过来,乱挨了一顿骂,倒也不反驳,老实站在旁边。碧珠见占不到便宜,哼了一声,去一边了。
玉珠倒是笑眯眯的,她比自己妹妹聪明点,当然也更危险。
“你提醒娴月小心点,三房可阴呢。”蔡婳有点担忧。
“没事,娴月厉害,桃染也厉害,她们讨不到好的。”凌霜对娴月的厉害还是有信心的。
谁知道这话说了不到三天,就出事了。
最开始,是云夫人听到了消息,她毕竟是夫人,管着一府上下,消息灵通。
说是红燕的弟弟在贺府门房当差,听到些风声,但也不真切。
所以她没有立即跟娴月提,只当是有人嫉妒,放的谣言。
但紧接着,娴月也听到了风声了。
娴月的消息灵通,在小姐们里说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她把房中一大三小四个丫头,还有奶妈、粗使婆子,都管得服服帖帖,一个个唯她马首是瞻,如臂使指。
她的奶妈也是个厉害的,丈夫在府中当着马夫,有个儿子心思也灵活,是娴月看着长大的,叫做小九,来了京城,小九跟着一帮小厮在京中四处游逛,也结实了不少其他府里的小厮,常在一起赌钱游玩,他倒聪明,心思活络,年纪虽小,很有担当,竟然有几个小跟班,都管他叫九哥。
“九哥”当时在外面听到这消息,生了气,先把说话的小厮打了一巴掌,说“你敢编排我们府上小姐”。
小厮委屈得很:“我是听到人这样说嘛,有鼻子有眼的,据说还有证据呢,不过我没看见罢了……”
小九当时就呵斥了他,不让再传,其实转头就回了家,一五一十告诉了娴月的奶妈余妈妈,娴月听了,给小九赏了些钱,让他再出去访查一番,得了消息,基本确定了。
当天是个大晴天,娄二奶奶带着卿云出门和赵夫人一起踏青去了,娴月也并不慌乱,只是让人传话给凌霜,让她无论如何立即回家。小丫鬟珠珠还傻乎乎的,问:“是去踏青那里找三小姐吗?”
“真笨。”桃染附耳告诉了她,珠珠才明白过来。
凌霜果然很快就匆匆赶回来了,换了衣服,一进门就问:“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让我回来。”
“你们都下去,桃染如意留下。”
娴月只留下她们两人和各自的大丫鬟,关上门,让珠珠和余妈妈去外面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才露出慌乱神色来。
凌霜从没见过她这样慌,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有个传言,”娴月说得隐晦:“关于咱们家的,是个叫李璟的穷士子传出来的,说是咱们家一位小姐,在桃花宴上见过他,于是动了心,让丫鬟送了一封情诗给他,写在手帕上,约他三更相会。
他没去,自诩正人君子,现在正满世界说这事呢……”
“哪位小姐?”凌霜不解:“你还是我。”
娴月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多半是卿云。”
“他放屁!”凌霜破口大骂:“卿云会干这样的事,这也太荒唐了,一定是栽赃,多半是荀文绮,三房可能也有份……”
“栽赃肯定是栽赃,但如何栽赃的,是个问题。
你知道那穷无赖也是有个小官在身的,没有证物,不敢这样造谣。
我亲口问过小九,他说那无赖真的有一封情诗在手上,而且给同僚都看过,赵景也看过,我猜他认出了那是卿云的字迹。
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明天就是曲水流觞宴,如果他当着众人面把这情诗亮出来,卿云一生名声都要毁掉。”娴月神色也确实是焦急。
凌霜脑子转得飞快。
“怪不得今天踏青,赵景不出现,卿云送给他的两个字,慎与仁,他是认得出来卿云字迹的。”她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如意,去拿卿云抄的经来。”
上次文郡主说出老太妃要分一宴之后,大家议定了,老太妃占了春分三宴中的主宴海棠宴,就在永安寺办海棠宴,京中夫人小姐凑趣,都准备礼物。老太妃说不用,不如多诵佛经,也算祈福了。
文郡主领头,让大家抄佛经,凌霜娴月懒得凑趣,都没写,卿云老老实实替三人都抄了佛经送过去,如今看来,事情多半出在那些佛经里了。
如意连忙去拿,凌霜性急,也跟过去,娴月却叫出她们,拿出一叠字来,道:“我也想到了,但卿云细心,没有废版,只有这些草稿,都是零碎词句,凑不成篇,我记得她抄的是琉璃经和广华经,但具体不知道是哪篇。
我找你过来,是商量这事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卿云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