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卿云是不行的。”凌霜神色严肃,思索片刻,又道:“也不能告诉母亲。”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猜,玉珠碧珠虽蠢,但如果卿云名声坏了,咱们娄家的女孩子都要遭殃,外人可不会管你二房三房,大家全都玩完。
多半是荀文绮的主意,佛经是文郡主送去永安寺的,也只有她可以有机会看到。玉珠碧珠最多不过是配合。
她既然敢这样做,一定是想好了万无一失的计策。”娴月道:“你想啊,佛经已经到了老太妃手里,谁敢再去要,就算母亲知道这事,能怎么办?报官?让卿云上公堂去和那穷无赖对峙?
或者是满世界找人解释,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事沾了卿云,卿云就脏了,如今是赵夫人不知道这事,要是知道了,只怕要退婚,到时候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呢。”
“倒也不必那么害怕。”
凌霜道,她抿着唇,脸上神色飞速变幻,显然在疯狂思考之中。
娄二爷几个名字都起得极好,卿云端正,娴月是富贵温柔乡,平时这两人都极耀眼,但真到了天寒地冻一片霜雪的时候,才显出凌霜的韧性了。
她虽然皱紧眉头,但脸上神色一丝不乱,仿佛再难的难题,到了她这里,都有一个解法。
“不能告诉母亲,母亲不知道,卿云不知道,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要是母亲知道了,就不受我们控制了。
况且明天就是曲水流觞宴,母亲关心则乱,卿云又没有急智,这事最多和父亲商量,你给我一晚上,要是今晚想不出办法,明天再说不迟。”凌霜下了决断。
“我也是这样想的。”娴月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能够见到那封情诗就好了,我是想找云姨帮忙的,但她也毕竟是女子,进不去曲水流觞宴。要她找贺南祯帮忙的话,这事只怕要传出去。
反而像做贼心虚似的,荀文绮这计脏就脏在这,沾着点嫌疑,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是可以找个长辈定夺一下。”凌霜看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这样,你现在去云夫人哪里,跟她商议,明天不是海棠宴吗,你现在过去也合理。
我去找蔡婳,今晚让她跟我睡,我们明早碰头,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
“好。”
两人匆匆分手,娴月去云夫人那不提,凌霜匆匆找到了蔡婳,蔡婳正绣着花,见她过来,问了句什么事,就被凌霜拉着,回了自己房间。
“你那里说话不便,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她拉着蔡婳进了房,反锁上门,才问道:“你听说过关于卿云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蔡婳不解,但她反应也快:“荀郡主这几天是有点得意的神色,我眼皮狂跳,只怕要出事。”
“有个叫李璟的穷士子,说收到卿云一首绣在手帕上的情诗,邀他三更私会。
字迹都是卿云的,看样子是冲着卿云和赵景的婚事去的……”
“不只是卿云,只怕也冲着娴月。”蔡婳反应飞快:“我说怎么玉珠碧珠这几天和荀郡主来往特别密切,但她们俩人有点受胁迫的神色,荀郡主是看你们家最近太得意,可能玉珠怂恿,所以要弄坏你们家女孩子的名声,但玉珠没想到荀郡主不顾忌她们。
其实赵景如何她倒不在意,应该是冲娴月去的,毕竟娴月和云夫人往来密切,都说可能她要配贺南祯,但娴月周身没破绽可钻,才对卿云下手。”
“你有看到什么可靠的证据吗?”凌霜问。
蔡婳摇头。
“荀文绮虽然跋扈,却不笨,而且她身边有个老嬷嬷姓王,是文郡主当年的侍女,宫里出来的人,心机城府都不是你我可以预测的,所以她有恃无恐,自己四处作孽,却不怕报复。”
凌霜心下凛然。
“卿云怎么那么糊涂,随身手帕也会弄丢吗?”蔡婳焦急地道。
“不是弄丢,多半是仿造,卿云常年跟着我娘到处见人,身边物件都是过了明路的。”凌霜抿着唇,叹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廉洁可辱,忿速可侮,兵法诚不我欺。”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论道呢。”蔡婳被她气笑了:“就是读破庄子,也救不了今日的火了。”
“这时候读什么庄子,只能读兵法了。”凌霜神色坚定:“宫里的人又怎么样,不过是些勾心斗角的把戏罢了,朝野争斗都能用兵法来破,我不信我一夜解不了这个难题。”
“其实倒也不算什么死结,不过是欺负咱们都是闺阁女儿罢了。”蔡婳也看得穿:“因为是闺阁女儿,所以连辩白都不好辩白,沾着身就算脏。
因为足不出户,所以也看不到男人手里的情诗,更无法公堂对峙,否则三堂会审,有什么冤案解不了?
荀文绮这也不过是学的当年宫廷争宠的手段罢了,把赵景和满京城的人当皇帝来待了,不管真相如何,只要赵景起了疑窦,卿云就是输……”
“我不信没有生路。”凌霜道:“如意,去跟我娘说,说我有点累了,晚饭不吃了,先睡了。让卿云陪她睡一夜,明早一起去海棠宴。拿灯油来,我和蔡婳要看一夜的书。”
“行吧,我也舍命陪君子吧。”蔡婳无奈笑道:“你说你,要是把这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什么荀文绮,会是你的对手吗?京中王孙不是随便你挑选?”
“干正事呢,别打岔。”凌霜冷冷道:“什么破王孙不王孙,赵景倒是王孙,不照样被人耍得团团转,眼看是夫妻了,仍然是别人一句话就可以毁掉信任,整天仰人鼻息,这样的姻缘,我不结也罢。”
“那你还这么着急?”蔡婳笑道。
她性格里其实有着凉薄的底子,之所以为卿云的事着急,也是看凌霜的面子。
“卿云在走这条路,也是她唯一的路,我虽然不赞同,但仍然会为她保驾护航,这就是做姐妹的意义。”凌霜道:“不说了,看书吧。”
第二天凌晨,娴月匆匆起身。
她有事挂在心上,一夜睡不安稳,匆匆起床挽了个头发,素妆就出了门,云夫人留不住,只能让红燕跟着她,娴月本来准备上轿回家,但看正厅似乎有眼生的侍女在来往,猜想多半是贺南祯在家。
“是贺少爷吗?”她问红燕。
“是。”红燕答道,迟疑道:“可是是……”
娴月哪里管这些,直接裹上披风,道“桃染,去请贺少爷在偏厅见面,就说我有一句话要问他。”
她平时滴水不漏,除了自己匆忙,其实大礼还是守的,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也只敢隔着屏风相见,她和贺南祯素无往来,并不熟悉,在屏风后的绣墩上坐下,看见外面人影摇晃,是官靴的脚步声,高挑身影,穿朱红锦袍,像是要去上朝。
“原不该打扰贺少爷,但实在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请问贺少爷。”
她抿了抿唇,真是棘手的情况,饶是她平时八面玲珑,也不知道该如何提及,沉默半晌,道:“实在是事急为难,事关人性命,请饶恕我失礼……”
她声音听起来极焦急,几乎带着点哽咽,名满京城的美人,这样的弱势,正常男子,早就甘为驱使了。
但对方语气竟然这样平静。
“直说无妨。”
“有个传言……”她斟酌着开口:“是关于我家的……论理我不该说这事,但我知道贺少爷和世间俗流不同,不会人云亦云……”
“如果你说的是令姐和李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屏风外的声音淡漠开口。
娴月大惊。
“事关闺阁声誉,请贺少爷慎言。”娴月冷声道,意识到失态后,想要挽回,道:“我知道贺少爷不是庸碌之辈,也不是捕风捉影冤枉好人的人,此事日后自会真相大白……”
“但有个问题。”屏风外的声音淡淡道。
“什么问题?”娴月不解。
屏风外伸出来一只手,极修长,肤色冷而白,看得出是仕宦公子,养尊处优,屏风上绣着一整棵的桃花与云雀,被他一推,一扇扇折叠起来,在花鸟之后。
露出来的人,俊美,穿着朱红锦袍,也确实是贺少爷,却并不是贺南祯。
四王孙中从一开始就被娴月淘汰的贺云章,穿着锦袍,站在屏风后,平静地看着她。
娴月大惊,闺阁女儿不见外男,她本能地起身想往后退,但她毕竟是娄家的女儿,想看她惊慌失措,未免太小看了她。
“不愧是荀文绮的表兄,真是好礼节。”
她抿紧唇,素面的脸上,五官仍然艳如桃李,昂首道:“既然是这个贺少爷,那就劳烦贺大人你去给荀文绮传一句话,就说娄娴月说了,今日之事,我娄家必定加倍奉还。”
“怎么奉还?”贺云章倒也不生气,还淡淡道:“也写一首情诗,去栽赃她吗?”
娴月神色惊讶。
“此事事关内帷,不是我们外面男子可以置喙的,但我送娄小姐一句话,内帷的事,生路,往往也藏在内帷里。”他平静道。
“男女大防,再待下去恐怕有损小姐声誉,失礼了。”他倾身朝娴月行了一礼:“请恕我先告退了。”
娴月楞在原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贺云章,好像就是如今饱受争议的捕雀处的长官,名义上是挂在秦翊的御前侍奉里,其实是官家的心腹,捕风捉影,就是常人对他们的嘲讽。
以他的手段,大概真能解决这件事,生路也许就藏在他那句劝告里。
娴月没想到,等到她匆匆回了府,凌霜已经出门了。只剩蔡婳还在房间里看着书,见她进来,道:“凌霜要我告诉你两句话,一句话是‘她想到破解的办法了’。”
“还有一句话呢?”娴月问道。
“等着看好戏吧。”蔡婳道。
奇怪的是,她说着这样痛快的话,脸上却并无笑意。
第27章 射覆
男客的曲水流觞宴,比老太妃的海棠宴是早一点的,一是勤勉才是读书的道理,二是老太妃确实上了年纪,参加海棠宴的夫人小姐们也都养尊处优,所以一般都是日上三竿才开始宴席的。
但今年老太妃学的是云夫人的方法,海棠宴在山上,就在永安寺里举办,地方大,又敞亮,还有一株上了百年的老海棠,花开的时候如同堆霞一般。
曲水流觞则在山下,就借着永安寺的泉水,在山下的花林里举办,这一处就叫做流泉别苑,以前也是皇家园林,后来赏赐给了郑国公,今年主办曲水流觞宴的正是如今御前的红人贺云章,他是捕雀处出身,自然十分严整。
将流泉别苑提前修缮了一番,因为与会的有许多王公贵族,所以十分严密,四处有人巡逻,只有王孙子弟能进入,随从都留在二院以外。
正宴还未开始,贺云章在观花台和琼液池两处摆下酒宴,招待王孙。
秦翊和贺南祯自然在琼液池,远远看见姚文龙带着个穿着新斓衫的书生来了,贺南祯冷笑道:“好戏要开场了。”
京中王孙中,分为两派,秦翊和贺南祯两人就是一派,超脱于一切王孙之上,赵景赵修又是一派,姚家是新贵,姚文龙也新弄了一派,自然不敢惹秦翊和贺南祯,但对赵景赵修是时有挑衅。
果然赵景一见姚文龙背后的书生,眼中杀气顿生。
“怎么这么冷清啊。”姚文龙笑嘻嘻地道:“大家喝酒呀,我还特地带了人来给大家讲笑话呢,这位是李璟仁兄……”
他一坐下后,席上气氛更紧张,正要开席,只见一个穿着朱色锦袍的人影匆匆赶来。
这少年十分面生,但看衣着服饰,看冠带,也十分富贵,生得极为俊美,几乎有点女相,身形十分高挑,手上还拿着马鞭,笑道:“差点晚了,各位原谅一下。”
他自称姓魏,像是生性十分洒脱,在席上并没有熟人,索性挤在姚文龙旁边坐下了,笑道:“姚公子,我上次跑马宴见你骑马摔了,后来好些了吧。”
贺南祯不知为何,侧身去看了看,转过脸来朝秦翊笑了笑,他日常爱装神弄鬼打谜语,秦翊并不理他。
酒席热闹起来,行酒令,划拳,十分热闹,有人也谈论起诗词来。
话题渐渐说开了,只见那姓魏的陌生少年看似洒脱,却时不时看看外面天色,姚文龙不解,问道:“魏兄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想起家里的事罢了……”少年叹了口气,把话题引开了,过了一阵,却和众人一齐取笑起赵景来:“赵景兄好艳福,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姻缘的。”
“你说什么呢?”
赵修心虚,以为他是讽刺自己哥哥,蹭地站了起来。
“我没说什么呀?”少年一脸无辜:“不是听说要四角俱全吗?所以恭喜赵家两位兄弟……”
“娄娴月可真是美人。”有人便插话道:“元宵节你们看了没……”
“别说元宵节,马球宴我也看过啊。”少年接话道:“不过妄议闺阁小姐可是不对,大家喝酒……”
姚文龙在旁边冷笑。
“闺阁小姐自然金贵,但也要自己尊重才行。整日抛头露面,不知是什么道理……”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有赵景一派的人便嘲讽道。
“你说什么?”姚文龙的跟班也不甘示弱。
说到这里,姚文龙顿时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穿着斓衫的李璟,笑道:“大家都消消火,说到这,我身边这位李兄身上,倒有一件大新闻呢……”
“什么新闻?”那陌生少年很捧姚文龙的样子,也看李璟:“我看李兄也有点面犯桃花,怕不是在走桃花运吧。”
李璟大笑,他其实生得颇为漂亮,但眼神太活泛了,显得有点心术不正,听了便笑道:“快别说了,我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姚兄别害我了。”
“怎么不信,说出来听听嘛。”
那少年拱火,众人也都拱火,眼看着赵家兄弟的脸色越来越冷,李璟终于慢悠悠开口了,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还是桃花宴上的事呢。
当时我随我们翰林院长官张大人去观马球,也上场打了两棒,谁知道就惹了一件大事,早知道就不去了,真是造孽……”
“什么事什么事?”众人都追问。
“当日黄昏,我本来是想回去的,但因为有一件公事,想私下请教张大人,就留下了。
谁知道就在晚宴前不久,有一个极貌美的丫鬟找到我,递给我一方手帕,上面写着一首情诗,还说她家小姐看中我的才华,约了我三更一起赏月论诗,就约在桃花林东南角上。”
“后来呢,你去了没有?”少年问道。
“我怎么敢去,咱们是读书人,淫辱女眷,非君子所为,当然不敢去了。”李璟正色道。
众人都起哄,说可惜了,也有人说起艳遇多半有诈,那少年却嚷道:“不信不信,一定是李兄平日里话本戏文看多了,乱编出来的,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马球宴我也在,怎么没人看上我呢。”
他戏谑得好笑,众人都笑起来,有人便取笑他不如李璟生得俊,姚文龙故意道:“什么俊不俊,明明是看上李兄诗文写得好。”
李璟被众人七嘴八舌围在中间,涨红了脸,道:“什么乱编的,我可有证据。”
“什么证据?”众人追问。
李璟直接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来,众人一片哗然,立即传看起来,原来上面写的是半阙词:“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海棠开未开?粉郎来未来?”
勾引之意十分明显,而且字体娟秀,确实是大家闺秀的字体,帕子更是上好的蚕丝锦,绣工也精巧,众人本来有三分信,见了帕子倒有七分信了。
众人传阅帕子,传到赵景那,他直接扔去一边,脸色黑沉如墨,但却并不发作。
少年都是把帕子端详一阵,看了又看,姚文龙笑他:“魏兄也想要个三更半夜一起赏月念诗的佳人吧。”
“什么佳人,淫奔无耻之徒罢了。”有人就道:“这样的货色,也不知道最后要害谁家的子弟,娶了这种□□,绿帽子可有得戴了。”
“是啊是啊,李兄快说出是哪家的小姐,也算做好事了,救了别人,免得去做活乌龟……”
“快说快说。”姚文龙也催促:“李兄不如干脆挑明了,大家都好奇呢……”
“哎哎,这种事怎么好明说的,大家不过是猜度罢了。”有爱开玩笑的就说:“横竖大家都看过情诗了,见过字迹了,以后定亲前,先要看看女方的字迹,不就知道了吗?”
“字迹还不保险,还是说出名字……”有人恨得咬牙切齿:“这样的□□,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才罢。”
李璟被众人起哄,吵得头昏脑涨,借口说去净手,众人哪里肯放,一定要他说出是谁家小姐,李璟好不容易脱身,那少年又拿过帕子,跟上道:“我去跟着李兄去,别让他跑了。”
众人都大笑,李璟无奈,道:“等我回来,一定说出那小姐是谁。”众人连连鼓掌,喝彩不已,十分期待。
李璟离了座,去到后面格子间里,净手出来,见那姓魏的少年果然等在外面,以为他是想问那女子名字,笑道:“兄台也太急切了,我实话说了吧,就是……”
“我知道是谁,是娄家的对吧。”少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李璟还浑然不觉,笑道:“你怎么知道,实话告诉你吧,就是娄家大小姐娄卿云,赵景还以为她多冰清玉洁呢,也不过是只活乌龟罢了……”
他话音未落,就发出“哎唷”一声,因为少年直接一个手刀,砍在他颈侧,将他砍晕过去。
在李璟和姚文龙的闹剧刚开始时,秦翊就已经离席了。
这事情在他看来实在无聊,姚文龙整天带着李璟四处宣扬,不过是刺激赵景罢了。
横竖他身份尊贵,中途离席也没人敢管,正在后面庭院里看着外面的花木,只见一个人扛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仔细一看,正是席上那姓魏的陌生少年,扛着个巨大的麻袋,他看似瘦弱,身体却十分强壮。
秦翊常年在御前行走,十分敏锐,顿时下去拦住了他,道:“你扛着什么?”
少年只是笑:“不是什么,只是个玩意罢了。”
“胡说。”秦翊直接扣住他手腕:“京中并没有姓魏的王孙,你究竟是谁?”
少年见瞒不住他,索性笑了,道:“跑马会秦侯爷赢了我半个马身,这么快就忘了?”
秦翊这才想起为什么觉得他有些熟悉。
“是你?”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凭你是谁,没有从曲水流觞会上绑走人的道理。”
少年想挣脱,并不是他的对手,被秦翊反制住,他眼睛一转,似乎想到了个办法。
“这样吧,秦侯爷,我们今天再来个赌约吧。”
少年昂着头,虽然被制住,却并不慌乱,神色反而带着点傲气。他扬起手中李璟的那块丝帕,道:“刚好我也有个问题要请教秦侯爷,听说侯爷天资极高,过目不忘,侯爷母亲清河郡主娘娘又常年供佛,这丝帕上的诗词,每个字都可以在佛经中找到,请问侯爷,能猜到是哪篇佛经吗?”
秦翊神色漠然,扫了一眼那帕子上的情诗。
“海棠开未开,粉郎来未来。”他念了一遍,很快就猜到:“简单,是琉璃经第四卷 ,第十二篇。”
“秦侯爷果然厉害。”少年赞道。
秦翊心神一动,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但他是王侯子弟,这些闺阁事他是不管的。少年见他神色动了,也知道他明白了一些。
“你后面麻袋里,是那个叫李璟的书生吧。”秦翊对他不似之前戒备:“你究竟是谁,报出名字,别让我审你。”
“这就要说到我和侯爷的赌约了。”少年淡淡道:“听说曲水流觞会有各种酒令,其中最难的是射覆,是最古老的谜语。我和侯爷就赌射覆吧。”
所谓射覆,最开始是将一个东西覆在碗下,让人去猜,猜中就叫射中了。
演化至今,一般是把四周乃至席上所有之物当作谜底,并不需要覆盖起来。
但一般会留一个题干,让人去猜,两样东西一般可以用一个典故联系起来。
比如用一句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者都在酒席周围,出题人说落花,猜题人就要猜流水,诗词典故多且泛滥,所以常常猜不中,又难又无趣,渐渐就没人玩了。
但对于真正的聪明人而言,这反而是最好玩的游戏。
秦翊果然动心。
“射什么,覆什么?”他问少年。
少年瞟了一眼周围,院落里栽种无数花木,竹林幽深,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为难侯爷,就两射一覆吧,第一射是李唐,第二射是一个字,橙子的橙。”少年看着秦翊眼睛,神色骄傲地道:“覆你我。”
“你我?”秦翊不解。
“对,侯爷猜中我覆的谜底,就知道我是谁了。到时候不需要秦侯爷来审,我自己束手就缚。”少年直接解下腰间玉佩,抛给他:“这是我父亲送我的玉佩,此物做抵押,我们赌一把。”
秦翊接过,少年知道他是接受赌约的意思,直接扛起麻袋,扬长而去。
海棠宴正是热闹的时候。
老太妃年轻时能得圣宠,生下王爷,也是貌美又有趣味的性格,如今虽然老了,但也爱看年轻的夫人小姐们一起赏花饮酒,玩乐说笑。
海棠宴直接在花下摆酒,天气和暖,绿草如茵,老太妃直接将地毯铺在草地上,摆下几案,上面全是时新点心,精致菜肴,暖酒热茶,坐下几十位小姐,夫人们则是都在老太妃身边凑趣,老太妃笑道:“这还是瑶姬出的主意呢,果然有趣,真是美人画一般。”
文郡主有意讨好她,和云夫人一左一右,依偎着老太妃说话,老太妃身边都是宫里的老嬷嬷,还有贺老太君这样辈分高的夫人,像赵夫人这些都被挤到外面一圈了,至于娄二奶奶娄三奶奶这些,更是只能在外围说话。一句笑话说下去就有无数人接口,热闹非凡。
然后一片热闹中,却有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片祥和。
是个穿着红色锦衣的女孩子,极漂亮,但看得出是匆匆赶来的,连衣服都像是匆匆换好的,妆发也简单,她直奔老太妃面前,往她面前一跪,高呼道:“请老太妃主持公道。”
这一声把众人都惊住了,都看过去,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娄家三房的三小姐娄凌霜,众人都认得她,也知道她两个姐姐风头正劲,对这个老三倒不怎么留意。只见她跪在地上,高举着一卷帕子,道:“民女自知冒犯,但此事事关民女清誉,还请老太妃主持公道。”
“你这丫头,发什么疯,”娄二奶奶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她,娄三奶奶也道:“老三老是这么咋咋呼呼的,惊了驾怎么好。”
娴月反而拉住了娄二奶奶,神色凝重在她耳边附耳说了什么,娄二奶奶大惊。
卿云虽没听见,但也十分惊讶,但她向来疼爱自己妹妹,倒不阻止她,只是焦急地看向老太妃。
“你是何人?怎么敢这样惊驾。”老太妃贴身的魏嬷嬷道:“还不下去。”
“民女知道自己无礼,但此事事关民女生死,又与太妃娘娘有关,闺阁之事,不关朝廷律法,又不是官府衙门可以管的,所以只能请老太妃主持公道。”凌霜神色凄惶,哀求道。
老太妃听到不关朝廷律法,才终于施施然开口。
“抬起头来。”
凌霜抬起头来,神色哀伤,老太妃见她生得清秀漂亮,先有三分怜惜,旁边贺老太君见卿云着急,也帮腔道:“娘娘,这丫头我也知道,是个极老实的,想必是遇到真正为难的事了,娘娘垂怜,替她主持公道吧。”
卿云见状,也连忙哀求道:“舍妹向来老实,温柔娴静,求老太妃主持公道。”
老太妃对卿云印象不错,思索片刻,便道:“既然这样,你就说来吧。要是家长里短,我可是不管的。”
凌霜道:“要是别的事,也不敢求太妃管,实在此事跟太妃娘娘有关。
前些日文郡主娘娘号召大家为太妃娘娘抄经,民女也抄了两卷,交了上去,谁知道没两天,就有个书生拿着一副写了情诗的帕子,四处传扬,说是民女所写,还约他三更幽会,到处败坏民女清誉。
民女无法,只好让小厮擒了那书生,准备上公堂对峙,谁知道帕子上的字迹确实是民女的字迹,民女从来不将字迹外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给老太妃所抄的琉璃经第四卷 ,第十二篇。
太妃娘娘不信请看,情诗上每个字,都能在那一篇中找到。
这无赖不知用什么方法,偷出经书,伪造了民女的字迹。民女无法剖白,只能求太妃娘娘垂怜。”
老太妃本来还以为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没想到还真和自己有关,顿时就沉下了脸,道:“文娴。”
文娴是魏嬷嬷的名字,她连忙下去,拿了凌霜手中的帕子,呈上来给老太妃看,老太妃是常读佛经的人,也记得些经书原文,扫了一眼,皱起眉头,道:“去取她抄的那卷经书来。”
卿云虽然没有急智,这时候已经猜到些端倪。
当时她为了凌霜娴月各抄一卷经书,怎么会不知道三卷经书都是她自己的字迹,如果帕子上字迹和佛经上一致,那凌霜所说的这个人,针对的根本就是她!
她心中震惊,已经猜出凌霜今天是在替她告状,立刻往前一步,想要说出实情。
却被娄二奶奶狠狠拉了回来,掐住她手腕,朝她摇摇头。
她顿时心碎欲裂。
她知道娘亲的意思——无论真相能不能大白,凌霜这样告状,已经是毁了,不能再赔上一个她。
但凌霜正是知道这点,才自己亲身告状。用她自己早上和蔡婳说的话:横竖自己虱子多了不怕咬,保住卿云干干净净,助她得偿所愿,也算功德一件。而蔡婳也答得实在:恐怕程家容不下这么大的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