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东笑着把手机递到宋予白?面前?:“来,膜拜一下小?师父。”
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一张年轻的脸,宋予白?还来不?及回忆起这张略显熟悉的脸的名字,注意力已经提前?被?他随意搁在座椅下的那瓶乌龙茶吸引。
浑身的血液在看清那个熟悉的牌子时,几乎是在一瞬间凝固。
“真看不?出来,这男孩子还生得挺不?错的,天生一张撬人墙角的脸,嚯!底下还有?袁开的评论,原来他侄子叫斯景啊!”
“你?觉得怎么样?来,评价一下。”
空气里的沉默胶滞,一瞬间低沉下来的气压里,隋东后知后觉地去看他脸色,却发现,原本一副懒得交谈、参与的宋予白?,不?知什么时候,铁青下来的脸,几乎分分钟都要出门杀//人放火的潜质。
说?是杀//人放火这个形容,都有?点不?准确。
确切来说?,透过宋予白?看照片里的年轻人的目光,隋东甚至觉得,好友几乎想要跳进照片里掐死对方。
然而,就在隋东准备大着胆子再问一嘴的时候,忽然听到宋予白?冷笑了?一声。
再开口时,男人黑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里袁开的小?侄子,一字一顿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样。
咬牙切齿。
“狗、杂、种。”
拨通助理电话的时候,宋予白?整个人还处于巨大的愤怒中,无法镇定。
急促的呼吸下,他连从大衣口袋里摸车钥匙的手都在发抖。
“给我订一张去海市的机票。”
“好的,宋总,大概需要什么时候出发?”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每一个失控的画面。
他留给裴拾音用?来冷静思考两人关系的空窗期,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野心家乘虚而入。
他每每发现的蛛丝马迹,却每一次,都被?她欲盖弥彰地糊弄过去。
他无数次接近过真相?,却每一次,都被?她用?插科打诨掩盖事实。
这个臭小?子居然还将?两套公寓中间打通!
连他都没有?在拾音的公寓里留过宿!
他居然敢把墙打通!
他不?止没在里面留过宿,他甚至连被?获准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接近一个月自己在反常里的患得患失,像个彻头彻尾的、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想到他远赴瑞士时,她吃的那一顿深夜火锅——
真是一个“偷吃”的老手。
宋予白?把那个连想都不?愿意想到的名字在牙缝里来来回回、泄愤般地撕咬上十几次。
最后,他克制地闭了?闭眼?。
“越快越好。”
狗//杂//种。
即使要求了“越快越好”, 但最快的一趟航班,是凌晨四点的红眼。
意味着, 他?孤身?一人,仍需在宁城待上7个小时以上。
所以,与其选择在机场中坐立难安,不如亲自站在那堵被打通的白墙面?前——
亲眼见证这段长达半年时间的谎言。
次卧头顶暖白的灯光,从?圆弧型的拱洞里无声地洒进隔壁的客厅里。
透过空荡荡的门洞。
他?在茶几上看到了她平时喝水最喜欢用的草莓搪瓷杯,杯身?外露出的一截吸管上,隐约还有她口红的唇印。
他?在沙发上看到了她天冷时最喜欢盖着看电视海绵宝宝卡通小毛毯, 他?还能回忆起软毯上甜而?不腻的荔枝香水味。
他?甚至还在乳白色短羊绒地毯上看到了她11月份还在追更的少女漫画,她当初追更时, 曾经为里面?酸酸甜甜的爱恋掉过几滴眼泪。
目之?所及,都是很温馨的烟火气,桩桩件件都是她生活的痕迹。
而?相比起他?所在的这一侧,甚至有些冷清,寂寥到如同一间无人问津的陋室。
被明显的冷落和无视。
她仿佛已经将?饮食起居全部都搬到了原本还有一墙之?隔的邻厅,也在不知不觉里,从?他?的身?边彻底搬走。
在经历过袁开和隋东那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调笑后?, 在亲眼看到这堵被彻底打通的白墙时,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困惑、反常、不解、辗转反侧都在此刻迎刃而?解。
为什么他?从?瑞士回来后?, 能明显察觉到她的若即若离?
为什么她会在那个雪夜后?,彻底跟自己保持距离?
为什么大年初七的晚上, 她会不惜摆出那种攻击的姿态与自己针锋相对?
她有秘密。
她的秘密事关另一个男人。
她明明说?了爱他?,却无时不刻不在提防他?,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不断地欺骗他?。
如果那个雪夜里他?接受了她的爱意, 会不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不会有这堵被打通的墙,这些尽数出现在斯景客厅里的属于?裴拾音的东西, 会不会仍旧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翻涌上来的剧烈情绪让他?的大脑在愤怒中有短暂的缺氧,感受到几秒的晕眩后?,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着往她的卧室方向走。
他?替她挑选的床品,被整整齐齐叠好,收纳在床尾。
暖黄色薄绒的被套,上面?是红色的小胡萝卜印花。
乳胶枕的枕套也是同色系同款的图案,被妥帖地收纳在床头中央。
然而?——
床单上,却毫无褶痕。
不大的一间卧室,墙上仍旧悬挂着他?熟悉的、裴拾音喜爱的三丽鸥的墙布。
床头柜上仍旧摆放着他?熟悉的、裴拾音喜爱的各种毛绒玩偶。
但整个房间,却干净整洁到找不到一丝有人长住的痕迹。
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她身?上特?有的荔枝甜香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宋予白失魂落魄地坐在她的床上。
这是裴拾音冷落他?的第二十一天。
这二十一天里,她在隔壁的公寓里,到底对那个人说?过什么话?
是不是也像对他?撒娇一样对那个人撒娇。
是不是也像黏在他?身?上一样,对着那个人耍尽心思要抱抱。
是不是也像吃着他?做的晚餐一样,幸福地夸那个人做得好。
是不是也像枕在他?腿上一样,等着那个人喂她樱桃。
是不是也——
根本不能细想?。
开始痉挛的胃部将?腹腔里的疼痛传递到胸腔,让每一口呼吸都疼痛到难忍。
他?将?去隔壁的主卧一探究竟的阴暗念头强行压下?来。
心里有两个声音终于?开始愈演愈烈,反反复复地拉扯。
退守回最安全的叔侄关系,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宋予白摘下?眼镜,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但是,她明明是属于?他?的裴拾音。
海市临近赤道,3月初春,已有烈阳,所幸她们露营的地点在山间,清泉小风,让原本有些炎热的天气送来了一丝清凉。
这趟的露营团里,有好几个女孩子是特?地来海市写生,裴拾音白天没什么事,就会跟着领队周悦一起挑个风景好的地方,拍照录vlog。
《合欢宗的女修没有心》这个广播剧,在平台的数据持续攀升,她声音条件好,虽然没有露过脸,但身?材身?高和手部线条的条件都非常好,所以社里打算把她作?为一个引流的人设典型,由她用一些日常视频来提升一下?用户对作?品的黏性。
周悦架好画板,没画几笔,就扭头向正在旁边用ipad剪vlog的拾音八卦,问:“你跟斯景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拾音应得很自然。
“朋友啊。”
周悦不信:“我看着不像。”
裴拾音放下?笔,认真解释:“我跟他?是从?小就认识的,后?来我搬家了,我俩中间陆陆续续都保持着联系,后?来他?爸妈离婚了,他?跟着他?妈妈去加拿大待过一段时间,去年年初很意外碰到了,后?来才重新聊上的。”
周悦:“青梅竹马咯?”
裴拾音:“也不算吧?毕竟我7、8岁就搬家了,只能说?,小时候我就跟他?玩得挺好的,也不讨厌,中间偶尔闲聊的时候,也觉得他?这人挺逗,很有意思。”
想?了想?,又说?:“而?且之?前□□空间流行的时候,我每次在私人相册发照片,他?都会上来留言点赞的那种。”
“有什么问题吗?”
周悦撇了撇嘴:“问题可多了,反正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你。”
“不然为什么昨天说?要弄帐篷的时候,你不会,他?第一时间放下?自己手上的活,来给你鞍前马后??”
裴拾音很理所当然:“这个团12个人,我就只认识他?,他?不帮忙我忙,他?要去帮谁的忙?”
周悦显然对被她的脑回路震惊了一下?:“关系这么好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连你自己也说?了,他?第一时间,都来帮你了!”
裴拾音虽然不至于?对男女关系迟钝到傻白甜,但对斯景,她是真的觉得两人压根就不可能。
“之?所以关系好,可能是因为我们除了朋友以外,还有别?的——”
看到周悦露出的八卦兴奋且刺激的小眼神,裴拾音连忙按住对方的脑袋,将?她的脸重新摆正回到画板面?前。
“不要倒黄色废料!”
“他?是我的战友!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坦白说?,她跟斯景的关系,比起朋友、战友,其实还有个更贴切的名?词,叫做——同盟。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在苍蝇馆子里吃火锅时,对方在说?出设想?那一刻,眼中跃跃欲试的期待。
斯景大她两岁,大学刚毕业,就被频繁地安排了各种相亲,他?在不堪烦扰的情况下?,对她递出了橄榄枝——
“由此可见,我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好好搭档一下?救对方于?水火,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那时候她正困扰于?宋予白即将?拥有王馥雪那个相亲对象,不知要如何?才能让叶兆言知难而?退,所以突然天降一个跟她处境相当的同盟对她提出这种建议的时候,她几乎没动摇太久,就同意了。
斯景也的确在有限的范围里,尽可能地帮她做好了规划——
出国留学的准备,充分分析宋予白的心理,以及在她遭受挫折时,尽可能充分的照顾。
如果不是宋予白在元旦的时候,突如其来将?叶兆言一顿爆锤,她跟斯景的原定计划,是对宋墨然徐徐图之?。
毕竟,宋爷爷隔三差五就有去西渝礼佛的习惯,那么让他?恰好碰到一个“大师”,由“大师”以“排忧解难”的身?份,替她化解这桩潦草的婚事,可行性其实非常高。
尤其是,宋爷爷也的确在跟“大师”沟通的过程中,表达出了,对她嫁给一个不靠谱的结婚对象的担忧。
如果不是那天,周榕在家做饭的晚上,宋予白的忽然出现,让一切在那个雪夜里失控的话,她稳扎稳打,指不定靠她跟斯景的小小谋划,已经顺利达成了跟叶兆言解除婚约的目的。
被宋予白拒绝的那个晚上,虽然过程体验极度糟糕,但至少最终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她彻底恢复单身?。
下?一步就是如何?解决斯景于?水火的问题了。
然而?再次回忆到那个雪夜,裴拾音的心脏还是会忍不住一抽一抽地疼。
她这段时间,都在刻意跟宋予白保持距离,保持他?最想?要的叔侄之?间最安全的距离。
刻意不去联系他?,刻意不再像以前一样,用目光去追逐他?。
斯景曾经跟她开过玩笑,说?这叫冷却疗法,等她这锅水彻底转凉变冷,她就会发现,“喜欢”这种情绪,也不过如此。
裴拾音不知道她这锅水大概什么时候会彻底变冷,但是眼前这锅水要是再不沸的话,她中午就要饿死了。
户外露营偶然会遇到的小小意外就是——做饭的火候不够。
铁质的三脚架支撑一个便携的导热小铝锅,锅下?架好噼啪作?响的炭火。
裴拾音做在折叠椅上,抱着她的樱桃塑料碗,眼巴巴地看着不冒气的小锅子,问斯景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放乌冬面?。
“煮乌冬面?的水加热到80度左右就可以烫面?了。”
在这种环境下?煮乌冬面?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尝试。
斯景正在看小红书的水温控制攻略,现学现用。
“但问题是,现在也没有温度计,水温根本控制不好。”
“如果是现在这样的火候,那只要等贴着锅壁的水开始冒小泡了,30秒以后?才可以下?面?。”
熟悉的、低沉的声线,不疾不徐地从?头顶响起来的时候,裴拾音回头,被吓得一个激灵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少女下?意识就往斯景身?后?躲的动作?,让宋予白眉头一紧,只能移开目光,才不至于?让心里那股郁气当众横冲直撞。
视线落在斯景举着锅盖的右手上。
“不要不停地揭开锅盖确认,否则等炭火烧干了,你这锅汤也热不起来。”
微哂的语气里难得听出一丝风凉。
斯景迟疑了两秒,最后?还是依言放下?了锅盖,然后?,宋予白很自然地就拿起了旁边的烹饪工具和其他?简易食材。
从?脱水的蔬菜包里,将?葱花挑出,然后?将?剩余的蔬菜倒进裴拾音的塑料碗里。
裴拾音看着他?熟练且自如地操作?整个煮面?的流程,相当心虚。
“叔叔,你怎么来了?”
“海市临时有个峰会,结束得早,爸爸说?你在这里,所以让我特?地过来看看。”
宋予白边回答边下?面?,用筷子搅散面?条,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头。
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任何?外露的情绪,都会轻易吓到她。
即使,他?现在看到了斯景,已经恨不得将?一整包乌冬面?扣到对方的脑门上。
借着开始小幅翻滚的面?汤,他?能从?倒映出的水面?里,看到裴拾音偷偷在跟斯景打眼色。
宋予白捏着锅盖的手指收紧,咬紧的下?颚里,侧脸的青筋也开始鼓动。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生气。
绝对不能当着这种人的面?生气。
小孩子之?所以叛逆、不听话,喜欢瞒着大人偷偷地做决定。
是因为,她自己知道,这个决定大概率是错误的。
她会害怕大人生气、责备。
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么做是错的。
她知道欺骗他?是不对的。
她会因此而?内疚,不安,辗转难眠。
他?怎么能当着这么乖巧听话的侄女的面?生气呢?
他?做不到对她勃然大怒。
他?只会给这个叫斯景的臭小子,一点最基本的教训。
将?面?打散,放入两片午餐肉。
宋予白盖上锅盖,平静而?温柔地抬眸。
“蓓蓓,叔叔临时过来没带水,有点口渴,你能去给我倒杯水吗?”
辛苦掩盖了好几个月的谎言猝不及防被拆穿,裴拾音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当着宋予白的面?,就已经坐立难安了,他?让她去拿水,她简直是要松一口气,匆忙看了斯景一眼,转身?就去帐篷里找旅行保温杯。
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遮阳棚下?,少了一个临阵脱逃的人之?后?,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宋予白慢条斯理地检查着他?们的食材包里还准备了哪些东西可以给他?可怜得吃不上好东西的小侄女加个餐。
怡然神态,如已稳坐钓鱼台。
找到两片火腿,翻出一个烤肉盘和佐料。
他?低着头,开始腌制食材。
“你应该认识我,这样,我就不用再做自我介绍了吧?”
相比宋予白有板有眼的穿着,斯景一身?非常休闲的运动装,显得少年感十足。
工作?台已被人鸠占鹊巢,他?也不着急,只是懒懒地往刚才裴拾音的椅子上一坐,轻声问:“叔叔,最近海市哪个峰会需要您赶红眼航班过来?这主办方也太不会安排了吧。”
说?着,从?架子上拿起刚刚被宋予白放下?去的锅盖和搅面?的筷子。
“这儿就交给我吧,面?煮好了我会看着,您要不然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弄,然后?您去我那帐篷里休息一下?,我那个帐篷,就在拾音的隔壁。”
宋予白倒酱料的手一抖,不小心多倒出了小半瓶。
斯景笑了笑。
“这里的地形其实不太好走,我看叔叔您这样赶过来,是真的很辛苦,没别?的意思,主要是,前两天我还听营里有哥哥说?,上次有个您这把年纪的企业家过来考察,结果行程还没结束,就直接累病了。”
……狗杂种。
宋予白将?火腿腌好,缓然抬眸,情绪不高不低。
“我也没比你大几岁,而?且我跟你之?间,好像关系也并没有熟到,你能叫我叔叔的地步。”
斯景笑了。
“抱歉,我一直都是听蓓蓓这么叫你,听习惯了也难免的。”
“不好意思啊,宋先生。”
宋予白给烤肉盘上刷油:“那看来她平时在你面?前,应该没少提到我。”
斯景想?了想?:“跟之?前比,这段时间的确提到的少多了,少到,我都差点忘了有您这么个人。”
宋予白将?午餐肉平平整整地铺上烤肉盘,缓缓做了个镇定的深呼吸。
……只知道在阴沟里爬行的狗杂种。
“是么?那你记性还没我好。”
“我其实这两天总想?着什么时候找人问问,那天晚上你在君豫酒店外打车的时候雨下?得大不大,毕竟,保时捷送修应该花了不少钱,下?血本搭讪成功,要恭喜你。”
当初在君豫旗下?的酒店,前台以“录不进身?份证为由”,将?他?拒之?门外的时候,斯景是有过怀疑的,毕竟一家顶奢的酒店,不可能出这么低级的纰漏。
宋予白这么一提,他?瞬间就想?通了。
这老渣男就是典型的欺男霸女。
“要不是宋先生给了这么好的话题,我跟蓓蓓都聊不到一块去。”
宋予白闭了闭眼,心想?自己为什么要跟这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在这里争口舌?
明明只需要把裴拾音从?这种人身?边带走,然后?封上那堵被凿穿的水泥墙,就能一劳永逸。
但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被骗了多久?
裴拾音前脚还在老宅里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两个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后?脚却跟他?火锅吃到深夜!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仍散发着余热的篝火,都相形见绌。
却在转瞬,被裴拾音的声音浇熄。
“叔叔,你是要喝热水还是冰水啊?”
宋予白温柔地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来——他?的身?边,斯景的对面?。
裴拾音此刻猜不透他?心绪,战战兢兢地凑过去,却猝不及防被递了一碗面?。
被煮到劲道滑嫩的乌冬面?上,除了海带青菜碎之?外,还有两片被烤得香香的火腿片。
宋予白将?筷子塞到她手里。
“吃吧,刚才不是都饿得等不急了吗?”
裴拾音咽了咽口水,决定先将?担心压后?,这时候,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昨天没睡好,因为昨晚发电机出了点故障,部分冷藏物资损坏,营长今天临时去市里采买,她早上也只来得及吃上两片面?包。
宋予白看了默不作?声的斯景一眼,最后?还是把煮好的面?也递给了对方一碗。
斯景很乖地接过面?条,只是跟宋予白道谢。
平和有序,彬彬有礼。
仿佛五分钟前的针锋相对,根本不曾存在。
“好吃吗?”
宋予白随手做的一顿,就香得她叹气。
裴拾音实话实话。
“好吃。”
宋予白笑着伸手抹掉她唇上粘的一粒烤肉孜然,从?她的保温杯里拧出水,倒上。
余光从?始至终也不曾落在一言不发的斯景身?上,他?只是看着她微笑,宽容而?温和。
男人施施然地坐在折叠椅上,骄矜地叠着腿,慢条斯理地喝着水。
“这种档次的,都叫好吃了吗?”
裴拾音喝汤的动作?一顿,不解地眨眼看他?——不太明白他?这时候是在谦虚还是在骄傲。
宋予白:“我以为你是吃过好东西的,怎么这种时候,反而?不挑了?”
裴拾音总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哪里怪怪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对面?有个清澈的少年音轻飘飘地接道——
“可能是因为,不被长辈允许的东西,偷吃起来,才会觉得更有意思吧?”
第045章 晚霞
裴拾音捧着一碗虽然制作过程粗糙, 但用料实在到堪称丰盛的乌冬面,听着一来一回的对话,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斯景已经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笑着问她:“是不是觉得不好吃?”
宋予白微哂了一声:“那你胃口还挺好的。”
斯景笑了:“特殊情况,总归是需要忍耐的。”
旋即,他看向裴拾音。
“其实我也?觉得在这种?环境里烹调出的乌冬面,口味一般,总觉得面太老,嚼也?嚼不烂。”
宋予白实在懒得跟他耍小心眼。
“也?总比夹生的吃了让人腹泻要好。”
裴拾音就算再迟钝, 这回也?在两人的唇枪舌战里后知?后觉地品出一丝不对劲来,她偷偷看宋予白脸色, 见他神色如常,又把悄悄冒头的忐忑和担忧给?摁了回去。
然而捧着那剩下的小半碗面,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食难下咽。
男人的温柔平和一如既往,看她的目光也?充满宽容。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如同感知?到一场暴风雨,她身处暴风眼的宁静,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飓风撕裂。
宋予白对她, 虽然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性格, 但被她骗了这么久, 是个正常人都要生气。
更何况,她每次撒谎的时候, 都言之凿凿,洋洋洒洒,恨不得跟天?上所有的神仙赌誓, 自己绝无任何虚言。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被骗, 但他依旧能控制情绪面对她,多半是不打算再追究她了……吧?
裴拾音心情复杂。
其实,宋予白要追究什么呢?
有什么好追究的?
他能控制住自己不爱她,那她跟谁关系好,他大概也?是无所谓的。
最多就是担心是不是交到了坏朋友。
但斯景无论是家世相貌品行?,每一样拿出来都跟“坏朋友”这三个字,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更何况,虽然他帮她的忙,被宋予白的横生枝节所中?止,但她理所应当?,该兑现对斯景的承诺——同盟的意义就是如此。
“既然觉得不好吃,”宋予白的目光落在她还剩了一半的汤面上,耐心地问她,“那要不要跟叔叔回家?”
裴拾音愣了一下:“啊?”
“你看,在外面,有些人连饭都做不好,你在这里饥一顿饱一顿,我爸知?道?了也?会担心。”
在她显而易见的落寞里,宋予白沉默了两秒,想到这段时间?来,她对自己刻意的疏离。
罕见地补了一句:“我也?会担心的。”
又是叔叔对侄女的那种?担心。
裴拾音对这句话已?经有所免疫,不至于?被他拿捏着心情忽高忽低。
“而且,我过来的时候,听他们说,这里昨晚的发电机都坏了,所以?整个营地都没电,是吗?”
但他依旧维持着最佳的风度,在尽他所能,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回家。
“一些需要冷藏储存的生肉都坏了,保不齐还有其他的食材已?经过保,你肠胃本来就弱,吃坏了拉肚子难受怎么办?”
“宋先生说的这些假设,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窒息?”
裴拾音没搭腔,倒是坐在两人对面的斯景,皱着眉支着下巴开了口。
他现在算是有点理解她的处境了。
为什么在他提议出国生活时,她脸上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期待、向往,甚至会觉得不能置信。
一个宋予白已?经是这种?无微不至到全方位的关照,要是再加一个习惯一言堂的宋墨然,裴拾音从?小在这种?过度关心的环境下长大,难免会有束缚感。
更何况,这种?关怀如影随形、日复一日,她寄人篱下,靠察言观色获得长辈认可,所有人给?她贴的最大的一个标签,就是“乖巧”——
这多年没抑郁都算她心理承受能力强大。
当?初他妈就是受不了他爸全方位的关心和管控,最后才离得婚,一个人带着他在加拿大过得不知?道?多逍遥自在,游湖滑雪打猎,想干嘛就干嘛,哪用得着看别?人脸色?
共情一下,前几年裴拾音为了解决跟叶兆言的婚约而费尽心机做的那些努力,那种?无望的孤军奋战,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宋先生养尊处优,应该是看不上这种?户外露营的,其实营地里常备的药物充足,团队半数以?上的人都受过专业的急救培训,尤其是,营长还有丰富的医疗护理经验,只要不是在野外遇到什么致命伤,普通的跌打损伤,腹泻、呕吐、小感冒之类的,完全有应付的能力。”
斯景看了她一眼,在接受到她眼里的感激后,笑了。
“拾音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有能力决定去哪里,吃什么,以?及,她也?完全可以?承担在这种?小事上选择错误所带来的后果。”
即使是小王子的玫瑰,也?需要日晒雨打,过度将她放在玻璃罩里,反而会加速她的枯萎。
宋予白:“我没听说过,一个自诩准备充分的户外露营团体,居然会发生连备用发电机都故障的意外。”
他并不会在意对方这种?毫无杀伤力的挑衅。
斯景跟她只是短暂的相熟,他不需要对她负责任。
但他不一样,他是她的叔叔,对她所有的关心,都合情合理,有凭有据。
“拾音,你那么怕黑的一个人,昨晚停电的时候,有没有不方便?”
一想到她有可能在这种?坑坑洼洼的野外,因为看不见而摔跤、受伤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