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衣间外空空如也,寂无声响。
试衣间内对峙的气?氛如冰火两重。
他怡然从容, 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她忐忑不安,深感图穷匕见。
骗他的所有事情,已经?真?相大白。
然而归根结底,错不在她,她也是被逼无奈——
倘若他在那个雪夜里,接受她的示爱,她也用不着?心灰意冷。
她不想轻易认错。
压低声音, 没好气?。
“叔叔这是要做什么?”
宋予白缓声反问:“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裴拾音说, “之间邀请叔叔开一间房的时候, 叔叔不是还怪我胡闹么?”
“是啊,真?开一间房, 你怎么跑得了?”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反问,却随着?他慵懒微暗的声线,随着?他手上不疾不徐的动作, 变得无端有些引人遐想的旖旎——
原本只是蜻蜓点水般按在她后腰纹身上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两根。
原本只是不紧不慢的轻揉,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留恋不舍的抚摸。
原本冰凉的、渗着?雨水潮意的手指,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染上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温度。
手指顺着?她柔软的腰线往前探,按在她纤薄的髋骨上,沿着?起伏的凹陷,仿佛能蚕食上她的小腹。
隔着?细腻的皮肤,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隐藏在这寸皮骨之下,她愈演愈烈的心跳。
为什么之前那次替她在车里上药的时候,没有珍惜这种触感?
那个时候明明他只稍近前,她就会缴械。
无光的黑暗是一面阴暗的放大镜,将他此刻深渊的裂隙,撕出更大的裂口。
罪恶感和?道德感都是好东西?,至少,是套上颈的枷锁,可以困住理智。
然而,他的灵魂已经?空空荡荡,余生也将徘徊在这个言而无信的小骗子身边。
察觉到衣服里的危险是本能。
心在一瞬间跃到嗓子眼。
裴拾音警觉地隔着?衣服按住他的手,避免他再向更危险的地方探索。
“没有熟人的地方,叔叔尚且记得要避嫌。”
“但?是这里都是认识我们的人,”裴拾音努力平复心跳,“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察觉到她的抗拒,宋予白很自然地收回手。
“我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别人自然能知道,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别人即使知道了,也只敢当做不知道。”
霸道的口气?,偏偏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所以拾音,你想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似乎好心地在将选择权交给她。
黑暗中,他又?靠得近了一些。
裴拾音只觉得身前巨大的穿衣镜里,身后朦胧的黑影轻晃,然后,她就感受到了,后颈处拂来的温热的呼吸——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低下了头,在轻轻地、心满意足地闻她身上的味道。
失而复得的味道,是盛夏特?有的甘甜香荔。
认知里的宋予白已经?完全不再按常理出牌,无法预测事情的走?向,让她本能地缩紧了肩线——
这不是她认识的宋予白。
这是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宋予白。
“我们是什么关系,”裴拾音忐忑地咬着?下唇,问,“我们难道不是这世界上最?清清白白的叔侄吗?”
宋予白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从鼻腔里逸出来的气?音扫在她的后颈上,无端带着?一阵酥麻的痒。
“谁家的侄女会抱着?叔叔说希望叔叔爱她?会扯着?叔叔的领带亲吻他,会坐在叔叔的腿上引诱他?”
突如其来的提醒,让她再次陷入那个已经?不想再去回忆的雪夜——
那个难堪的、在满心欢喜和?一腔孤勇中、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的雪夜。
她花了足足四个月的时间疗伤。
她现在只等自己80℃的水冷却,而不是在他反反复复的撩拨里,在若有似无的暗示中,重新升温。
不想再被他牵着?鼻子走?,裴拾音从心头蓦地窜起的火气?,瞬间烧毁了她计划里的步步为营。
“但?至少我家的叔叔即使有生理反应,他也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唯一能控制的事情,就是不去爱我。”
目不能视物的试衣间内,身后有短暂的沉默。
感受到落在后颈的碎发被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拨到了旁边。
有很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颈项,似乎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又?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无声地回答。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回应有条不紊,就连他的语速都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彻底放下的道德感,让宋予白无需再去逃避任何令他难堪的情绪。
他不需要再为口是心非的自己愤怒,不需要因为直面本心而觉得负罪感深重,同样,他也不需要再度害怕伤害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去控制自己。
“因为如果?他不说那些话,他大概就会立刻跟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在车里做出最?禽兽的事情。”
黑暗中,裴拾音的脊背因为这个回答陡然僵直。
“而且,”宋予白说话的声音很慢,像是真?的很审慎地在思考,“那辆车的空间那么小,她之前又?没经?历过,那不会是一个太好的初体验场所。”
绅士地点在她颈项上的手指,没有背链的牵引,他开始重新顺着?她蜿蜒的脊椎骨,再次一寸一寸往下。
他在试探她。
然而开口时,却仍旧是一副温煦礼貌的口吻。
“好孩子,你还没回答叔叔的问题,这个纹身,你打算怎么跟他解释?”
裴拾音消化?完他如神经?质般呓语的说辞,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被愤怒烧透——
那她之前算什么?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
“叔叔是在逼供我吗?”
宋予白原本以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应当高兴,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
他有些失落,也有短暂的不解。
但?是没关系,他不会怪她。
他永远也不会怪她。
他会永远爱她。
他会永远对她温柔。
他对她会像掌心的珠宝,珍之爱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可以亲自去问他。”
一个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宋予白,几乎让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沟通——
他像是已经?不具有正常人的脑回路和?思维方式。
他多年的教养、伦理道德和?自控自持,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居然有些怀念记忆里的那个宋予白。
——被她孤身一人丢在海市的那个晚上,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暗里,如果?不是他肖像的声音,如果?不是她所熟悉的气?息,她真?的会怀疑,背后的人到底姓甚名甚。
“你是不是疯了?”
他对她的愤怒和?质问,油盐不进,裴拾音的咬牙切齿也只能压着?声音。
时间流逝,宴席开场迫在眉睫,她耐心告罄,不想跟他虚以委蛇——
她时刻牢记跟斯景的约定。
这时候也不管身前会不会走?光,她正准备转身试图单手用力将他推出试衣的布帘,却隐约听到试衣间外有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我就是疯得太晚了。”
微哑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
宋予白用着?最?平和?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他甚至没有生气?,他全程都在温柔地微笑?。
温热的鼻尖亲昵地压上她的耳廓,像兽类的交颈,不疾不徐的气?音漏进耳道时,连耳膜与这阵酥麻感共颤。
“不然,还有斯景什么事?”
裴拾音还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帘外就响起了斯景的声音。
“拾音,你还好吗?”
“乖孩子,让我猜猜,你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供出他,鱼死网破,还是成为他的共犯,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幽闭黑暗中,亲密地拥有彼此?
裴拾音大脑一片空白,她被左右夹击,攥紧衣服的手心,已经?全部都是汗。
惊魂之下,脱口而出的谎言比脑子的转速还要快。
她告诉斯景,自己没事,又?镇定地问,为什么好端端地,试衣间里会停电。
斯景告诉她,婚庆那边在事先?没告之的情况下,接入了一个大功率的设备,导致连同试衣间这条电路跳闸,酒店已经?开始紧急维修,让她不要担心,这种程度的小事故,并?不会影响订婚宴的如期进行。
光线晦暗,宋予白平静地垂眸看?她因为紧张、不安而抿起的唇角。
这是他用心地浇灌过一束玫瑰。
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开始,也许是青春期那个潮湿温热的梦境,又?或者是在瑞士时一次又?一次地放任自流,甚至有可能仅仅只是在老宅里那次意外。
每一次结束的时候,他都会在冲澡的时候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依旧会按时、如约地去浇花,然后,在玫瑰含苞待放时,漫不经?心地瞥见他除了守着?一栋烧得如火如荼的老房子以外,早已经?一无所有。
宋予白贴近她,一夜未眠,带着?浅薄胡茬的下巴轻轻地扎在她的脸颊上,像在闻嗅她身上的味道,又?像是在若即若离的亲吻。
他留恋地、低低地在耳边叫了声她的名字,却瞬间让裴拾音警觉到汗毛倒竖。
无论是两人的关系,还是两人现在的情况,都不适合被第三人发现。
裴拾音怕被斯景察觉到异样,只能恨恨地转身去捂他的嘴。
胸前的衣料在挣扎间迤逦于腰间,松松垮垮地搭在髋骨上。
她没穿内衣,只有乳贴,牢牢将他制服在墙上的时候,她不小心被裙子绊了一跤,身体不由自主地跌在了他的身上。
宋予白任她气?恼地捂住唇,背靠墙,只是温柔地用吻啄她手心。
自然垂落的目光温柔缱绻,包容她的失误。
裴拾音闭了闭眼,对这场意外变故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试衣间里光线晦暗,只有那面巨大的试衣间,反射出不知道从哪透过来微光,对上她愤恨的目光,宋予白只是明目张胆地抬了一下眉毛,仿佛很无所谓地在告诉她——是,无所谓你怎么看?我,我就是什么也控制不了。
他像是已经?放弃了所有道德和?伦理的挣扎,他放任自己在污秽、肮脏的罪恶感里自身自灭。
气?得裴拾音隔着?裙子踩他,他也只是露出愉悦而满足的笑?意。
他在镜子里,再次看?到她纤薄而完整的蝴蝶谷,以及从堆叠的衣料里,几乎完美比例的臀腰之上,露出的,那个象征着?两人名字的纹身。
她自己打上的烙印。
是他的裴拾音。
斯景听到动静,担心她在里面摔倒。
裴拾音只说没事。
她无心旖旎,只能尽可能地在黑暗里瞪眼,气?呼呼地用眼神警告让宋予白安分。
突然之间,斯景接到斯少东电话,只让她在黑暗里注意安全,他等会再过来接她,便出门去接了电话。
黑暗里的寂静,很快被试衣间里的轻笑?声打断。
“所以他还是不知道你的秘密?”
斯景没有关心她到底看?没看?见。
“在你眼里,他还是一个不配跟你分享秘密的人,对吗?”
她听出来,他的声音里有愉悦。
“为什么非要结这个婚呢?”
“是不是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她决不能让他在这个时间点接触到真?相,但?又?不想拖无辜的人下水,只能很凶地反问他:“关你屁事。”
“好孩子,嫁给这种人有什么好?”
帘外无人,她制服他的力气?松懈下来,上半身终于感受到料峭春意里,空气?中里的冷。
原本想要扶住他身后的墙站稳,他却提前一步察觉出她有退意。
男人环在她腰上的手,陡然用力,径自将她倒退摁在了镜面上。
身体忽然陷入冷热的夹击里——镜子的凉意让她哆嗦,身前男人炙热的体温,又?烫得她呼吸急促。
她进退两难,又?怕引门外的人听见,只能低声骂他“是不是疯子”。
宋予白对她的不满充耳未闻,只低下头,额角抵在她的额上,交缠的呼吸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体热,如同病态的自言自语,又?似漫不经?心的蛊惑。
“别结这个婚了,你想要什么,叔叔都能给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头顶的晦暗在突然之间被明亮的顶灯所取代。
裴拾音在忪怔里,花了点时间才重新适应光明。
她于灯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宋予白,你在开什么玩笑??”
四肢伴着?漏眼的光亮回复知觉,她好不容易重新平复心跳。
理智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他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夜长梦多。
多在这里待一秒,就多一分被别人发现的危险。
“婚期是你订的,婚纱是你选的,就连未婚夫,也是你点头同意的。”
裴拾音上半身衣不蔽体,被压在巨大的穿衣镜前,费力喘息、挣扎。
宋予白被她的强词夺理逗笑?,语气?仍旧不紧不慢的从容。
“拾音,我怎么不记得我教过你,可以这样偷换概念?”
裴拾音咬牙切齿:“不然呢?难道我说错了吗?”
“替你推迟的婚期,本来就是我不让叶兆言跟你结婚的权宜之计。”
“你身上这件婚纱,无非就是为了哄你跟爸爸开心,随手买的小玩意。”
“至于斯景那个傻子,我什么时候点头同意了?”
他不生气?。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说任何话,他都不会生气?。
“不是你自己说,”裴拾音冷哼,闭着?眼睛背诵他那天晚上的一字一句,“申城私有银行股东斯少冬的儿子至少品行上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你不用担心,未必只有‘叶兆言’这一个选项。只是,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想让他在婚前上楼进你的房间,至少也要等你跟叶兆言解除婚约之后,这样才不会落人口舌。”
如同多年前射出去的子弹,正中眉心。
宋予白在短暂的愤怒后,重新找回了他对她该有的态度——温和?的、克制的迷恋。
可裴拾音仍觉不够:“多亏叔叔出手相助,我现在恢复单身,为什么不能嫁给一个曾经?被叔叔认可过的同龄人?”
宋予白轻哼一声:“我帮你解除婚约,不是为了让你可以有理有据地嫁给别的男人。”
“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满足你一厢情愿地做一辈子清清白白的叔侄,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可以没名没分地占有我——啊!”
被反身用力扣着?肩膀压在镜子上的时候,裴拾音鼻尖撞到坚硬的镜面,有一瞬晕头转向。
身前触镜,凉意突如其来。
光洁的镜面,映出男人笔挺、潮湿的西?装,泛着?冷光的金丝边眼镜,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斯文冷禁。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颈下细腻的皮肤,下一秒,就从她的颈侧绕上去,强硬而用力地扣住了她的下颚,强迫她在镜中与他对视。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你18岁那年向我告白,你明明说过,会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裴拾音一肚子的火气?都不知道挑哪个先?开始骂,却听到他说——
“你真?的要试试吗?”
“真?的需要我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没名没分地占有你吗?”
男人的克制抵于她身后臀腰处,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给出答案。
裴拾音整个大脑都被他说的话、他身体的反应给弄懵了?一瞬。
身体被强行挤压在镜前, 不能动弹。
冰冷的镜面紧贴前胸,挣扎时, 余温会在镜面上留下身体的轮廓。
双手被他利落地反剪在身后。
“宋予白你给我装什么失忆?”
“你说你能控制住不爱我,这时候你居然想上?我!”
她被制服得口不择言,然而忌惮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进来的斯景,再多?的愤怒也只能克制。
然而回应她的,是同样咬牙切齿压低的气音,是压抑、难耐的质问。
“我能控制得了?什么?”
“除了?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外,我能控制得了?什么?”
她在镜前被扣着下巴跟他在镜里对视。
脸颊贴的近, 能感受到他愈演愈烈的体温。
光洁的镜前,她能看到他喉结的滑动, 也能听见喉结的吞咽。
男人额角的青筋明显崩起,有浅薄的、带着湿意的汗。
剧烈的心跳隔着皮肤。
他的体温有明显不正常的高热。
“你还是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宋予白掐在她下巴手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明亮的顶灯下,男人的目光从始至终在镜里注视着她的眼睛,贪婪而温存地。
“我让你滚出去你没听见吗?”
趁他失神的间隙,她用后背用力将他顶开。
胸膛剧烈起伏, 脸因为胸腔短暂被挤压的缺氧而微微发?红。
裴拾音没想过能这么轻松挣开他, 这时候也多?半猜到, 他冒雨连夜赶回来,多?半是着凉起了?低热。
被推开的瞬间, 宋予白有短暂的晕眩,微微喘息,定神后, 视线不自觉地下落。
“把脸转过去!”
裴拾音提起虚叠在腰上?的婚纱前襟,挡住猝不及防的春光乍泄, 咬牙切齿地喝止他再用目光得寸进尺。
偌大的试衣间里,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让她根本来不及理清思?路。
耳边嗡嗡作响,连脑袋都涨得发?痛。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她真的不觉得骗宋予白的这段时间,能起到这样十恶不赦的作用。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怀疑今晚是否存在跟他好好沟通的可能性?。
宋予白很无所谓扯了?一下唇,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焦于她身?后的落地镜。
少?女因为紧张而微微耸动的蝴蝶骨,出卖了?她的情绪。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那我能接受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目光在镜子里,顺着她柔软的腰线往上?走。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而隔着镜子觊觎她的目光,却充斥着贪恋的缅怀。
因为混沌、惊诧导致全身?脱力,裴拾音抱着衣服靠在镜前平复呼吸。
“宋予白,我们有话好好说。”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又?打算设缓兵之计,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问:“你想说什么?”
从容语气仿佛只是在看笼子里跑圈的小仓鼠。
——我想你放开我。
——我想你让我出去至少?好好地把订婚的流程走完。
她不能明明走到这一步了?,却还自私地撇下斯景这个同盟。
但她知道,这时候跟他说这些,也没有用。
她快被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逼疯。
为什么要让她在今天,在这个时候,面对这种?状态的宋予白?
“从你第?二次拒绝我的那天晚上?,你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
“我绝不跟你过什么柏拉图的叔侄生活,别把我拖进你一厢情愿的设想里。”
“我就是会?跟别人结婚,生儿育女,如果?在相处过程中,对第?一任丈夫不满意的话,我会?找第?二任,不行就找第?三任。”
即使跟他谈判,她的目光也带着警惕。
“那你是否考虑,将我也列入你未来丈夫的候选名?单里?”
短暂的忪怔后,裴拾音没想到有一天时移世易,拒绝他的人竟真的有一天变成?了?她自己。
“不可能。”
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可能?”
宋予白反问的时候,压根也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她,很温柔地微笑,似乎在努力尝试着,循循善诱地,帮她一起找解决方?案。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像我以前也认为,我们两个可以相安无事到老。”
“……”
“拾音,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不愿意,你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温柔的表情甚至称得上?虔诚。
“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也想跟你尝试一下,不那么柏拉图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裴拾音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然而反应过来之后,铺天盖地的愤怒已经彻底取代了?不可思?议的错愕。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凭什么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凭什么能在那么无情地拒绝她之后还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凭什么在她准备降温的时候,他却硬要将她重新摁回到火坑里?
裴拾音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揍他,然而下坠的裙摆太长,她再次被绊倒的时候,宋予白下意识就伸手来接她。
试衣间内的木质晾衣架不知道被谁拨倒,洋洋洒洒的布缎和衣服如谢幕的织料,落瀑而下。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的嘴唇先擦上?的谁。
对裴拾音而言,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形容成?泄愤般的撕咬。
她真的快要被这个完全陌生的宋予白逼疯。
然而他却如同被鼓励。
用力抱紧她的时候,能让彼此的身?体靠得更近,互相挤压的胸腔,仿佛连呼吸都能共享。
支撑不住收力,她踩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布料,背靠玻璃镜,跌坐在了?试衣间的绒面凳。
衣架掉落的动静再次引来旁人。
他低声让她选,是光明正大地供出他,还是沉沦地与他同谋。
进退两难中,裴拾音只希望他别被斯景发?现,一片衣角都不要被看到。
“你确定要这样?”
他贴着她的脸颊,用鼻尖轻轻蹭她,微哼的鼻音中有显而易见的愉悦。
“是。”
她想也未想。
试衣间狭小,他无处藏身?,只求他安安分分躲在角落不要出声。
所以当斯景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试衣间外的时候,狡猾到不安常理出牌的宋予白,却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短暂的错愕后,紧随而来的是庆幸——至少?,她这个时候是坐着,而不是要靠发?软的双腿去支撑身?体的重量。
“拾音,你怎么了??”
斯景担心她,甚至想要掀帘进来,她已看到他扶入帘的手。
“不要进来!”
声音在发?抖。
她的身?体也在发?抖。
“我还,还没换好。”
再厚实的婚纱,也抵挡不住烫上?来的热气。
斯景礼貌地收回手,隔着门帘又?问:“怎么还没好,不是都进去快半个多?小时了?吗?”
试衣间的门帘隔绝掉所有好奇的目光。
大拖尾的长裙,则成?为两人共享最完美的屏障。
“刚才,停电。”
就连说话,都比平时更加消耗力气。
她一手捂住胸前的衣服,一手按住隆起的裙衬,隔着用料厚重的裙摆,她甚至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出格,抓不到实处。
裴拾音甚至不敢想,当初在除夕前夜的老宅,宋予白在当着她和宋爷爷的面选定这件婚纱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冷热夹击。
镜子过冷。
然而他的体温过热。
裴拾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居然是泪失禁的体质。
斯景听她鼻音重,担心她的情况。
她已经彻底应不了?声,只能恨恨地用脚踢他,警告他不要再得寸进尺。
因为必须有人住嘴,她才能开口。
然而随着她踹人的动作,崩弹出来的吊袜带扣,替她完成?第?二次警告——
如果?此刻宋予白手边有一面镜子,他大概能看到微微肿起的左脸脸颊。
可即便如此,红肿的脸颊依旧没办法?唤醒他自控多?年的羞耻感,在这种?时候的疼痛,只会?让他品尝到愉悦。
——因为禁忌永远都最让人欲罢不能。
他小时候贪玩,被劫匪绑架勒索,如果?不是宋予年以身?饲虎,他多?半会?死在那个荒山。
哥哥样样好,品行无缺,学识拔尖,待人谦和——
他认识的人里,没一个比得上?哥哥。
所以哥哥因为他身?故后,他就被要求成?为第?二个哥哥——
作为对那场事故中,对所有人的补偿。
他需要补偿宋墨然一个完整的、优秀的儿子。
他需要补偿裴拾音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父亲。
他从小就被教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宋墨然希望他做楷模,那他就让“楷模”这两个字无可挑剔。
然后,他终于在所有人满意的目光中,将自己完完整整折叠进一个叫“宋予年”的瓶子里,气质温润,雅正端方?,克己复礼,所有的棱角和喜好,行为处事,都按照这个瓶子的弧度轮廓来生长。
就连触碰自己的爱人,都要审慎地列出一二三的逻辑,然后告诉自己:不可以。
裴拾音还那么小。
他们不应该,他们也不可以。
如果?他们在一起,世俗的眼光和道德的审判,会?让一段原本带着憧憬的感情充满痛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在每一寸痛苦里,在亲密无间的相处中,都被欢愉的蜜糖裹挟。
随着斯景不依不挠的问询,婚纱的主人依旧没办法?从善如流的开口,所以,第?三次的警告在黑暗里紧随而来——
他刚才已经受了?一次伤,不能再平白无故承受第?二次。
不然两个人真的有可能柏拉图到老。
到时候自己这个苛刻的、喜欢见异思?迁、追求者众多?的侄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他或许会?倒霉地成?为她众多?任丈夫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过去式。
所以,隔着丝袜,他终于握住她不安分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