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年纪虽小,却一向是个聪明伶俐的,自然体会得到夏稻花对她的好。
夏稻花随意上手揉搓她的头发,她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愈发显得特别可爱。
夏稻花“蹂躏”了菱花的脑瓜顶两下,就转向了五郎和梨花:“哥哥不必操心银钱的事情,除了注意保持身体健康之外,好好读书,就是你最重要的事。姐姐若是有兴趣,可以来给我帮忙;若是有别的想法,也可以提。
若是没什么想法,只愿意在家里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夏家四房买的地,已经佃了出去,平日里夏有田偶尔会过去看一看种植情况,他性情忠厚,待人宽容,但并不傻,一个人已经足够管理那些田地,应付那些人。
连姜氏都用不上,更何况梨花?
家里的事情,现在四房不用跟其他几个房头挤在一起,相当于搬出来单过了,姜氏管家,自然分外轻松。
四房两口子感情本来就好,四房的几个孩子又个顶个的聪明能干,孝顺懂事。
若说惹是生非的本事,这几个孩子里面,顶数夏稻花是第一。除了偶尔为夏稻花操心一番,姜氏的心力,主要放在了带槐花上头了。
梨花在家中,其实除了做些家务活儿,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姜氏学刺绣。
其实梨花的手艺已经很出众了,但还有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之前家里一直忙着为生计奔波,没工夫让她学得太深。
这会儿姜氏和梨花都有了空闲,自然把这一茬捡了起来。
但夏稻花觉得,单只是刺绣,还是太单薄了些。
梨花应该再学一些这个时代的闺秀们学的东西。
将来若是五郎中了举,梨花的身份必然会随之水涨船高。那么,她得将该学的东西都学了,才能与这新的身份相匹配。
夏稻花早就想着,有必要送梨花和菱花去上女学。若不是出了谢芳兰这档子事儿打岔,前几天夏稻花就打算提出来了。
上女学的好处不少。
除了读书明理,也可以学一些淑女的技能,还可以结识一些志同道合、性情相投的同龄人。友情的魅力,夏稻花在现代社会深有体会。
作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女子,想来有那么三五个感情深厚的同性朋友,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有时候,这些朋友,甚至能起到比娘家和夫家更重要的作用。
至于刺绣,每天只抽出一个时辰来学习与训练就好。
不需要投入太多。
夏稻花将自己的意思说了,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枚炸弹。
水浪腾空而起,首先就浇了她一头一脸:“你这孩子!”
姜氏第一个反对:
“你这是才吃了几天饱饭呢,就开始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巴巴地赚了那么几个钱,还不够你轻狂的呢!”
夏稻花眨了眨眼,迷惑不解:“我哪就轻狂了?上个女学而已,这也花不了几个钱哪!”
夏有田道:
“上女学,那是富贵人家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咱们就是一平头百姓,哪里用得着这些个?你若是觉得梨花和菱花须得认识几个字,让你哥哥下了学回来,胡乱教一教就好了。”
姜氏凝眉思索片刻,道:
“要不,让你姐和你妹回老宅去住,跟你爷爷学认字写字,再学学打算盘。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本事,不比那什么女学强?
那女学都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咱们就算让你姐妹去上,也得剜门盗洞,到处请托人家的面子,到人家家里去附学。
这世人都长了一双势利眼,咱们这老百姓人家的孩子,跟人家那富贵人家的小姐在一处,岂不是山鸡进了凤凰堆里?
我可不舍得你姐、你妹子,平白无故去人家跟前做小伏低,受那个罪!”
夏稻花吃了姜氏这一大摊话,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发现,自打槐花出生了之后,姜氏变得越来越有主见,也越来越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姜氏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现在五郎还没有进学呢,科举之路,前路漫漫。
一般只有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官宦人家或是商户人家,才会进女学读书。
自家目前的身份依然是农户。
农户家的小娘子上女学读书,恐怕是不易为大众所接受的。
虽然她有这个实力。但过早暴露这个实力,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一家子讲论一番,平息了激动的心绪,各自洗漱睡下了。
躺在榻上,众人皆是辗转反侧,颇有几分兴奋。
夏有田和姜氏先就夏稻花的思想问题,进行了一番探讨,之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移到赚钱上面来。
夏有田道:“那店里当真需要小筐子小篮子么?别是稻花哄我的吧……明面上说是店里收,暗地里却自己掏钱贴补出来!”
姜氏道:
“应该不是。她那店里我去过的。
有的花儿啊、糖啊、果儿啊,都拿那小篮子、小筐子装着,摆得这里一块儿、那里一块儿,倒怪好看哩。
想必这些个物件,都是用得上的。”
夏有田道:“之前也没见那店里卖绣品呀。”
姜氏笑了:“合着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就说么,那店里你也是去过的,怎么会不知道,那里用得到这些个小筐子、小篮子?”
夏有田道:
“总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不可伤了她的兴头。
就算果真是她要贴补你,你也莫做声,面上也莫要带出来幌子,不好看。
咱们就只按她说的去做就是了。”
姜氏道:
“你放心。我岂是那不知好歹的?孩子乐意孝敬,哪有还把这孝敬往外推的?
若是心里头实在不愿意挂连她,只把这些个银子替她攒起来就好。
到时候她出门子了,把这钱放到她的嫁妆里做压箱钱,或者给她置办下好木料,就是了。”
夏有田和姜氏,不但歪楼到了夏稻花要出门子的场景,还想起了梨花和五郎的亲事。虽然农户人家往往孩子成亲都晚,但梨花和五郎这个年纪,也该相看起来了。
梨花、稻花、菱花姐妹三个,正钻在一个被窝里,挤过来挤过去地闹着玩,还在说悄悄话。这里最活跃的就是菱花。
梨花和稻花,两人都大了,不大好意思再像小时候那样疯玩疯闹。
菱花却是实打实的小孩儿,这会儿跟两个自己最喜欢的姐姐在一起,早就兴奋得像吃了巧克力的二哈一般,哪里是梨花低声呵斥几句制得住的?
咭咭呱呱的小鸭子菱花,一会儿说要帮夏稻花去看店,一会儿说要去山上捡蘑菇,一会儿说要跟爹爹学编筐窝篓,一会儿说要跟娘亲学打络子绣花儿……
没完没了,其实却没个头绪。
不过两个姐姐都只看着她笑,让她安静些,她既不听,两个姐姐便也不说了。
直到后来,梨花想要安静些好说话,夏稻花才从“袖子”里,掏了个棒棒糖出来,塞给菱花。
一下子就把菱花安抚住了。
菱花含着棒棒糖,不得不闭上嘴,结果,竟然没过一分钟,就睡着了。
梨花和夏稻花认认真真地商讨起来——她觉得,上女学也好,回到大杂院去跟夏老爷子学认字打算盘也好,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她更想帮着夏稻花做些什么。
若是能同时赚到钱,就更好。
夏稻花也失了睡意,开始帮梨花想起出路来。
与姐妹们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的五郎,此时已经睡着了。
之前他也辗转反侧了许久。
今天夏稻花的话,给他很大的冲击。
嘱咐他好好读书,这是应有之义,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但夏稻花竟然把身体健康放在了读书前头,还对他特意强调了一下,他的确觉得有几分意外。看来,在这个妹妹心里,自己的健康,竟然比功名还要重要呢!
五郎带着愉悦的微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夏家人全都有些睡眠不足,却依然没有起晚。
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了。
已经习惯了早起的人,即使没有睡足,平日里起床那个时间点到了,自然而然就醒了。
夏家四房,个顶个都是勤快人,便都起了身。
姜氏迅速搞定了早饭,一家人吃了些粥水就着窝窝头,小咸菜,还有夏稻花提供的“稻花香”卤味和小笼包,吃得心满意足。
五郎去上学,虽然彩雀那事儿已经解决了,可夏稻花还是不大放心,干脆就又送了五郎一回,还给他带了专门准备的餐盒。
五郎他们是要在启蒙学馆吃一餐午饭的。
夏稻花给五郎带的餐盒,装了些从空间超市偷渡出来的饭团和一些切好了的水果,味道各有特色,很方便用来做加餐。
五郎笑眯了眼,跟夏稻花认真地行礼道别。
夏稻花侧着半边身子不受礼,反过来对着五郎蹲了身子福了一福。
然后便喊他快走:“别磨蹭了,再过一会儿先生都开始上课了。”
五郎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了餐盒,还带着满脸的笑容,进了启蒙学馆。
夏稻花转过身,去了一趟店里,然后从店里带上昨天准备好的四色礼,专程去了谢县令家,求见谢芳兰。
谢芳兰有些焦头烂额。
她虽然一下子放出去了一干父妾和许多奴婢,也算是少少回了些血。
但比起谢家的损失而言,这点子银子,真是做盐不咸,做醋不酸,哪里够用?
那些亲朋雪中送炭,送来的银子和礼物,都是要还的。
虽然人家是帮衬自家的意思。但这些东西,逢年过节回礼的时候,都得回过去,才能常来常往。
不然,谁愿意跟个只进不出的无底洞相处?
所以这些东西和银钱,除非应急,她还真不敢动用太多。
此时听丫鬟来报,说夏稻花求见,谢芳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死丫头,这是来看自己的笑话来了!
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一点。
自己对夏稻花一直很友善。
她既不是诸葛亮,就不可能猜得到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是因为彩雀还昏迷不醒,而谢芳兰因为忙于家务,一时间焦头烂额,也忘了要从彩雀嘴里套话的事儿。
与彩雀有些交情的大丫鬟惠儿,已经悄悄使人把彩雀挪到下人养病的后罩房里去了。
谢芳兰点了点头,对丫鬟道:“让她进来吧!”
夏稻花跟着谢家的小丫鬟往前走,谢芳兰在厅中端坐,并没有迎出来。
身份有别,家里又逢多事之秋,谢芳兰这种态度,倒也正常。
夏稻花没有挑理,笑眯眯地送上了礼物,与谢芳兰寒暄了几句,又聊了些闲话,冷不防听见谢芳兰突然问道:“我的丫头彩雀,对令兄情根深种,可是得罪了你?”
夏稻花一脸懵懂:“彩雀?你是说那个数次去启蒙学馆看我哥哥的漂亮姑娘?”
夏稻花一点都不担心彩雀认出她来。
当时在乱葬岗,她那副扮相,彩雀要是能想到她身上去,那得多大的脑洞!
再者说,她给彩雀问话的时候,不但用了聊斋的配乐,还用了变声器呢!彩雀耳朵里听到的,只有经过变声器伪装过的声音。
别说彩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哪怕她是这个时代的专业间谍,怕是也听不出来自己的声音。
“彩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夏稻花脸上的神色不是作伪——她是真的有点关心彩雀怎么了。毕竟是自己把人带到了乱葬岗。若是真把那丫头吓出来个好歹,自己多少也占了几分责任啊。
谢芳兰观察着夏稻花的表情,看她似乎真的不知道,心中就平静了不少。转念一想,又笑自己太过谨慎,彩雀那副模样,明显是受了惊吓。
这夏稻花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吓到彩雀,还把人都吓得昏迷不醒呢?
试探了数次之后,谢芳兰断定,夏稻花应该对自己的打算,毫不知情。
她脸上的笑意,变得真切了许多。
此时,家里正是顶顶需要银钱的时候,若是能把那“稻花香”握到自己手里就好了……可恨家中如此萧条,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再办什么花会,宴会。
没有合适的借口,怕是也没法把那夏五郎引到圈套中来。
该想个什么法子好呢?
夏稻花早已发现了谢芳兰的心不在焉。这丫头,该不会还没死心吧?她略坐了坐,与谢芳兰聊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便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了。
谢芳兰看着夏稻花的背影,若有所思。
若是从这个小丫头身上下手,会不会有些效果呢?
夏稻花回了店里,这些日子稻花香的生意逐步稳定了下来,基本上保持着平均每天七八两银子的流水。
不过,在稻花香门前打转的闲人多了。明显有些行为举止鬼鬼祟祟的家伙混在里头。稻花香对面的墙根底下,还多了个乞丐。
每日里躺在那里晒太阳,身边摆着个破碗和一个曲里拐弯的木头手杖,却不见他与人乞讨。
夏稻花路过的时候,有时候,会给他那破碗里放下一包点心渣子。
点心渣子其实也是很好吃的,只是卖相不佳。
若是在平价的杂货铺里,也可以卖出去换钱。
但在“稻花香”这个走高端路线的地方,点心渣子这种东西,是万万不能出现在柜台上的。
因此夏稻花吩咐了小伙计,店里的点心渣子,要妥善地收起来,不能摆在外头给人看见。打烊的时候,夏稻花就会把用纸包包好的点心渣子带走。
拿到家里去,姜氏自会处置。
夏家四房统一了口径,对外不提“稻花香”这店铺的归属,只说夏稻花是得了老板赏识,给店里做工的。
而夏家内部,除了四房,就只有二郎和桃花知道一些,程氏也猜到了几分。
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四房搭上了贵人,被贵人看重,替贵人看店罢了。
想想也是,就算四房能从姜氏的娘家得来咸菜方子,总不至于也能从姜氏的娘家,得来琉璃方子吧?
不过,接受了这种说法之后,夏有贵和孙氏又有几分蠢蠢欲动。
好在老两口儿答应了把新买的田给他们种,二房两口子忙着打理田地还忙不过来,就暂时歇了心思。
谢芳兰打发了个心腹,到启蒙学馆去给五郎捎信:“令妹夏稻花在我们家晕倒了,去家里报了信,但家里人都不在,烦请夏小郎君过来看看……”
五郎听了这话,顿时心急如焚。
可是他要出门去看夏稻花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来妹子叮嘱过自己的话,于是为难地说道:“我这里不方便请假,你去老宅报信吧。”
等到那人走了,五郎找到了同窗吕观潮,借了他的书童小杜,去“稻花香”,看看夏稻花在不在。
小杜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口齿伶俐,手脚利落,但脸蛋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令人一见就容易心生欢喜。
一刻钟后,散了课,大家正凑在一处吃点心,小杜回来回话了:“夏娘子在店里,见了我,还请我吃了松子糖和翠玉糕呢。这是夏娘子给您捎来的零嘴儿。”
五郎打开了小杜带来的纸包,竟是两只油汪汪的鸡腿。
他自己吃了一只,另一只送给了吕观潮。
鸡腿不大,但是很香,吃起来像是德州扒鸡的风味。
吕观潮一边吃一边说:“老夏啊,你这妹子手艺也太好了!这将来谁要是娶了她去,可有享不尽的口福了!”
五郎正皱着眉头,想着那谢县令家的小丫头,为何要对自己说谎?夏稻花之前对自己的叮嘱,是否也跟这件事有关?
此时听了吕观潮打趣的话,干脆利落地冲着吕观潮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怼道:“我这妹子可不是一般人,哪能随随便便就让人娶了去?”
谢芳兰气得摔了个茶碗:“那小子当真这样说?”
心腹回答道:
“是,那夏五郎一开始也是心急如焚的模样,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了。小人还特意在那学馆门口等了一阵,一直不见他出来。”
谢芳兰恨得牙根儿痒痒。
这一次不成,怕是要打草惊蛇,再不能用夏稻花身体不适的借口,把那夏五郎引过来了!
谢芳兰不是那会随便放弃的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面部表情,恢复了淡无波的模样:“你下去吧。”
心腹大气也不敢出,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了。
谢芳兰喊了丫鬟来把碎瓷片扫了,自己斜躺在榻上,靠着引枕、按着额角,闭目思索良久之后,终于被她寻到了一个主意。
谢芳兰细细思量良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十分精妙。
只是,手头的事情不少,这事儿若要做成,是万万不能走漏风声,不能被人看出端倪的。自家人多口杂,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被人偷听了去。
虽然经过近期一番整顿,又雷厉风行地卖了一批人,谢县令的后院已经整肃许多,但谢芳兰知道,自己的掌控力,还是没有遍及全家的。
谢芳兰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把这件事做成。
那么,只能等自己把手上的事情都搞定,腾出空来,细细地筹划,必须确保每个环节,都不出一丝纰漏才行。
谢芳兰拿定了主意,难得地感到一阵困倦,她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这一觉,竟然睡了一个多时辰。
连午食都错过了去。
但她却不是自己睡醒的,而是被丫鬟惠儿推醒的。
谢芳兰醒来的时候满脸不悦,这个家里竟然还有这样大胆的奴婢,竟敢搅扰自己午休?
可她睁开眼睛,不待发火,就看到了惠儿一张小脸惨白惨白,惊慌失措的模样。
谢芳兰知道,这是出大事儿了!
不然,惯于在母亲身边和自己身边跑来跑去的大丫鬟惠儿,什么场面没见过?断不会是这种丧家之犬一般的模样。
惠儿冲着谢芳兰哭道:
“七小姐,咱们家出大事了!
锦衣云骑带着好多凶神恶煞的官兵来抄家了!他们当场就去了老爷的顶戴和官服,还给老爷上了木枷和脚镣!
太太已经哭得晕死过去了!”
惠儿的话,就像一个晴天霹雳,直不楞登地劈在了谢芳兰头上。
她被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发花,只觉得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惠儿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隔着重重屏障,害得她简直听不清楚。
她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惠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七小姐!七小姐!你醒醒啊七小姐!”
惠儿急急地摇晃着她,一边哭一边喊。
谢芳兰面无血色、满脸呆滞的模样,真的吓到了她。
惠儿心里一直觉得,七小姐比起那些男人来,都毫不逊色。
她在谢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七小姐谢芳兰失了分寸、没了主张,这样面无人色的模样。
谢芳兰终于从这种刺激里回过了神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阵腥甜,似乎有种咸味的液体,充满了自己的口腔。
谢芳兰自己知道自己,这是急火攻心、没经受住刺激,吐血了。
她缓了缓神,站了起来。
身上的衣裳因为午休,压出来些褶皱。
她顾不上换一身衣服,只简单地抿了抿头发,用帕子擦了擦嘴边溢出来的血迹,就换了一条帕子,抬脚就往前院走去。
走了不到两步,又忽然回转,动作飞快地把梳妆匣子里那些方便携带、体积又小的贵重首饰,一一打包,装起来塞进腰部。
至于一些价格便宜、占地又大的,她就没动,任由它们留在了匣子里。
还有梳妆匣子暗格里藏着的那些银票,她也急急地用手帕匆匆包了,就塞进了怀里。
另外,她又拿了些装了小银角子的荷包在手上,准备随时用来打赏。
原本谢家已经被洗劫一空了,这些个首饰、银票、小银角子和荷包,都是后来亲朋们雪中送炭,送来撑场面的。
只不知父亲为何如此倒霉。刚刚被贼人抄了家,元气还没恢复呢,竟又被朝廷降了罪!
莫非,是父亲那些书信和账册,出了事?
谢芳兰经过了最初的冲击之后,此时心念电转,一直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只是,没等她走到前院,就迎面撞见了一队来抄家的兵。
谢芳兰脸色一变。
爹爹在官场上这些年,谢芳兰也不是没见过抄家。
那些个兵丁都是粗鲁凶蛮不讲理的,任凭你再高贵再娇嫩的官家小姐,在他们面前,也只有吃亏受辱的份儿!
谢芳兰的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
她既怕被人轻薄,又怕被人搜了身上夹带的银票和首饰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屈辱并没有到来,这队兵丁的纪律竟然不错的样子。
他们身后有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指挥着他们给谢芳兰让了路:“是谢家的女眷,不要惊扰了她,但要让她把首饰留下。”
谢芳兰一听,顿时从头上摘了一根通体清透莹润的玉簪,和一支金镶红宝的步摇,并几朵珠花,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这几件都是小女子心爱之物,价值不菲,望军爷笑纳。这里面最贵的便是这支玉簪,莫要打碎了可惜。”
年轻的黑衣人军官对谢芳兰的识趣十分满意,指点了她一句:“从这里过去,到前头与谢太太在一处等候吧!莫要满院子乱走,免得兵丁粗鲁,再被冲撞了。”
谢芳兰盈盈地施礼、道谢,告辞。
惠儿跟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两人顺利地从兵丁们身边离开,走过了月亮门,进了前院。
谢芳兰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惠儿:“扶着我一些,我脚软了。”
惠儿忙紧紧地挨着谢芳兰,扶着她,脊背挺直、优雅端庄地往前走。一直走到谢太太所在的屋子,进屋一看,家里的女眷全都在这里了。
此时想想,倒是那些个被她借机发卖了的妾,反而比被留下的这些,更有福气了。
起码她们不需要经历这么一遭。
大哥未过门的嫂子也是个有福的。虽然因为守孝错过了亲事,但自家败了,这门婚事,自然做不得数了。
谢芳兰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前些日子,她还在为家里的花销用度发愁,还在细细地筹谋怎么构陷夏家人,好夺过来那家店,好把夏稻花收为己用,好逼迫她说出来那些秘方,或者她的进货渠道。
只是没想到,就这样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自己的家,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这回倒好,她倒是再也用不着操心银钱从哪里来了。
白瞎了她的心机了!
原本她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才能把那家店算计到手,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哪!
与谢芳兰满脸淡漠,心底却感慨万千不同,谢家其他的女眷,都在哭哭啼啼,哭天抹泪。一时间凄凄惨惨戚戚。
谢县令一开始还大叫冤枉,等到得知自己留下的那些书信、账册与黑料,都进了锦衣云骑的手里,他眼睛一翻,整个人就晕过去了。
锦衣云骑带着吉祥县本地卫所的兵丁,雷厉风行地直接抄了谢县令家。
先抄了县衙后头的宅子,确定控制住了所有人,守住了包括狗洞在内的每一个出口,并没有一时疏忽、把哪个主子或者奴婢放出去了之后,李石锁又带着手下,快马飞奔到了谢家的别院——仙梅苑。
然而,两处地方抄家的结果都不大理想。
得来的物件和银钱,基本上没有多少值钱的。
之后,谢家的失盗案就进入了李石锁的视线。
李石锁原本叫李四,是李敢的手下,原本是李敢的母亲给他留下的人。
后来这孩子因为力量出众,在举石锁的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为锦衣云骑之中,仅次于李敢的大力士,得了个绰号,就叫石锁。
再后来,李四这个本名只有很少人叫了。
大多数都叫他李石锁,他也就欣然接受。
这一趟,锦衣云骑接了镖局送来的那一包东西,就展开了调查。
结果就发现,谢县令手里的这些东西,竟然事涉皇子和前朝大臣勾连的证据。锦衣云骑又一贯只忠于皇帝,自然不可能为谢县令遮掩。
皇帝看过这包东西,加上锦衣云骑的调查结果,勃然大怒。
然而,“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自己的儿子纵然有什么错处,那也是他们身边的人不怀好意,教唆坏了!
锦衣云骑领了旨意,就从京都出发,快马奔袭,火速赶到了吉祥县,将还在琢磨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的谢县令抓捕归案。
谢县令全家,不分男女老幼,一概流放到岭南,遇赦不赦。
无意中卷入了夺嫡之争,谢县令深怕自己被秋后算账,偷偷做了两手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份东西非但没能保住他的性命,反倒成了催命符。
谢县令不但没得了从龙之功,反而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心中愧悔无限,已经吐了好几次血了。
但他就算把自己的血全都吐干净了,这事儿的结局,也改不过来了。
李石锁将这边的事情搞定了,抽空去了一趟“稻花香”——这家店的名声,已经传到京都去了。当然,是李敢母族的功劳。
因为夏稻花找上门去的时候,拿着李敢给的信物,所以李敢的母族,虽然对这家店也很垂涎,却把它当成了李敢的产业。
他们认为,李敢只是因为某种需要,将夏家人推到了前面来,做了个招人眼目的幌子罢了。
李石锁来了吉祥县,自然要把李敢的信和礼物,给夏稻花捎过来。
夏稻花就第一时间从李石锁这里,得知了李敢他们回到京都后的一些情况。
李敢回去以后,进宫面圣不久,就被侍卫叉了出来——还因为保护贵人不力,致使顾明桢等人受伤奔波,而被罚跪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