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辣椒酱的时候,明明没放油,却依然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一大家子人都对这顿早餐赞不绝口。
尤其是四房两口子,发自内心地夸赞二郎好福气,找了个巧手的能干媳妇儿。
夏老爷子和周氏已经吃了好些日子周云娘做的饭菜了,见不怎么回来的四房,也这样夸奖周云娘,竟是一副面上有光的表情,笑得两双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仿佛被夸奖的不是他们的孙媳妇儿,而是他们自己。
吃过一餐无比和谐的早饭,夏家四房便告辞了。
一家人的心思都在赚钱上头,不愿在大杂院这边久留。
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房东出门倒恭桶。
房东看到他们一家子有说有笑的模样,再看看他们身上清透凉爽的薯粮纱,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说道:“这人要是走了鸿运,真是不能比啊!
刚来的时候那破破烂烂的,简直跟逃荒的盲流差不多。
现如今,这一个个人模狗与的,都抖起来了,这么好的房子,都住不下你们了!”
薯粮纱也叫香云纱,在现代因为其纯手工制作的工艺,是比较昂贵的布料。
但夏稻花的超市里恰好有一批——她不但有薯粮纱,还有蓝白相间的蜡染布、五颜六色的老粗布、大大小小的竹根雕、树根雕、彩石雕、木版画、杨柳青年画、泥人、面人,京剧脸谱等传统手工艺制品。
大楚朝也有薯粮纱,但其实并不比蜀锦、缂丝之类的价贵。
最近天热了,夏稻花就拿了几匹出来,给家里人裁衣裳。
一时冲动,话已经说出了口。
姜氏便忍不住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一二,夏有田却扯住了她,冲她使了个眼色。姜氏性子虽然有些软,又很爱面子,但她从来不会忤逆夏有田的意思。见夏有田拦着她,便退后了一步。
夏有田转过脸,对着房东笑说道:
“这不是我们家亲戚托人捎了信,说要过来么?我们得提前点给腾几间屋出来,不然哪里住得下?”
房东的酸话刚刚脱口而出,便已经后悔了。
此时见夏有田这样客气,给自己递了个梯子,便也不好继续找茬了,只怏怏地就坡下驴,拎着恭桶,晃晃悠悠地走了。
夏有田拉着姜氏,姜氏抱着槐花,梨花、夏稻花和菱花三姐妹跟在两口子身后,快速出了院子。
与房东擦肩而过之后,没走出两步,夏稻花便故意抬高了声音问道:“爹,房东大叔是不是犯了红眼病?”
她清脆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来,偏偏语气又那么自然。房东听见了,脚下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把恭桶摔了。
夏有田忍着笑,屈起一节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夏稻花的头:“你这孩子,怎么恁地淘气?就算你看出来了,也不能说出来呀!”
房东听了夏有田的话,更是气坏了。可是他刚要分辨几句,却见夏稻花他们都已经走远了。
只得气哼哼地去倒了恭桶,到河边胡乱涮了涮,一路阴着脸回了家。
姜氏略有几分忧心忡忡地问道:
“刚才房东那眼神,分明看的是咱们身上的衣裳。咱们穿这个料子,是不是有些太招摇了?”
夏稻花笑道:“这料子最大的好处便是凉快。现在这暑热难耐的日子不穿,难道要等到寒冬腊月里才穿?”
夏有田也笑着安慰姜氏:
“你呀,就是想太多。
咱们租房也是给了银子的,并不曾亏欠于他。
你何苦这样战战兢兢的?
跟他客气两句,不过是为了求个邻里和睦,大面上过得去就成。可不是为了委屈咱们自己个儿!
哪有他说了两句酸话,咱们便放着好衣裳不穿的道理?”
夏稻花笑着点头:
“其实这料子并不算难得,价钱也不贵。便是给他一两匹,也算不得什么。可咱们却不能惯着他这个毛病!”
姜氏略微想了想,便知夏稻花所言非虚。
当初夏稻花拿了这料子出来,便说了,这料子叫薯粮纱、也叫香云纱,质地轻薄、凉爽宜人,最适合在这夏季,天气炎热的时候穿。
这孩子一贯是个大方的。
当初她拿了料子出来,不但四房人人有份,还分了老两口儿两匹,每个房头两匹,又额外给了程氏、二郎、桃花、周云娘一人一匹。
曲婆婆、倩娘、夏大郎,也都分别送了一匹。
想来也是因为,这料子不算难得、不算贵重的缘故。
姜氏这样想着,顿时便心安了许多。
她却不知道,这料子不算贵重,却是相对于蜀锦缂丝之类的精品而言的。实际上,这薯粮纱,比起来他们平日里穿的葛布、绵绫,价钱着实要贵上不少呢。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到了“稻花香”。
夏稻花进了“稻花香”,其他人回了后院儿。
夏大郎身边没有女眷,阿柳还太小,夏稻花便让姜氏做了衣裳,让梨花亲自送了过去。也算是个尽释前嫌的意思。
只是,断亲文书,夏稻花却是不会收回来的。
原本断亲这事儿,就不是冲着夏大郎去的。
只是当初刘氏和夏有财的做法,压根儿就没把自家人当亲人,自家人不说以牙还牙,至少没法再跟他们做亲戚了。
可是现在,夏有财和刘氏都已经死了。
两人还都死得很惨。
金花那个罪魁祸首也失踪了。
梨花虽然一想起来大房两口子和金花,就忍不住觉得别扭,但适度地照顾下夏大郎这个堂哥,与他多走动两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四房两口子也是看着夏大郎长大的,多少也有几分情谊,能修复下两房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求之不得、乐见其成。
夏大郎对四房的示好,也都照单全收。
为人子女,不可以说父母的过失。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当初两家闹到那份上,主要还是自家人的责任。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算多么无辜。
至少,对家里人疏于关心,放纵了他们作恶,这两条是跑不了的。
可是,一场意外、再加一场兵祸,家里的一切,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物是人非,让夏大郎不得不深信,自家人是遭了报应。
现在四房愿意和自己继续往来,他哪里还会不接受呢?
既然两方都有意和好,四房和夏大郎的关系,虽然只是淡淡地相处,却越发融洽了起来。夏大郎休沐的时候,偶尔也会带着书本、抱着阿柳、拎上一条二斤多沉的活鱼,或者一个糯米肚、半个酱肘子之类,来四房的小院儿转转。
跟姜氏打个招呼,叙谈几句家常,再跟夏有田坐在一处喝两杯。
阿柳作为夏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重孙辈的孩子,长得又白白嫩嫩的,深得整个夏家所有人的喜爱。
哪怕二房的孙氏见了阿柳,都会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脸来。
梨花等几个小娘子,每次见了阿柳,那眼睛都陷在阿柳身上拔不出来了。
夏稻花也很喜欢阿柳,送了布老虎、拨浪鼓不说,还专门给她精挑细选了一个会唱催眠曲的星光八音盒出来。
夏大郎见到这个八音盒之后,眼睛亮得惊人。
看向夏稻花的眼神,也散发着莫名的感慨,与浓得几乎化不开的亲情。
夏稻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对她来说,那八音盒,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小玩意儿;在这个时空,却是比她摆在“稻花香”里的精致琉璃制品,还要贵重许多的宝物。
自己竟然一不留神,就送了这样“贵重”的东西给阿柳,想必夏大郎是被震撼到了。
看他的眼神,明显是误会自己了。
不过,这种美丽的误会,似乎没有什么害处。
夏大郎的脸色变换了几回,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稻花妹妹,我听说了一件事……”
夏大郎仪表堂堂、为人稳重,又因为接连遭逢巨变,气质上自然与旁人不同。
再加上他读书十分刻苦用功,原本的底子又不差,而且也算有几分天分,很快就赢得了书院里大部分同窗和师长的喜爱。
夏大郎便是在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同窗和师长那里,先后听说了同一个传闻:吉祥县的这位新任县太爷杨大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他老人家喜欢修城墙。
目前为止,杨大人辗转过六个不同的县城,做过最长三年,最短一年的县令。
但非常奇妙的一点是,不管他在一个地方做了多久的县令,必然都会在自己任职期间,征发民夫,修建城墙。
有人怀疑,这会不会是一种中饱私囊的新法子?然而,杨大人不是没有政敌的,但他的政敌,却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攻击过他。
可见这事儿,虽然是个众所周知的癖好,但这里头,真的没有多少可以捞钱的空间。
不过,虽然不知杨大人为何有这样一个爱好,夏大郎却听说,这杨大人每次修城墙,都会号召商户捐献。
你捐一万两,他也不嫌多。
你捐一百文,他也不嫌少。
有人说,既然有这商户捐献的银子,不就可以随意上下其手了么?
但在杨大人这里,他有个公开的账户,每次因为什么事情让人家商户捐了钱,他势必要说清楚,每一文钱用在了何处。
不管这水底下的情形到底如何,至少这水面上头,人家杨县令是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让你一点把柄都抓不着。
夏稻花仔细想了想,倒是觉得这位杨大人有几分穿越者的做派。
转念一想,又何必一定得是穿越者,才能想到这些办法来呢?就不行人家土著,也出几个聪明人?
夏稻花自嘲地笑了笑,把这件事放下了。
捐款捐物什么的,她既不心疼,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正好趁此机会,试试看这位杨大人,跟他的前任谢大人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之后,杨大人一直没有动静。
夏稻花都要以为,夏大郎告诉她的传闻,只是个传闻而已了。
这时候县衙外头的布告栏上,以及城门口等处,都贴出来了告示,号召商户和富贵人家捐款捐物,并征发民夫,修建城墙。
为此,县太爷夫人王氏,还特意又办了一次赏花会。
夏稻花也在受邀之列。
她一时没忍住好奇,找到个机会问了王氏,为何现在才贴出来告示?
得到的答案却是出乎意料的:
“前些日子,正是开镰收麦子的时候,若是征发民夫,岂不是误了农时?”
夏稻花震惊之余,又对县太爷两口子产生了新的认识——至少这一对,不是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
对民生有所了解,品性又没什么大毛病的话,就不至于盘剥太过。
来参加也赏花宴的夫人小姐,一个个都现场捐了些首饰与银两,夏稻花见状也随大流,捐了二十两银子,并两朵珠花。
单单杨记茶馆从她的“稻花香”采购的点心,都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儿了,夏稻花虽然不想出风头,可也实在不好意思捐得太少。
好在这个数,在众位夫人小姐之中,属于中规中矩的,一丁点都不出格。
加上那两朵珠花,也是因为她怕这二十两银子,是全场最少的……
夏稻花平日里是不怎么喜欢戴首饰的,主要是嫌沉。倒是挺喜欢看别人戴。
珠花和鲜花,分量都比较轻,也挺方便。
万一掉了,也不带自己的名字标记,比较不容易出事。
所以,她平日里出门,能男装就男装。
实在不行就女装配丝绸发带。
只偶尔簪一两朵珠花,或者小朵的鲜花,便罢了。
往往还得是这种参加赏花宴之类的正式场合,夏稻花才会戴珠花之类的装饰物。
这一回,她就戴了两朵珠花,当场全留下了。
王氏看着夏稻花光秃秃的头发,便忍不住笑眯了眼:“你这孩子,也真是个实心眼儿!”
然后喊了贴身的大丫鬟,拿了一盒供内廷的珠花来:“我这里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给了你,平日里戴着玩吧!”
夏稻花涨红了脸,客客气气地推辞了两回,王氏佯作恼怒:“长者赐,不可辞!”
夏稻花才收下了。
夏稻花没觉得自己表现得有多出彩,但王氏似乎已经不是头一回,表现出她对自己的青眼相加了。
从杨县令家回去,夏稻花就忍不住琢磨开了——自己要做点什么,才能对得住王氏这一番好意呢?
还没等夏稻花想出来个妥善的法子,县衙征发民夫的告示就已经贴遍了全城。
夏家各个房头又鸡飞狗跳了一阵子。
这一回征发民夫,夏家从二房到五房这四个房头,都没躲过去。
因为杨县令特别强调,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不然不允许底下人用代役钱,必须得派人去干活儿。
二房本打算派三郎去,但被拒了,夏有贵只好亲自上——因为上一回是二郎去的,这回二郎不肯再去,官方又拒不接收三郎,夏有贵没办法,只好亲自上阵了。
三房、四房、五房,也都是夏有喜、夏有田、夏有粮他们兄弟几个亲自去的。
夏稻花因为单独立了女户,只好多交了一份代役钱。
好在这回的劳役,只是修城墙,不算特别辛苦,也不至于风餐露宿——每天只要干满了五个时辰,还是可以回家睡觉的。
夏稻花考虑再三,决定给工地捐献一批绿豆汤。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支个摊子卖绿豆汤来着。
但看着杨县令的做派,总觉得若是自己真的敢这么干,杨县令说不定就能把自己的摊子给掀了……
于是,夏稻花十分从心地把买卖,变成了捐赠。
杨县令听说了这事儿,对着夏稻花笑容满面。
看那架势,若是夏稻花是个小郎君,他就要拍肩膀了!
杨县令私心里以为,夏稻花这是对夫人王氏的恩宠,投桃报李呢。
夏稻花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第254章 流民
修城墙的工程进展得不是特别顺利,因为刚刚开工了三四天之后,也不知怎么了,一直都在下雨。
好在这雨不算太大。
而且白天的时候,往往只下大半天就停了,会留出一两个阳光明媚的时辰。
但夜间就不同了,每天晚上,都在下雨。
太阳落山没多久,哗啦啦,雨声响起来了。
半夜爬起来上茅房,哗啦啦,雨声吵得人再也睡不着。
似乎每个夜晚,都伴随着雨声潺潺。
不过,杨县令对修城墙的执着,很是出人意料。
尽管天天下雨,他依然坚持要修城墙,而且不但要修城墙,还增加了挖水渠的项目。
民夫即便心中有怨言,也不敢吱声。
杨县令还提出来,因为天气恶劣,要给他们发工钱。
民夫们的干劲儿顿时被刺激出来了。
夏稻花的绿豆汤摊子也支了起来,每天天气最热的时候,如果不下雨,她就把绿豆汤的摊子摆在县衙门口。
然后县衙里的差役会带着民夫,挑着几只桶过来盛绿豆汤。
每次夏稻花都熬两大锅,一直保持锅里有绿豆,有足够的水,从第一次水开,坚持满半个时辰,到点就撤。
这样一天天坚持下来,很多差役都认得夏稻花了。
很多民夫也认得夏稻花了。
后来,夏稻花发现自己越来越出名,就把这一摊儿交给了二郎和三郎,自己比较少露面。
时代不同,还是入乡随俗吧。
在城墙修筑工程进入尾声阶段,水渠清淤深挖工程进入中期阶段的时候,吉祥县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流民。
一开始流民的人数不多,也都集中在外城的郊区。
再后来,郊区的流民多了,慢慢开始进入吉祥县的外城。
夏稻花发现,自家店门前对面那个总是晒太阳,不好好开工的乞丐,也开始变得警醒起来了。
随着流民越来越多,吉祥县的牙行开始爆满。
卖儿卖女的,甚至卖老婆、卖老妈的,都出现了。
夏稻花相熟的牙人还给她推介了一批丫头小厮,让她趁着价格便宜,可以买几个下人使唤,同时提醒她该囤些米面了。
夏稻花这才发现,市面上的几家粮铺,都开始藏着捂着,限制每天出售的量了。
夏稻花不缺粮食,不过她也去了几回粮铺,而且在各家粮铺,都买了一两回粮食。粗粮、细粮、豆类,带壳的、带皮的、磨好了的,都买了一些。
这其实,只是为了给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粮食,找个由头罢了。
夏稻花让店里的小伙计们打探了一番消息,她自己也找了杨记茶楼那个碎嘴的小伙计,夏大郎也给她捎了信,甚至对面那个总是悠悠然晒太阳的乞丐,也给夏稻花提了个醒——
这些流民,大部分来自于黄河边上的中州郡。
那里一进入雨季,就遭遇了水灾。
很多个村子,都是整村整村被泛滥的河水淹没了,别说粮食作物,就连房屋和在那里生活的人,都统统被卷走了。
这些能跑出来逃荒的,基本上都是住的离河边远的、地势高的村子里的人家。
要说中州郡这个地方,真是差不多年年受灾。
只不过有时候是旱,有时候是涝,从来没有轻省过。
但中州郡人,却不知为什么,依然愿意在中州生活。
而且,他们受灾后往外跑,似乎都跑出经验来了,甚至还产生了一些固定不变的逃荒传统——比如说,他们每个村子往外跑的人,一定要分散开,往四面八方跑,而不是都往一个地方去。
也多亏了他们有这个传统。
不然,若是他们一村子、一村子,都仅仅奔着平安郡这个方向来的话,哪怕吉祥县的地盘再扩大一倍,也装不下这么多流民哪!
随着流民越来越多,王氏又喊了县里的富贵人家和商户,凑在一起,号召大家伙儿要设粥棚。
夏稻花听了,沉吟许久,最终决定有些话,还是得说一声。
杨县令和他夫人王氏能不能做到,那是另外一码事。
自己想到了却不说,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
只是,还没等夏稻花把她心目中的好办法——“以工代赈”说出来,就听到王氏提起了杨县令的经验:“我们老爷以前在红石县的时候,也曾经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前一任县令因为处置不当,结果流民在城里闹事,把那县令给杀了,还抢劫了城中好几个大户。”
说到这里,就有些人家的女眷不安地动了动,想来是开始担心自家的安全了。
王氏微微一笑,面色却显露出几分愁绪来:
“当时我们老爷临危受命,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平了乱党。
只是那会儿,县里的大户,已经有七八成都受过流民的祸害了,幸存下来毫发未损的,也就不到十户人家……”
王氏铺垫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大家伙儿的情绪都有些紧绷,才把戏肉亮了出来:“我们老爷张罗着以工代赈,我觉得我们这些后宅女眷,也不能就这样干看着。
好歹也得做点什么,不能让爷们在前头孤军奋战哪!”
众女眷点头称是,纷纷表示,王氏指哪,她们打哪,绝无二话。
王氏便笑了笑,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等到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方才缓缓地说道:“我寻思着,这施粥棚子,还是得建几个的。
这粥水不能太稀,免得饿死了人,好事反而办成了坏事;却也不能太稠密了,吃得太饱了,人又闲着,便容易多生是非……”
王氏说了不少,众女眷纷纷答应要回去开办粥棚。
大家伙儿商议定了个大致范围,规定了谁家的粥棚可以开在哪一片。
省得分布不均,一处粥棚太多,另一处却一个也没有。
这之后,王氏提出要平价买入一部分粮食,因为开官仓放粮,是需要请示上级的。京都离得虽然不算很远,但这一来一回,便又耽误出去好几天的功夫。
几天的功夫,已经足以让流民中出现饿死的人了。
所以王氏决定,一边让杨县令派差役去京都请旨意,一边先自掏腰包,跟几个粮行买些粮食,先顶上。
当然了,价格太贵是不成的。
几家粮行的女眷不敢吭声,脸色一下子就都变得奇差无比。
第255章 不肯
这几家粮行,现在都是晚晚开门、早早关门,每天限量销售十几石粮食,最多卖到二十石,就不肯再卖了。
粮价一天一个样儿,哪里舍得一下子都卖光?
有粮食,也得说没有。
仓库是满的,也得说是空的。
这王氏虽然出身大家,又是县令太太,一般人都得罪不起。
可她一开口,就要买大批量的粮食,还要给她个低价,这岂不是断人财路?
这种事情,谁能答应?
可是,不答应,又怕得罪了县令。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俗话说得好,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引。
开个粮铺的商户人家,人家看在钱的面子上,尊称你一句老爷太太,少爷少奶奶,你自己可不能当了真。
仗着家里有一两样生意、有几个银钱,便胆大包天,张口便与人家县令太太叫板。
要是这样不懂事,迟早得给家里招祸!
几个粮行的女眷,脸色愈来愈难看,一时间没人说话,屋里的氛围都沉闷了不少。渐渐地,便有些化不开的尴尬,在空气中浮动起来。
县令太太王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啪”地一声,撂在了桌子上:“这茶谁沏的?都温吞了,也不知道换换!怎么着,这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几个粮行人家的女眷,听了这话,顿时没忍住抖了抖。
当即就有个大丫鬟“噗通”一声跪下请罪:
“今儿个是奴婢当值。太太恕罪,奴婢这就把这冷茶换了去!”
夏稻花偷偷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茶水的温度挺适口的……看来,县令太太王氏那句话,果然是意有所指啊!
再看那几个粮行的女眷,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
这时候,陈记粮行的少奶奶董氏,硬着头皮开了口:“太太要买粮,本不该辞。只是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们老爷派出去买粮食的船,已经两个月没传信回来了。
之前最后一次传信,说是在江上遭遇了水匪,管事的原本打算息事宁人,给水匪些银两,算是交个买路钱。
可那之后便一直杳无音讯,也不知人有没有事。
现如今,我们库里的粮食已经卖空了。老爷愁得唉声叹气,天天夜里都睡不着,头发都白了不知多少。
非是我陈记粮行不愿襄助,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还望太太体谅则个。”
董氏身材娇小,人也温温柔柔的,说话声音也不高,还颇有几分娇娇怯怯。
但她却做出了这一群女眷之中最大胆的事情——她拒绝了王氏。
虽然很委婉,虽然给出了充分的理由。
但拒绝就是拒绝。
王氏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董氏的脑门和鼻子尖,都渗出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眼里也含上了泪水。
但她却努力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也很怕得罪了王氏,但这些话,不说又不行。万一她在这里二上答应了下来,回家去没法跟老爷子交代。
她丈夫虽然也是嫡子,但却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而且不怎么受宠。说实话,有两个庶出的弟弟,都比她丈夫受宠。
若是此时陈记有别人在,她乐不得不吱声呢。
可是今天老太太身子不适,没来参加宴会,嫂子昨天回了娘家,弟妹一大早就出去跟小姐妹游玩去了。
因此只有她被赶鸭子上架,来参加这个鸿门宴。
虽然拒绝也不见得就是上策,说不定回家还会吃一顿排头……但无论如何,总比她懵懵懂懂地答应下来要强得多。
王氏看了董氏两眼,之后便把目光转了开去,注视着另外几个粮行的女眷:“你们呢?也有粮船被水匪劫了?”
张记粮行的女眷柳氏笑道:
“哪能呢!太太真会说笑!
我们张记粮行,可没陈记那个财大气粗的劲儿,能派了粮船去江南采买粮食。
我们小家小户的,就在周边的村镇零零碎碎地收点粮食罢了。
只是这些日子,庄户人家要交夏税。
今年年成又不大景气,收麦子之前就开始下雨了,他们收的那点子粮食,交夏税还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卖给我们呢?”
有了董氏和柳氏两个带头的,另外几家粮行的女眷便也跟着纷纷诉起苦来。
其实这些个粮行,家里本身都有很多田地。
而且除了走水路从江南采购和从吉祥县周边农户手里收购,他们也有其它的货源。
他们现在不肯卖粮食给王氏,不过是想要囤积居奇罢了。
当然,董氏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她只是不敢承担“二上做主”这个责任罢了。
若是她答应了,而后家主老爷子再来拒绝,就真的把王氏和杨县令得罪惨了。
而她先拒绝了,过后若是王氏和杨县令,果真是那不好惹的,家主可以亲自出面赔罪。
反正只要把责任,推到她年纪轻、不懂事、胡乱说话之类的上头去,不说能做到毫不影响陈记和县太爷之间的关系吧,至少还有很大余地,可以修补和挽回。
陈记、张记、宋记、武记,这四家粮行,几乎把持了吉祥县全部的粮食生意。
他们平日里自然免不了互相竞争,但面对杨县令和县令太太王氏,他们却口径空前地一致——反正你家涨价了,我家也可以跟着涨,谁会舍得跟白花花的银子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