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人一直忙活到天黑,北关村家家户户都点起灯来。
平日里到了晚上,谁要是敢点灯熬油,必会被家里精打细算的老人,骂个狗血淋头。
但现在是过年哪!
家家户户,都讲究一个亮亮堂堂。
哪怕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也得把灯都点起来,不到天亮,是绝对不许熄灭的。
吃过晚饭,夏家人先到祠堂拜了祖宗,给祖宗磕了头,然后回到家里,大家聚在一处,吃了顿十分丰盛的晚餐,除了孩子们,都多多少少喝了些酒。
酒桌上,大家伙儿也热热闹闹、说话唠嗑,不像平时那样安静。
酒足饭饱之后,又是一番忙乱收拾。
再之后,便是给老爷子夏平安、老太太周氏磕头拜年。
按着房头,从大房开始,一直到夏玉娇。
之后是大郎这一辈。
老夏家的规矩,是只要没成家的,就都算孩子。
所以稻花她们这一辈,只有夏大郎和朱氏没有压岁钱。而上一辈的夏玉娇,虽然辈分大,却有压岁钱可以拿。
压岁钱都是用红纸包着的,不过谁得了多少,大家都知道——每个男孩子十个铜板,每个女孩子五个铜板。
然后老两口儿拿出来了一直藏着的宝贝——一大盆缓好了的冻梨、冻柿子、冻花红。
孩子们欢呼着扑了上去,夏稻花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周老太太急忙申明:“都别急啊,冻柿子和冻梨一人顶多吃一个,多了怕着凉。花红可以吃一把,但也不能冰着胃口。留着些肚子,待会儿还得吃饺子呢!”
孩子们欢呼着,答应着,纷纷伸出小手,到大盆里挑出来自己爱吃的。
一抢到手,转身就跑。
夏稻花也伸出小手,拿了个冻柿子。她在柿子皮上轻轻咬了一口,冰冰凉凉的,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
柿子皮稍微有点涩,但甜味却更浓郁。她顺着那个咬开了的小口,用力吸了一大口。浓浓的、甜甜的柿子汁液,“唰”地一下,流入口中。
“舒坦!”
夏稻花笑眯了眼。
不知是不是品种比较原始的缘故,这柿子个头不算大,但味道真是太好吃了!
不但孩子们开开心心地吃起了这些北关镇特色的冻水果,大人也都纷纷挑了自己爱吃的,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周氏牙口还不错,捧着个黑黢黢的冻梨,一边啃,一边跟夏老爷子说话。
众人说笑了一阵,就听到悠扬的钟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是“砰!”一声爆响,一团焰火在高空中炸开,把半个夜空照得亮亮堂堂。
那亮光都透过了厚厚的两层窗户纸,照进了屋里。
原来是县衙敲了钟,报了时辰,放了焰火。
县衙放的焰火,就像一个信号,紧接着,县里好多地方,也跟着“噼里啪啦”响起了爆竹声,许多大户人家也都跟着放了烟花。
一时间夜空之上,到处都是美景。
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引得众人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站到视野好的空地上,伸了脖子、跷起脚尖,东张西望,脑袋一个劲儿跟着烟花的光亮和爆竹声转来转去,简直不知该盯着哪一处看才好了。
看了一会儿烟花,众人想起来今儿个是除夕夜,自家也得放鞭炮,就纷纷回了家。
夏老爷子乐颠颠地回屋拿了鞭炮出来,到院子里放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火光映着夏家众人的脸,每一张脸,都是那么兴奋,那么快乐。
村里的爆竹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一刻不停,夏稻花捂住了耳朵,依然还是遮不住那些爆竹声。
整个北关村,家家户户都放了鞭炮,辞旧迎新。
冯举人家的院子里,突然接连十几声爆响,十几个窜天猴窜了起来,然后“砰、砰、砰”,炸开了许多许多烟花。
红的、绿的、金的、银的,简直要什么有什么。
北关村的众人都看呆了,纷纷感慨冯举人家真是财大气粗。
火光中,刘氏恶狠狠地剜了夏稻花一眼。
夏稻花跟着兴奋的菱花、枣花站在一处,乐呵呵地欣赏着烟花,一点都没发现刘氏的异常。
但刘氏这一眼,却碰巧被五郎看见了。
五郎扯了扯梨花的袖子,悄声告诉了她。梨花转过脸去看刘氏,恰好看到刘氏第二次把要杀人的目光投向稻花,还咬牙切齿地嘀咕着什么。
梨花大踏步走了过去,径直来到刘氏面前:“大伯娘,你说啥呢?是不是在骂稻花?”
“没有的事儿,你听错了!”
刘氏急忙否认了,一颗心却在砰砰直跳。
本来就做了亏心事,梨花又跟猫似的,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刘氏这会儿被吓得,嘴唇都有些哆嗦了。
但她刚刚骂了稻花,还诅咒稻花去死这件事,她是万万不敢也不能承认的。
不然,若是招了周氏的厌恶,今后就休想再从老两口儿手上,挖出一文钱来了!
刘氏急急地堆出一个笑脸来,小心翼翼地哄着梨花:“梨花啊,你想想,稻花那么乖巧的孩子,平时也没有啥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失心疯了么?平白无故地,为啥要去骂她?
多半是这鞭炮太响,害你听岔了!”
梨花自然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但鞭炮太响,她确实没有听清楚刘氏到底念叨了些什么。
看着刘氏满脸讨好的笑,梨花知道,今天怕是不能追究下去了。
不然老两口儿一准会站在刘氏那边,甚至连自己的亲爹亲娘,都得怪自己无端生事。
梨花冷冰冰地盯了刘氏一会儿,把她看得直冒冷汗,才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大伯娘,我不管你跟稻花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你要是想害稻花,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梨花说完了威胁的话,就径直走开了,把刘氏气得差点破功,好不容易才绷住了没发火,却怎么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了。
整个过程,五郎一直静静地看着,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刘氏的脸,火光明明灭灭,五郎几乎看清楚了刘氏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五郎攥紧了拳头,手心里一片冰冷。
也许,是时候该认真考虑下稻花吹过的牛了。
梨花回到了稻花身边,稻花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藏不住怒气的脸,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掌:“姐,你怎么了?”
梨花深吸了一口气,无比严肃地说道:
“稻花,你记住了,以后莫要往大房的人身边凑。
若是大伯娘喊你去什么地方,你一定要记得带上我,或者五郎,绝对不许自己一个人去!记住了吗?”
夏稻花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世间的任何陷阱,应该都困不住她。但既然不能把空间超市的存在宣之于口,她又何必让梨花担心呢?
梨花见稻花这样乖巧,心里顿时酸涩不已。
稻花这样懂事,愈发显得大伯娘不可理喻。大伯娘的反应很可疑,这里面一定有事儿!
梨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稻花的头。这孩子的头发长得真快,这才几天呀,刚刚冒出来的毛茬儿,已经差不多长到半寸长了。
夏稻花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后脑勺的伤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哪怕不抹药,应该也不至于再发炎了。
但原主的记忆,却越发残缺不全。
至少,她完全记不起来,原主跟大伯娘刘氏之间,有什么恩怨。
印象中,原主过去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偶尔还会被比她大一岁的银花欺负,受了欺负也不敢声张……
跟刘氏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交集。
冯举人家的焰火终于停下了,夏家人意犹未尽地回了屋,纷纷按着往年的惯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吃饺子。
碗筷已经摆好了,饺子也很快就端了上来,夏稻花拿起筷子,就着腊八蒜吃饺子。吃着吃着,突然“咯噔”一声,咬到了一枚铜钱。
梨花笑眯眯地看着她,大声说道:“今年顶数稻花第一个有福!”说完,还得意地看了一眼刘氏和大房一家子。
夏家年年包饺子,都要包几个馅里加了“料”的,谁吃到了,便预示着谁在新的一年里,有福气,有好运,可以顺利一整年。
一般情况,这个饺子都是做了记号的。而且,多半会被偷偷放到夏老爷子和周氏碗里。周氏看谁顺眼,就夹一筷子,给谁一个。
大人们都知道这里的秘密,孩子们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过,夏稻花不是真小孩。
这样的把戏,上辈子的父母在没有分开的时候,也是玩过的。不过那时候,母亲嫌弃硬币肮脏,每次包进饺子里的特殊馅料,都是甜滋滋的糖块儿。
这顿饺子,不经意间,就唤起了她尘封已久的童年回忆。
夏稻花微微有点出神,小姑姑夏玉娇已经笑了起来:“看来我们家稻花儿呀,真是回来享福的!”
夏玉娇这样一说,大家伙儿也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是啊,当初稻花受的伤那样重,却还是活了过来,这不恰恰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即便别人都不知道,夏玉娇心里也清楚得很。
今晚上的饺子是她盛的。
做了记号的几个,基本上都在夏老爷子和周氏碗里。夏稻花能吃到这包了铜钱的饺子,纯粹是赶巧了!
稻花这孩子,八成真是个有福的!
第019章 回娘家
吃过了饺子,孩子们再次给夏老爷子和周氏叩了头,又跪拜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便都洗洗睡了。
小孩子不能熬夜。再者说,压岁钱不就是大年夜给小孩伢子放在枕头底下用的?
至于说通宵守岁,那是大人的事儿。
第二天一早,夏有田和姜氏就带着自家的几个孩子去拜年了。
最先去的是里正家,还有伯祖父夏平康家。
紧接着,是村里的大户冯举人家。
再之后,是按着亲疏远近,先去拜访感情深厚、走动频繁的,比如说关系融洽的近邻,最后再去看望关系一般的村里人。
大年初一这一整天,基本上就在各处连绵不断的“过年好”、“过年好”声中度过。
夏稻花跟着家里人拜了一圈年,虽然感觉腿儿都溜细了,脸蛋都笑僵了,但收获也挺不错的。
一来,走这一趟,她就捞到了几十文铜钱的压岁钱。
二来,也算把村里人,重新认识了一遍。
然而,让她始终困惑不解的是,那个络腮胡子,她竟然一直没有遇见。
也不知是太过凑巧,那家伙出去拜年了,两边没碰上;还是说,那家伙其实压根儿就不是北关村的人?
夏稻花不想再拿这个问题去烦扰小姑姑夏玉娇,就把这件事暂且搁置了。
过年了,她也得进空间超市盘盘货呀!
空间超市里,似乎一切如旧。除了她自己之外,一个活人也没有。
但超市里并不是没有活物。
超市一层有个卖热带鱼的摊位,还有个卖绿植的摊位。
虽然摊位主人都消失了,既没有人给鱼喂食换水,也没人给绿植浇水施肥,但那鱼儿照旧活泼得很,绿植也照样郁郁葱葱。
夏稻花检查了下自己的账户,里面还躺着足足有十万多块钱,当然现在已经被自动兑换成了“超市币”。
好在兑换成“超市币”,也没有多少损耗,只被扣除了大约千分之一的手续费。
夏稻花忽然想起,外头的东西是可以在服务台兑换成超市币的,自己手上现在有几十文铜钱,不知会不会被算成古董?
她把铜钱拿到服务台“兑换处”。
“兑换处”的外观,看起来很像是一台无人售货结账机。
夏稻花拿了一枚铜钱放到了“兑换处”的台子上,一道绿光闪过,屏幕上出现了产品名称和价格:“大楚通宝,面值一文。兑换价:二十五元。”
夏稻花数了数,自己手上有五十二枚铜钱,但她只兑换了一枚,其它的,都小心翼翼地存放在了储物区的柜子里。
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夏有田和姜氏赚到的每一文钱,都得交到公中去。
现在分了家,夏有田和姜氏做了四房的当家人,会忍得住不把孩子们的压岁钱收上去吗?
夏老爷子和周氏给的也就罢了。别人家给的压岁钱,名义上是给孩子的,实际上不都是大人之间的人情往来?
人家给了自己压岁钱,夏有田和姜氏,也要给人家的孩子压岁钱的。
夏稻花对自己能不能保住这五十二枚铜钱,十分不乐观。
果然,初一晚上,姜氏就把几个孩子叫到身边,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笑道:“来,你们几个把压岁钱都拿给娘,娘给你们管着。”
套路,都是套路!
梨花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一袋子压岁钱拿了出来,交给了姜氏。五郎紧随其后。菱花有点不想动,但犹豫再三,还是爬到炕柜深处,找出来了自己藏着的压岁钱。
夏稻花笑眯眯地问:“娘,俺留下几个铜板行不?”
姜氏犹豫了一下,发现几个孩子竟然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到底没忍心拒绝,咬了咬嘴唇,说道:“娘给你们每人两个铜板吧。”
夏稻花愉快地点点头,伸手在怀里掏了半晌,总算把铜钱袋子掏了出来——那是一只带补丁的棉布袜子。夏稻花笑嘻嘻地把它递给了姜氏:“两文钱我已经留下了,这里面是五十文。”
姜氏有点惊奇地看了一眼夏稻花,这孩子,怎么摔了一回,不但没摔成傻子,反倒开窍了呢?
她从袋子里数出来六枚铜钱,给了梨花、五郎,菱花各两枚。
孩子们欢呼起来:“娘,你真好!”
菱花还猛地扑到她怀里,“吧唧”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姜氏将孩子们的压岁钱收了起来,仔细算了算给出去的,数来数去,单只压岁钱这一项,还有足足三十五文的亏空填补不上。
姜氏微微叹了口气,好在分家的时候,老两口儿还算厚道。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第二天就是初二,出嫁女回门的日子。
姜氏要带着夏有田和几个孩子,一起回娘家串亲戚。
姜氏的娘家所在的村子,名叫柳树坨子,离北关村不算太远,两村之间就隔了三道山梁,走路大概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还没打鸣,姜氏就起了身,熬了棒子面糊涂粥,蒸了几个窝头,又切了一个酸菜心,一个芥菜疙瘩。
之后急急忙忙地把几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叫了起来,给他们洗漱,催着他们吃饭,又给他们换上最体面的衣裳。
夏有田看着姜氏忙得团团转,忍不住有些心疼,交代了一句:“娘子,你且莫着急,我有事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啊!”
姜氏困惑地看着夏有田的背影,这一大早的,他能有什么事?
不过,一想到要回娘家,姜氏就忍不住满心紧张。
姜家人的脾气都挺火爆,不管是姜氏的爹娘,还是她的四个哥哥、两个姐姐,性子都属于那种很强硬彪悍的。
姜氏这种小绵羊一般的脾性,简直不像是姜家人亲生的。
姜家人也知道姜氏的性子软,都很护着她。
姜氏一直对回娘家有种畏惧感。生怕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对,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就会脾气上来,把夏有田给暴揍一顿。
虽然实际上,姜家人还从来没有真的暴揍过夏有田一回呢。
顶多就是灌他几碗酒罢了。
姜氏把孩子们拾掇停当,又把家里家外拾掇了一遍,就见夏有田顶着一身白霜,呼哧带喘地回来了。
夏有田笑得见牙不见眼,递给姜氏两个麻纸包,一个黄泥封口的大坛子:“我好不容易才敲开五嫂子家的门。”
第020章 百家衣
五嫂子是里正的小儿媳妇儿,在村口开了间杂货铺子,平时卖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价格比镇上略贵一些,但不算离谱。村里人也方便,五嫂子也能赚些钱。
夏有田咧着嘴,笑呵呵地瞅着姜氏:
“这一包是红糖,这一包是酱猪耳朵,这一坛子是绍兴来的黄酒。今儿个咱们跟你回娘家,总不能空着手啊!”
姜氏一边拿着笤帚扑着夏有田身上的霜雪,一边嗔道:“咱们不是预备了毛青布和炉果么?礼数到了就成,何必花这个钱?”
夏有田不以为然:
“那毛青布留着给你做件外衫多好?若是不够做外衫的,那就做几个鞋面也成啊!至于炉果,留着给孩子们吃吧!”
姜氏嗔道:
“给孩子们吃这么些零嘴,当心他们吃馋了,回头吃没了,就找你哭去!鞋面拿什么不能做?送年礼不带块毛青布,未免太不像样子。”
北关村这一带,隶属大楚朝的北方,很多人说话都高声大气。
姜氏脾气绵软,说话的腔调也一直是柔柔的,就算是带着几分嗔怪,也比旁人心平气和地说话,要柔和许多。
她没说出口的关键,在于这样比较省钱。不过,夏有田也不傻,怎么能不知道媳妇儿的心思?
他笑呵呵地说道:
“那炉果和毛青布,就是媳妇儿你孝敬咱爹娘的。这酒肉和红糖,就是我这个做女婿的,孝敬我岳父岳母的。”
见夏有田态度这样坚决,姜氏不由得笑了起来。
尽管依旧抑制不住对家里银钱渐少的担忧,却也有种严酷的现实也挡不住的甜蜜幸福涌上心头。
两口子喝了粥,就着咸菜吃了几个窝头,都换了好衣裳,带着孩子们和准备好的年礼,姜氏背着个背篓、夏有田挑着担子,一家子就出了门。
背篓里装着红糖、猪耳朵,和两件厚衣裳,预备在路上万一孩子们冷了,可以披着。
担子一头挑着给姜家的那块毛青布和那坛子黄酒,另一头挑着菱花。
梨花、五郎和稻花,彼此手牵着手,紧跟在两口子身边,嘻嘻哈哈、叽叽呱呱地往前走。
早晨出门最大的好处便是,越走天色就越是敞亮。
五个小时之后,他们赶到了柳树坨子,姜氏的娘沈氏,已经在柳树坨子村口等着了。
柳树坨子村的人,见到姜氏和她的女婿夏有田,都热情似火地跟他们打招呼。
“哎哟,这是老姜家小七回来了吧?小七真是个孝顺孩子!”
“还是小七命好,看看人家找的女婿,多孝顺,多懂事!”
“这几个孩子长得可真俊!这是梨花吧!这身条,都比我家铁柱还高了!”
“矮油,这是菱花吧!顶数你舒坦哪!别人走路你坐车!”
“这是五郎吧!五郎这模样,可真是精神哪!这么精神的小伙子,多招人稀罕!”
夏稻花知道,他们半是客气,半是真心实意地感到羡慕。
姜氏和夏有田底子好,几个孩子自然也长不出歪瓜裂枣。
梨花分明就是个少女版的刘亦菲,菱花也水灵灵的,像个能把人萌化了的小童星。五郎眉眼英俊、身姿挺拔,往那一站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
哪怕剃了头发、抹着药膏,看起来最为平凡,甚至有几分怪异的自己,仔细看看,也是一副远超平均值的好相貌。
沈氏一脸自豪:“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生的!我们家小七的孩子,能不好看吗?”
姜氏羞红了脸:“娘,你这说的啥话?”
沈氏傲然地昂起头:“啥话?实话!不信你们问问他们,我说的对不对?”
村人都附和着:“对对对,小七娘说得太对了!”
姜氏的脸更红了,她急急地甩脱了亲娘和孩子们,快步往娘家走去。
沈氏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很喜欢看闺女这副一害羞就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样子。
她一边拉着梨花的手跟了上去,一边招呼着夏有田:“有田啊,跟上!咱们回家!”
几个小的都紧紧地跟着梨花,菱花也从筐子里下来自己走了。
夏有田憨笑着,也挑着担子跟了上去。其实,他也很喜欢看媳妇害羞的样子。
姜家做了一大桌子菜,姜氏的两个姐姐,今天也回门。
夏有田被大舅哥和姐夫们拉去喝酒了,姜氏和两个姐姐凑到一处说话,几个孩子就跟表兄表姐、表弟表妹们玩到了一处。
姜家的第三代,人丁兴旺。
夏稻花还没把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都认全,就被老太太沈氏给喊了过去。
沈氏和大舅妈乔氏,给梨花、五郎、稻花和菱花,都准备了新棉衣。
梨花的是用沈氏一件八成新的大红色旧棉衣改的。
五郎的是全新的毛青布面料。
稻花的这件,是几百块不同颜色的碎布、一条一条拼起来的。沈氏和大舅妈为了给稻花做这件衣裳,把全村和临近几个村子都跑遍了,挨家挨户管人家讨要碎布头。
据说这种做法的衣裳,叫“百家衣”,给生病了或者受伤了的孩子穿上,可以祈福。能求得老天爷庇佑,让这孩子消灾免难。
菱花的新棉衣,原本属于四舅妈家的七表姐。
过小年的时候,七表姐跟表哥们一起玩鞭炮,一不留神把袖子烧了个大洞。七表姐便死活不愿再穿。
四舅妈气得打了七表姐一顿,都没把她的想法掰过来。
最后,大舅妈把这件棉袄要了过来,拿给稻花做棉衣剩下的碎布和棉花,把烧得糊了吧肯的袖子,妥妥帖帖地补好了。
七表姐和菱花身量相仿,这件补过了的新棉衣,正好送给菱花穿。
姜氏忍不住红了眼眶,对着娘家大嫂千恩万谢。
乔氏笑得爽朗大方,还故意跟姜氏开玩笑:
“妹子这说的哪里话!
你们刚刚分出来单过,哪哪都需要银钱,我们当娘家人的,不得多少帮衬点?
你瞅瞅你多好哄!不过送了几件棉袄,就省了我一大笔银钱呢!”
乔氏说得风趣,姜氏也噙着眼泪笑了起来。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日子,过得都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轻松。
万幸大嫂勤快能干、心思灵巧,偏又胸怀宽广,有她帮衬着万事不知愁的娘亲,姜氏都觉得安心了许多。
姜家没有分家,一大家子人都在一处过生活。
这居家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到牙齿的,哪有勺子不碰到锅沿的?
若不是有个擅长调和的大嫂居中调停,说不定也会像许多人口比较多的大家庭那样,虽然还住在一处,感情却早已悄然疏远。
沈氏和大嫂乔氏不但给姜氏的几个孩子预备了新棉衣,还给姜氏另外准备了一件礼物,让姜氏和夏有田简直喜出望外。
大嫂乔氏的娘家,名叫棒棰岛,在渤海湾附近。
因为靠近海边,又有矿产、还盛产棒槌(人参)和梅花鹿,相对比较富庶。
外头有了好东西,也容易流传到那边去。
近些日子,乔氏的家乡传来一种新麦种,和两种新菜籽。
乔氏的娘亲惦记着闺女,就给乔氏捎了信。
乔氏当机立断,带上自己手里所有的私房钱,回了一趟娘家。见识到新麦种的好处,她一口气买下来三十斤。又把那新菜籽买了两斤。
回来后,乔氏只说是娘家帮着垫钱买的。
婆婆沈氏是个豪爽大方的,直截了当就给了钱。
乔氏把麦种和菜籽都交到公中,还提议要给姜氏她们这几个嫁了人的姜家姑娘,都分上一份。姜家老两口儿和兄弟几个听了这话,自然都满心欢喜。
现在姜氏回门,姜家人不但诚心诚意地招待了姑爷两顿好酒好菜,又给孩子们都添置了新衣裳,还宽油炸了小黄鱼和肉丸子,任凭孩子们抓在手上吃。
晚上担心天黑了山路不好走,硬是安顿了姜氏和夏有田在姜家住了一夜。
初三早上,姜氏两口子要回去的时候,乔氏张罗着给他们带上了五斤新麦种,和二两新菜籽。说是新菜籽,其实就是油菜和红苋菜。
北关镇这地方从前没有这两样小菜,便显得稀奇了。
至于新麦种,这个倒是值得细细地说一说。
据说这新麦种,是朝廷里的大官用京城的麦子,和海外传来的异种种在一起,慢慢培植出来的,前前后后,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呢!
后来见这新种子在京城长得很好,便开始向江南推广了。
只不过江南大户得了新麦种,却不舍得往北边运,北边有些消息灵通的人,虽说听到了消息,却连新麦种的样子都没见过。
而这一批新麦种,之所以会流传到渤海湾,完全是一场意外导致的。
据乔氏的娘家打探来的消息说,那运了新麦种和新菜籽来的船,是被一场大风,愣生生地给吹到渤海湾的。
这场海上的风浪,让那船东损失了好几条船,整个人也病得起不了身。要凑些银子,换食水、雇水手,不得不忍痛拿了些新麦种出来换银子。
乔氏娘家的土地,因为靠近海边,是没有柳树坨子和北关村这边的土地肥沃的。
但新麦种长得很好。
种了新麦种的上等田地,差不多每亩地,都比之前的旧麦种,多收了一百斤左右。
乔氏的娘家连续种了两年新麦种,第二年的产量比第一年降了些,但每亩地,也能比旧麦种多收八九十斤。
姜氏和夏有田听到这个消息,喜得简直合不拢嘴。
新麦种若是种在自家田里,就算不能多收一百斤那么多,只能多收个五六十斤,也是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啊!
更何况,北关村的土地肥得一攥都出油,可比乔氏娘家的盐碱地,强太多了!
新麦种数量有限,因此乔氏让姜氏和夏有田不要声张,回去以后,尤其是要注意保密,别把这好事外传。
虽然可以问问夏家人要不要种——关键是乔氏和沈氏都觉得,姜氏和她女婿是一对儿老实头儿,教他们说谎他们也学不会,让他们隐瞒,他们也瞒不住——但即便他们要种,也只能从姜氏他们自己手上的种子里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