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一群人进了北关镇,门丁干脆利落地收了两文钱的进城费——孩子们不收钱,老两口儿的却不能免。
稻花感觉这北关镇的集市,还是挺繁华的,虽说比不上现代社会,但也有些对她而言比较稀奇的玩意儿。
比方说,杂耍和猴戏。玩杂耍的,她以前只在电视上和网络上见过。而猴戏,她也只是几岁大的时候,见过一两回。
后来渐渐地就没有了。
看着那只小猴子,当空利落地翻了十几个跟头,还耍了一套棍法之后,反面朝上托着一顶帽子,向着围观的人群点头要赏钱,夏稻花笑得翘起了嘴角,一双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心都被它萌化了。
最让夏稻花觉得稀奇的是,这只小猴子身上竟然没有栓绳子,也没有戴项圈。收完了钱,它就乖巧地爬到了主人肩膀上,激起围观的人群一阵喝彩。
这一趟,老两口儿买回来了不少糖瓜、柿子、冻梨、花红,还买了一本黄历和好大一挂红彤彤的鞭炮。
跟着去的孩子们,每人一个大肉包子。
大肉包子三文钱一个,杂合面的发面皮,皮稍微有点厚,但里面的馅儿很实惠——居然是纯肉丸馅的,只掺了很少一点点葱花调味,咸淡适口。
几个孩子都吃得满嘴流油,吃完了一个,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一直到从集市上回到家,六郎和枣花都对那大肉包子念念不忘。
回到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年,空气中到处飘荡着血肠、腊肉、油吱喽的香味,过年的氛围,越发浓郁了。
老夏家虽然分了家,可到了过年这样的大日子,还是得一家人聚在一处过的。就连一直在镇上生活的大房一家子,也大包小包地赶了回来。
夏稻花总算见到了二伯娘孙氏口中的“读书种子”夏大郎,和他的“胖媳妇儿”。
公平地说,夏大郎的媳妇儿其实不算胖,只是脸蛋圆鼓鼓的,身材也因为怀孕的缘故,显得比一般的妇人丰润些。
尤其是那个高高耸起的肚子,看那肚子,得有足足七八个月的身孕了。
倒是大伯父夏有财,和大伯娘刘氏,身材都较同龄人更胖一些。
大伯父夏有财在镇上一家酒楼做掌柜的,据说因为识文断字,为人又圆滑、活泛、会来事儿,很受东家器重。
大伯父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茧绸长衫,发髻扎得紧紧的,戴着宝蓝色茧绸四方平定巾,胖胖的身材,白白的面皮,眉梢眼角都挂着笑,看着就十分喜兴,怪不得能在酒楼做掌柜呢。
大伯娘刘氏穿着半新不旧的黑底福字团花棉绸衣裳,头上也戴着铜鎏金的簪子,浑身上下的肉都敦敦实实的,宛如大户人家的地主婆一般富态。
她那身板不但胖而且宽,甭管跟哪个弟媳妇站在一块儿,那块头,都能把人家装下。要是跟孙氏站在一块儿,哪怕把两个孙氏绑在一块儿,都还没她刘氏一个人宽呢!
夏有财站在了最前头,夏大郎陪在他身侧,刘氏扶着怀了身子行动不便的儿媳妇儿紧随其后,金花和银花亦步亦趋地跟在刘氏身后。
仔细看看,一家子穿的衣裳,都比村里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嗯,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村里的地主冯举人家,就各个都穿绸着缎,穿金戴银的。包括冯举人的几个小妾,也都穿得溜光水滑,戴着金银头面,假髻堆的高高的,插了各色各样的珠翠首饰。
夏家人口多,壮劳力也不少,老爷子识字,老太太精明,只要不跟冯举人这样的财主家比,日子已经算不差的了。
夏家人的冬装,还算厚实、暖和,但面料都是些粗棉布、粗葛布,还都带着补丁。
然而大房这些人,却一个个衣着光鲜。每个人身上的外衫,都比夏家人身上的棉袄值钱。虽然看起来半新不旧的,但都没有带补丁。
就连刘氏身上的绵绸,也比周氏是身上的蓝粗布贵。
夏有财一家还雇了一辆马车,把他们送到了村里。车上大包小包地,带着很多东西。据说,这些财物,都是大房两口子孝敬夏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周氏的年礼。
第014章 年礼
然而,夏稻花眼尖地发现,那些大包小包里头,有好几件,分明就是行李、被褥之类的。而大伯娘刘氏,竟然笑容可掬地对村里人大声说,那些都是他们带来孝敬老两口儿的……
夏稻花对大房的印象,“唰”一下,降到了冰点。
老两口儿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也不介意,明晃晃地视而不见,乐呵呵地迎了出来,喊他们快点进屋暖和暖和。
二伯娘孙氏、三伯娘吴氏,都一脸热情地围了上来,拉着大伯娘刘氏的手,嘘寒问暖。
姜氏没做声,五婶程氏也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大郎媳妇儿笑脸相迎。
“哎呦,大郎媳妇儿,快进来快进来!麻溜地坐下!这么大的肚子,站着可太辛苦了。”
“哎……”
朱氏面对这样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似的看向了婆婆刘氏。
刘氏对她一点头,松开了手,她才扶住了程氏伸过来的胳膊,摇摇晃晃地跟着程氏,慢慢挪动着有些笨重的身躯进了屋。
男人们则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夏大郎:
“大郎啊,你说你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一趟,这回可得多住两天!你到三叔家来,陪三叔喝两盅!让你三婶儿给你烙肉饼,烙韭菜盒子!”
“大郎,你三叔也忒抠门了,你多到二叔家来,二叔让你二婶给你炸鹌鹑!”
“大郎,你五婶前些天从她娘家带回来两斤兔肉干,我跟你五婶一块都没舍得吃,全都给你留着呢!”
就连夏有田,也乐呵呵地插了一句嘴:“大郎啊,平时有空也过来四叔这儿坐坐,你四婶炖的豆腐可香了!”
夏稻花看得出来,大家伙儿对夏大郎的热情是真心实意的。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可能这就是“读书种子”的魅力吧!
夏大郎脸上挂着笑,动作优雅得体地应对着叔叔们的热情,但夏稻花却敏锐地发现了他掩饰得很好的傲气,和几分不耐烦。
大家伙簇拥着夏大郎说了一会儿话,就一人拎着一件东西,迅速帮大房把东西都搬进了屋里。
大房那几间房,老两口早就张罗着让烧炕、通风了,这会儿早已把两铺炕都烧得响干。一进门,就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墙壁门窗上的霜都化干净了。
寒暄过后,大家伙儿浩浩荡荡地,簇拥着老大一家子,来到了老两口住的正房东稍间。
老两口端端正正地盘着腿坐在炕上,老爷子夏平安还不断摩挲着手里的黄杨木烟袋锅,却没有点烟。
老大一家子,挨排在地上跪下,给老两口儿磕了头,一家子齐声道:“爹(爷)、娘(奶),您二老辛苦了!不孝子(媳妇/孙/孙媳妇)给您磕头了!”
连怀着身孕的大郎媳妇儿朱氏都没例外。
老两口儿急忙让他们起来:“哎呦,这是做啥,这是做啥?地上凉,快、快、快起来!”
一片喧嚣嘈杂、热泪滚滚之中,夏稻花听见二伯娘孙氏,悄悄凑到二伯耳边说道:“你瞅瞅你大哥,多会整景儿!你也不学着点儿!”
夏稻花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算忍住了,没有直接“扑哧”一声笑出来。
磕过了头,老大一家子给老两口儿送上了年礼。
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是两块茧绸面料、两个点心匣子、一坛子烧酒,又额外给夏玉娇带了一块缎子面料。
茧绸面料还好,除了颜色老气些,似乎没什么大毛病。但给夏玉娇那块缎子面料,明显是泡过水,褪了色,然后又重新染过色的,能看出来染得不是很均匀。
夏稻花以为夏玉娇会生气,没想到夏玉娇竟然一脸欣喜地道了谢,接了过去。那笑容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夏有财笑着说道:
“这料子,都是我从镇上的绸缎庄里买来的。虽说被水泡过一点,但其实比那完好无损的新绸缎,也不差什么,价格起码要便宜一半!
咱们也不是那大富大贵的人家,大可不必那么讲究。
再说了,这稍有点瑕疵的好料子,不比那粗布好?不都一样穿?”
周氏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很显然,夏有财这些话,说到了她心坎里:“老大果然精明能干,没白在外头闯荡。”
给兄弟们的年礼,是每家一包炉果,一块毛青布。
老大一脸兄弟情深:
“平日里我跟你们嫂子在镇上,顾着大郎读书,也照顾不到家里,平日里你们辛苦了。这点礼物,就是一点心意,几位弟弟别嫌弃。”
“哎呦,大哥这说的哪里话。”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咱爹咱娘,又不光是你爹你娘,俺们也有份不是?照顾咱爹咱娘,那不是分内的事么?”
“就是,就是,大哥这么说,是不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咱们这哥几个,可都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亲兄弟!”
又是一番喧嚣的热闹。
夏稻花觉得,自己大概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新的身份。
所以在别人欢欢喜喜地叙旧、热情似火地寒暄的时候,她就好像是一个在隔着屏幕,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不怎么感兴趣的电视剧的冷漠观众。
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已经魂飞万里之外。
夏稻花那张小脸上,浮现出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的寂寥表情。
姜氏见到夏稻花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垂下的头,觉得她八成是困了,悄悄地走过去跟老太太周氏说了一声,又跟夏有田交代了两句,就把夏稻花抱了起来,送她回了屋。
梨花、五郎和菱花见了,也都蹑手蹑脚地跟了回来。
见老四一家子,除了夏有田都走了个精光,夏有财和刘氏都有几分不满:“哎呦,老四,这有些日子没见,弟妹这脾气见长啊!”
夏有田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有点局促地解释道:“嗨,大哥大嫂,这不稻花前些日子伤到了脑瓜子吗?
刚刚这孩子,脑袋一点一点的,脸色也有点发白,我就让姜氏把她送回去了。
几个孩子难免都有些惦记,就都跟着过去看看。”
听了这话,夏有财的脸色缓和了些,刘氏却愈发不自在起来。
“没呢!大嫂,你是不知道啊!”
孙氏提起这事儿,嗓音就控制不住地尖利高亢起来,不过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被老二夏有贵的胳膊肘怼了一杵子,她讪讪地住了口。
老五媳妇儿程氏笑呵呵地接嘴道:
“大嫂,你回头也问问银花,稻花到底是怎么摔的?等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咱们家也好找人赔医药费啊!”
刘氏翻了翻眼睛:“银花若是知道,一早就告诉我了!还能轮到你想起来这一茬?”
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刘氏心里很是没底。
稻花受伤那天,恰好是村里的大地主冯举人嫁女儿的日子。
夏有财特意跟酒楼东家告了假,和刘氏一块儿,回到了村里,溜溜地要帮衬冯家送嫁。
大郎在松溪书院念书,松溪书院管的严,不许学生轻易告假,刘氏就只带了金花、银花,两个女儿回来。
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寸!
稻花跌倒在井沿上的时候,银花和村里一个叫惠萍的小姑娘,都在现场。
稻花摔破了头,血流了出来,两个小丫头都被吓蒙了。
银花跑回了家,什么也没说,只扑到刘氏怀里,红着眼睛大哭了一场。
刘氏问了两句,没问出来,就失了耐性,吩咐金花把妹妹哄好。
金花拿了自己梳妆匣子里的旧头绳、旧绢花出来,哄着银花挑两件,不大会儿功夫,就把银花哄好了。
之后刘氏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完全没当回事。
谁知道,那个惠萍,过了害怕劲儿以后,却喊了村里人来救稻花。
村里人一见稻花那副面色惨白、啦啦淌血的模样,也没人敢沾手啊!又急急忙忙地跑到夏家来报信。
夏家人得了信,顿时乱作一团。
尤其姜氏这个不中用的,当时就哭得软倒在地。
老太太周氏倒是撑得住。只是,连连给稻花用了两把草木灰,甚至还剪了一把头发烧成了灰,都没止住血之后,老太太周氏也有点慌神了。
当时有些积年的老人都说,稻花这孩子,怕是不成了。不但流了那么多血,还一直止不住,多半救不回来了。
还说让姜氏和夏有田千万想开点,抓紧把后事预备起来。
家里出了这种事情,冯举人难免嫌晦气。
好说歹说,怎么都不肯让金花去给他闺女送嫁了。也死活不肯让刘氏这个儿女双全、爹娘和公婆俱在的“全福人儿”去做全福太太。
提起这件事,刘氏就忍不住对稻花升起几分怨恨。
这孩子,怕不是个扫把星?
那冯举人,平日里多不好说话的一个人?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跟他攀上几分交情,却被这死丫头给毁了!
她怎么不干脆利落地死了呢?
然而,这些想法,刘氏只能默默埋在心里,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若是她敢说出来,不只是四房上下都要怨恨她,恐怕连老两口儿,都得生她的气。
当时,稻花眼瞅着都奄奄一息了,分明就是救不回来的模样,周氏竟然还气呼呼地把那叮嘱四房两口子预备后事的老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
然后,周氏就让夏老爷子赶着从里正家借来的马车,把稻花送到了镇上的普济堂。
周氏不但亲自跟了过去,还大方地掏了银子出来。
姜氏也跟去了,却从头到尾只知道哭。轮到让她拿钱的时候,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稻花这祸害,倒也真是命大。
人家那王太医,等闲人家请都请不到,一个月拢共就在普济堂看三回诊,竟然就被她赶上了!
刘氏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总算把对稻花的怨念,狠狠压了下去。
好在夏有田一直是个眼神不乱飘的。
说话的时候,一直只看着他大哥,压根没往他大嫂脸上瞅。
而向来敏锐的老太太周氏,也没顾得上搭理她,而是忙着关注孙媳妇儿朱氏的肚子去了。
刘氏转念间,又怨恨起了惠萍。
哪个要她多管闲事了?结果却把银花给衬得那般没心没肺!
银花的名声坏了,金花作为她的亲姐姐,也难免要受牵连。
近期给金花说亲,就一直不大顺当!
刘氏隐隐约约有几分怀疑,原本对金花有意的几家富户,纷纷打了退堂鼓,怕是跟当初稻花受伤时,银花的表现,有那么几分关系。
说到底,还是稻花那个扫把星的错!
刘氏想到这里,更是忍不住,恨得牙根儿痒痒。
她艰难地压下了心底的烦躁,重新堆起一副笑脸,用尽全力去应酬婆婆和几个难缠的妯娌。
尤其是孙氏和吴氏。
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字字句句,都在暗戳戳地讽刺自己,躲在在镇上享福,不肯回村里,跟她们一块儿伺候老人。
其实,夏老爷子和周氏,身子骨都硬朗得很,哪里需要人伺候了?
她们不过就是酸自己能住在镇上罢了!
刘氏哼哼哈哈地应和着,跟孙氏和吴氏,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地交锋。
程氏偶尔也会漫不经心地插上一两句话。平日里没看出来,这个老五媳妇儿,拱火倒是一把好手。
姜氏却一直没有再出现。自打把稻花送走了,她就一直没有回来。
刘氏想起稻花有些过分白皙的脸色,忍不住抱了点微弱的希望——若是那扫把星,真出了什么事儿,倒是可以让自己出一口恶气!
四房一家子,都不知道刘氏的敌意。
这会儿姜氏已经进了厨房,张罗起了晚饭。
夏稻花一开始就对大房的印象不怎么好,这会儿正跟梨花、菱花、五郎聚在一处,细细地还原出事那天的情景。
“这么说,当时只有银花和惠萍两个人看见了?”
“应该是吧,不过银花回来,竟然什么也没说!这事儿我记她一辈子!”梨花恨恨地说道,“我现在想起来,都一阵一阵直后怕!要不是惠萍,现在咱们家稻花,说不定就……”
梨花说不下去了,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她仰起头,死命眨眼,把眼泪都眨了回去:
“若是稻花没活下来,我非得把银花扔井里头去不可!”
夏稻花沉默了一瞬,抬手覆盖住了梨花的手:“姐……”
第016章 息事宁人
梨花一只手反握住夏稻花的小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夏稻花头上新长出来的发茬儿,毛绒绒的、微微有些扎手:“好妹妹,你受苦了!”
菱花突然出声道:
“他们那一房,没一个好东西!咱爷总指望着大郎哥以后进了学,能帮衬家里,拉拔兄弟,其实到时候,大郎哥认识不认识咱们,还两说呢!咱爹咱娘总喜欢说让咱们多跟大房亲近亲近,一点都看不出来,大房的人,根本不想跟咱们亲近!”
五郎异常沉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夏稻花笑道:
“咱爹咱娘怎么想,咱们管不了,也不必管。大房那边啥样,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平日里大面上过得去就得。用不着勉强自己去跟他们亲近。”
她转了转眼睛,看向了五郎:
“以后,咱们多赚点钱,也供五郎念书!等咱们家五郎也进了学,咱爹咱娘还用得着去巴结大郎哥么?”
五郎闻言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夏稻花:“稻花你说什么胡话呢?”
夏稻花笑道:
“这怎么是说胡话呢?等开了春,咱们就进山去挖草药、采蘑菇、捡蛇蜕、打兔子!
稍微处理下,就能拿到镇上去卖钱。卖了钱,咱们就都攒起来,咱们攒上个一年半载,怎么也够送五郎去念书了!
只要咱们把第一年的束脩解决了,到时候五郎你好好学,让先生多夸你几回,回头咱爹娘、咱爷奶,难道还能干看着不管?”
五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样的前景让他的呼吸都有几分急促起来,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有几分迟疑:“可是,当年为了供大郎哥念书,咱们一大家子人一年到头都不闲着,这日子还过得紧紧巴巴的。
若是送我去念书,光靠着咱们家这几个人,以后你们得多吃多少苦啊?!”
夏稻花笑道:
“五郎,我不信你没看见,今天大房一家子到家里来,穿的啥、戴的啥?人家从镇上回来,还得坐马车。咱们家除了送我去普济堂那一回,谁坐过马车?”
五郎不说话了。
夏稻花接着说道:
“你要是也要穿府绸长衫,吃山珍海味,背个书箱子还得配个书童,见天儿地呼奴使婢,坐着马车上松溪书院去念书的话,那就算把我们几个都卖了,也供不起你。
但你要是吃穿用度都跟现在一样,就踏踏实实地去拜个师、念个书,别整这些个幺蛾子,或者处处跟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攀比,供你念书又有什么难的?
大不了我们咬一咬牙,多想点赚钱的法子呗!”
夏稻花为了安五郎的心,大大简化了他们面临的困境。
但她并不是在欺骗五郎。
因为,她最大的底气,是她的空间超市呀。
有空间超市做后盾,即使她在山里打不到值钱的猎物,挖不到珍惜的草药,采不到美味的蘑菇,也没关系。
只要从空间超市里偶尔挑选一些适合这个时代的物品出来,拿到镇上去换钱,给五郎挣点学费出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看到夏稻花一脸认真的样子,梨花和五郎对视了一眼,决定暂时先不说什么丧气话了。
妹妹一心为了哥哥着想,怎么也不能打击她的热情才对。
五郎和梨花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妹妹并非天真不谙世事,不知赚钱艰辛。只要她愿意,让自己家一夜暴富,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几个孩子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姜氏喊他们吃饭了。
原来姜氏见夏有田迟迟不回来,心里忍不住有些惦记。她早早就备好了饭菜,一直放在锅里温着,可直到白菜叶子都变色了,夏有田却还是不见人影。
姜氏很想过去看看,却又放心不下几个孩子,尤其是夏稻花。
犹豫了一番之后,姜氏便摆了桌子,让孩子们先吃。还吩咐了年纪最大的梨花,等吃完了饭,要好好安顿弟弟妹妹睡下。
啰啰嗦嗦地交代了一大堆,姜氏才去了老两口儿屋里找人。
几个孩子刚睡下没多大会儿功夫,呼吸就均匀绵长起来。
菱花几乎称得上秒睡,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五郎刚刚添了心事,辗转反侧了几回,但也没超过十分钟就睡熟了。
梨花给大家伙儿挨排又掖了一回被角,自己才最后一个钻进被窝,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房梁,也沉沉睡去。
夏稻花刚想趁着这个功夫,再进一趟空间超市,就听到了姜氏和夏有田的脚步声。
她只好安静地闭着眼睛装睡。
进了屋,俩人先看了看孩子们的睡相,然后只借着月光,脱了衣裳。
一边窸窸窣窣地动作,一边压低了嗓音说话。
姜氏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我也没有得罪过大嫂,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故意跟我过不去?”
夏有田安抚道:“大嫂也是护着银花心切罢了。咱们稻花受了伤,咱们心里是啥滋味?大嫂护着银花,也是一样的。”
姜氏还是觉得委屈,幽幽地啜泣了半晌:
“我也没要大嫂怎么着银花,不过就是问问,当时到底是个啥情况?可你看看大嫂那个脸色,就差指着鼻子喊我滚出去了!”
夏有田把姜氏搂在了怀里,抚着她的后背,轻轻地安慰她:“莫要哭了,万事有我呢。
回头我跟大哥说,让大哥好好问问银花。这事儿不问清楚了,别说是你,就是我这心里,也始终过不去。
这几天就先算了,大过年的。
大嫂若是闹腾起来,不光大哥脸上不好看,咱爹娘也不舒坦。咱们这刚刚分了家,爹娘正伤心呢,总不能让咱爹娘连年都过不好吧!”
“有田,你看我是不体谅咱爹娘的人么?可是看大嫂的意思,分明就想要我应承下来,把这事儿揭过,再不许追究!
我若是就这样应承了,怎么对得起稻花?”
“我知道。你放心。万事有我。”
两人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不知夏有田说了什么,姜氏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啜泣声、抱怨声、交谈声都消失了。
可冬天的寒夜,却并未寂静如雪。有一些旖旎的风光,在这寒夜里缓缓地流淌。
夏稻花把被子蒙在了头上,盖过了细碎得仿佛猫叫一般轻柔的呢喃。
大年三十儿这一天,全家都忙碌起来。
夏老爷子指挥着几个儿子爬上房顶扫了雪,给房顶换了崭新的瓦片和茅草。
大门上摘掉了旧的春联,贴上了新的。
类似于“抬头见喜”、“六畜兴旺”、“瑞雪丰年”,福字窗花之类的,都纷纷贴了起来。这些东西都要在正午之前都贴利落的,一处也不能落。
周氏则带着全家的大小女眷,坐在一块儿包饺子。
周氏给几个儿媳妇儿分派了任务。
刘氏负责用细白面和面,和好了,就放在面盆里醒着。揉面是个力气活儿,刘氏不想出汗,可也不敢推辞。听见婆婆的指派,笑容都僵住了。
孙氏负责剁了十斤肉馅儿,肉是周氏亲自选的,都是连肥加瘦的五花肉。
周氏还精挑细选了两颗白菜、两颗酸菜、两颗萝卜,让吴氏和姜氏分工合作,先清洗干净,再把这些菜都剁得细细的,预备拌馅儿。
老五媳妇儿程氏,负责照料怀着身孕的大郎媳妇儿朱氏,顺带看着点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比如梅花、菱花、六郎,枣花。
周氏亲自动手,摊了二十个鸡蛋,又掺进去两块豆腐。
夏玉娇负责剥葱蒜,外加拌饺子馅儿。
金花、桃花、杏花、梨花这几个大点的女孩儿,都被周氏派了活儿。
金花负责择韭菜,桃花负责引火、烧水,杏花负责清洗案板、刀具,刷锅碗瓢盆。
梨花负责泡发蘑菇、木耳、菜干,而且还得查漏补缺。一旦遇到哪里缺人、需要搭把手,她就得麻溜地顶上去。
别的孩子们也都识趣得很,男孩子拿了三五枚小鞭炮跑到村里,呼朋引伴,把鞭炮埋进雪堆里,用半截断香点燃印信,就捂着耳朵退到安全距离。
男孩子们热爱鞭炮,零零星星的“崩”、“叭”、“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女孩子们都懂事的跟在自己的姐姐身边,十分有眼力劲儿地随时准备给姐姐搭把手。
当然也有不那么自觉的,比如说银花。
她一开始闷在屋里不想出来。后来虽然出来了,却也不往金花身边凑,而是凑到了她嫂子朱氏身边,陪着朱氏说话解闷。
夏稻花的目光偶尔扫过去,银花的眼神就有几分惊慌与躲闪。
也不知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是怕夏稻花追究她没有及时给家里报信的责任?还是担心夏稻花会想起来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
忙活了半晌,很快面也醒好了,几种饺子馅儿也都拌匀了,周氏就带着媳妇儿们和孙女们,兴兴头头地坐下来包饺子了。
人一多了,干起活来,自然也快了许多。
差不多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斜阳暖暖地照进屋子里,桌上已经满满登登地摆满了盖帘。
每个盖帘上,都站满了白白胖胖的饺子们,一圈又一圈,挤挤挨挨,成队成排。
将盖帘都拿到室外冻上,然后又开始烀肉、炖豆腐,炖酸菜血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