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稻花挑了挑眉毛,对夏有财的话有些半信半疑。
在自己和梨花进门的时候,金花的脸上明明还流露出了喜色。这会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模样。
不过,金花好像的确是比出嫁前瘦了。
此时这一桌子人里面,最胖的一个,就是大伯娘刘氏。
朱氏虽然也有几分丰腴,但到底是做媳妇儿的,除了要照看阿柳,还得在刘氏跟前伺候。此时的模样,已经比之前挺着个肚子的时候,瘦了许多了。
而夏有财的状况,还没恢复,整个人依然像是蒙着一张老皮的骨头架子。
金花也因为之前被饿了几天,正缓缓地养身子,心里又存着事儿,整个人都消瘦憔悴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衫,都有几分肥大起来。人明明在衣服里,倒显得衣服空荡荡的。
细细观察过这一家子的模样,夏稻花忍不住觉得,多亏去找老两口儿要钱的,是刘氏这个富态依旧的胖纸。
虽说穿了半新不旧的衣裳,戴了降了档次的首饰,但总归还有一身肉在那摆着呢,老两口儿就算信了她的说辞,信得也有限。
可若是夏有财或者金花,拖着眼前这副模样,跑一趟老夏家,这老两口儿一见,怕是就得破防啊!
忍不住心疼,不就得松口卖地了吗?
夏稻花微微摇了摇头,却被夏有财注意到了:“怎么了?稻花侄女,可是这包子油水太大,不和胃口了吗?”
夏有财竟然在言语间讥讽夏稻花没见过世面,也不想想是谁掏空了家里的银子的!
梨花的怒气已经蒸腾起来了。
夏稻花却“噗嗤”一声笑了:“没有没有,这包子还挺好吃的。就是量太少了,我没吃饱。”
夏有财和刘氏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梨花的脸色却缓和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稻花童言无忌,有意无意地随口一句话,就让大伯和大伯娘两人吃瘪,梨花就觉得自己这心里头,莫名地舒坦。
夏有财脸色不愉了一阵,见夏稻花也不知是不是傻,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他,便沉了脸,对刘氏说道:“你侄女没吃饱,你还不抓紧给做点去?”
刘氏刚要开口,说家里没有白面了,夏稻花就笑眯眯地感叹道:“哎呦,这包子这么好吃,我还以为是外头买回来的哪!
没想到竟然是大伯娘的手艺!
大伯娘,你这手艺真不错,够开店了!”
夏有财的脸黑了。梨花的唇边已经泛起了笑窝。
刘氏一脸不自在,讪笑着说道:
“咱们回来得晚了,这个点儿没有包子卖了。
稻花侄女既然没吃饱,咱们就将就一下,喝点粥溜溜缝吧?
朱氏,你傻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厨房里给你妹妹盛点粥来?
你说你挺大个人了,咋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呢?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做事儿没有眼力劲儿,脸皮厚得塞过城墙……”
朱氏虽然心知肚明婆母是对稻花不满,在对着她指桑骂槐,却还是被这一番话,骂的眼眶发红,差点哭出声来。
她一扭身,急急地抱着阿柳,一溜烟跑到厨房去了。
刘氏转过脸望向宝贝女儿:
“金花,你带着梨花和稻花去看看你那绣屏要用的花样子。
不是说时间很赶吗?就别在这磨蹭了。
你带着两个妹子仔细看看,好好琢磨琢磨。缺什么少什么,也好抓紧置办起来。”
刘氏这一番分派,倒是很有一番当家主母的声势。
不过夏稻花却扯了扯梨花,压低了声音,却是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的音量:“姐,你吃饱了吗?我肚子还饿着呢!大伯娘刚让大嫂去盛粥呢,咱们这就走了,把大嫂晾在这里,不大好吧?”
刘氏已经恨得牙痒痒了。
就说这夏稻花是个扫把星吧!
有她在,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她怎么脸那么大,刚来就敢问自己要包子吃?!说了给她盛点粥溜溜缝,她竟然也不推辞!这丫头是长了个猪脑子吗?
走到哪里,都一门心思惦记着吃,竟然看不出来主人家高兴不高兴?
夏稻花当然看得出来刘氏不高兴。
她就是故意气刘氏的。
再者说,既然刘氏张罗着早早就走了,连饭都没让梨花和自己吃,两人怕路上饿,还带了两个又干又硬的黑面窝窝——这会儿到了刘氏家里,刘氏难道不该好好招待他们吃一顿正经饭菜吗?
也不说吃什么大鱼大肉,起码得跟你们自家人一个伙食标准吧?
再者说,哪怕是喝粥呢,至少得管饱吧?
刘氏莫非真心以为,她可以随随便便把梨花当苦力使唤?
连顿饭也不用供的?
夏稻花坚持不懈地给她添堵,就是为了让她收起这种轻慢的态度!
夏有财似乎看出来点什么来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呵斥刘氏道:“行了,行了,遇到点事就麻爪的主,你瞎张罗些什么?
自家人也不必外道,把昨晚上那肉饼拿去热一热,给两个侄女吃。务必让她们吃饱了再干活儿。”
“咱们自家人,大伯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这肉饼虽然是昨晚上做的,却是十足肉馅,只放了点葱花调味,好吃得紧,而且油水足、能顶饱。”
夏稻花冲着夏有财甜甜地笑了:“谢谢大伯。”又冲刘氏飞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顿时把刘氏气得倒仰。
这个死孩崽子!扫把星!
不过,夏有财既然发了话,她也不敢不听。
可惜那上好的肉饼却要给这两个小贱人吃了!就当是喂了狗吧!
刘氏怒气冲冲地去了厨房,一肚子的火气,正好冲着正在抹眼泪的朱氏去了:“行了,大郎又不在家,你摆出这副贱不呲咧的模样给谁看!没得教坏了阿柳!
再说我不是让你盛粥吗?粥呢?你盛到哪去了?
你爹说了,要把昨晚上的肉饼热一热给那两个小蹄子吃!
你赶紧把你那猫尿擦干净了!把肉饼热了,再盛点粥过去,把那两个招待好了!省得她们嘴里一套一套的,回头再搁你爷奶跟前,给咱们家上眼药!”
刘氏仿佛一阵旋风一般,转进了厨房,骂完了朱氏,又迅速转了出去。
她快被夏稻花给气疯了,再次深深地感受到,这丫头在这里,绝对会妨碍自家的谋划。
所以,要怎么才能除了这个祸害呢?
当然了,真要让她动手杀人,她也没这个胆子。
当初银花把夏稻花推倒了的事情,银花最终到底还是哭哭啼啼地跟她承认了。
看样子,夏稻花似乎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但保不齐她哪天就会冷不丁地恢复记忆。
刘氏不是没想过,要把夏稻花干掉,一劳永逸。
省得老是这样不上不下地悬着心。
但一来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没什么恰到好处的手段,二来她也是真的没有这个胆子。
一想到要杀人,或者是见到夏稻花的尸体的场面,刘氏就忍不住心慌腿软。
还没等动手呢,人就先哆嗦起来了。
若不是差在这一处,她早在头一回被夏稻花坏了好事的时候,就把夏稻花给收拾了。
刘氏恨恨地往后头去了,刚进了自己的卧房,就见到夏有财一脸阴沉地坐在炕上发呆。刘氏忍不住出声惊醒了他:“有财啊,稻花这丫头是厚着脸皮,非得闹腾着要来,硬生生地自己跟过来的。我不愿意带她来,梨花就不肯来,我没办法,只好把她捎上了。
你说稻花这丫头,脸皮这样厚、嘴巴又这样欠,这是随了谁了?我看着四房两口子,都不是这个性子呀!
我倒不是心疼她吃的那点子东西,只是怕等老戴家来人的时候,这丫头多半会碍事。咱们是不是找个由头,把她送回村里去?”
夏有财摇头道:
“不成。送回去未免显得咱们家对待侄女太小气。万一惹毛了两个老的,咱们就容易在银钱上吃亏。
还是好吃好喝招待着,她脾气上来、刺你两句,你就姑且忍一忍。为了金花,咱们得以大局为重。怕她到时候碍事,我想个法子把她引开就是了。”
夏有财敢说这个话,其实是拿定了主意,小孩子没有不贪新鲜的。
更何况稻花这丫头,很显然是个嘴馋的。
到时候,只要舍得几个铜板,引着她出门去逛街,再买点零嘴给她,就足够把她留在外头一两个时辰了。
等她玩够了回来了,生米想必已经煮成了熟饭。
就算这丫头再怎么眉眼精乖,又能怎样?
若是实在不行……
夏有财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炕头的一个加了锁头的箱子。
那箱子表面上是装了许多破衣烂衫,其实底下藏了不少瓶瓶罐罐,都是他从那些个混江湖的三教九流手上,拿到的各种药粉。
夏有财算是个有心人,这些东西,他之所以搜集了不少,主要还是为了用在合适的场合。
比方说,之前老谢跟他争这个酒楼二掌柜的位置,他就悄悄地抓到机会,给老谢用了一些。
结果,东家来店里看账那天,老谢当着东家的面,一泻千里。
把东家都给熏吐了。
气得东家当场就一脚把老谢踢飞了出去。
老谢从二楼的栏杆飞了出去,摔倒在了大街上,虽然没伤了性命,却摔断了腿,再也不能跟他争锋了。
东家把老谢辞了,夏有财还去老谢家里探望过他,还给他提了个点心匣子、配上一个糯米肚儿,说了一箩筐安慰的话,走的时候又给老谢留了点铜钱。
把老谢感动得热泪盈眶。
只觉得整个酒楼里,就他夏有财一个好人。
夏有财有些阴森地笑了起来——若是万一,稻花那丫头不肯出去逛街,自己就把给她用上一点那个白色瓷瓶里的药粉——那是上好的蒙汗药,足足卖到二两银子一瓶呢!
既能把人迷晕了,又不伤身,不至于把人变成傻子。
打定了主意,夏有财一身轻松,胸有成竹。
刘氏见夏有财那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心也跟着踏实了下来。
她知道当家的是个狠角色,既然夏有财拿定了章程,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说,照做就是。
刘氏从后头出来,见梨花和稻花已经吃完了肉饼,正与朱氏在一处说笑。
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俩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也洗干净了脸和手,还将身上的灰尘掸了掸。
刘氏过来了,刚要说话,就见金花拿了一摞花样子,快步走了过来。
几个女人干脆凑在一处,挑选起绣屏上用的花样子来。
挑来选去,最终定下来的花样子,是八张寓意吉祥的福寿图——金花要绣四扇屏风,每个屏风还都得是双面的,这工作量,一下子就上去了。
夏稻花毫不见外,掺和得高高兴兴:
“既然时间紧迫,为啥还要选这么复杂的?咱们挑简洁点的图案,只要寓意吉祥就行了呗!”
金花忍不住暗暗咬牙。
她就是故意选的复杂的图案。
太简单的图,万一梨花绣了两天就绣完了,直接走人了,戴家人却还没有来,可怎么办?
但面对夏稻花的疑问,她脸上只能堆起笑容来:“唉,图样若是选得太简单了,这不是看不出我的诚意来吗?就得图案繁复,还绣得漂漂亮亮,才能让我婆婆看进眼里呀!”
金花说着这话,满脸的神采飞扬。
夏稻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跟梨花交换了个眼神。她们姐妹俩,都觉得怎么也理解不了金花的心态。
若是刘氏说的是真的,金花既然在婆家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说起讨好她的婆婆来,还能这样兴致高昂?
梨花顿了顿,问道:“你婆婆的寿辰,是在几日后?这样多图样,我实在是怕赶不及啊!要不,你还是到绣坊去雇请几个绣娘来做吧!”
金花委委屈屈地红了眼圈:
“梨花,你是不打算帮我了吗?放心,我不全都让你做,你帮我把这幅、这幅、这幅,还有这幅绣了就好。”
梨花见金花指着的几幅,都是图案最为繁复的,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这么多,还是这种复杂的样式?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就算是日夜赶工,至少也得绣上一两个月。到时候,怕是要错过你婆婆的寿宴了。
金花,你若是实在不想换图样,就还是请几个绣娘吧。
最好多请几个,不然我真怕赶不及。”
所谓的寿礼,不过就是个借口。金花的真实目的不是这幅绣品,而是把梨花留住,哪里肯听梨花的建议?
她满脸难堪,苦笑道:
“我出嫁已经花了家里头不少银钱了,怎么能为了讨好婆婆,就没脸没皮地再花家里的银子,去请绣娘?
你若是实在担心赶不及,要么你换这幅、这幅、还有这幅,这总用不上一个月吧?刚刚那几幅,我自己来就好。
咱们倒也不用日夜赶工。
不然万一哪里绣错了,还得拆了重来,反倒更耽误功夫。”
梨花摇了摇头:“这么多,就咱们两个人,不赶工根本绣不完”。
她仔细翻了翻那一堆花样子,从里面挑了另外两幅出来:“这两个寓意也很吉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多么应景!用这两幅把那个百鸟朝凤和那个国色天香换了吧!”
百鸟朝凤是许多只鸟围绕着一只凤凰,百鸟啁啾、翠羽红衫、千姿百媚;国色天香是满园牡丹,花团锦簇、挤挤挨挨、层层叠叠。
这两者,都是把画面占得很满的复杂图样。还需要用到百十来种彩色的绣线,像那百鸟朝凤里,凤凰的尾羽,还得用到金丝银线。
再说这两个的寓意,虽然都挺吉祥,但对于祝寿的主题来说,也实在是绕得有点远了。
而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构图简洁大方,画面上还有大面积的留白,不需要那么多种颜色的绣线,绣起来也要简单的多。
只是画面颜色偏冷,用青黑蓝几色较多,远不如前两者那么鲜亮耀眼、富丽堂皇罢了。
若是真打算祝寿,又着急赶工,梨花的提议自然是合情合理。
然而,金花本意就是尽可能留住梨花,绣品的事儿,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怎么可能同意这种明摆着更简单高效的方案呢?
金花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梨花,你不知道我婆婆那个人。我若是用这样的绣样,说不定会反而把她得罪了……”
夏稻花和梨花忍不住再次对视了一眼。
金花这个态度,很显然,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
见金花铁了心了,梨花也不再深劝:
“金花姐,你既然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日子过得好不好,其实最关键的,并不在你婆母身上。”
金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心道你还是个黄毛丫头,你懂得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神情,只做出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来,哀声叹道:“唉,梨花你不知道,我那婆婆,就不是个一般人……”
见金花这副作态,梨花也不再说什么了。只干脆利落地问道:“这几幅图要用的颜色可不少。你这绣线可备齐了吗?”
金花家中备有许多种彩色的绣线,但要用来绣这几幅图样,却是远远不够的。
但,金花原本就没打算把这绣线备齐。
主要是她心里没底,不知戴三郎何时会来接她,只好竭尽所能,尽量把梨花多留在自家住一些日子。
这绣线不齐,也可以当做借口,拖拖时间。
可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给梨花听的,金花只得讪讪地笑道:“大部分都备齐了,咱们可以先绣着。
还差几样稀有的颜色,镇上几家绣坊和绸缎庄也都没有……
不过我已经托了爹爹的好友,帮我从外地捎带来了!
我估摸着,大约也就这两三天就能到。”
金花这样说着,就见梨花一双妙目,湛然清澈,牢牢地盯着她,一瞬也不瞬,倒让金花忍不住冒起虚汗来:“梨花,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梨花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无奈地叹了一声,低下头,在刘氏刚刚帮忙拿来的筐子里,挑选起了绣线来。
金花悄悄用手遮着嘴巴,轻轻呼出一口气。
夏稻花看在眼里,只觉得金花的一举一动,愈发可疑了。
她打定了主意,要牢牢盯住了金花,搞清楚她到底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梨花干活儿很是麻利,也不藏私,既然答应了帮忙,就很认真地开始琢磨怎么配色,怎么分线之类的事情了。
金花见梨花认真准备绣花,自己也不好再找什么话题,便也开始着手打底——她的第一幅绣屏,已经开了个头儿,只是刚粗粗绣了几针而已。
夏稻花兴致勃勃地帮梨花分线、配色,十分乖巧,两人心意相通,配合得自然十分默契。
金花和朱氏见了,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分羡慕来。
几个女人忙活了一下午,期间夏有财过来了一趟,刘氏也溜达过来两回,朱氏给她们端了两回茶水,送了两回点心……
朱氏近期因为灶上的婆子被刘氏辞了,忙得团团转,过来了也只是跟姐妹几个打个招呼、简单说两句话,就自去忙碌了。
其他时候都只是金花、梨花、稻花在一处忙活。
一个下午过去,夏稻花觉得自己脖子也酸了,手也麻了,眼睛也酸涩得很,照照镜子,竟成了兔子眼了。
可见这绣花,只是看起来悠闲,实际上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当天晚上,梨花和稻花,就跟金花住了同一间屋。
梨花洗漱完毕,钻进被窝,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夏稻花装睡。因为她还打算夜游大房,探探夏有财一家的底。
金花却心里有事,一直睡不着。一趟又一趟来回翻身,比烙饼翻面还勤快。
夏稻花忍不住有几分焦躁。
她闭着眼睛等着金花睡着,本来就觉得等待的时间分外漫长,还得一边听着金花长吁短叹,一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睡意……
这样子真的很有挑战性的,好吗?!
金花辗转反侧了许久,估计是觉得梨花和夏稻花都睡着了,忍不住嘀咕出声儿:“这个死鬼,难道真的记仇了?不然怎么还不来接我?”
其实金花心心念念的戴三郎,此时还在疗伤。
戴三郎的脸上,被金花抓出来的那些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请了普济堂的大夫看过了,开了外用的药膏,和内服的汤药。拢共花了四十多两银子,当天就把戴三郎的娘气得捂着心口在炕上躺了一整天。
戴家人的运气比较一般。
戴家人一家子齐上阵,护送着戴三郎去普济堂看伤的时候,既没有赶上王太医坐诊的日子,也没有偶遇王太医一时兴起巡查铺子的时辰。
偏巧普济堂常驻的几个医术最好的大夫,也被镇上的人家请了去出诊。
在普济堂坐镇的,是王太医的一个徒孙,刚刚出师没几天。
这小子胆子大得很,用药的风格十分泼辣,尤其喜欢贵重的好药。
这种药方开出来,普济堂也乐呵,富贵人家的病人也乐呵。
虽然穷人不乐呵,但一般穷人生病了,往往都是扛过去的,真穷人哪有几个舍得进普济堂?
戴三郎一家子咋咋呼呼的,话里话外,既毫不顾忌地显摆了自家有钱,又大惊小怪地展示了对戴三郎的重视和心疼。
这坐镇的大夫,自然放心大胆地用出了自己熟悉的套路,开了药:膏药三两银子一瓶,需要连用两瓶。
汤药一两八钱银子一副,每天三副,需要连喝七天。
不算诊费,拢共花了四十多两银子,加上诊费,花了整整四十八两银子。
这下子,把戴三郎的父母气得哟!
戴母当即一翻白眼,软软地晕了过去。
坐镇的大夫一脸笑意盈盈,干脆利落地说道:“快把老夫人抬到后堂抢救!先来一剂雪莲润心汤,小二,还不快去煎药!”
戴父急忙阻止:“哎呦,哎呦,可不敢喝这样贵的药哇。”
大夫爽朗地笑道:
“老先生,你可莫要舍命不舍财呀!老婆还是原配的好!
这雪莲润心汤虽然用了名贵的雪莲、人参,但总价不算贵的。
十一味药,拢共只需区区二两三钱银子。
而且这药不用连续吃,只这一副下去,人就能醒过来了。”
戴父连忙推辞:“我们庄户人家,一条贱命,哪里配吃这样贵的药!哎呦,可不敢,可不敢,您老高抬贵手,给换个方子吧!”
坐镇大夫却把脸一板:
“老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早怎么不说?
这会儿这药都煎上了,你跟我说不敢用?
这药都是针对病情来的,根据你媳妇儿的病情开的药,而且已经煎上了,这会儿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大喇喇地不要了,让我卖给谁去?
再说了,最关键的,还不是银子的事儿,你这样随意,这不是糟蹋东西么?”
戴家人在普济堂闹腾了一番,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
戴家人以为,这下子普济堂应该会怕了吧!
当下破口大骂普济堂黑心烂肺,强买强卖。
坐镇的大夫不但一点都不怕,还口齿清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大家伙儿听说这雪莲润心汤是救命的汤药,虽然知道这价钱的确不便宜,但也觉得这大夫和戴父两人之间,还是后者更讨厌些。
尤其是看热闹的人里面,有不少老妇人,大娘大婶、小媳妇儿,小娘子……
一看到戴父这种给儿子舍得花四十多两银子治脸,给媳妇儿却不舍得二两多银子救命的抠门男人,就觉得心火上升,纷纷帮着普济堂,把戴父骂了一顿。
戴家人恼羞成怒,跟那坐镇的大夫动起手来,却被普济堂的护院拦住了。
第一个动手的戴三郎,还被普济堂人高马大的护院,随手捉住了,轻轻松松举过头顶,就要把他往地上掼。
戴父和戴三郎的两个姐姐急忙阻拦,又是哀求、又是哭泣、又是赔礼、又是下跪的,倒是让众人看了好一番笑话。
最后,戴母也被这一家子给闹腾醒了,而引发了这场闹剧的雪莲润心汤,戴家人也乖乖地付了钱,虽然戴母其实一口都没喝到。
镇上的闲人看了一番新鲜热辣的好戏,普济堂收了五十两又三钱白花花的银子,只有戴家人,灰溜溜地回了村,在家里憋了好几天,不敢出门见人。
好在,这普济堂坐镇的大夫虽然喜欢用贵药好药,这药效倒是还不错。
戴三郎抹了几天药,这脸上的伤口不但愈合得挺好,就连疤痕都淡淡的,不大看得出来。照这个趋势,若是用完了这两瓶药,多半就不会留疤了。
虽然男人有没有疤,其实压根没什么关系。
但戴三郎一向自认为容貌出众,又怎么舍得让自己顶着一张带有疤痕的不完美的脸呢?
戴母这几天,说话都不敢高声,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就因为她晕倒了,害得戴家损失了二两三钱银子不说,还当着镇上那么多闲人的面儿,丢了宝贵的面子,又得罪了普济堂,她已经被婆婆训斥了好几回了。
其实她已经十分谨慎小心。
但再怎么谨慎小心,遇上存心鸡蛋里头挑骨头的主儿,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呢?
戴母过够了这种日子,便开始撺掇戴三郎把媳妇儿金花接回来。
无他,只是想找个人替自己分担火力而已。
而金花之前刚刚跟戴三郎打了一架,让邻里看了笑话,去普济堂这事儿,起因也是金花抓伤了戴三郎的脸……
有了这个始作俑者在,不就没人盯着自己了?
即便他们继续盯着自己,至少至少,也不会只盯着自己一个啊。
第140章 意外发现(一万推荐票加更)
戴母想了好几天,也撺掇了戴三郎好几天,到底还是把戴三郎说动了。
戴三郎原本的打算是,喝够了七天汤药,脸上的伤口平复得差不多了,最好连这些伤疤都淡到看不出来,再去接人。
不然这顶着一脸伤出去,实在是不好看,也实在有些丢人现眼。
但戴母却怎么也忍不了了。
于是给戴三郎出主意道:
“三郎啊,你看你折伤,全是你媳妇儿抓的。之前咱们一时气愤,把她关进柴房饿了两顿,偏偏让你岳母撞见了,这下不就让人家逮着理了?
你带着伤过去,也可以提醒提醒你岳父岳母,他们家的女儿有错在先,咱们虽然做得过了些,到底不是没有原因的。”
戴三郎有些不愉:“何必这样麻烦?打发个人告诉他们,若是金花不来给我赔礼,就不用回来了!我不信他们真就乐意养活金花一辈子!”
戴母苦着一张脸劝道:
“哎呦我的三郎喂!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这事儿,它不是这么办的!
谁家小两口儿不拌嘴打架的?
俗话说得好,小两口儿么,床头打架床尾和。
但若是闹到媳妇儿回了娘家,谁家儿子能不去媳妇娘家接人的?
不管关起门来,你们小两口儿的日子怎么过。哪怕你一天捶她八遍呢,娘都不拦着你!至少在外人面前,你必须得给你媳妇这个面子。
不然,怕是只能擎等着一拍两散了!
娶个媳妇儿难道不要钱的么?
你这个媳妇儿,单只聘礼就花了三十两。
你治伤,又花了快五十两。
这就足足八十两了!”
戴三郎张了张嘴,总觉得这账算的,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明白,只得烦躁地抓了抓头,对戴母说道:“得了,娘,你好歹先消停一会儿!
这一套一套的,没完没了地,吵得我脑袋瓜子嗡嗡的!
让我先寻思寻思再说!”
戴母不敢再劝了,戴三郎有些郁闷,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觉得少了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