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镇要征发民夫,而且人数是往年的一倍。
官府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间就要多征民夫。但若是没有分家,夏家虽然房头不少,需要出的人,却并不算多。
然而,现如今他们分家了。征发民夫,夏有田这一房就躲不过去了。五郎还没成丁呢,只能夏有田亲自去。若是不想去,就得花钱。
夏有田因此深受打击。
总觉得当初分家的时候,自己若是再坚持一下,努力说服老两口儿就好了。
但周氏平日里管钱管得太紧,大家都觉得不自在。
当初一见有了自立门户的机会,大家伙儿的心思,都是按捺不住地兴奋,哪儿还想得起来征发民夫这一茬?
夏有田和姜氏两人相对无言,愁闷了半宿,方才身心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两口子简单用过早饭,又商量了半晌,把这个消息,迅速传递到了老两口儿那里,和其他几个房头。
之后,又去了一趟里正家和夏平康家,把消息传了过去。
遇见熟悉的乡亲,也会提上一句。
北关县衙门要征发民夫的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家家户户都愁闷起来。
夏老爷子和周氏还有些不敢置信。
现在这个时候,可是春天哪!
就算要征发民夫,也应该选在冬季才对,毕竟怎么也不该误了农时。
但,很快,夏有田带回来的消息就得到了证实。
来北关村征发民夫的差役和里正一起出现了,还带了几个手下,敲锣打鼓地,挨家挨户挑人。
挑人的原则很简单。
优先挑那儿子多的人家,没有儿子的人家可以免选,但是要交一两银子的代役钱。若是拿不出钱,就得找人来替自己服役。
单独立户的一家人,就要出一名民夫。
因此,那些没分家的人家,此时都庆幸不已。
被征发的民夫,要自己带着行礼,自备干粮和银钱,跟着选人的差役走。
之所以不留给他们两天仔细收拾行礼的时间,主要是怕有人逃役。
毕竟做民夫是很辛苦的,又经常遭遇打骂欺凌。
而且,路上万一遇上什么意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也不少。
即便运气不错,没有缺胳膊少腿,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到家后大病一场,把身子骨和家底都掏空的先例,也村村都有。
里正和差役很快就来到了夏家。
差役身后已经跟了一串背着简单行李的民夫了。
夏家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里正笑得极和气,甚至还微微带有几分谄媚。与平日里的那副端着架子的模样,大为不同。
差役自始至终板着一张脸,脑袋仰得高高的,拿鼻孔看人。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劲头儿,看着就让人来气。
但大家伙儿也都只是暗暗咬牙,却没人敢当那出头的椽子。
就连一贯脾气又臭又硬的周氏,都死死地强压着自己的性子,不愿跟官差较真。
夏家既然分了家,这回就不能按一家人算了。
老两口儿带一个女儿夏玉娇,夏老爷子超龄了,夏玉娇不是男丁,可以免征。
但要缴纳五百钱的代役钱。
夏有财家,夏大郎是读书人,可以免征。
但夏大郎此时尚未进学,因此只能免了自己那一份,却不能替全家人免了劳役。
夏有财若是不想去做民夫,就只能老老实实地交银子。
他倒也可以找人说情。
但若是用这种法子,只是面上好看,实际上搭进去的钱更多。
夏有贵家,已经商议好了,让二郎去服役。
夏二郎十九岁,过了年就二十岁了,正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官差也很是满意。
但夏老爷子和周氏的脸都黑了。
老二也太不成器了些!
这种苦差事,老二身为当爹的,竟然不舍得自己去吃那份苦。
不但不护着自己儿子,反倒让二郎顶在前头!
只是,夏有贵家人口多,男丁也多,夏有贵和刚刚成丁的夏三郎两个人加起来,也要交足足一两银子的代役钱。
三房夏有喜只有两个女儿,可以免征,但要交一两银子。
四房夏有田不舍得银子,想要亲自去服役。被姜氏死命拦住了。姜氏哭天抹泪地,差点给官差跪下来。
官差态度虽然傲慢,但看着夏有田一家子,除了五郎都是女眷,就只有夏有田这一个能顶门立户的老爷们儿,姜氏又哭得那般可怜,便点点头,同意通融一二。
前提是,四房要交二两银子的代役钱。
原本要交一两银子,夏有田都心疼得直蹦,甚至对分家的事儿,感到追悔莫及。这回竟然要他缴二两银子,顿时就忍无可忍了:“哎呦,为何到我就这样贵?”
官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头又昂起来几分:“啰嗦什么?这代役钱是县太爷定的!
你不是读书人,家里还有个快要成丁的儿子,原本是不能免征的。
你若是不乐意交这个钱,直接跟我走就是!”
夏有田倒是想跟着那差役走算了,却被一家子大小拦腰抱住,死死拦住了。姜氏忙忙地去取了碎银,交了钱。官差冲着夏有田嗤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五房的程氏十分干脆利落,还没等老五犯浑,就已经把代役钱痛痛快快地交了。
官差和里正离开夏家的时候,只带走了夏二郎。
夏二郎一直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眼见着一行人走远了,夏稻花忍不住了,她迅速跑进自己屋里,很快就拿着个包袱皮冲了出去,追出去很远,将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皮塞给了夏二郎。
夏二郎有些沧桑的表情裂了一条缝,冲着夏稻花笑了笑,接过了包袱皮,摸了摸她的头,就跟着官差走了。
夏稻花目送着夏二郎的背影,暗暗期待他能平安回来。
第043章 傻大胆儿
夏稻花给夏二郎准备的包袱皮里面,是几个馒头、豆包、韭菜馅饼等便携的干粮,一节粗竹筒做的简陋水杯,一个火镰、一截火绳、两块打火石,一张薄薄的、没什么花纹的羊毛毡,还有一小袋铜钱。
时间紧迫,夏稻花一时也做不到想得多么周全,只能尽己所能,急急忙忙地给夏二郎预备了这个包袱。
至于铺盖卷的问题,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超市里倒是有许多各种不同类型的被褥,但都太显眼了,完全不能直接拿出来用。
而且,那么好的被褥,到了夏二郎手里,八成也留不住。
反倒不如一块羊毛毡,模样不怎么起眼,其实既保温防潮,又轻便好带。
夏二郎走了之后,夏家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老爷子夏平安,蹲在大门口外头,闷头抽了一袋烟。中途还咳嗽了好几回。
周氏平日里经常骂人,对着几个儿媳妇儿挑刺儿,这会儿却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回屋里去了。
孙氏原本哭唧唧地抹着眼泪,看着夏稻花跑回来,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把夏稻花吓了一跳:
“二伯娘……”
她有些手足无措。
劝人这种事情,夏稻花最不擅长了。
怼人倒是她的强项。
老三媳妇儿吴氏见状忍不住哼了一声: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哭还有什么用?稻花还是个孩子呢,你这是哭给谁看呢?”
然后又对着不知所措的夏稻花说道:
“好孩子,你也是个憨的。快回去吧!这边你不用管,你二伯娘哭累了就没事了。”
夏稻花怜悯地看了孙氏一眼,又看了一眼满脸讥讽之色的吴氏,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往前走了两步。
姜氏朝她招了招手,夏稻花急忙快步跑到姜氏身边。
姜氏摸了摸夏稻花的头,四房一家子正要回屋,那边孙氏跟吴氏两人已经吵了起来:“姓吴的,你还有没有心肝?二郎他还没娶媳妇呢……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呜呜呜……”
“也不知道是我没有心肝,还是某些人宁可舍了儿子,也不舍得银子,更没有心肝。”
“你!”
眼见着两人就要撕巴起来,老三夏有喜赶紧扯住了媳妇儿的胳膊,喊她回屋:“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兰花刚告诉我说菊花把手扎了,你快去瞅瞅咋回事?”
吴氏一听,撇下要跟她拼命的孙氏,急急地回了三房。
菊花确实是把手扎了。
不过,这是因为她这些日子在学针线。
天天只要一有空,就拿着根针,在一块碎布头上,练习怎么把针脚缝得细密整齐呢。
菊花的手脚没有兰花那么伶俐,可能也是年龄还小的缘故,她缝针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扎到手。
小孩子手上皮肤嫩着呢,轻轻一扎,就是一个小血珠。
所以,吴氏一听夏有贵把这个拿出来说事儿,就知道他的态度,是不乐意自己再跟二嫂孙氏吵下去,便顺势借着梯子下台阶,躲开了这一场争吵。
想想也是,毕竟二郎刚刚被征走,孙氏心里不痛快。
这会儿跟她吵起来,多数人都得觉得自己不占理。
不过这件事情上,二房办得真是不地道,吴氏也真的越发看不上孙氏了。她甚至觉得,再跟孙氏吵架,自己都有些掉价。
看看人家姜氏、程氏,哪个不知道护着自家人?
就只有她孙氏,只知道听男人的,完全不知道护着自己的儿子!
二郎是二房所有的孩子里面,最懂事、最孝顺的一个。这回遇上事儿了,二房却竟然没一个人舍得银子,主动提出来要把二郎保下来!
吴氏越想越是生气,忍不住伸出食指,点着夏有喜的脑门:“夏有喜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你二哥那样,我就立马带着孩子回娘家,一个都不给你留!”
“你这咋还冲我来了?你还不了解我么?外头遇上啥事儿,我不都是顶在头里?我啥时候让你们娘几个受过气?”
夏有喜这话一说出口,吴氏顿时觉得心中的郁气散了不少:“以后呀,我也不跟二嫂掰扯了。她就是个傻子!连自己儿子都不知道护着,这样的人,我跟她置气,我岂不是也成了个傻子了?”
“娘子说得是!娘子英明!”
夏有喜忙忙地冲着吴氏唱了个肥诺,就像戏台上那样。
吴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少贫!”
吴氏的眼睛又大,睫毛又长,白眼一飞,那份妩媚就勾得夏有喜打从心坎里痒痒的:“好娘子!这些日子忙乱得很,咱们也好几天没亲近了。不如今晚上,早些安置吧……”
与三房的春光旖旎不同,四房和五房,都在教育孩子。
“稻花,下次这种事,你莫要冲在头里了。
娘也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只是这些事儿,原该是你二伯娘做的。
你都揽过来了,让你二伯娘做什么?”
“六郎,今天的事儿你看明白了没?
咱们老夏家这些个孩子里头,就你二郎哥和你稻花姐心肠最软。
可是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帮心软的人最容易吃亏。
不过,以后你记得,多跟你稻花姐亲近亲近,没你的坏处!
别总顾着跟四郎他们疯跑!”
这一夜,每个房头都有人没有睡好,半夜里的咳嗽声,起身喝水声,在院子里踱步声,此起彼伏。
夏稻花和五郎也没睡好。
他们爬到了屋顶上,半坐半躺,望着天上的星星,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夏稻花很少见到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
上辈子她一直没什么闲工夫看星空,似乎只有在爷爷身边的时候,还有些一起看星空的记忆。后来到了大城市,印象里全是各色各样的霓虹灯和LED广告灯箱,几乎都不记得夜晚的星星是什么模样了。
“稻花,今天官差来的时候,你怕不怕?”
“还好吧,也没有很怕。官差不也是一个鼻子俩眼睛么?”
五郎顿了顿,他有点不好接话了。
他其实只是突然很想跟稻花倾诉一下,官差来了的时候,自己觉得有点儿害怕。万一爹爹和自己都被抓走了,娘亲和姐姐妹妹在家里,怕是会被人欺负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妹子竟然是个傻大胆儿……
第044章 起新房
天光大亮的时候,屋顶上的俩孩子,被周氏和姜氏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周氏的怒吼声,简直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姜氏哭得衣裳都湿了,差点用眼泪把俩孩子淹没。
五郎还吃到了一顿久违的“竹笋炒肉”。
夏有田拿平日里编筐窝篓用的细竹篾条,狠狠地抽了五郎的屁股一顿。
疼得五郎脸色都变了。
夏有田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五郎这一个儿子,自然十分宝贝。见他居然敢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差点被他给气死。
真不知道五郎怎么会这样胆大包天!
竟然大半夜地拉着妹妹稻花,跑到屋顶上去看星星,还在屋顶上睡着了!
且不说会不会受风着凉,单单是万一屋顶不结实,俩孩子从半空中摔下来可怎么办?
到时候,自己手里那么一点点银钱,是先救人,还是先修屋顶?
再者说,稻花已经从阎王爷那里捡回来一条命了,为这事儿还花了不少银钱,甚至间接促成了分家……
难道还能指望每次置身险地,都能有这种好运道吗?
四房鸡飞狗跳打孩子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每个房头。
但大家蜂拥而至,浮皮潦草地劝夏有田悠着点儿,别把五郎真打坏了之后,这个小插曲,基本上就算过去了。
每个人的注意力,依然还在征发民夫这件事情上头。
征发民夫往往有好几种情形,其中最危险的是“运送军粮军资”、“修河堤”、“挖山开矿”这三种。
若是修路、盖房、修城墙什么的,反倒能太平些。
夏家人心情有些低落。
夏二郎走了好几天了,夏家的氛围却一直有些紧绷和沉重。
二房和三房冲突了好几次,和五房也吵了两回。
一开始,大家体谅到孙氏的心情,也不愿意担那个不占理、欺负人的恶名,没怎么搭理她。没想到,孙氏竟然变本加厉起来。
天天守在老两口儿门前哭丧似的嚎,怨怪周氏不舍得给夏二郎出这份代役钱。
周氏开始还勉强忍一忍,不跟她一般见识。
因为周氏也有几分后悔自己当初一时犹豫,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子,万万没想到二房竟然真舍得牺牲二郎。
只是,见孙氏哩哩啰啰地越说越难听,越说越无耻,周氏只忍了半天的功夫,就忍不下去了。
她冲着孙氏就冲了过去,一手扯住孙氏,另一只手“唰”一下脱下来一只鞋,抡圆了鞋底子就抽到了孙氏脸上,“啪”地一声,极其响亮,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你个分不清里外拐的蠢妇!”
孙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周氏,张开嘴又想嚎啕,结果周氏再一次抡圆了鞋底子,“啪”地一声,又电光火石一般迅速抽中了她另一边脸:“你个听不懂人话的瘪犊子!”
“啪!”
“你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狗怂!”
“啪!”
“你个说人话不干人事儿的龟孙儿!”
周氏是真的很生气,孙氏的脸蛋子迅速肿胀起来,像是开花馒头一般蓬松。
她一开始还觉得震惊,愣愣地望着周氏,后来便只剩下害怕与后悔——自己怎么就能忘了,这老东西可一直都是整个北关村最泼辣的货!
经历了这一场,孙氏彻底被打服了。
她不敢再炸刺,却一直呜呜咽咽地哭,反而比之前找茬跟人吵架的时候,听起来更让人觉得闹心。
夏老爷子和周氏商量了一番,觉得也许,该把几个房头分开。
现在住得还是太近了。
只是,夏家老两口儿十分舍不得这处住了大半辈子的宅院。
然而,即便是老两口儿一直强力弹压,却也不得不承认,夏家几个房头之间,彼此不和的趋势,愈发明显了。
虽然已经分了家,但一直住在一处,许多琐碎的生活细节积累起来的种种怨念,却一直仿佛飘在他们头顶的乌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雷下雨。
若是二房这一回没有作妖,那么这些矛盾,也只不过是迟些日子再爆发罢了。
没有这一回,还有下一回。
分家就该分得彻底些,这样分产不分居,看上去挺美好,实际上,也许会加深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反而不利于家族团结……
老两口也连续好几天没睡好,最后到底还是提出来,让几个房头都想想,要不要继续在这个大院里住下去。
如果不想在这住了,可以搬走,到别处起房子。
如果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就必须要遵守老两口儿定下来的规矩。
而这规矩的头一条,就是不管彼此有什么矛盾,都要放在桌面上说清楚,自家人之间,绝对不许吵架!
接受不了这一条的,最好尽早搬出去!
孙氏的两个脸蛋子还肿肿的,挂着两坨浓郁的青紫,此时含混不清地说道:“咋?不许吵架?那要是以后别人欺负我们,也不许我们说话吗?”
她心里已经认定了,老两口儿整这一出,其实就是在针对自己!他们想要把二房一家子都撵出去!但与此同时,她也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赖在这里不走。
毕竟要是重新起一套院子,需要好多钱的。
他们家刚刚因为征发民夫,损失了二郎这个重要劳力,还损失了一两银子的代役钱,实在是不舍得再花费银钱了。
庄户人家的日子,每一个铜板都有它的用处。
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可够让人糟践?
谁不知道起房子是好事儿?自家有三个儿子,将来都得娶媳妇儿呢!到时候若是还只有这么几间房,怕是住不开啊!
然而,夏有贵没那个本事,孙氏只能干瞪眼。
吴氏和夏有喜很动心。
姜氏和夏有田同样很动心。
但不管是三房还是四房,没人应承自家要搬出去这件事。
谁知老两口儿是不是设了个圈套,在那等着自己钻呢?
再说了,要起房子可是大事儿,涉及到一大笔钱呢!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很多,怎么能不经思考随便决定呢?
四房最主要还想要用家里的积蓄,送五郎去私塾启蒙呢。念书的花费可不是小数目。夏有田和姜氏,必须要精打细算。
说不定,得比周氏还抠门儿才能应付!
如果四房按兵不动,他们也就不必折腾。
四房两口子都是厚道人,孩子也都是好的。迄今为止,五郎和梨花从来没有欺负过六郎和枣花,稻花那孩子,甚至还救过六郎的性命。
四房也在纠结搬家的事儿。
不跟二嫂做邻居,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诱惑了。
但,搬家要钱,买宅基地要钱,起新房要钱,给五郎准备书本笔墨、拜师礼、束脩,样样都要钱。
只要粗粗地想一想这个账,夏有田就觉得心口痛。
喘不上气来的那种痛。
他到现在,还在惋惜之前没有果断滴跟官差走,省下那二两银子呢!而且他十分怀疑,官差八成是看他心疼得要命,故意多要了一两银子!
想到这里,夏有田长长地叹了一声,忙忙地倒了两口气。
唉!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心疼!
夏有田气哼哼地冲到院子里去劈柴,把斧子挥舞得虎虎生风,将一肚子的郁闷之气,都发挥到了这把斧子上头。
夏有田劈柴劈得木屑满院子乱飞。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连孩子们都安静了。
夏稻花看过趴在炕上,晾着屁股的五郎,实在是做不出严肃的表情。
一开始还只是忍俊不禁的微笑。可是五郎恼火起来了,夏稻花就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的声音,把梨花都招来了。
五郎干脆利落地跟梨花告状:
“姐,你瞅瞅稻花!明明是我俩上了屋顶,挨揍的只有我一个不说,稻花竟然还好意思跑过来笑话我!”
夏稻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了指五郎的屁股,对梨花说:“姐,你看看他这个样儿,我实在是忍不住嘛!”
五郎更恼火:“我都这样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要跟你绝交!绝交!”
完了,看来五郎是真的火了。
夏稻花急忙咬了自己腮帮子一口,好不容易忍住了,可是目光一触及到五郎的屁股,就又忍不住了。
五郎气得扭过头去,不搭理她了。
梨花嗔怪地瞪了夏稻花一眼,自己也扭过头去,肩膀无声地抖动了半晌,才把脸扭了回来。
不料却被眼尖的五郎发现了:“姐!你也来笑话我!”
五郎这次真生气了,还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就只有两滴,但也破天荒了。毕竟之前夏有田打得那么狠,他都没哭一声。
夏稻花脱口而出:“哥你别生气啦,我这就去给你打兔子吃!”
说完了转身就跑,梨花伸手拉了一下,没拉住,只好拔腿追了上去:“稻花等等我!你别傻不拉几的一个人就进山!”
五郎抬起一只手抹掉了眼泪:“真是……”
他不那么恼火了,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虽然稻花每次进山,尤其是跟梨花一起进山,总会带回来些野鸡野兔之类好吃的。但是每次,五郎都忍不住悬着心。
那山里头可不只有山鸡野兔,还有野猪、老虎、黑瞎子哪!
总觉得稻花摔了一跤之后吧,好像就把胆子给摔大了。有时候简直胆儿肥得都没边儿了!
五郎一边惦记着梨花和稻花这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姐妹,一边龇牙咧嘴地忍痛。
老爹下手太狠了!哎呦……
四房的孩子们里头,唯一没舍得笑话五郎这副惨状的,就只有菱花这个小不点儿了。
她看着五郎屁股上一条一条的隆起,就替五郎觉得疼得慌。
还特意拿出来自己珍藏许久的糖球,想要塞给五郎吃。
给五郎之前,菱花十分留恋地自己伸出舌头来,在糖球上面舔了两下。
之后一狠心,闭上眼睛,“咔嚓”咬掉了一半儿。
五郎看着被菱花真诚地送到自己面前的小半颗糖球,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劝她拿回去:“好妹子,哥不要,你留着自己吃吧。”
结果刚一张嘴,就被菱花狠劲儿塞进了嘴里。
这句话也被噎了回去。
然而,梨花和稻花今天似乎不那么顺利。
一直到天黑,都还没回家。
五郎和菱花都有些着急了,但五郎还伤着,爬不起来,只好喊菱花去村口看一看。
得益于元宵节受到的惊吓,菱花不敢自己一个人往村口跑,也不敢靠近山边,唯恐遇到什么坏人。
但她也很担心两个姐姐。
最终,转悠了几圈儿之后,菱花跑到二房,找到了桃花。
桃花作为二房的大女儿,性子跟二郎有些像,喜欢默默地做事,不爱表功。平时对待这些隔房的弟弟妹妹,也都挺和气的。
桃花听说了这事儿,不敢耽搁,急忙给姜氏和夏有田知会了一声儿,自己也急急地出了门,陪着菱花去迎一迎两个隔房的妹子。
片刻后,姜氏和夏有田也过来了。
“桃花啊,辛苦你了。你帮四婶把菱花这丫头带家去吧!五郎一个人在家,我着实不放心,你帮我看着点。要是发热了,就给他灌一碗黄连水下去。”
桃花有些忧虑地点了点头,正要带着菱花离开,就见山那边传来了声音。
她站住脚看了过去,梨花和夏稻花两个娃,造的两张小脸儿雀黑,浑身上下的衣裳都被刮破了好几处口子,布条在空中飘飘悠悠、荡来荡去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不过,俩娃辛辛苦苦地拖着脚,身后拉着一坨不知是什么东西。
夏有田和姜氏急急地迎了上去,结果立马被吓了一跳:“哎呦妈呀,是狼!是狼!一头狼!”
原来这俩娃,竟然拖着一匹百十来斤重的狼回来了。
狼毛是灰色的,夜色中看起来很不显眼,是以刚刚他们没认出来。
此时夜色昏沉,而且他们太过震惊了,以至于都没发现,那头狼的脑门上,有个介于冻梨和山楂之间大小、圆溜溜的奇怪灼伤痕迹。
那一小块区域里面的狼毛,都被烧焦了。烤得黑乎乎的。
姜氏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她拉过梨花和稻花检查了半晌,见俩人都没有受伤,手和脸只是被树枝划到了,当时就变了脸色。
一人给了一巴掌。“啪”一下子就拍到背上,震得夏稻花顿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看来,这回是真的把姜氏给惹毛了……
第046章 同盟
夏稻花见姜氏白着一张脸,双眼红彤彤,鼻头也红彤彤的,随时要嚎啕大哭的模样,急忙赶在她张嘴之前,就预防性地打断了她:“娘,后面还有俩……”
“你说啥?”
“我说,后面,还有,俩……”
姜氏觉得脚都软了,晃了一晃,差点摔倒。
桃花和夏有田急忙扶住她,又见对方扶住了她,急忙松了手。
好在姜氏到底还是坚强地站住了。
她一脸惨白,不敢置信:“后面还有俩……狼?”
夏有田颤抖着手,奓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那俩搁哪呢?”
夏稻花往身后指了指:“搁那边堆着呢。要不然我跟我姐也不能走得这么慢。三头狼一起搬,实在是太沉了。”
夏有田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都要跳出喉咙口来了。但稻花的话,却又仿佛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可是,俩丫头竟然打到了三头狼?这怎么可能?
夏有田疾走几步,冲过去一看,果然后面还拖着两头狼。
两孩子还挺聪明的,竟然知道用树枝和藤蔓,编了一张托盘似的大网,把两头狼放在里面,一路上只管拖着那张网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