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烛火点燃,他仍然朦胧虚幻,看着她绞干头发,擦上香膏,他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话,即使没人能听见。
“你难道喜欢那个对你动手动脚的家伙吗?他也不是好人呢,只是在你面前装模作样罢了……”
因为妙果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他便无所顾忌,妖的本性叫他嫉妒得发狂,理智全无,甚至是在口不择言。
先是将溯月和沐尘的种种行为心思剖析扭曲放大,表达他们不是好人的中心思想,继而放了很多狠话,无外乎是要将向她示好的两位师兄暗杀掉的三百六十种方法。
他自己越说越难过,最后拙劣地给妙果找借口,妖魂无法流泪,他的眼睛却哀伤湿润。
“没有关系,是我让你忘了的,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小,不懂雄性的肮脏心思,被他们欺骗了……我也有错,我很自私,没有尽可能教会你更多东西,更因为我的自负,叫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嘶——”
妙果盯着胳膊,白净的皮肤被木刺刮伤,冒出了红豆似得血珠。
他立刻紧张起来,想握着她的手查看,却直接穿过了她。
“……”他失落地放下手,看着妙果随意舔了一下伤口,拉下袖子,吹灭灯火睡去了。
“为什么不处理伤口呢?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这让我有点生气……”
但是难过更多,因为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这些梦呓一样的话语都是虚无的羽毛,铺满爱人的裙角,却不曾被察觉。
回影蝶破茧而出那天蓬莱仙岛出了一件大事。
负责看管藏书顶层钥匙的弟子潇蔷,原来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魔修夺舍,这期间顶层中多种禁书密卷失窃,下落不明。
潇蔷是被洛桪亲自带人抓的,当时她正在给妙果编发。
卷发被她细心地点缀上小珍珠,精心编织着更适合妙果的小辫子,颇有灵气。
她一向喜欢打扮同伴女修,妙果心思单纯,傻傻地坐在她手下不动,仰着脸等潇蔷涂口脂。
至少在溯月师兄看来情况是这样的。
洛桪问潇蔷怎么回事,她便放下手里的胭脂盒,顺从地认罪了。
潇蔷已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夺舍,顶着潇蔷的皮囊身份干的。至于失窃密卷的下落,她绝不能说。
“我真不敢相信潇蔷师姐竟然就这么没了……那魔修当真可恨!”
“一定要引天雷将她劈成飞灰!魔修没一个好东西!”
“……”
在愤愤不平的喧闹中,溯月一把抱住了从潇蔷身边离开的妙果,紧紧地像是害怕失去她。
很快他自己又放开了。
退回到师兄的立场,克制道:“真是万幸,魔修杀人如麻,还好那魔修没有动你。”
“……”
妙果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说谢师兄关心。
然后她隔着人群与被压住臂膀的潇蔷对上视线。
“……”
“……”潇蔷先别开眼。
一只菜粉蝶从妙果的小挎包里钻出来,停在她的肩膀上,溯月看见了,抬手欲赶。
妙果护了一下,她对溯月道:“我喜欢蝴蝶,能养吗?”
溯月:“少主喜欢,我去给你抓好看的,有花纹的。这种不好看,也没什么灵力,很快就死了。”
“我就要这个,求求溯月师兄了。”
“……那好吧。”
蓬莱仙岛有水牢,牢房的每个角落,细致到束缚手脚的锁链都刻着一种熟悉的花纹——只要这花纹在,任何力量都会被压制得死死的。
她的梦里永远有这样一个花纹的血色法阵,正中心关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
她忘了他的脸,忘了他的声音,可忘不掉他的存在,忘不掉她从神木族来。
冰凉的水漫过台阶,打湿妙果的靴子。她觉得水声好听,就反复踩了踩。
“你来了。”
潇蔷,不,应该是夺舍了潇蔷的魔修,只露出上半身在水面,双臂被高高吊起,不复光彩照人,形同女鬼。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做成深水池的牢房里,无端显得空旷。
菜粉蝶扑闪扑闪,停在妙果的指尖,拨弄着自己蜷曲的口器。
“多谢你教我养出这个小东西,”妙果蹲下来,她另一只手捧着脸,看着水中的魔修,心情很不错,“我可以让你换个死法,毕竟这身体的主人以前送过我好闻的香粉,我蛮喜欢她。”
所以不忍心看她被雷劈成焦尸。
魔修嘴角勾了勾,觉得新奇:“你也会不忍心?你是天生做魔修的料子,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修士,成不了仙,做不了神。”
这个蓬莱少主,明知她是魔修,对她所作所为装作不知就罢了,还从她这里学些歪门邪道的小法术,怎么看都是烂透了,坏到了骨子里。
菜粉蝶飞起来,停在妙果的蔷薇头饰上。
她用手拨拉一下凉水,不生气也不恼怒,反而继续请教:“我按照你所说的,装成单纯无知,柔弱可怜的样子,最大程度利用我的脸,是有了一些收获,可是我迷惑不了杜衍。”
他近来甚至越来越不愿意见她了,每次不小心看见她的脸,都捂着心口很不舒服的模样。
“这怎么行,他不见我,不信我,我怎么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魔修嗤笑:“所以你养了回影蝶,不是吗?放心吧,没有回影蝶不能回看的秘密。”
妙果点点头,将手在衣服下摆上擦干,闲聊道:“所以你就是这么伪装成潇蔷师姐的啊?一直看她,一直学她,在她死了以后又爱她,成为她。”
魔修闭口不言,她胸膛起伏的动作变大,情绪有点激动,也许是恼羞成怒了。
“对不住啊,”妙果毫无诚意地道歉,她就露出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的无辜甜笑,声音漫不经心,“刚刚孵化出来的时候有点不太相信,就试着回看了一下。原来你以前是个男妓啊——”
“哗啦哗啦”的锁链响动,魔修的眼眶赤红:“你住嘴!”
“这有什么的,”妙果没有被吓退,甚至不以为意地安慰“她”,“不过是讨生活而已,你自卑什么,我潇蔷师姐不也没看不起你么?给你披衣服,给你治病——虽然是你的苦肉计。”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从未被践踏进泥里,怎么会知道我的痛苦!我最恨自己的母亲是个妓女!最恨他们强迫我也成为个千人骑的贱货!”
魔修怒吼着。
妙果揉了揉耳朵,面无表情道:“那跟我潇蔷师姐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出去完成任务,顺便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好事——凭什么被你暗算夺舍?你为了万无一失,她的魂魄都被捏碎了吧?”
“……你滚,你滚!”魔修大口大口喘着气,用潇蔷的眼睛流下滚烫的泪。
“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后悔的!她就算活着也不会爱我!与其得不到痛苦半生,不如一开始就毁掉!”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妙果站起来,俏皮地耸肩道。
“还是谢谢你啊,为了一个注定得不到的死人,不仅不杀我,还教我这么多东西。”
“不过有一点我得强调一下,你们做魔修的跟我还是不太一样……你们分明只是被伤透了心,走错了路,”妙果后退着上了一步台阶,又上一步,微笑道,“但我吧,我是真的没有心。”
眼见着她要走了,魔修突然开口叫住她:“你为何要揭发我?我学得那样好……‘潇蔷’本来可以一直活着,我可以不再做自己,活成潇蔷的。”
脚步顿住,妙果侧半个身子,嫌恶道:“恶不恶心啊你?”
魔修咬住唇听她羞辱自己,原本以为伤人的话,如今竟然也无足轻重了。
妙果:“她稀罕你替她活?比起让你这个杀人凶手鸠占鹊巢,不知道要对同门做什么坏事;她更愿意被人知道潇蔷是个蠢货,被自己的善良害死了。”
“你维护她的名声,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那是你觉得重要,”魔修呆呆地听着,妙果的话犹如一把重锤,敲在脑袋上嗡嗡作响,“她心里从不这样想。”
至于为什么妙果要多管闲事揭发,她想了想,认真对呆滞的魔修道:“我真的很讨厌除他以外的雄性触碰我,你身子是个女人也不行。”
所以第一次见面就揉她脑袋、还疑似母亲死后既得利益者的杜衍,克制不住自己行为的溯月,都会被她惦记着报复。
回影蝶绕着妙果上下飞,她若有所思。
“这两人最好祈祷和我的族群灭族无关,不然我会报复得更狠。”
第102章 102.回溯(十四)
“你说什么?”渡离在树杈子上乘凉,妙果就双手背后仰着头看他,他掏掏耳朵,确定一遍:“我没听错吧,少主,你可是头一回喊我师兄,就为了让我帮你在阵法课上作弊啊?”
妙果脚尖动来动去,不太自在似得:“我学不会,记不住那些花纹,长老总是叹气。”
“所以就来求我?”渡离坐起来,先嘲笑了一阵,然后勉强同意与她做个交易。
“阵法的威力因人而异,我当然能给你画得又快又好,”毕竟他是这方面的天才,“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
妙果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转身欲走:“我不会跟大师姐说你好话的。”
“哎哎哎谁说是这事儿了!”渡离飞下来,抱住手臂倒退着走在她身边,“就是今年的仙门大比,让我跟大师姐同队好不好?她肯定要带你的,你就说要我一起,大师姐肯定会同意。”
“什么仙门大比?”
“就是每年八月末,都会在离火域举行的一次比赛,各门派的弟子自行组队猎杀妖魔,数量最多的四支队伍再彼此上擂台比试,最后选出一支最强的队伍。”
妙果听明白了,然后道:“那我不要你。”
渡离瞪大眼睛,他绕到妙果另一边,气急败坏:“为何不要我?我很强的!”
“你的剑术课成绩年年垫底,今年是有我才勉强不垫底的。”妙果如实道。
渡离不可置信地重重踩了几步:“谁说的,谁造谣,我不是!”
“溯月师兄说的。”
眼见妙果是认真的,渡离也不摆师兄架子了,他紧紧追着,说求求少主了,他还能负责做好吃的饭,给她拎包提剑什么的,课上作弊也是小意思。
“……”妙果停下来,打量他半天,才勉强道:“那好吧。”
不知不觉被牵着走的渡离在课上给她画了传送阵,妙果却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原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骗子啊……”
不声不响装乖的女骗子!居然能把在人间混迹那么久的渡离也给骗了!
负责教授阵法的长老是个有点不修边幅的神叨老头,他带着一身稀奇古怪的挂件叮叮当当走过来。
“少主呢?方才还在这里,莫不是逃课了吧?”
渡离脸色憋成灰色:“……她,她突然身体不适……”
小半年过去,雾鸣谷蒙上一层浅浅的绿。
高大的树木被巨蟒碾倒在地,低矮的新生灌木中藏着零星几只松鼠鸟雀。
昆仑墟的人发觉被困住的妖消失不见,也就带走了他们的圣兽,这里如今只剩下破败的森林在自我疗愈。
回影蝶扇动翅膀,点点荧粉洒下,妙果跟在蝴蝶后面,渐渐与回忆的诸多虚影擦肩而过。
说是来送信的溯月师兄,身后却远远跟着近四百名昆仑墟修士;
只有神木族的特定咒语才能打开的瘴林结界,却被人族修士轻易打开;
毫无防备的妖修们还在疑惑是谁打开了全部结界,却迎来猝不及防的万剑穿心;
大火烧起来,神女像轰然坍塌,神木被血水腐蚀了根,失去自保能力,无法抵御灵火焚烧;
匆匆来迟的最后一任神木族首领……
他的力量根源于神木,神木已毁,他被抓住。人族早就画好阵法,他仅剩的力量被用来镇压同族的怨气,眼睁睁看着他们挖走了神木族妖修的脊椎骨……
“呼——”
妙果喉咙里涌上一阵血腥气,回影蝶停在神女像附近,一切虚影散去,这里是寂静的,没有痛苦,没有执念。
冤魂迎来新生,旧的躯壳扎根泥土,还留着一个心脏健康跳动,灵魂却几近濒死的妙果,困在不能忘却的仇恨里哪里也去不得。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将神女的头颅从湖畔捞出来,仔细清洗上面的淤泥,神女温和悲悯的笑容对着妙果,“为什么他们都从不记恨,是您教他们的吗?”
她絮絮叨叨的,像过去每一个清晨,跪在神女像下念诵祭神词一样。
“太痛了,太惨了……我没办法不记恨,我也不是真正的神木族一份子,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让我厌恶的血脉。”
“也许那个魔修说的对,我就是没心没肺,不过是否成仙总是我说了算的。”
“成仙成神不需要多好的心肠……您就是这样,神木族虔诚供奉之心,您从未感受到吗?世人都说沐缘神女就是从神木族飞升的,这里是家不是吗……为什么您看着家人遇害却不降世?”
妙果将四分五裂的神女像拼拼凑凑,用藤蔓仔细捆住,高大的神女像又能微笑着俯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了。
“好像是我困住您了,”她对神女像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不会雕刻,没办法再为您做新的神像。”
风掠过浑浊的湖,草叶摩擦的细微声交替,神女像的裂痕弥漫柔和的白光。
神明终于降世,遗落一声叹息。
“你恨我了。”
妙果没有惊疑,心里很平静,虽然她也没想到神女居然真的存在。
“我不该恨吗,我恨透了所有人,最恨我自己。”
要是她不存在就好了,许清瓷为什么要救她,神木族为什么要救她,所有家人亲人都离开了,用再也不见的方式。
最不愿意分开的妖倒是和她在一起了,成为她的灵根——用她根本不愿意的方式。
“既能降临,为什么任由人族屠戮本族?”她问神女。
“我有诸多不便,并非坐视不理。”
妙果讥讽地笑:“万物生灵低神一等,只人族与你们平起平坐。”
这是她的揣测,还没有证实,看看她以后成为杀人如麻的正派修士,会不会被神明收了?
神女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嗓音低柔下来:“不要做多余的事,你是个好孩子。”
“什么叫多余的事?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
“所以我来告诉你了。”
“……”神女用妖语对妙果说了几句话,匆匆寻来的渡离刚站定,就看见妙果面前的神女像再次坍塌。
这次碎裂得更彻底,变成了一地小石子,再也不可能被拼起来了。
像如今再也回不去的局面,凭她强留也留不住。
“……”
本来想发脾气的渡离突然拘束起来,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晃悠两步,干咳道:“嗯,碎了。”
妙果瞥他一眼:“我的眼睛看见了。”
在这里废什么话。
渡离:“……”
他硬邦邦地冷着脸:“你来干嘛来了,大师姐说了不许你乱跑,你还敢骗我给你画阵,真是胆子不小。”
万一那巨蟒没走……想想他都要惊出一身冷汗。
就妙果这小身板,给巨蟒打个牙祭都不够。
“嗯。”妙果很敷衍,完全不配合他低头认个错。
渡离:“嗯,嗯?我没有在跟你汇报情况!”
他正要抓狂,妙果突然蹲下来,拿剑戳了戳他的鞋子,面无表情平铺直叙:“渡离师兄,好累哦,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回去。”
她蹲下去挺小一只,渡离心软,就找个空旷地方画阵,嘴上抱怨她:“你就这幅死样子跟溯月师兄与沐尘师兄撒娇的?”
“那不是,他们好骗,跟你笑你也不上当,我还笑什么。”
渡离感觉自己被夸了又好像没被夸,跟她没意义地拌两句嘴,回到了蓬莱仙岛。
洛桪那里被瞒住,是以除了渡离,没人深究妙果到底逃课去了哪里。
回影蝶起作用的条件有二:在想要探查之人很近的地方,或者在其生活痕迹很重的地方。
雾鸣谷的真相已经看清楚,妙果收获满满,比如说她的直觉没错,杜衍很可疑,还比如说……
“有内鬼!”
狐媺叫嚷着,她把大尾巴在霖雨头上拍得啪啪响。
“你这笨鱼怎么回事啊,难道没看出来渡离这个坏小子在帮大人的忙吗!”
今日下雨,剑术课取消,午后闲下来了。
洛桪来看妙果,渡离跟过来,还带了几本小册子,神神秘秘说要玩游戏。
什么游戏呢,大约就是几本小册子分别代表了几个人的人生,其中有一个隐藏的杀人凶手,他们每人一本,从自己的册子和彼此透露出的信息中推测并找出谁是凶手,反之,凶手要隐藏到最后就算获胜。
渡离知道所有的信息,他就做引导人,为人正直的洛桪第一次做“凶手”,很有些错漏百出,奈何渡离是个偏心的,处处给她圆过去。
霖雨从水池里爬出来,他蹲在凉亭的石凳子上,脑袋上蹲着狐媺,很有些老好人的委屈。
“我和渡离是好朋友嘛,谁晓得他偏心洛桪大人呢。”
洛桪放下小册子,无奈道:“这太为难我了,为‘凶手’辩护说谎,我实在做不来。”
妙果双手撑着脸,她安慰洛桪:“这个还好不是渡离来,不然这游戏到天黑也揪不出凶手。”
这话有内涵渡离谎话连篇的嫌疑,他拽着洛桪的袖子瞪妙果:“我只是脑子转得快,从不说谎的。”
妙果笑出八颗牙:“我没这么说,你急什么。”
洛桪扶额:“不要掐架。”
狐媺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霖雨觉得哪边都是朋友,积极端水帮说话。
鬓发散乱的杜衍这时提着剑闯进来。
妙果被狐媺逗笑,脸上明媚的笑意刺痛他的眼,如影随形的女声贴在耳边,笑声和妙果重叠。
“你是个什么父亲,妙果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我将她托付给松风,这辈子都不可能唤你一声‘阿爹’的。”
他蓦地握紧了剑,手上青筋暴起。
杜衍一剑劈下,冰蓝色剑气朝着妙果所在的凉亭极速而去。
他修为已是化神巅峰,这势不可挡的一剑要是击中,妙果非死即残。
“少主——”
洛桪反应迅速,灰扑扑的剑出鞘,泛着雪一样的白,剑身有淡紫色的雷痕交织碰撞。
渡离也飞快结印,召出一层水灵结界。
“嘭!”
一声巨响。
地面都震动起来,妙果被晃到地上,狐媺变大了身形,将其护在自己的肚皮底下,狭长的兽眸凝视着杜衍,凶狠地龇起白牙。
剑气被抵挡分散,落在院子的其他地方。
莲池的水面结上薄冰,所有的物体都覆盖上霜雪。
凉亭首当其冲,四根柱子出现了裂痕。
“剑尊!您疯了不成!这可是少主,是您的亲生女儿!”
渡离如今才金丹期,这点修为不够看的,被剑气逼得喷出一口血。
他踉跄两步,横剑挡在最前面的洛桪头发和衣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神色凝重却不见痛苦。
一层雷电交织的结界代替水灵结界,成为新的护盾。
动静大得地动山摇,岛上其他化神期的长老很快就出现在这里,他们围住形容失常的杜衍,带着威压厉声呵斥。
“杜衍!你在做什么?那是蓬莱未来的岛主!”
“你果真是疯了!”
杜衍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本命剑“当啷”一下脱手落地,他脸色煞白,目光游移不定。
“我不是……我不知,妙果、妙果呢?”
有了各位长老助阵,洛桪才收了灵力气势,利落地挽个剑花,单手去扶妙果。
“少主可有不适?”
“没,就是胸闷。”妙果面白如纸地趴在狐媺的尾巴上,一说话,嘴里的血没含住,顺着下巴染红衣襟。
“少主!”洛桪心跳都要停了,生怕她有什么大碍。
百草长老挤过来,挥挥手示意闲杂人等让开。
“老夫看看。”他一摸妙果的手腕,又叫她张嘴,得出结论安抚紧张起来的大家。
“没事啊,没事,就是舌头咬破了。哎呦这咬的……老夫给少主开点药,叫沐尘每天熬好了给你送来。”
众人松了口气,看杜衍要找妙果,暴脾气的剑术长老第一个不同意。
他虽然是长老,看上去却是个坚毅的中年男子模样,下盘极稳,小山包一样堵着,皮笑肉不笑的。
“少主没有大碍,我看剑尊需要治一治,疯疯癫癫的怕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蓬莱仙岛的长老们都是历任岛主的老师或者同门的师兄姐妹,极为护短,决不允许有人伤害岛主血脉,许清瓷死后,妙果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不管她功课修行如何,她的生命安全是不容触碰的底线。
杜衍听不得“魔”这个字,耳边又开始回荡许清瓷的笑声,她又开始说些叫人生气的话,他极力忍耐才没有再次失态。
可这次的所作所为实在解释不清。
“是我修行出了问题,绝非有意要伤害少主……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会蓄意谋害?”
杜衍这么说,好像重新镇定下来,他又挺直脊背,拿捏了清冷从容的气度。
“都是我的过失,请各位长老合力将我囚于望月台,在没有彻底解决修行困境之前,我绝不踏出望月台半步。”
剑术长老不满,正要说话,被身边一位美艳的女修踩了一脚。
这容貌姝丽的冷美人正是御兽课的授课长老,她肩上停着一只雪貂,抱着手臂冷道:“再有下次,剑尊就请自行离去吧,毕竟清瓷已死,你与蓬莱的姻亲关系也就不算数了。”
杜衍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哑声说好。
他转身离去之前遥遥看了一眼妙果,她正不解又不舍地望着自己。
“……”
杜衍不敢多看,他们的女儿和许清瓷实在长得太像了,他下手杀妻可以心狠手辣,此时却没办法面对满眼信任孺慕的女儿。
“怎么咬成这样啊。”
众长老押送一般送走杜衍,凉亭摇摇欲坠,洛桪都怕连绵的雨水将其压垮,就进了屋查看妙果的伤。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妙果不知怎的将自己的舌头咬得血肉模糊,难怪流那么多血。
渡离硬拿鸡蛋碰石头,被反噬得不轻,在地毯上躺了一个“大”字,捂着心口有气无力。
“少主牙尖嘴利,不该叫妙果,改名儿叫妙铁齿怎么样?”
舌头疼麻了的妙果爬起来给了他一脚,又跌坐回去。
狐狸又缩成小小一只,她窝在霖雨怀里,妖力低微没帮上什么忙的鱼妖紧张兮兮地蹲在妙果和渡离的中间。
“都怎么样啊,严不严重,这不能先用灵力治吗?”
“我没什么事,养一养就行。”渡离艰难动弹一下,猛地发力连爬带滚挪到洛桪身边去,这才继续安心躺尸。
“少主那个,百草长老已经止血了,能用灵力治的也治得差不多,剩下的得叫药理学得好的来仔细治。”
毕竟大师姐和自己上药理课也没学怎么治疗半截舌头快被咬掉的伤啊。
沐尘撑着伞匆匆赶来,还背着药箱,洛桪给他让位置,顺便把渡离捉到一边不让碍事。
妙果张着嘴,腮帮子都是酸的,她眼睛恹恹地闭着,疼到不想装乖。
沐尘戴上了一双冰丝手套才去触碰妙果的脸,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查看,也是又心疼又好笑。
“少主还真是……今日听说剑尊的事,就担心你会不会受伤,可我实在没想到,这伤全凭你自己。”
但凡牙齿钝一点都不会有这个效果。
妙果舌头疼,含含糊糊地“呜呜”两声,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沐尘看过之后,就在屋檐底下支起炉子开始熬药,期间渡离被丢给他顺便看了看伤势,洛桪则扶着妙果躺到床上去。
揉了揉妙果的额发,洛桪无奈叹气:“真是无妄之灾。”
也不知剑尊到底在发什么疯。
妙果“嗯”了一声。
她闭上眼,又回想起自己通过回影蝶看到的画面。
杜衍杀死了母亲,利用她的魂魄向一个叫“松风”的神木族妖修逼问神木族的弱点,再派溯月师兄假借送信的名义送去了装在盒子里缩小了的圣兽雪蟒……
做多了亏心事,如今已经被心魔缠绕。
暂时就看到这么点,更早更远的回忆没来得及看。
舌头疼得焦心,妙果在床上打滚儿,沐尘给渡离输送了一些温和的灵力,他才恢复了力气。
看见一只菜粉蝶忽闪忽闪地飞,正因为洛桪不够关心自己而心烦意乱呢,他抬手将其拍死。
还嘀咕一句:“什么东西,下雨天还飞。”
妙果对此一无所知。
夜里,洛桪在灯火下打坐,守着喝了药才浅浅睡去的妙果。
狐媺蜷缩在她腿上睡得起起伏伏。
朦胧的幻影再次出现,他跪在妙果的床前,虚无的手去触碰妙果痛苦皱起的眉头。
“牙好像是有点尖利,以前咬我原来是嘴下留情了。”
他扯了扯嘴角,苦涩的微笑还是没勾出来。
浅淡的绿色光芒顺着修长的指节下移,随着时间的流逝,睡梦中的妙果觉得没那么疼了,这才沉入更深的梦乡。
“做个好梦,我的小山猫。”
无声的祝福随着并不真实的亲吻落在她的唇角,他的身影更加模糊。
寂静的后半夜过去,他再没说话,直到晨光熹微,这孤魂又消失了。
“恢复得还不错,”沐尘惊讶极了,拿起熬好的药递给妙果,“看来是少主自愈能力强。”
妙果咕嘟咕嘟干了一碗药,不方便说话,也就没开口,放下碗,她比比划划示意自己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