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游从孟府大门跨出来,他跟在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年轻武将后面,失魂落魄的。
妙杏收回目光,对妙果道:“我想去跟蔺先生待几天,可以吗?”
“为什么……”妙果第一反应就是不愿意,但她看着姐姐温柔期待的笑意,又迟疑了。
“为什么呀?”她小声问。
妙杏眨眨眼睛:“因为发现他好像挺有趣的,姐姐不可以去逗逗他吗?”
“……那你白天逗,晚上回来吗?”妙果与她商量着。
妙杏摇摇头。
妙果最后眼巴巴看着妙杏去了蔺游那边。
蔺游看见妙杏,先是不可置信,再是惊喜,表情太丰富,被他什么也没看见的兄长拍了一下后脑勺才老实了。
沈钰安的眼睛很轻微地眯起,在妙果回头仰着脸看他时又恢复了正常。
妙果收拾了一下不舍的心情,对沈钰安道:“师兄,咱们要回客栈了吗?”
她居然没哭。
沈钰安抱着手臂,弯腰逼近妙果,他太好看,妙果有些呼吸不畅,索性别开眼睛。
“你舍得?放你姐姐去和蔺游培养感情?”
妙果一愣,飞快地转回来看了一眼他,声音含糊道:“三姐很快就回来了。”
所以短暂的别离就可以忍受,她亦希望妙杏开心,如果她觉得无聊,去逗一逗蔺游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钰安:“……不回客栈,带你去城外逛一逛庙吧。”
也容他缓一缓……他好像是高兴早了。
险些被名为“相爱”的甜美果实麻痹,他竟然忽略了最初的顾虑——他不希望她的世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人。
可事实是,妙果她到现在还在坚信那个做了鬼的姐姐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呢。所以今日不是互诉衷肠的时机……他怎么也比不过那个女鬼的真相令妖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沈钰安难得有些焦灼,他看出了妙杏的不寻常,那女鬼从来没离开过妹妹,怎么可能会因为觉得蔺游有趣所以想去逗逗他?
她是想隐瞒什么,什么不能被妙果知道?
“最近同婉禾表妹相处得如何了?昨日我见着她,她面色不太好,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蔺游的大哥是个武将,因为自己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就不允许蔺游坐马车,嫌那样太娇贵,没点男子气概。
“我没欺负她,她能少来我院中晃悠我便感恩戴德了。”
好端端地提起表妹,蔺游忍不住东张西望,他怕妙杏跟在身边听见了,左右没见到她,又忍不住对他大哥说:“兄长,你能不能替我劝劝母亲?我是真的不喜欢表妹啊,我们不合适的。叫母亲别再瞎掺和了好不好?”
蔺大哥才不管,他早听从父母安排娶了妻室,因此很不理解弟弟的想法,皱着眉头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婚姻大事都是听从父母安排,况且婉禾表妹很好,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不喜欢,不心动,所以哪里都不满意。
这话蔺游在心里说的,万万不能告诉他大哥,否则会换来无情的嘲笑,和一句“蔺游,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分外郁闷的蔺游回了国公府,一进自己院门就看见一抹粉色身影正在凉亭下坐着,守门小厮的通报声惊动她,叫做婉禾的姑娘立刻站起身,很惊喜地喊:“表哥!你回来啦?”
蔺游是个君子,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姑娘家发脾气,就算被折腾惨了也不会缺少该有的礼节。
冷淡克制地应了一声,他朝着自己的书房去,婉禾看不懂他的冷漠和抵触一样,端着一个小盅跟过来。
“表哥,这是我给你熬的莲子羹,我没加太多糖,你尝尝吧。”
蔺游头都大了,他不爱吃这些东西,可他对着表妹殷切的目光又说不出拒绝。
最终他叹了口气,扶额道:“放下吧,我要温书了。”
婉禾不再打扰他,关上书房的门出去了。
等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蔺游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妙杏姑娘,妙杏姑娘?你,你还在吗?”
“在的。”
妙杏现身在他的书桌旁,挥了挥手嗅莲子羹的味道。
“很香,熬了得有两个时辰,你不尝尝吗?”
蔺游愣了一下,说不尝。
他难以启齿道:“上次我没防备,喝了一口她送来的参茶……里面放了不好的东西。”
险些就让表妹生米煮成熟饭了,最后蔺游拿砚台将自己砸得头破血流,才逼得国公夫人开了锁,保住他的清白。
妙杏点点头,也不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走到窗边,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要融化了。
“请蔺先生温书吧,我就待在这里,不会打扰你的。”
“……好。”
蔺游温书是温不进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妙杏突然来找自己,上次她明明是抵触他的情感的。
妙杏晒着太阳,她打量着自己在日光下虚幻的手指,就拿自己的手去穿墙玩儿,很无聊,但她已经像这样无聊地过了很久。
只要妹妹不需要她的陪伴,她就是无聊的。
身前的阳光突然被人遮住,她被炙烤的脸好受了点。
侧目看,蔺游站在她身边,举起袖子遮住太阳,恳求似得对她道:“妙杏姑娘,你想不想听,美食游记?我们去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好不好,我读给你听。”
她就这样不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里,身影还越来越淡,蔺游再傻也觉得不对。
妙杏摊着手,她的袖子一直往下滴水,“我身上的水会打湿屋子的。”
“没关系,”蔺游露出个紧张的笑容,“下人打扫时不会说什么的。”
……妙杏还是离开那一片有阳光的地方了。
蔺游给她读各地的不同美食做法口感,她居然是能听懂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书啊,”她感叹着,“沈先生教妹妹读书写字的时候我也听过,讲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明白,但这本书我能听懂。”
说实话,妙杏的魂体谈不上美观,但蔺游看着她苍白的笑容,仍然觉得很漂亮。
读了很久的书,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妙杏会不会饿,需不需要他给烧点什么香给她。
“饿是不饿的,”妙杏坐得规规矩矩,“不过有件事确实需要麻烦蔺先生。”
“你说。”蔺游克制自己的开心,能帮上妙杏,他会觉得很高兴。
“您帮我取一些坟头的土来好么?要混着骨灰和鲜血泡过的最好。”
“……”蔺游能想到的,可以取来这种东西的地方,只有乱葬岗。
他脸色一时之间很精彩,又犹豫又决绝,果然看着很有趣。
妙杏“噗嗤”一声笑了,在蔺游茫然的眼神里,她笑着解释:“同您开个玩笑,我并不需要任何东西供养,请不必再花心思啦。”
京城中并无寺庙,招摇撞骗的道观却着实不少。
唯一一座寺庙修在城外的长青山,红墙青瓦,门口的石头柱子雕刻着祥云纹。
有卖花儿的老妇举着篮子在寺庙门口站着,她篮子里是用细细的丝线串出的一个个精致的花环,沈钰安牵着妙果直接路过,兀自思索着妙杏的动机。
不多时,手腕上缠上一道植物,他拉开袖子,一条很细的藤蔓穿着一串茉莉花出现在他的腕骨上,始作俑者将袖子给他拉下来,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花、花挺好看,我自己开的,听人说是祈福的。”
妙果听卖花老妇说的,虽然她觉得像是为了卖花才这么说,但祈福的说法实在动听,她希望师兄健康平安。
“……确实好看。”沈钰安摸了摸妙果的头,眼睛盯着脸红的她,心脏变得很柔软。
“不过我们都不信神佛,向谁祈求福祉呢?”
妙果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那就,祈求一下云山的神明吧?蛇蛮告诉我,她们的神明是世界上最后的一个神明,信徒也不多,应该听得见我们的祈愿才是。”
沈钰安的眼睛弯出弧度,“那就借云山的神来用一下吧。”
这话说得仿佛是借了个什么不值钱的物件。
偏偏他很恳切地双手合十,对着寺庙里很大的一棵古树虔诚祈祷:“未知的神明,请您赐福于我们吧,改日路过云山,再给您上香。”
当然,想不起来就算了。
一片落叶飘飘忽忽,擦着沈钰安的鼻尖掉下去,像是某种回应。
二人都没在意。
……哪有这样求神的啊,而且师兄真的是不信神也不信佛的,这是在逗她吧。
妙果暗暗腹诽,面上却没忍住笑出个小梨涡。
寺庙的小沙弥跑去敲钟,钟声悠远,回荡在山林中,惊飞鸟雀无数。
妙果站在大雄宝殿外面,窥见殿中宝相庄严的佛像一角,他们并不进殿参拜,真的只是来看看。
“这里的香火不太好啊,城中的小道观来的人都比这里多。”妙果抹了一把大香炉上的灰,被沈钰安捉住手丢了个清洁术。
“不要乱碰香灰,受到供奉的神佛不在,这些香就默认无主,什么小鬼都可以来吃,你抹上这样的香灰,就默认是贡品了。”
妙果“啊”了一声,赶紧追问:“会怎么样,它们会来吃我吗?”
“这么可爱的小仙子,吃不吃不一定,但……”沈钰安故作烦恼状,看妙果睁大了眼睛,四处观察有没有凶神恶煞的小鬼出没,他才笑着把人的头按住。
“放心吧,顶多是来和你抢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你已经有了识海,神识强大,没有小鬼能成功的。”
妙果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到那个叫做“识海”的东西。
“师兄,什么叫识海,它在哪呢?”
很久没有给小师妹授课的沈钰安发现自己的失职,此地并不方便他引导妙果去找自己的识海,所以他简单描述了一下。
“你应该有印象,你的识海中是一片很广阔的麦田,总有夕阳暮色。通常情况来讲,里面只有你自己的意识体。”
妙果的杏眼睁得更圆了。
“我自己?那我,我有可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么?”
师兄说的地方她有印象,但是里面怎么看都好像不止她自己啊。
怕说得不够清楚,妙果生动形象地比喻:“就好像,我的识海中有一只狐狸和一头狼,它们能对话,互不相识,但其实都是我的意识体,不过是我将自己劈成两半了。”
“……”
沈钰安左手搭上妙果的额头,“不会,你在自己的识海中只可能是你自己,不会变成别的什么。怎么了,你在识海中还见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狐狸就算了,狼是干什么?
这个例子举的,让他想宰狼。
“……见到了,您?应该是您。”
长得那么像,应该就是吧。
妙果犹豫着,还是把自己做的“梦”告诉了沈钰安。
沈钰安一怔:“什么时候?”
他只进过一次妙果的识海,就是将妙果从妙杏的梦里捞出来那一次,梦境坍塌,他无意中闯进了毫无修为的妙果识海中。
自那以后,妙果开始修炼,识海自动防御旁人入侵,他也没再进去过了,所以妙果是那时候见到他了?
妙果摇摇头:“就是,突破的前一天?我打坐修炼,不知怎么就进入了识海,您站在里面,对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最后我才发现,您是没看见我的,话也不是对我说的。”
她没说出来的是,识海里住着的师兄不是第一次说话,在青阳镇指点她散掉多余灵气的也是他。并且她觉得卡了很久的突破也和他关系密切。
这就很奇怪了。
沈钰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亲自进妙果的识海去看看。
“咱们回去吧,有些事得尽快解决了。”
妙果自然是没有意见,他们从正殿离开后,一个小沙弥捧着木鱼进入大雄宝殿,看见佛像侧面站着一个公子,正捂着嘴低声咳嗽。
“施主还好吗?需不需要去禅房休息片刻?”
那人苍白的脸都咳红了,身体也摇摇晃晃,小沙弥赶紧上前扶着他,他喘过来气,声音很哑:“劳烦了,我恐怕需要在这里叨扰几日。”
小沙弥不疑有他,扶着人去禅房。
将客人安排好之后,没什么人的禅房后院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靠着墙的那棵榕树发生了变化,开春新抽的嫩叶缩回了枝干中,早就被扫到泥土中作肥的枯叶被未知的力量吸回树上,重新变得焦黄、深绿、嫩黄,再变作嫩芽……
“很快了,很快了……妙果,师兄带你一起回蓬莱……”
“我们回去……回家……”
孤独的低声呢喃从没关紧的窗户里飘出来,似欣喜,似悲戚。
“不对。”
沈钰安他们还没有离开长青山的范围,他突然停在石阶上,头痛欲裂,身形控制不住地晃动,衣摆下的双腿已经化作蛇尾。
妙果被这变故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他坐下,手忙脚乱地扯他的下摆,想要盖住他的蛇尾巴。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蛇尾实在太长了。
“这、这是怎么了?”
沈钰安已经无法再回答她,他的脸上生出细密的蛇鳞,神色狰狞,扣住石阶的手青筋鼓起,石头已经出现裂缝。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本来空无一人的石阶突然多了很多人,他们已经看见了化为半蛇的沈钰安,一时间惊叫四起。
“有妖怪!是妖怪!”
“快逃啊!山上有妖怪!”
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
妙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抱着沈钰安的头,将他的脸藏在怀里,下意识解释:“不是的!他不是妖!他只是生病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灵力输送给他,试图给他维持人身的力量。
没有用,她便用隐匿符先藏起来,但师兄一直在痛苦暴躁地低吼,声音总是暴露他们的身形。
“师兄别怕,我带你走……”妙果便试图背他离开。
沈钰安拒不配合。
且因为沈钰安只是痛苦地蜷缩在妙果怀里,没有暴起伤人,有胆子大的汉子便成群结队过来“捉妖”,他们手里握着木棍,石头,不断往沈钰安身上砸。
妙果没能幸免,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到她的后背,疼得她眼前一黑。
“你们实在……实在是……”她真的生气了!
妙果抬手一挥,漫山遍野的野草疯长,一层层比人还高的绿色波浪扑在人身上,动手“捉妖”的那几个人被草浪紧紧缠着,呼吸都是难事。
“师兄,师兄,”草浪避开了妙果,她在很小的这一块空间里抚摸沈钰安满是冷汗的脸:“你变成小蛇好不好?我带你离开……我搬不动你,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师兄?”
沈钰安睁开狭长的眼,他的蛇瞳无法聚焦,但依稀能感受到眼前少女的情绪,大脑里一片混沌,他拼命理解着她的诉求。
终于在漫长难捱的痛苦中,他化作一条小蛇缠上妙果的手腕。
妙果下了山,茫然地发现山下已经变了模样,他们的马不见了,山脚的几户人家房屋好像翻新了一样,处处透着怪异。
“三姐,三姐。”
她在慌乱中抓住头绪,先用御兽术请来几只小鸟,请它们找一只新来的红毛狐狸,自己匆匆摆下一个阵法,缩地千里,反复两次才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京城。
她不知蔺游家在哪里,只能先去孟府找孟太傅问。
走到孟府,就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停了一架花车,大红色的花车,飘纱帷幔飞舞,一个身量不高的新娘子从孟府被搀扶着出来。
妙果一时间挤不进去。
原本紧紧缠在她手腕上的小蛇突然钻出袖口,不知游到了哪里,妙果心跳都快停了,害怕师兄到处钻被人踩着。
她不得不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小声喊师兄。
“师兄,你去哪里?快回来,师兄……”
她正找着,手腕突然被湿哒哒的另一只手一搭,妙杏站在人群中,人们穿过她的身体就会觉得冷,是以那一小片地方不是很挤。
“三姐!”
妙果终于能放下来一半心了,另一半还高高挂着。
妙杏引着妹妹走到人群外围,问她在找什么。
“找师兄,不知怎么,他在山上突然就化成半蛇……我带着他赶回来,刚刚他却不见了。”
妙杏道:“京中也有古怪,我在蔺先生书房待着,他明明上一刻还在念书,下一刻却突然推门进来,衣服也换了一身,看不见我了。”
妙果这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会毫无缘由地变成这个样子,师兄又去了哪里?
她深呼吸两下,稳住自己,给自己制定计划:“我已经请小鸟帮忙找狐狸了,接下来就是找找师兄,他不会跑太远的,应该就是人太多了他才跑丢了……”
妙杏看着她,想告诉她会没事的,眼光扫过乌泱泱的人群,她突然指着孟府门口疑惑道:“果子,那是不是……沈先生?”
顺着姐姐指的方向看去,妙果见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侧脸。
那里有个人穿着紫色的官袍,腰身佩金玉带,泼墨一般的长发全部束进官帽中,完整露出精致妖冶的面容,偶尔的眸光流转,透出锋芒毕露的美。
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孟太傅身后,蔺游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两人正在听孟太傅说话。
“师兄?”妙果喃喃道。
隔着人群,有一搭没一搭听孟太傅说话的沈钰安精准看向了妙果。
“……”
“……”
四目相对,他并不认识那个少女,目光转到她身边的妙杏身上,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妙杏瑟缩了一下,“沈先生,怎么突然……”
花车已经缓慢地动起来,孟太傅舍不得孙女出嫁,但人已经送出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反悔了。
蔺游劝道:“老师不必伤怀,陛下恩准,皇后娘娘想您了就能出宫,每次由我兄长亲自护送,您就放心吧。”
说完话,他用胳膊碰了一下神游天外的沈师兄,沈钰安敷衍地附和:“嗯,老师莫要伤怀。”
花车迎亲队伍送走,他看见的那只怨鬼已经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忐忑不安的少女,穿着杏黄色的裙子,一朵生机蓬勃的小黄花似的。
犹犹豫豫地瞅着他,摸不准要做什么。
干什么,这不会是裴子恒那个蠢货派来的小卧底吧?要对他用美人计?
孟太傅回府,问两个弟子要不要留下吃饭,蔺游说好,沈钰安却说不了。
“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老师您少吃些油腻,清淡养生。”
孟太傅随他去,骂两句“竖子”,叫他别在刑部衙门待太久,记得吃饭。
沈钰安迈步下了台阶,好像没看见妙果似的,随便挑了个方向走。
“……”就这么,路过了?
妙果断然不能就放师兄自己跑掉,她跟在沈钰安后面走走停停,时不时摸一下各个摊子上的布料假装路人,她拙劣地跟踪师兄,顺便发现了一件事。
京城中的女子多了起来,上街的妇人也不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心里揣着疑惑,她在一个卖鲜花手串的摊位停的有点久,正在走神,一只手拿过一串茉莉花,清淡的茶香混着茉莉的清香,有人在她耳边问。
“怎么,喜欢却不买吗?”
沈钰安在前面等了半天,跟踪他的人却不跟了,他心情好,于是折回来逗逗她。
果然,这小丫头呆呆地看着他,话都不会说了。
哪里来的笨蛋卧底啊,细胳膊细腿的不会是因为太笨吃不上饭吧?
跟踪被发现,妙果想要先悄悄观察情况的计划宣告失败。
于是她决定直接上手,一把搭上沈钰安的手臂,她语气郑重地喊:“师兄。”
“……”沈钰安认真将她上下左右扫视一眼,沉默了。
这笨蛋卧底居然还是个木灵根的修士。
因为和他境界差不多……不,竟然比他刚刚踏入金丹还高一点,所以第一眼他没看出来。
妙果被师兄带回了刑部办公的衙门。
他也没个家室,平日就住在这里,在他办公的房间中,摆一张屏风,后面再搬进去一张榻,便算作卧房。
妙果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沈侍郎怎么过得这么清贫。
她肯定师兄也听见了,但他没什么反应,将妙果拉进屋子里,将人按在他堆满文书的桌案上坐着,捏起她的下巴问:“从无双镇来的?”
妙果艰难地点点头。
沈钰安弯着腰,与她贴的很近,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妙果,他质疑道:“你能自己来到京城?”
恕他直言,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很容易死的笨笨模样,到底怎么找来的?
妙果眨眨眼:“不是,您带我来的。”
沈钰安:“荒谬。”
他将妙果从桌案上提起来,叫她坐旁边去,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人。
妙果:“……”这种被随意丢来丢去的感觉真是久违。
“我只身来京赴考,在翰林院待了半年,不久前刚刚任职刑部侍郎。这期间不曾回乡,身边亦不曾有什么人。你不要糊弄我。”
沈钰安正襟危坐,理了理变得乱七八糟的桌面。
“可是我没有说谎,”妙果坐在他身边,看他要写字,提前取了毛笔递给他,沈钰安顿一下,接过了,妙果继续说:“您还记得半个时辰前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不是在和我一起许愿祈福?
她充满期待,沈钰安头也不抬地给她泼冷水:“在孟府听老师伤怀,听他与师娘的感人爱情。”
他停笔要蘸墨,妙果提前将砚台推过去,很忧愁道:“那要不然您用搜魂术搜一下我的记忆?那样就能证明我不曾说谎了。”
沈钰安:“什么东西?不会。”
妙果惊诧:“是蛇蛮教您的,您要教我,我还没学会。”
沈钰安用一种很清醒笃定的眼神看着她。
“我不认识你说的蛇蛮。”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
妙果冥思苦想,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
她不说,沈侍郎便开始工作了,他淡淡地问:“为何唤我作师兄?”
“您说的,救下我以后,说让我以后叫您师兄。”妙果将那一小段经历讲了。
“你并不是河伯亲自收的弟子?”
妙果摇头:“我还不曾见过师父,入门便是由您教导。”
沈钰安抓住了重点:“你说的事情,何年何月发生?”
妙果在记忆角落里翻出一个时间,掰着手指算了算:“昭和……八年。”
昭和是新帝定下的年号,如今是……昭和二年。
沈钰安与妙果对不上时间,妙果也迷迷糊糊算不清年份,她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是不是也有了一个魇笼,所有人的记忆都倒退回去了。
但按照师兄教她的探查修为的方法来看……师兄的境界跌回了金丹。
她心里一沉,这不是说明时间真的倒退回了昭和二年?
沈钰安敲敲桌面,叫妙果从头讲讲他们之间的事。
看他有点冷漠的样子,妙果知道这是师兄耐心告罄的前兆。
凝出一捧牡丹花,轻轻放在他的桌案上。
灵气从其中散发出来,沈钰安的视线从花移到了妙果。
“您救下我之后,吩咐的第一件事是叫我开朵花看看。”
妙果双手绞着,低着头不看他。
她慢慢地讲小镇魇笼,讲云山山灵,讲沈钰安教她读书习字,画符修炼,讲生活里的每一件平凡小事。
她仔细回想,才发现和师兄之间的回忆已经这么多了。她对师兄最开始的毕恭毕敬和敬而远之,也演变成了亲近和……喜爱。
如果在以前,妙果并不会觉得沈钰安这样的态度有什么,因为他骨子里就带着点不近人情。
可是,在师兄对她独有的一份温柔里成长的妙果,就很难再接受他对自己的漠视了。
她心里觉得委屈难过,但莫名其妙回到几年前的沈钰安还不认识她呢,自然不会知道她将心事闷着不说的性子。
“依你所言,问题出在长青山。”
沈钰安冷静总结,他细细追问:“来京城后可有什么异常?”
“有一天夜里,客栈房中出现了一些恶心的触手,您说那是魔修的触肢。”
“还有呢?”
还有,妙果努力回想,不确定自己记错没有:“蔺游公子说,皇陵修建出了问题,总是莫名其妙有人失踪……修好的地方总是被破坏。”
“还有裴大人,您说他,脑子被门挤了。”
这应该是算异常吧?正常人谁跟他一样对着陌生姑娘横挑眉毛竖挑眼啊?
“……说的不错。”
沈钰安挑眉,笑了。
他笑起来便柔和了锋利的感觉,妙果窥见几分熟悉的温和,心里也好受一点。
“师兄,您信我了?”
沈钰安拈起一朵花嗅了嗅,双目微阖。
“暂且信吧。”看在她能提供外化灵力的份上。最近吸收灵气总是分外滞涩,妙果出现的正好。
沈钰安说了相信,后来便真的在处理桌上的文书,妙果不好乱走,就待在他旁边给自己丢了个隐匿符,然后开始打坐修炼。
蔺游在孟府用了午膳,匆匆提了一个食盒回衙门,他敲了门,走进沈师兄的房间。
“沈师兄,您走得也太快了。”
将食盒放在桌上,他没看见妙果,本来想就近坐下,却被沈钰安出声制止。
“坐这边来。”
“嗯?”
蔺游没看出左边右边的差别,只当是沈师兄的什么奇怪习惯。
他换了边坐下,将处理好的文书搬下来,打开食盒端出来一盅鸡汤。
“趁热喝,老师吩咐我带的,怕您饿坏身体,耽误为国效力。”
沈钰安看了一眼还在修炼的妙果,没动鸡汤,与蔺游闲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