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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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瑜一刀杀了蒲柳,蒲柳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便两眼发白倒地。
狄锦姿腿有残疾,行动不便,她眼睁睁看见萧瑜杀了她大部分护卫,直直逼过来,一把钳住她脖子!
狄锦姿连躲都没法躲!
萧瑜的刀,实在太快了。
狄锦姿双腿发软,好在坐着轮椅,不至于瘫倒在地,攥紧着车轮子,强装冷静道:
“萧瑜,我们做个交易,你不是想要大庆帝位吗?如今萧沉韫风头正盛,又娶了狄窈,你怕是比不过他,若我们合作,我在北狄为你助力,以我的人脉资源,可助你登基。”
“比起交易,我更要你的项上人头。”萧瑜刀尖放在狄锦姿脖子上,冷眸扫视其余杀手,“闪开!”
“为、为什么?”狄锦姿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合作实现共赢,这难道不、不好吗?”
“倒也没别的。”萧瑜挟持着狄锦姿,在杀手中开出一条路缓缓前行,他微勾唇角,露出凉薄笑意:“就是你要杀苏南枝,我杀你,仅此而已。”
他的冷笑,比寒冬料峭还要冷。
“为什么……”狄锦姿不明白,萧瑜何至于此。
“赎罪,忏悔。”
萧瑜一路挟持狄锦姿,为子桑怀玉争取到了多的逃离时间。
掐算时辰,子桑怀玉带着君曜,应该到了皇城。
只要到了皇城,人多眼杂,加之有士兵巡逻,刺客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刺杀。
萧瑜勾唇冷笑。
狄锦姿便觉得后脊背发凉。
她惶恐地看向萧瑜,只见他神色冷漠如极北之地的寒冰,这股冰冷和肃杀,令人绝望。
“你死期到了。”萧瑜转动手腕,刀刃划出凌厉漂亮的弧度,狄锦姿喉间一抹鲜血喷洒在泥土上……
“你……唔……贱……人……”
“我……恨……苏……”
“化为厉鬼……也绝不放……”
下一瞬,狄锦姿气绝身亡,死的不甘极了,死不瞑目,双眼皆是强烈的怨恨。
萧瑜啧了一声,收刀入鞘:“若世上有鬼的话,恐怕狄锦姿还真是个厉鬼。”
“可惜,人定胜天,世上并无鬼神。”
狄锦姿死之后,多数杀手犹如群龙无首,陷入一片混乱,主子都没了,何必这么卖命?都没人支付佣金了!难道还真为了一个死人的命令,去杀大庆太子?众杀手面面相觑。
只要子桑怀玉平安抵达京城,萧瑜便好逃脱了。
他与洛城的轻功不算差。
趁着众杀手还没反应过来,便带着洛城跑了。
萧瑜先前一直在极限拼杀,身体已经撑到了极致,刚踏进皇城第一步时,浑身是血的他,便砰地一声,栽倒在石板路上。
吓得街边路人纷纷躲开。
挎蓝买菜的妇女急忙避开三步,捂着嘴巴议论道:“天哪,这人是死了吧,你瞧瞧他身上的血,都浸透了衣衫!”
“废话,一个人流这么多血,肯定死了!”卖烧饼的大婶道。
紧跟其后的洛城大惊失色,连忙跑来将萧瑜扛回浮生院。
浮生院内,有巡逻官兵将小君曜已被找回的消息,通禀给了狄琼。
狄琼第一时间就到了浮生院。
狄琼正稀罕地抱着小君曜,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她向来端庄沉着,毕竟是帝王,不会轻易显出喜怒之色,见到小君曜完好无损那刻,却高兴极了。
这些年,阿诺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笑的那么开心。
狄琼抱着小君曜,笑意敛了几分,余光瞥向子桑怀玉:“子桑怀玉,你确定,小君曜没什么内伤吧?”
“确认没有。”子桑怀玉简洁重复。
“你若误诊,朕杀了你。”狄琼道。
“……”子桑怀玉默了一瞬,“二十年没见,你蛮横凶狠更甚。”
狄琼今日心情好,不与他计较他吐槽自己,权当没听见,看着小君曜瓷白无瑕的小脸蛋,道:“小君曜,受苦了,回来就好,日后朕护着你。”
就在此时——
砰地一声!

第六百七十八章 理不清的纠葛
洛城扛着萧瑜,踹门而入,院中所有御前侍卫纷纷拔刀,看见来人后,狄琼示意众人收刀。
听人汇报过,狄琼知道萧瑜是抱着舍了性命的心态,拼死救回了君曜,救回了她外孙。
狄琼心情难以言表,神色里带着欣慰和欣赏,还有感激,吩咐道:“阿诺,迅速找来最好的御医,所有止血疗伤的药,但凡是太子殿下需要的,尽管从御药房取。”
“喏。”阿诺点头,吩咐人照办。
子桑怀玉紧接着走进屋内,替萧瑜诊治,刚一把脉搭上去,子桑怀玉脸色就微微一变……
“怎么了?我家太子殿下怎么了?!”洛城心急如焚。
子桑怀玉向来都面不改色,今日却皱了眉,洛城心中担忧极了。
“他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的。”子桑怀玉将最宝贵的唯一一枚救魂丹,放进了萧瑜嘴中,又点了他几个穴位止血。
救魂丸,并非真的能救魂,顾名思义,而是有起死回生之效,在人将死之际,迅速保住其生机,给医者紧急救命的时间。
子桑怀玉给萧瑜扎了几根银针,叫来了洛云崖,紧急处理萧瑜的伤口。
看见这阵仗,再看看子桑怀玉凝重的脸上,洛城缓缓攥紧拳头,忍不住心情沉重地问道:“太子殿下,是否会有大碍?”
“不好说。”
“能治好吗?”
子桑怀玉沉默了下,道:“先救命吧。”
洛城听后,脸变得煞白:“命,能保住吗?”
子桑怀玉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看着萧瑜的伤,皱紧了眉头,声音低了几分,如实道:“或许能。”
“也或许,不能。”他补了一句。
*****
三个时辰前,也是天蒙蒙亮时,正好是萧瑜去救萧君曜那会儿,苏南枝刚带领士兵赶到月森林,支援萧沉韫。
萧沉韫一方面要拖延时间,一方面要抓住幕后主使。
那大袖紫衣的斗笠人,一路撤离,萧沉韫带兵咬得很紧,虽然紧跟其后,却也折损了不少人。
只剩他自己往前追,眼看要追不到时,黑漆漆的山林里忽然涌现出大片火把。
是苏南枝带人来了!
这一瞬间,照亮了大片峡谷!
神秘人压低了斗笠帽檐,看着这一幕,目光极冷,迅速做出决断:“撤!不要恋战!”
今日行踪被暴露,他要做的是马上逃离,不被发现,而不是留在这里,被苏南枝发现真身,恋战没意义,他如今还不能浮出水面。
未到水到渠成时,他决不能暴露身份。
苏南枝带来的人和他的人打了起来,牵制住了什么神秘人的手下,而萧沉韫便可追击,很快就杀出重围,来了神秘人前,与他打了起来。
神秘人拔出腰间佩剑,一边撤离,一边和萧沉韫厮杀。
萧沉韫扫了一眼。
此人用的细剑。
通常来讲,只有力道不足、身量轻的人才用细剑,用细剑习武者,多用巧劲和技巧、擅长防守,所以用细剑的人,一般是女子。
很明显,神秘人武功不如他,攻击力平平,但防守却做得极好。
萧沉韫剑法凌厉,带有杀破云天之力,爆发力、耐力都极其惊人。
神秘人渐渐吃不消,有些艰难地喘气。
趁此机会,萧沉韫一刀刺进神秘人的前胸,萧沉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刀尖即将劈开神秘人斗笠,只差咫尺之距时!
一个锦袍蒙面人急速飞来,揽住那神秘人的腰往后退了数十步!
萧沉韫蹙眉。
那赶来救神秘人的蒙面人,朝萧沉韫砸了几个毒雾弹!
萧沉韫飞身后撤,也就是这眨眼的功夫,待他再回过头时,蒙面人已经救走了神秘人!
二人已经不见踪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追无可追。
苏南枝走了过来,问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就好。”
萧沉韫收剑入鞘:“人跑了,跟丢了。”
“此人不好对付,不然也不会隐藏这么久,我们还浑然没发觉。”苏南枝叹了一声,看着悬崖边建立的高层楼阁,抿了抿唇道,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这不就掀了狐狸一处老巢吗?素图雅你带人仔仔细细搜索,务必要搜索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块砖头、每一根地板,不能漏过一个地方!看看是否会有线索。”
“是。微臣这就去办。”素图雅点头,带着士兵走进楼阁。
随后,苏南枝勒来一匹马,在萧沉韫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拉上了马,猛然扬鞭,朝皇城方向驶去!
“沉韫,君曜失踪了。”苏南枝在猎猎寒风中,面色凝重说道。
萧沉韫浑身一震,随即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君曜……在我来之前就失踪了。”苏南枝先前没和萧沉韫说这个事,是怕他对敌分心受伤,如今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讲了出来。
“失踪了?”萧沉韫心头一颤,一瞬间皱紧俊眉,“你为了北狄夺权,揪出幕后之人,你竟然不去第一时间救君曜?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你已经不是本王当年认识的苏南枝,当年本王认识的苏南枝,能够为了家人,牺牲一切,也要奋不顾身救人。如今的你,为了争夺王权、拔除政敌,却把孩子放在了第二位。”
苏南枝勒紧缰绳的掌心,因为用力过猛而破了皮,正滚落血珠,她被萧沉韫这话刺了一下,心里像落了雪,泛开一阵凉。
“我是为了救你,才放下君曜,况且我来救你之前,我已经吩咐了可靠之人代替我尽心尽力寻找君曜。另外,陛下和子桑叔必然也会去找君曜。”苏南枝解释,却觉得解释有些无力。
萧沉韫道:“你口中的可靠之人,是谁?”
苏南枝顿了一下:“萧瑜。”
萧沉韫沉默着没说话,没再接着往下讲了。
到抵达皇城之前,萧沉韫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到了城门时,有苏南枝的眼线来回禀:“殿下,已经找到了君曜小殿下,您放心。”
苏南枝心里一喜,连忙骑回浮生院。
她推开门,看着午后阳光下,狄琼正哄着小君曜睡觉,一下子,眼泪就忍不住飙了出来。
“娘亲抱抱。”苏南枝接过小君曜,手上都是灰,也不敢摸儿子白净的脸蛋,如今看着平安的儿子,她仍然会感觉后怕,庆幸君曜平安无事、毫发无损。
萧沉韫只能在二十步之外,因为他如今是戴着金色面具的侍卫雲,并不是远在大庆执照朝政的摄政王,他一直攥着袖袍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庆幸的是,孩子平安无事。
苏南枝忍住泪眼朦胧的冲动,笑着将睡着的孩子递给素图雅,放到屋中的床榻上,她才轻声问道:“是陛下救了君曜——”
狄琼打断她:“并非是我,救君曜的人另有其人,是大庆太子萧瑜。他闯进匆匆围困的数千杀手中,拼了一身性命,替你救回了君曜。如今正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子桑怀玉和洛云崖已经救了他好些个时辰,却还是闭门不出,只怕凶多吉少。”
“……萧瑜?”苏南枝从未想过萧瑜会如此拼命,甚至为了救君曜,搭进去自己的命。
她看向洛城手中拿着的血衣,那是昨日萧瑜穿的衣袍,上面血迹斑驳,被割破了数道口子。
通过这件衣袍,苏南枝便能想象,萧瑜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杀敌。
“当时我们只有一百多人,狄锦姿派了两千杀手,殿下要护着子桑先生和小世子离开,一直拼死鏖战……”洛城实在忍不下去,讲了所有来龙去脉。
苏南枝听完后,推开了房门,看见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瑜。

第六百七十九章 抓不住的月光
外头飘着小雪,阳光从半掩的窗户照进来,打在地上,看起来冷冰冰的。
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萧瑜的病榻前,就那么站着,凝视垂死之际的萧瑜。
她想不明白……
为何萧瑜如此自私的一个人,会为了救君曜而生死一线……
可饶是她再想不明白,铁铮铮的事情摆在眼前,萧瑜确实为了君曜出生入死,如今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
子桑怀玉正在给萧瑜施针。
洛云崖忙前忙后道:“太子殿下生机微弱,或许有相熟之人,在他耳畔说几句话,唤醒他的生存意识会好很多。我去把洛城叫来——”
“不必了。”苏南枝打断洛云崖。
若论相熟之人,前世今生,又有谁比苏南枝能了解萧瑜呢?又有谁,能比苏南枝萧瑜更熟?
冥冥之中的宿命感使二人纠葛不清。
苏南枝重生了。
萧瑜也重生了。
只不过苏南枝是重生在苏家刚好落难后,而萧瑜是重生在宫变之后。
苏南枝重生后是为了挽救家族危亡,而萧瑜重生到无可挽回之地,是来赎罪。
其实苏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她接过洛云崖递来的药碗,一勺勺吹凉,喂昏迷不醒的萧瑜喝药,说道:“萧瑜,若你能听见我说话,便醒过来活下去吧。”
“过往恩怨都一笔勾销,即是和解,也是释然。”
苏南枝喂他喝完药后,放下药碗,唇角缓缓撇开极小的弧度:“君曜之事,我得谢谢你,醒过来,我请你喝酒。”
不知怎的,往事浮生全在苏南枝脑海里滚了一遍,她眸眼深深,淡笑道:“原谅一个人很难,但我现在,原谅你了。”
“你听到了吗?我原谅你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若醒不过来,没听见,日后我就不会再说了。”
苏南枝捏着帕子,为他擦去嘴角溢出来的药汁时,指尖无意划过萧瑜的鼻尖,气息微弱的几乎没有……
子桑怀玉忙得额头满是汗水,扎完最后一根时说道:
“他本是命断之象,我给他服下了救魂丹,该做的已经做了,一个时辰内,若是能醒便无碍,若是醒不过来,便让他下属去打一副顶好的棺材,抬回大庆葬了吧。”
“我能做什么?”苏南枝问。
“说些刺激他的话,刺激他的生存意识。”
子桑怀玉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在药炉里续上药材,药炉烟雾袅袅交织攀升,屋内顿时蔓延开微苦的气息。
洛云崖和子桑怀玉忙活了快两个时辰,也累了,一同走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苏南枝坐在病榻前的木椅上,与萧瑜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让萧瑜听到说话,又不会离得太近,失了分寸礼节。
她舌尖打结,磕巴了一下,才缓缓平静道:“瑜、瑜哥哥。”
她发现她唤儿时对萧瑜的称呼时,萧瑜的睫毛颤了一下。
苏南枝便知道,这是萧瑜想听的话,是能刺激萧瑜醒来的关键,她握拳轻咳了声,垂眸,逐渐陷入回忆:
“瑜哥哥……今日我们抛却往日爱恨情仇纠葛,像小时候刚见面那样。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你怕我染了风寒,每回都在雪地里把火烧得旺旺的。”
“有一回我犯了哮喘,你为我熬补汤,那会儿……你才十三,境况并不好,仍是人人可欺的冷宫弃子,出行并无奴仆阔车。”
“你便将攒了好久的银子拿去买人参雪莲,为我熬补汤,可因着没有马车,你在寒夜走了四十里地,将一蛊补汤裹在衣服里暖着,等到尚书府时,你浑身冰冷,却唯独汤是热的。”
“你走了一夜的雪路,只为了让我起床便能喝到热汤。”
提至此处,那些久远的浮生往事宛若外头洋洋洒洒的雪沫,铺天盖地般带着久违的温凉之感侵袭而来。
这是苏南枝多年来,第一次回头去看她与萧瑜的儿时经历。
就好比先吃了糖霜,再吃黄连,嘴里全是苦,早就把那点点微末的甜忘了,故而多年之后,很难想起从前吃过糖霜。
“哦,还有一回,我去皇宫里给你过十岁生辰,带了好多零嘴玩意,还带了我为你亲手雕刻的一块玉佩。去冷宫找你时,遇上萧子炎欺负我,你冲出来保护我,把他揍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发狠。你在冷宫里并无依仗,竟也敢揍太子,后来被萧子炎报复,险些把你打成残疾。”
也不知说了多久,苏南枝讲了很多童年往事,她不敢停,只怕萧瑜听不见了,就醒不过来了,就在她讲的嗓子发哑时,床榻之人猝不及防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最开始……为何我会踏上争权之路吗?”
“为了你。”萧瑜不知何时醒来,虚弱地睁开眼,声音也微弱极了,“十年冷宫,十年地狱,我受欺负惯了,对他人的谩骂欺辱早已习以为常,却唯独不能见旁人欺辱你。那日萧子炎欺负你,我恨自己弱小无权,才发狠心要出人头地。”
“最开始是为了你,当我开始掌权,尝到了权利的味道,就像猛虎嗅到了血腥,一发不可收拾。先是为了你,后来是为了我,现在,我只想为了你……”
苏南枝看着苏醒过来的萧瑜,抿唇一笑:“太子殿下醒了就好,我就去喊子桑叔。”
“你不……不唤我瑜哥哥了吗?”萧瑜有些慌张,下意识起身去抓她的袖子,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扯动伤口,疼得脸色苍白、倒吸一口冷气,无力地跌回床榻,狼狈又卑微。
苏南枝即将跨出门槛,背对萧瑜:“都是儿时旧称罢了。太子殿下是皇家人,我并非大庆皇室血脉,如何喊得起这一声哥哥?如今我也嫁人,若论关系,我是摄政王之妻,按理来说,殿下应当称我一声——”她顿了下,道,“皇婶。”
“皇婶……”
萧瑜品着这两个字,眼底藏匿着整个深冬寂寥的悲伤,他笑了,眼泪无声滑落在苍白脸庞上。

月光虽然抓不住,但确实照亮过他一生。
苏南枝打开门,便看见了站在三十步之外戴着面具的萧沉韫,她微微一怔,随后提裙走下台阶,走向子桑怀玉:“子桑叔,太子殿下已醒,你去看看吧。”
“醒了便好。”子桑怀玉前去查看萧瑜的状态。
苏南枝朝前走去,走出浮生院时,与萧沉韫擦肩而过,她能感受到男人的低气压。
她带着小君曜回了晗珠宫。
晗珠宫,寝殿。
苏南枝陪小君曜玩了一会儿,喂小君曜吃完御膳房做的菜羹,小君曜就睡着了。
上次的事情之后,那奶娘已被责罚,新换来一个奶娘,温言斐不放心,便让邹沐暖和冯清琅亲自搬来晗珠宫照顾小君曜。
上次春盛来信说,她已经怀有一个半月的身孕,苏南枝很高兴,写了回信,让她务必有空来晗珠宫找她。
苏南枝忙完这些事后,邹沐暖和冯清琅把小君曜抱去了东殿照顾,而寝殿内只剩下她与暗影里的萧沉韫。
此时正是黄昏落日时,薄暮寒凉。
苏南枝拨弄着鎏金铜炉里的银丝炭,炭火发出噼里啪啦地细微裂响,在寂静如空的大殿里显得十分刺耳。
她沉默着。
萧沉韫就比她更沉默。
苏南枝脑海里回想起来,马背上,她带着萧沉韫一路赶回皇城时,他曾说过的话。
‘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苏南枝了。'
‘如今的你,为了争夺王权,把孩子放在第二位。’
大殿里安静落针可闻,苏南枝面色出神时,身后影子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过来。
萧沉韫停在她两步之外,席地而坐。
二人坐在暖炉旁。
比起激烈的争吵质问,其实沉默更振聋发聩,争吵伤人心,冷战也更寒人心。
什么都不说,也就什么都不了解对方的想法,往往容易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今日,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终于,苏南枝开口问道。
“没有。”萧沉韫声音淡淡的,分明坐的离她离暖炉都很近,偏生感觉有些冷。
没有吗?怎么会没有呢?
只不过是不想问罢了。苏南枝将拨弄银丝炭的火钳放进铜瓶内。
“今日我与萧瑜……”
“本王不想知道。”萧沉韫卸掉了鎏金面具,满脸疲惫与倦乏,他淡淡道,“你不需要告诉本王。”
“为什么不想?难道是因为不关心吗?”苏南枝心中一下子就有些酸涩。
“因为不想听。”萧沉韫垂眸,凝视着从窗外投在地板上的浅淡余辉一点点消失,直至大殿内的光线,真正暗下来。
四周一片灰蒙蒙的黑。
寝殿未点灯,只有窗户透进来些许檐角的灯笼微光。
不想听这三个字,其实有些伤苏南枝的心。
她在光线灰暗的寝殿里红了眼眶。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男人平淡凉薄的声音终于响起:“为什么是萧瑜?”
“什么……”
“你为什么会让萧瑜去救君曜?他是什么人?君曜是什么人?他曾经陷害过苏家,他从前那般不折手段,你竟然将儿子的性命托付给萧瑜。萧瑜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托付儿子的性命。”
他终于还是说了。
苏南枝拧眉道:“当时一边是你,一边是君曜,我为了去支援你,只能将君曜托付给信任之人。那时,陛下、子桑叔都已经再找君曜了,我留在皇宫也并无意义。”
“但你却可以选择,飞鸽传书于我,亦或者让人快马加鞭通知我,我便可与你一起找君曜。你选择支援我,没第一时间告诉我君曜失踪之事,可见你更想第一时间抓到幕后主使,铲除政敌,而不是去救君曜。”
“君曜是你亲生儿子,却被你排在王权之后,可见本王,也是被你排在皇权之后,甚至有可能在萧瑜之后。”
“你在说什么……”苏南枝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竟会这样想我……寻找君曜之事,我已经做了部署!既然已经做好部署,我留在皇城又有什么意义?皇城里有陛下、有子桑叔、有二哥、有阿琅,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替我寻找君曜,一定要非我不可吗!”
“那是你儿子!”萧沉韫道,“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君曜失踪的事,就已经证明了更想抓到幕后主使!”
苏南枝沉默,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说什么,或许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萧沉韫推开寝殿门,离开了。
也没必要留在寝殿了。
苏南枝感觉到身后之人越走越远,攥紧袖子,让他离开了。
刚走来的素图雅瞧见苏南枝的脸色,在看向逐渐离开的侍卫雲,心中便有了数,宽慰道:
“公主殿下何必为了一个侍卫生气?您是北狄公主,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仍您挑选。你上回不是与大庆的摄政王闹和离吗?不知怎地,坊间越传越离谱,百姓间早有传闻,说您早就和摄政王已经和离了。”
“不少青年才俊都想做您的驸马毛遂自荐呢。”素图雅笑着道,“如今正是冬末初春,不如趁着春光正好,我们过两日去芳华林走走?”
听到这一番话,前面正要走出晗珠宫的萧沉韫,步子一顿,心里堵得更慌了。
苏南枝想起春盛已经怀孕一月多了,二人也许久没见,她便道:“你将春盛、我二哥他们也一同越来踏青,热闹热闹。”
“好嘞。”素图雅着手去办,打断拟定时间在后日踏青。
时间荏苒,眨眼间便来到了第三日。
芳华林,是北狄皇城最美的一片花林,每到春日花开之际,便有不少人游玩踏青、赏花做事,设办流水曲觞。
苏南枝曾在京城玩过流水曲觞,但不是很喜欢,便没有参与。
今日有不少王公贵族的世家子弟都在此游玩。
正是乍暖还寒的初春,苏南枝穿着一条玉色长裙,外披了件白玉兰的薄绒披风,一头青丝半绾成发髻半散着,风起时,半散着那部分青丝微微飘扬着,颇称得上一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苏南枝站在临溪而建的小桥上,目光平和地看向不远处葱郁的草坪,享受着清风拂过,深吸着春日林间的花香。
萧沉韫依旧是乔装成侍卫站在她十步外。

第六百八十一章 踏青
萧沉韫双手环抱佩剑,半身凭栏,乔装成护卫的南北城走了过去,附耳悄声回禀:
“主上,余晔来了北狄,周如故已在回大庆的路上,接下来由周如故乔装易容成您的模样,在大庆坐镇。”
萧沉韫微微颔首。
余晔在大庆易容成摄政王的模样已经呆了不少时间,有些事还真得余晔来处理才行,所以萧沉韫又调来了余晔,让周如故前去乔装成他的模样。
今日来踏青的人不少,苏南枝邀请了狄小芙、狄轩、狄芷茹、还有狄韵,二哥、冯清琅、温言斐、邹沐暖他们也在。
子桑叔正在抱着小君曜在树下晒太阳。
今日苏南枝约众人前来,一是踏青,二是试探下,那日被刺中左前胸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你瞧,那位风姿卓越、倾城绝色之人,便是阿窈殿下吧。”
忽然,在萧沉韫身后几步,传来几个年轻男人的笑谈声。
“步阆将军好眼光。”另一道声音说道,“这便是阿窈殿下。容貌过人,万万里挑一,你放眼望去,这整个芳华林,又有几人能出其右?”
身穿官绿色斜襟长袍的步阆眼底有着欣赏,攥着袖袍,刚要走上前几步,却被同行男子用折扇拦了一拦:
“慢着,阑兄。我听闻殿下与大庆摄政王,曾是夫妻。”
“这有何妨?阿窈殿下是我们北狄嫡公主。”步阆道,“何况殿下和那摄政王不早已和离了吗?”
那手拿折扇之人,又劝了一句:“这位阿窈殿下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大统,届时自然也很有可能一妻多夫,你……不介意?”
“有何介意?她愿意喜欢几个就喜欢几个,愿意喜欢嫁几个就嫁几个,这是她的自由,而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成为她背后众多男人的其中一个。”步阆脸上满是真诚。
“噗……”冯清琅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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