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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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烧得旺,整个屋子都暖了不少。
“还冷吗?”萧沉韫逃避了刚才的话题。
“不太冷了。”苏南枝脱下大氅,只穿着中衣缩在床上。
萧沉韫将自己的外袍搭在架上,坐在床边,捉住她一只脚踝,替她按摩脚底:“今日听洛云崖说,常按脚底对身体很好。”
“沉韫……”
“嗯?”
“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吗?”苏南枝坐在帷幔里,目光一寸寸描摹萧沉韫的俊朗五官,温柔地轻声问道。
萧沉韫为她按捏脚底,没说话,他有点逃避这个话题,因为他拿不准苏南枝的想法。
“如果你回北狄,我们……我们会分开吗?”萧沉韫问。
“可能会短暂地分开一段时间。”苏南枝认真思考了下。
萧沉韫放下她的脚踝,有些沉默,他躺在苏南枝身侧,背对着苏南枝,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假如……我不想和你分开呢?”
屋内很安静,苏南枝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听见窗外的簌簌飞雪,也听见了静悄悄的屋里,银丝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刺啦……
不知怎地,安静了很久的苏南枝忽然问道:“你会为了我,放弃在大庆的地位、名利,暂时割舍帝王之争,陪我去北狄吗?”
“南枝……很抱歉。你知道暂时割舍帝位之争,意味着什么吗?”
萧沉韫声音很低,也很小声,“意味着此前我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如果萧瑜登基,意味着曾经跟随我的所有忠臣,将全被处死,按照萧瑜做事风格,他会血洗朝堂、铲除异己。我可以放弃,但跟随我那群忠臣良将,不能。”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你说去哪里,我就能跟你去哪里。但我身在皇室,姓萧,我不能。在其位谋其职,所处位置越高责任越重。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情,恣意妄为。倘若我真做了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帝王随心所欲,家国会生灵涂炭。成为帝王,亦或成为摄政王,都是一种责任。”
“就好像成为你的丈夫,我哪怕是死,也要护你裙角无尘、眉间无忧。”
萧沉韫说了很多,说的越多,越怕她会离开。
「祝愿每一个姑娘,都可以实现独立的个人荣耀,实现自我价值」

第六百零六章 至暗人生唯一的光
苏南枝听进去了,他虽然没说不能这两个字,可他的意思就是:不能。
不能陪她去北狄,也不能放弃帝位。
萧沉韫背对着苏南枝,听见身后之人没反应,他深吸口冷气,缓缓叹出:“走到这个位置上,根本无法后退。我是否登基,关乎很多忠臣良将的生死荣辱。”
“那你呢?你能放弃狄琼许诺给你的那些东西,随本王回京吗?”
“我……不想一直依附于他人,不想做菟丝花,也不想做藤蔓。”
时间缓缓流逝。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落针可闻。
苏南枝大约懂了他的选择。
实现个人的独立荣耀,对苏南枝而言,真的具有极强的诱惑力。
她做过女官、也做过县主、郡主,尝过权利的甜头,她明白,往上爬于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实现独立价值,不依附任何人。
这种感觉,就像风一样,是自由的。
如果回大庆,苏南枝几乎可以料想以后的生活,幸运一点,她可能会当皇后,但也要应对那些大臣强塞给萧沉韫的三妻四妾,会打点后宫,在各种琐碎与勾心斗角中权衡利弊,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相比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苏南枝更想做杀伐果断的女王。
她站在人生的分水岭,面对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徘徊犹豫。
一夜沉沉,夫妻二人表面睡着了,却各怀想法。
天刚刚亮时,浅眠的苏南枝能够感觉到,萧沉韫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下。
她迷糊地睁眼,隐约看见黑暗里,萧沉韫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房里很久。
等到她完全睡醒起床时,萧沉韫已经去处理军务了。
她心中有些失落。
苏南枝洗漱打扮好后,应冯清琅邀约,一起逛街。
如今西戎被北狄和大庆一分为二,世上再无西戎,渊城也涌入了不少原来的西戎人,在街上售卖达歌草原的食物。
冯清琅精神恹恹的,像是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白皙的脸上,眼下有很重的乌青。
“这几日没睡好?”
“苏二公子有了心上人。”冯清琅憋不住话。
“那位宋,什么师师?”苏南枝蹙眉。
“嗯。”
“不可能。”苏南枝走进一家玉石铺子,摇头道,“我二哥不可能喜欢那样的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二哥对于感情之事向来不开窍,你得说明白仔细些,他才能悟你的意思。”
“前几日他担忧宋师师夜晚回家不安全,送她回家却没关心我安危,我回家路上,遇见了几个醉鬼——”
“你没事吧?”苏南枝打断道。
“有事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冯清琅叹了一声,“我将那几个醉鬼打了一顿,在他们后背刻了流氓两个大字。”
“不愧是女将出身。”苏南枝倒有些佩服她,摇摇头笑道,“或许正因如此,我那粗心大意的二哥,才没你走夜路不安全这事放在心上。回去我便敲打敲打他。”
“唉。”冯清琅抿了抿唇,道:“他若真喜欢那宋师师,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不酸吗?”苏南枝掩唇笑。
“我有什么好酸的?”冯清琅垂眸。
苏南枝素手翻过玉铺柜子里陈列的各色玉石,拿起几枚放在掌中赏玩,道:“我二哥若有做得不对的,我替他送你一枚玉佩,算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我二哥啊,不可能喜欢那宋师师。”
苏南辕喜欢谁,苏南枝心里跟明镜似的。
苏南枝和冯清琅聊了一路,路过天香楼时,听见酒楼推出了新菜品,便想去尝尝。
刚走进天香楼,就发现,酒楼内已被清场,内里除了小二掌柜之外,只有萧瑜一人。
萧瑜一袭银云暗纹黑袍,衬得人颀长精瘦,他站在酒楼中央,薄唇划开笑意:“南枝,聊一聊吧。”
苏南枝柳叶眉紧蹙。
“聊一聊大庆帝位,和北狄女王之位的事情。”萧瑜眸中颇有深意,唇边笑意不减,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掌握者,似乎对当下即将发生的风浪一清二楚。
“阿琅,你先去逛街,等我一刻钟。”
苏南枝走进酒楼。
酒楼的大门,也被掌柜关上,隔绝掉大街小巷的叫卖吆喝声。
“九王与我有什么好聊的?”苏南枝开门见山。
若不是萧瑜提到了大庆帝位,事关萧沉韫前途,她不可能坐下来聊。
“枝枝,我打算放弃大庆帝位。”
萧瑜平静地喝了一口茶,以一种极其平和寻常的语气,说出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苏南枝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震惊,下一瞬,她隐去面上的诧异,藏住情绪,战术性地端起杯盏,一边用茶盖撇去水面茶沫子,一边淡淡说道:
“为什么?”
她不相信对权势如此痴狂的萧瑜,会放弃帝位之争。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萧瑜目光灼灼,“帝位,我在前世已经得到了。平心而论,萧沉韫可以成为一个好帝王。”
苏南枝仍然不相信,从一个暴君、一个锱铢必较、狼子野心的男人嘴里,能说出这番话。
她见过萧瑜所有阴暗面,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疯狂偏执,这是一个喜欢悬崖走钢丝的男人,足够疯到让所有人恐惧,对权势有着刀尖舔血的病态追求。
这样的人,真的会主动放弃帝位吗?
难道,这又是他的新计谋?以退为进?
“你没有失去过,也没有在无数个深夜里翻来覆去地悔恨过,更没有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绝望过。所以枝枝,你大概不懂,权势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前世,你视我做暴君,觉得我罪不可恕。可你有没有想过,作为萧睦与宫女一夜情的产物,从小生长在暗无天日的破败冷宫,吃着太监吐过口水的食物果腹,被人践踏碾踩欺辱,如果我不疯了似的朝上爬,我萧瑜,早就死了。”
“可能现在,早已成为土里埋着的一团腐肉。”
苏南枝沉默了,只觉得杯中茶水格外烫手,有些心中不安。
他说道:“你不能只看过程,不看结果。前世我纵使千般错,残暴不仁、不择手段也好,狼子野心、虚伪也罢,但我一统周边大大小小的国家,扩充大庆版图,严治贪官污吏,我也让百姓们过了几十年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我踩着尸山血海登上帝位,后来也曾对这个国家多有建树。”
“帝位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亡,都很残酷,我只不过是在别人想杀我之前,先一步杀了他们而已。”
“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我不是想为自己狡辩什么。我只是,希望你重新正视我,不要断章取义,只记住我卑劣的那些年。也要看看我的改过自新吧。”
他只不过是想要,至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正视他而已。仅此,而已。

第六百零七章 名誉的反噬
苏南枝按照他说的话,去仔细回忆了一遍,回想那些过往,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二上了一桌菜,苏南枝看着热腾腾的菜肴逐渐变冷,凉到热雾全无,菜凉了,也就不好吃了。
苏南枝唇角浅浅划出一个弧度,笑容像是释然了,提起酒壶为对方斟了一杯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一酒泯恩仇。”
利用过苏家,也多次救过她和言斐。
恩仇相抵,从此再无纠葛。
萧瑜木然举杯,“叮”一声,苏南枝举杯与他相碰。
她说道:“今日第一次认识你,我叫苏南枝。”
萧瑜一瞬间,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睛,攥着酒杯的指尖微微颤抖,他一口灌下清酒,那股子酒水的清冽与辛辣在他舌尖、喉间疯狂乱窜,他说:
“我叫萧瑜,瑕不掩瑜的瑜。”
“以后,多多指教。”苏南枝起身,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夫君还在家等我,我先回总督府了。”
她起身回家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冯清琅见她出门,也忙将手中的荷花糕递了上去:“刚出炉的,试试?”
苏南枝吃着绵软的荷花糕,与冯清琅并肩而行:“春盛这一走,我身边也没了得力之人,我想去买个丫鬟贴身伺候。你可知道在渊城,哪里能找到?”
“此事,总督府应该会替你安排。”
就在二人有说有笑时,一柄飞镖回旋刺来,直刺苏南枝眉心!
冯清琅利剑出鞘,将苏南枝拉在身后护着,锃地一声,剑刃与飞镖硬碰硬,飞镖被挡飞,剑刃瞬间断成两截!
“这是毒镖!”冯清琅看着地上色泽发绿的飞镖,说道,“这飞镖上涂抹了剧毒,若被伤了,后果不堪设想!王妃你先走,我断后!”
“不行。”苏南枝出来没带软剑,此地距离天香楼和总督府都有些距离,加上今日出来也没带护卫,她与冯清琅被逼入窄巷,一时间有些棘手。
“这飞镖坚韧无比,一枚飞镖便断了我的剑。”冯清琅额前冒了汗珠,“若对方人多势众,只怕我们不是对手,先逃!”
苏南枝带着冯清琅飞上墙沿,踩上屋舍瓦砾,刚用轻功逃跑时,忽然有四五十个黑衣刺客手执飞镖围了过来!
无数飞镖齐齐飞射,如雨滴般密密麻麻!
苏南枝抓住冯清琅的手,一路朝前跌跌撞撞逃去。
那些飞镖威力之大,直接嵌入了墙壁!
苏南枝慌不择路地逃着,竟然不知不觉来了皇家驿站,值守周围安危的北狄护卫当即吹了个暗哨,北狄士兵迅速集结,将苏南枝和冯清琅团团护住!
“参见公主殿下!”阿诺单膝跪地,左手斜放在右肩上,行皇室之礼,“请公主殿下进屋,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庇佑你,哪怕是身死,也不让对方伤您一根汗毛。”
苏南枝带着冯清琅进了驿站。
驿站中也有值守的大庆军士,苏南枝立刻拿出王妃令牌道:“速去传令温将军……不对,言斐已经带着沐暖去了北狄。你现在速去传令苏南辕将军,告知他我被困驿站遇杀手!”
“是!”
安排好这一切,苏南枝才堪堪松了口气。
她从袖中轻拿出丝绢包裹着的飞镖,打开,蹙眉道:“阿琅,你在军中多年,有没有见过这样的飞镖?可知道出处?”
冯清琅接过飞镖,蹙眉沉思了下,脑海里闪过一段战争回忆:“我曾见过北狄军士使用过这个飞镖,飞镖材质不俗,又淬了剧毒,造价不菲,幕后主使必然非富即贵。可对方追杀你,又有何意义?”
苏南枝收好了那枚飞镖。
此时,狄琼匆匆忙忙从楼上走下来,急忙拉住苏南枝,绕着她打量了一圈:“受没受伤?”
这一刻。
苏南枝是在狄琼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担忧。
她微愣着,摇摇头。
“没有就好!”狄琼松了口气,把苏南枝拉到身后,脸瞬间沉冷下来,眼中迸发出滚滚杀意,怒然下令:“传朕旨意!彻查刺客来源!若查不出线索,唯你们是问!!”
狄琼气的胸口起伏不平,脚下趔趄一步,苏南枝条件反射地搀扶住她,狄琼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苏南枝会扶她。
狄琼心中荡起了一丝涟漪,眼里的怒意被化解,渐渐含了笑意。
“今日你出门,怎么没带些护卫?从朕的亲卫队里拨十个人,日后负责你的安全吧。”
“多谢陛下,但不用了。”苏南枝道,“我有影卫,今日出门本是和阿琅随便逛街,就没想着兴师动众,带影卫出行。”
“你这样不行。”狄琼摇头,“且不说你是摄政王王妃,如今还是北狄唯一的嫡公主,你可知你的身份有多尊贵?如今西戎余孽虎视眈眈,大庆局势并不稳,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潜伏在阴暗处的毒蛇想咬你!”
北狄嫡公主,从一开始,就是苏南枝被动接受的身份,而不是她主动想要这份名誉。
不管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从担上北狄嫡公主身份这一刻开始,外界就会把她看做嫡公主,获取权势的同时,也会遭到反噬。
这是,名誉的反噬。
一个横空出世的北狄嫡公主,是狄琼口中既定的皇位继承者,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路,打乱了多少人的筹谋。
苏南枝沉默的这几瞬,早已想清楚了一切。
狄琼没有问苏南枝考虑的怎么样,具体她说的十天为期限,还有五天。
她还可以再等。
苏南辕匆匆赶来,翻身跌下马,一路冲来,急的连气都没喘顺:“南、南枝,阿琅,你们二人可有受伤?”
苏南枝摇摇头。
“你不是该去陪你的师师姑娘吗?又何必关心我受没受伤?”冯清琅也了他一眼
“这……”苏南辕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连忙道,“阿琅,你这几日不见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冯清琅搀扶苏南枝坐进马车,没说话,苏南辕也钻进了马车。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
苏南枝仍然想起飞镖一事。
冯清琅和苏南辕没有说话,一时间,马车内十分安静。
“对了,王妃,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今日京城传来消息,说京畿一带水患。”

“京畿一带水患?可否严重?”苏南枝秀眉皱了起来。
“是有些严重的,听说京城护城河水位涨了不少。咱们苏家位于京城低洼地带,淹到了门槛上。”
苏南辕从袖中抽出一张信封,递了过去,“管家写来的信纸,字迹被水洇过,还是湿的。从京畿一带到焦州,都还在下大雨。”
苏南枝拆开那封信,摸了下纸张质地,果然是湿的。
“现有天灾,京畿大雨,如今萧睦中风瘫痪,口不能言,又刚杀宋晨云,平定乱党,若京中迟迟群龙无首,只怕会生变故。萧瑜和沉韫,是要有一人,回京主持大局了。”苏南枝看着窗外雪花飞舞的天空,蹙眉道。
“此时,谁先回京主持局面,谁就会占领先机。或许沉韫要回京了。”
苏南辕道:“按照九王行事风格,在这时候,早就回京处理天灾水患,安抚民心,占据帝位之争的主动权。这一次,拖到今日,也迟迟没有要返京的打算,我竟有些看不清这局势了……”
苏南枝又想起了,先前在酒楼时,萧瑜曾说的那句:我决意放弃帝位之争。
萧瑜,真的会放弃帝位之争吗?
还是,以假乱真。
苏南枝迟疑不语,指尖伸出窗外,指腹接了一朵雪花,有些冰,泛凉。
“如今大哥出家……哎,不知何时何日,我们一家人才能在苏府重聚。去年的除夕团圆饭,父亲尚且在世,如今怎么样也不能凑齐去年吃饭的人了。去年的团圆饭,大哥二哥、言斐、沐暖都在,还有沉韫、余晔、春盛、子珊,也有父亲,今年……往后……再也聚不齐了。”
不知怎地,马车就到了总督府,苏南枝才缓缓回过神,刚要下车时,却看见窗外一列严肃有序的队伍。
队伍最前面,则是红鬃烈马上的萧沉韫。
苏南枝微怔,旋即掀开湘竹帘,跑出马车,跑到最前面,气喘吁吁地看向高坐烈马的男人:“你、你要走?”
萧沉韫穿着竖领白色狐裘大氅,大拇指戴着一枚玉扳指,右掌攥着缰绳,高大身躯微微俯下来,温柔摩挲苏南枝下颌:“要走了。枝枝。”
“你不打算……带我一起回去吗?”
“京畿水患十万火急,又无主持大局之人,本王晚回去一刻,就有会成千上百的人淹死。”
苏南枝心尖颤了一下,咽了很多话,她站在阴云密布、小雪翻飞的巷子口,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牵强笑容:“路上注意安全。”
“本王在王府,等你,回家。”萧沉韫剑眉蹙的很深,眸眼中有着深深地忧虑,他翻身下马,霸道地将苏南枝抱入怀中,大掌紧紧揽住她后背,深深呼吸一口,仔细嗅着她脖间蛊惑人心的发香。
再贪恋,也要分别。
苏南枝抬手,抚摸着他微红的眼圈。
“那一晚,本王彻夜未眠。”
“我仔细想了你说的那些话,无论何时,本王都支持你的决定。”
“等本王忙完大庆之事,给你撑腰。”萧沉韫额头抵着苏南枝额头,温柔说完,便骑上马,扬鞭启程。
萧沉韫没有回头,只怕这一回头,他就再也不想分开了。
马踏雪地急,不过须臾,萧沉韫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笑长巷。
一列列军队也逐渐消失踪影。
萧沉韫回京城走得急,因为京城水患十万火急,他必须先一步回去,且不说带着刚出生的小君曜和南枝,会拖慢军队多少进程,就光是京城天灾水患,正值一片动乱,萧沉韫暂时也不能让母子二人置身危险中回到京城。
风雪卷起苏南枝的衣袂,她站在细雨如丝的街巷中,看着军队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声,不知何时,头上倾斜过来一柄云墨油纸伞,她抬头,看见了伞尖滴下来的一滴雨,再侧头往后看,是为她撑伞的萧瑜。
苏南枝瞳孔闪过一抹愣怔,随后无声垂眸,走进雨中,径直走进总督府。
萧沉韫不在,她也不会接受别的男人打伞。
此时刚回府的邹沐暖撑着伞一路小跑而来,气喘吁吁地来到苏南枝身侧:“王妃不要淋坏了身子,冬日的雨水冰凉刺骨。”
“嗯,谢谢沐暖。”
苏南枝头发有些湿润,走进主院暖阁,擦干了发梢,换了一身干净舒爽的宽松长裙,去奶娘屋里抱来小君曜。
今夜萧沉韫不在,她要抱着萧君曜睡觉。
小君曜还小,只会咿咿呀呀,这孩子爱笑,每回看见苏南枝就会挥着胖小手,一边扑腾一边咯咯咯笑。
萧沉韫回京城的后半夜,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南枝睡到一半时,忽然听到一声响彻天际的惊雷,她倏地睁开眼。
“哇!”地一声,小君曜被吓得嚎啕大哭!
苏南枝急忙抱住小君曜,给他盖上小被褥,抱在怀中,在屋里来回踱步哄睡。
她秀眉紧蹙,心中担忧萧沉韫。
就算萧沉韫等人日夜兼程赶路,此时才后半夜,他们必然没有出焦州地界,只怕也遭遇了大雨。
“叩叩叩!”屋外响起敲门声。
丫鬟来禀:“禀告王妃,邹姑娘来了。”
“王妃,春盛姐姐不在,外面雷声大,我怕你一人无法安睡,想来陪你。”
透过门影,苏南枝看见了邹沐暖的轮廓。
她看着怀中哭个不停的小君曜,道:“让邹姑娘进来吧。”
邹沐暖走进屋中,弯下腰来拨弄暖炉,让这屋子更暖了些,后面跟着个抱被褥的丫鬟,将被褥放在了屋中小榻上。
“阿暖。”苏南枝抱着萧君曜坐在床边,看着睡在小榻上冲她笑的邹沐暖,心中一暖,“谢谢你来陪我。”
“这样的天,我一个人睡着也有些害怕,姐姐愿意让我陪着,我心里也很高兴。”邹沐暖咧嘴一笑,朝苏南枝眨眨眼。
怀中萧君曜睡着了,苏南枝轻手轻脚地将萧君曜放在摇篮里,自己才躺回床上。
这一夜,窗外风雪雷电交加。
苏南枝沉沉未眠。
第二日,风雪还未停,天亮的比往日都要迟,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只不过不再打雷了。
苏南枝醒来时,窗外飞雪正一片一片落着,屋内玉兰暖炉丝丝缕缕攀升,她走到里屋推开窗棂一看,外头红梅堆雪砌冰,只露出一点点红,连呼吸都会洇成热雾。
邹沐暖刚睡醒,顶着满头乱蓬蓬的长发,有些睡懵了,走到苏南枝身边时,被一阵冷风吹的直打激灵。
“姐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邹沐暖打着哈欠,用刚起床的小奶音,又软又温柔地问。
“小睡猫,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苏南枝抿唇一笑。
邹沐暖一看天色,问了下丫鬟,才知道马上午时了,当即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去洗漱。”
“叩叩叩——”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有丫鬟通禀道:“王妃,北狄女王陛下,还有子桑先生在正堂等您,您看……要不要见?”
“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距离狄琼提出来的十天考虑期,还剩下三日。
这三日,苏南枝一次都没见狄琼。
或许,狄琼坐不住了。
苏南枝穿了件淡紫色厚大氅,三千青丝半绾半散,垂在腰后,走出屋子,丫鬟立刻走上前撑开油纸伞,为她遮雪。
狄琼与子桑怀玉坐在对立面,这对老相识,从重逢那日到今天,基本没怎么说过话。
子桑怀玉永远是一身蓝衣白发,蓝衣是顺滑柔软的丝绸质地,举手投足间矜贵不凡,和狄琼每次重逢,他都是战术性端茶喝水,不能与狄琼说话,绝不说话。
狄琼看向子桑怀玉的余光,都带着恨意。
而子桑怀玉面对狄琼,就好像从不认识狄琼,比路人还陌生,甚至有种不屑的冷傲。
苏南枝来时,子桑怀玉和狄琼同时出声:
“南枝丫头——”
“南枝来了?”
苏南枝微微一愣,笑道:“子桑叔。”然后她想向狄琼,想起上次她为自己挡过一次花瓶,淡淡笑道:“女王陛下。”
狄琼道:“上次刺杀你的凶手,是北狄皇室的人,具体是谁,朕还没查出来。”
“北狄皇室……”
她还没去北狄,就已经这么招人恨了吗?
“南枝,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嫡女。只要你有了这个头衔,只要世人知道你是这个身份,他们就会追杀你。只要你活在世上,永远都会挡着他们继承皇位。尤其被动,不如掌握主动权,主动当上储君,继承女王之外,要么将那群不臣之人杀死在摇篮之中,要么驯服他们。”
狄琼说这些话时,眼里有着政治家的野心勃勃。
狄琼与苏南枝相处过一段时间,也曾站在敌对立场对峙过,所以她了解苏南枝,她认为,苏南枝除了是她的女儿,更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比她这些年收养的儿女都要合格。
苏南枝没说话,微微抿唇。
狄琼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狄琼叹了一口气。
“哪里?”
“图邺城,鬼市。”

苏南枝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跟着狄琼坐进了马车。
她曾在下人闲聊时,听到过鬼市二字,是一个动荡且斥满血腥的地方。
听闻那里的人,大部分以乞讨为生,割肉卖血,人命与蝼蚁草芥无疑,有钱的主儿会像斗蛐蛐一样,把几个奴隶关在角斗场互相残杀,以钱为赌注,押谁能活下来,谁活下来就是谁的主人赢。
一行人乔装打扮后,坐着马车进入了荒郊野外,又沿着崎岖山路,进了个大型溶洞。
“这山脉有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石洞,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住在这里避难。”北狄太宰,阿诺搀扶狄琼走下马车,跟在苏南枝身侧,压低声音介绍道。
苏南枝带着兜里面纱,顺着阿诺的目光朝前看去,只见一具具尸体高高重叠,累在一张木板上,有两个衣衫褴褛高瘦男子,正抬着这些尸体朝外走,走到五十步外的悬崖处:
“一二三!扔!”二人喊着口号,将重达几百斤的尸体全部抛到悬崖下!
那些尸体滚过嶙峋怪石,鲜血泻了一路。
饶是上过战场的苏南枝,也忍不住眉头一皱,下意识回避。
悬崖下的尸体累成小山,发臭腐烂,盘踞毒蛇、怪鸟,鹰隼挥动翅膀在空中盘旋而过,俯身下去啄食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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