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凛冽,却抵不住人们的热情似火。
苏南枝看着冰面上提着彩灯往来的人群,笑了,一丝热气从她唇角钻出来,侧脸在细雨中美的如梦亦幻。
萧瑜看的恍惚,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仿佛要突破囚牢,不顾一切地破坏什么。
可那股子冲动,到底是让他克制住了。
他已经不是前世的萧瑜了。
他如今是一个尝试变成心上人理想标准的萧瑜。
所以,他开始尝试撕下融在身上的这层狼皮,去学着成为一个真正光明伟岸的人。
可惜,没人知道他内心世界的轰动。
哪怕地动山摇,也无人可知,亦无人可怜。
“算了。”
“我送你回总督府吧。”
萧瑜送苏南枝到总督府门口时,细雨如丝,长街昏黄,只有墙角几盏微弱的琉璃灯。
严格意义来说,并不算送,只是萧瑜单方面跟在苏南枝身后,亲眼目送他进了总督府。
苏南枝略提裙角,踩上台阶时,怔了一下,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那抹黑袍影子,她没有回头,只当做没有看见。
有些人,不必理会。
说真的……
苏南枝如今面对萧瑜时,已经没有恨了,大概是所有仇人都付出了应有的报应,她也成家有了夫君孩子,心态似乎平静了许多。
一个羁绊了她两世的名字,掺杂着无数爱恨情仇,如今再相见,就好像看见了一个陌路人一样,没有太大的感受。
萧瑜送完苏南枝后,回了驿站,他和狄窈一样住在皇家驿站,只不过狄琼住在城南驿站,萧瑜住在城北驿站。
回到客栈后,萧瑜紧闭房门,取出案牍抽屉里的刻刀,拿出一截木头,指腹压着刀背,在木头上游刃有余地雕刻,细碎弯曲的木屑落了一地。
伴随无数细屑落地,一个十四岁女子模样的木人逐渐呈现。
这是刻的,十四岁的她。
那个单纯软糯,跟在他身后一声声瑜哥哥的她。
刻到惟妙惟俏,脚下堆满碎屑,鲜血也滴进碎屑中时,刻刀刺入指腹的痛感,让他恍然回神。
已经没有意义了。
萧瑜坐在光线晦暗的屋中,脸色情绪不明。
****
哪怕下着下雨,街上的人还有很多。
苏南辕今日穿的英明神武,脊背笔直,硬朗不凡,戴着一张面具快步穿梭在人群里,精准搜寻令他魂牵梦绕之人的身影,终于——
在一个糖水铺子前,他发现了她!
苏南辕唇角微勾,买下一盏小白兔花灯,站在青衣女子的右侧,拍了下她的左肩。
冯清琅朝左一看,没人,刚回过头时,右肩又被人拍了一下,等她回头去看右侧时,右侧又空无一人,不知是谁戏耍她,冯清琅皱眉刚要转身时,苏南辕跳在她前面,递来一盏白兔灯:“当当当——”
“看我给你买的白兔灯,喜欢吗?我送你!”
冯清琅看见是苏南辕后,想起方才他的恶作剧,脸颊微红:“你,真要给我?”
“不然呢?”苏南辕眼眸熠熠生辉,笑容清亮。
冯清琅有些心跳加速,她明白花灯节送人花灯的寓意,她转身再买了一盏鲤鱼花灯提在手中,双手递过去刚要说话时,一道娇俏柔弱的声音响起:
“苏将军?好巧!”
宋师师穿着仙气飘飘的长裙走来,在此处偶遇苏南辕,她明显很激动,“能在此处遇见苏将军,真是太好了,值此花灯节,不若一起走走?这是我方才买的小鹿花灯,送给苏将军。”
苏南辕接了她的花灯,也买了一盏花灯递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谢谢你的花灯。”
“苏将军……竟然送我花灯……”宋师师白皙俏脸变得绯红,表情多了几分羞赧,有些紧张扭捏道:“原来苏将军与我一样,我们心意相通……”
“送盏花灯怎么就——”心意相通呢?苏南辕话还没说完,冯清琅扔了白兔花灯,转身就跑了。
白兔花灯碎了一地。
这白兔灯是玉做的,碎的七零八落,在月光下泛着浅浅莹光,像眼泪一样。
“她怎么跑了?”苏南辕一脸茫然。
宋师师笑道:“苏将军是不是心悦她?”
“你怎么知道?”苏南辕的秘密被人一眼看穿,有些惊讶。
宋师师把玩着苏南辕送的花灯,浅笑道:“苏将军对感情之事,真是一窍不通。”
“不甚理解。”苏南辕如实点头。
“苏将军日后有不懂之处,尽管可以找我。同是女子,我也算了解女子的心思,我可以帮苏将军哦……”宋师师目光温柔如水,声音也如风吹花海。
“那现在,我是不是该追她?”苏南辕有些棘手。
“大概冯姑娘也有自己的心事吧,此时追上去只会徒增打扰。如果将军实在想追上去,师师可以陪将军一起去开导冯姑娘。”
“我要去看看她。”苏南辕追了上去,追到一颗葳蕤的榕树下。
冯清琅背对着苏南辕,抬袖擦了擦眼角。
“冯清琅?你没事吧?”苏南辕满脸愁容地走上去,“怎么好端端地就跑了,还哭了?”
“没哭!”冯清琅眼圈微红,扫了眼苏南辕身后的宋师师。
宋师师微微一笑,柔声道:“苏将军与我都很担心冯姑娘,幸好找到了冯姑娘,见你无碍,师师也放心了。”
“阿琅,你怎么了?”苏南辕问。
“没怎么。”冯清琅答。
“你没怎么,为什么突然就跑了?”
“想跑,不行?”冯清琅怼他。
“可是……”苏南辕有些茫然。
“可是什么?天这么晚了,宋姑娘只身一人,你不打算送她回府吗?”冯清琅呵呵道。
“你说的也是……天色已晚,街上行人渐少,她一人回去,是有些不方便,我这就找人送她回去——”
“除了苏将军之外,别人我都不放心。这街上人迹罕至,京郊更是荒凉,若苏将军不送师师,师师……害怕。师师方才遇见苏将军,只想与你多说会儿话,却忘了时间,又要麻烦苏将军送师师回家。”
宋师师确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长巷深黑,若不送她,她路上真出了意外……
苏南辕蹙眉,抿唇道:“我送你。”
冯清琅气的浑身微微发颤,寒笑一声,不再说话,无声离开了。
苏南辕送宋师师一路到城郊的宋府。
宋师师父兄都在战争中死了,母亲早死,如今宋府只剩下她一人,还有两个丫鬟,一个厨娘,落败门庭,看起来有些萧瑟。
“南辕哥哥,进来喝杯茶吧。”宋师师打开府门说道。
“不了,太晚,不留宿。”苏南辕刚要翻身上马离开时——
宋府传来一阵叫骂声。
“你个小妮子,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怎么?上哪儿带个野男人回府?真是不检点啊!你给老娘小心点,注意贞洁,若嫁到刘员外家中,发现你不是处子之身,老娘一定要打死你!”
珠围翠绕的贵妇走出门外,手中拿着一根绞鞭,指着宋师师骂。
“大、大伯母。”宋师师脸色苍白,朝苏南辕身后缩了缩,攥紧了他的袖子,瑟瑟发抖道:“南辕哥哥……救、救我。”
“你个疯婆子,你谁啊?搁这儿鬼哭狼嚎什么?”苏南辕身姿伟岸,像座小山似的,直接将宋师师罩住,拽过贵妇的绞鞭掰成两段,摔在地上。
“我父兄、大伯父战死之后,家中再无长辈,只有一个大伯母。家中无长辈,伯母便来管账,她、她想把我卖给六十多岁的刘员外做妾……我不想……”
说着说着,宋师师就哭了。
那哭声,跟猫儿抓一样。
哭的苏南辕心烦,挥挥手,道:“你放心,我给你做主,她不敢卖你去做妾。”
“她是我侄女,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想让她嫁给刘员外,她不想嫁也得嫁!”贵妇冷呵一声,丝毫不把苏南辕放在眼里。
“算了……”宋师师哭着摇头,“苏将军,你别管了,你管不了的。”
古道热肠的苏南辕攥住宋师师的手,朝京城内走去,说道:“明日我便请渊城知府判案,来判一判,你大伯母是不是真能够欺辱遗孤,卖侄女求荣!”
“嘶——”宋师师脸色一白。
苏南辕掀开宋师师的袖子,只见手腕、手臂上,全是红黑交错的鞭痕,登时怒了。
“知府?别放屁了!就凭你也请得到知府?你当你是谁啊?呵呵!”
“实话告诉你,你已经是宋师师找回来的第十三个给她撑腰的男人了!前面十二个都被我打跑了!”
是不是十三个不要紧,主要是,苏南辕觉得这大伯母着实蛇蝎心肠。
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
“今夜,回总督府住吧。明日我会找人帮你料理此事。”这么多鞭痕,就算是个男人也受不住,偏生宋师师还不喊疼。苏南辕为她放下袖子,带着她离开。
马车上。
宋师师低下头,手指绞着袖子。
苏南辕有着从军之人良好的生活作息,到点必睡觉,此时正闭目养神。
宋师师小心翼翼抬头,目光怯怯地看向苏南辕,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苏南辕霸气维护她的那一幕……
她前面找的十二个男人,想利用他们给自己撑腰,摆脱大伯母,摆脱嫁给刘员外的命运,可那十二个男人一见到大伯母,便退缩了。她知道,男人们嘴上说着嫌弃,其实还是很在意未来妻子的家庭环境。
若夫家知道她有这样难缠的娘家,人家咬死也不会允了这门婚事。
好难……
她不想嫁给刘员外。
“南辕哥哥……”
苏南辕眉梢一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你也不是我妹妹,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南辕哥哥,有些别扭。你还是叫我……苏将军,或者苏公子吧。”
“……好。”宋师师眼中泛起泪光,走到苏南辕身侧坐下,“苏将军,你能不能……娶我?”
“?”苏南辕。
“只要你娶我,我不在乎是妾还是正妻。”宋师师哽咽道,“那个刘员外已经六十多岁了,病入膏肓,我嫁去就是冲喜。若我不嫁给他,大伯母就不让我回家,我就会流落街头。如今她带着她的娘家人,霸占了我的家,没人给我撑腰……”
宋师师哭着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窈窕身段微微俯身,饱满胸脯起伏不平。
“我只会娶妻,不会纳妾。我娶妻,也只会娶心上人。”苏南辕说的很委婉,“苏家没有纳妾这一习惯。”
宋师师有些心碎,目光黯然,止住了哭声,无声落泪。
苏南辕活这么多年,头次遇到桃花运,握拳轻咳道:“你别太难过。”
苏南辕安排宋师师进总督府住下后,才想起冯清琅,不知道阿琅是否回了家。
一个时辰前,也就是苏南辕刚送宋师师到家时,那棵茂盛的巨大榕树下,冯清琅蹲在地上抱膝痛哭。
几个抱着酒坛的醉鬼男人摇摇晃晃走来:
“哟,小姑娘,一个人哭呢?”
“来哥哥的怀抱,大哥疼你!”
领头的那个男人,扫了眼周围,高兴地搓搓手:“太好了,周围没人!小妹妹,你有福气了,今晚让哥哥好好疼你哦——”
“是啊,太好了,周围没人。”冯清琅擦干脸上的泪水,冷笑着站起身,要出腰间软剑,锃亮的剑刃出鞘,在夜色里泛起冷光,“几位可要小心了,四周没人。”
一听见冯清琅这话,几人脸上笑意便僵了。
冯清琅挽了一个剑花,不出半刻,一边哭着一边将三四个男人全部打趴。
这么晚了,苏南辕只担心宋师师,却不担心她的安危。
冯清琅将几个男人绑住手脚,绑在大树底下,扒了他们衣服,在后背上刻下‘流氓’二字,哐当一声扔了剑,拍拍手离开。
冯清琅回院子时,恰好看见了苏南辕的马车,风吹车帘时,也恰好看见了挨着他比肩而坐的宋师师。
*****
第二日,晨。
苏南枝梳妆后,坐在庭院中浇花,春盛一脸娇俏的笑,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将头发勾到耳后。
“我有一事想和王妃商量。”
“什么?”苏南枝拨弄着花草,笑着问道。
“我想告假半月,去北狄皇城一趟。”
苏南枝浇水的手一顿,放下花洒,问道:“可是有事?我记得你并无亲人在北狄,怎么好端端地想起去北狄皇城?”
“现在……现在有了。”春盛两颊绯红,侧身让开半步。
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瘦弱书生,与春盛互视一眼,朝前两步,朝苏南枝行礼道:“草民裴墨之,叩见王妃。”
这便是……春盛说的那位心上人?
“免礼。”苏南枝打量了对方一眼。
瘦弱,书生气质,青衫洗的微微泛白,还打了两三个补丁,模样倒生的不错,眼神干净清明。
裴墨之,好名字。
“你是……北狄人士?”苏南枝问。
“草民是北狄皇城郊外裴家村峰山脚的人,年二十二,正读书,打算参加北狄开春的入仕考核。”
苏南枝笑了。
这男子还挺实诚,一来就自报家门,还交代了家住何处。
苏南枝看向一旁的温言斐,温言斐微微颔首,退下了,立刻就去查他底细。
“家中二老可还康健?”苏南枝拿着小剪刀,修剪腊梅多余枝桠。
“劳您关心,父母二老健康,草民家中两兄弟,下面还有个刚弱冠之年的弟弟。目前……家里以耕种为生。草民自知家中这样的条件,配不上春盛姑娘,可还是尽力争取。”裴墨之垂眸,却依旧不卑不亢,言语诚恳。
这点,倒是让苏南枝很欣赏。
目前来看,还不错。就是家里穷了些,远了些,离大庆京城遥遥千里,日后苏南枝不能与春盛常见面。
“墨之,你别这么说……”春盛道,“你很好,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裴墨之面上浮出笑容。
诶,这俩人……
苏南枝又聊了几句,裴墨之离开总督府时,春盛还特意去送了。
离开一会儿的温言斐走上来,说道:“已经在查了,不过裴墨之在渊城和图邺城的活动轨迹倒是挺干净的,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
“嗯。”
待春盛回来,苏南枝问道:“这个裴墨之,分明是皇城京郊之人,怎么如今来了大庆渊城?”
“这个啊……”春盛耳廓一红,讲道,“半年前,墨之来渊城寻亲,找我问路,我们互留了书信地址,这半年来,经常书信往来。每月必有六封书信。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上个月墨之攒够盘缠来看我,在渊城一边卖画为生,一边复习入仕考核。下个月他就回去准备考核了。他想带我回去,见见父母。”
苏南枝剪下一枝腊梅放入玉瓶中,摆弄着插花,点头道:“春盛,你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春盛点头,鼓起勇气道,“裴墨之很好,我的家境与他相差无几,他很有上进心,待人温润。”
“打算去皇城待几日?”
“半月吧。”春盛道,“半月后回来,回禀王妃。”
“你我之间,谈什么回禀?你若真看上他,我便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做妹妹。”苏南枝欣赏着玉瓶里颇为别致的插花,让丫鬟将它拿进去摆在书房里。
“王妃……”
“何时去?我让言斐从黄泉阁挑几个机灵好用的杀手给你做护卫,护送你到皇城,他们从此就是你的人了。另外我再找关键,给你安排几个丫鬟婆子。哦对,若你真要嫁到北狄皇城,自然是要给你在城内添一处宅邸。”
“王妃……您不必处处为我如此考虑……”说着说着,春盛微红眼眶。
苏南枝笑着牵住她的手,在院子里散步:“傻丫头。”
二人沿着总督府的花园走了很久。
聊了这几年发生过的事情。
许是苏南枝以前都太忙了,没注意到春盛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到少女慕艾之时。
如今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苏南枝有些感慨。
三日后,苏南枝亲自送春盛到了渊城城门口。
“王妃,回去吧!”春盛坐在马车上,红了眼圈,这几年来她从未和苏南枝怎么分离。
苏南枝站在城门之上,朝她招了招手:“春盛,一路顺风。”
裴墨之坐在马车里陪着春盛,打开一个小匣子,里面是甜枣、辣胡豆、松软甜糕等各样零嘴。
“春盛,此去路途遥远,至少要七天路,我便给你买了零嘴。皇城那边可能更冷了些,我给你买了件大氅,还买了一个暖手炉、一个汤婆子。”
春盛接过汤婆子,脸上尽是幸福的红晕:“墨之,你又乱花钱,你卖画很辛苦的。”
裴墨之这几日来渊城卖画所得,一部分给父母买了礼物,大部分给春盛买了东西,没有一文钱是花在他自己身上的,还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青衫,连新衣服都没买。
“没关系。”裴墨之笑了笑,“我还要卖很多很多的画,养你。”
送走了春盛,苏南枝刚要走下城墙时,穿着黑衣甲胄的余晔追了上来,眺望不远处几乎看不见的马车——
“王妃,春盛真走了吗?跟着那个裴什么墨之?”余晔攥紧腰间佩剑,神色紧张着急。
“如你所见,刚刚离开。”
“她……真走了。”
“不然呢?”苏南枝缓步走下城墙,“她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你在家族与春盛之间,选择了前者,舍了后者。春盛也等了你一两年,但凡这一两年里,你有一次求娶她,她也不会有别的选择。”
“可是……可是大半年前,她还和我相谈甚欢,我不相信这短短半年,她就对我没感情了。”余晔脸上有些慌张。
“半年,能够改变很多事情。”
也就是这半年,春盛认识了裴墨之,书信往来半年,裴墨之攒够盘缠又来见了春盛。
春盛决意跟着裴墨之去他的家乡见父母。
这些话苏南枝没说,但余晔是聪明人,他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
余晔懂,但是他大脑麻痹自我,不肯相信这是事实,他匆忙跑下城墙,先去找了萧沉韫告假,然后顶着大雨,骑上一匹马,冒雨追去。
苏南枝看着大雨滂沱里的余晔背影,摇摇头:“为什么总喜欢做一些,错过后才想起来的弥补。”
春盛一离开,苏南枝身边没了得力心腹,春盛总要嫁人的,苏南枝便起了再收两个丫鬟近身服侍的心。
苏南枝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言斐,上次沐暖那丫头,不是和你吵架吗?如今如何了?”
“好些了。”温言斐皱眉,“但有些郁郁寡欢,有些事,我不方便问就没问,若姐姐有时候能与她谈心,就最好不过了。”
“嗯。有机会我问问她。”苏南枝点头。
“姐姐,有一事,我想与你商量下。”温言斐沉吟了下。
“你说。”
“十日后,北狄皇城会举办盛大的祈吉节,沐暖这丫头非要缠着我去看看,我想带她出趟远门。”
“好啊,也替我去看看北狄皇城风土人情。”苏南枝点头,“你想去就去,无需我首肯。何时启程?”
“三日后吧。”温言斐道。
“好。”
如今大哥出家了,春盛余晔也去了北狄,温言斐和邹沐暖也要离开,萧子珊死了,一时间,苏南枝忽然觉得身边空了。
回到总督府的苏南枝,刚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下意识喊道:“春盛啊,我想吃桂花糕,你去小厨房帮我吩咐——”
话到一半,苏南枝才反应过来,春盛已经去北狄的路上了。
有些不适应。
萧沉韫今日又要留在军中处理政务,可能不回来用晚膳。
苏南枝到正堂时,看见了两道熟悉声音,脚步一顿,还是选择走过去坐下。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子桑怀玉和狄琼同时起身,去提一壶茶水,打算给苏南枝倒杯茶,当两个人手背相触时,狄琼瞥了对方一眼,子桑怀玉坐下了。
狄琼被倒了一杯热水,拿出一个食盒,端出桂花糕:“听别人说,南枝你很喜欢吃桂花糕,这是朕,亲自去排队给你买的。”
“今日大雨滂沱,有些冷,喝杯热水,不要感染风寒了。”
狄琼忙忙碌碌,左手端起茶盏递过去,右手又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苏南枝,生怕待她不周。
“多谢……女王陛下。”苏南枝迟疑了下,没有接。
就在狄琼举的手酸时,苏南枝接过糕点。
“南枝啊……”这次的狄琼,姿态比上次放的还低,“你始终是我的女儿,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懂朕的意思吗?”
“不懂。”苏南枝摇头。
狄琼叹了一声,命阿诺屏退四周,清场后,她沉默了几瞬,郑重说道:“回北狄,做朕的继承者,当女王,不比当摄政王妃,更好吗?”
第六百零五章 爱人与独立的个人荣耀
苏南枝抬眸,诧异地看她一眼,有些不太相信这是狄琼能说出来的话。
“朕,重血脉。此生只有你一个女儿,这皇位,只能给你继承。”狄琼目光凝重,口吻透着严肃认真,不似开玩笑,“改名狄窈,做北狄唯一的公主,成为北狄呼风唤雨、彪炳史册的女王。”
苏南枝低头喝了一口茶,握住杯盏取暖,她脑海里浮现出小君曜可爱的笑脸,想起了为她遮挡风雨的夫君:
“如果一年前,陛下问我这个问题,我可能会选前者。抛却从前与陛下的仇怨来讲,我很佩服女王,能凭一己之力,力压众皇子,成为这么多国家里唯一一个女人继承帝位的女王。”
“并且,你将北狄治理的很好,百姓安居乐业,在这场大战中,也让北狄平安稳定。”
“可抱歉,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只会选择最重要的东西。”
狄琼似乎料到了她给的答案,抿唇后,唇角微勾:“你做的选择和朕当年一样,可后来,朕被前者背叛才明白,任何东西都会流逝,唯有手中权力永存。”
“感情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生命里的一阵风、一阵雾。”
“现在,朕给你提供机会,可以让你登上龙椅,拥有和萧沉韫平起平坐的权利。”
苏南枝淡淡摇头,不为所动。
狄琼笑了:“萧沉韫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登基称帝的,大庆惯用后宫平衡朝堂,各大臣都想把女儿塞进后宫。届时,就算萧沉韫不想后宫佳丽三千,可他真能与迂腐的朝臣们抗衡吗?”
“我相信他。”
“你可以相信他,但你无法相信一个帝王。”狄琼一语成谶。
苏南枝浅浅抿了一口茶:“日后之事,今日不论。”
“孩子,朕是替你考虑。”狄琼道,“从朕见到你的第一日起,朕便知道你与旁人不同。你做女官能做得很好,做女王也不会差。朕,会辅佐你、扶持你,将来整个北狄江山都是你的。”
“你,难道不想实现自我价值吗?”
狄琼言语极具煽动性,目光迫切地看向苏南枝。
男人,和实现自我价值,哪个更具有诱惑力?
苏南枝暂时没法回答狄琼。
“若我选择沉韫和小君曜,回到大庆,我也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
“你回到大庆,你就只能是摄政王王妃!别人提起你,只会想到你是摄政王的王妃,不会想到你是苏南枝,你名字只能排在摄政王后面,哪怕萧沉韫继承大统,你身份也只能排在皇帝后面。”
“皇后可以是任何女子,但只有苏南枝才是你。要让别人记住你是苏南枝,而不是依附于任何人。大树死藤蔓亡,你要成为大树,而不是藤蔓!”
“若你回了大庆,你所有价值,全将依附在男人之上!他荣耀你则荣耀,他失败你则失败!难道你不想,实现独立的个人荣耀吗?”
“成为要凌驾于所有皇帝之上的女帝,名垂青史、统治一国臣民,实现你人生的最大意义!”
“别犯傻了,孩子。”
狄琼惋惜又担心地叹口气,唇角微勾,眼中有母性的光辉:“如果萧沉韫真正理解你,也会尊重你的决定。先不着急回答朕,朕给你七天时间思考,这七天,你可以认清很多东西。”
一顿晚膳散去,苏南枝坐在饭桌前并未起身送狄琼。
她凝视着正堂墙角的一株红梅走神。
若是前世她不敢想,也不会去想,可重生过后的她,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何东西都会流逝,唯有手中权力永存。
她与萧沉韫的感情,也会流逝吗?
苏南枝有些茫然。
“想什么呢?”身后传来萧沉韫的声音。
萧沉韫一身白袍,自从苏南枝说过他穿白的好看,他就总爱白色浅色的。
苏南枝回过神来,被萧沉韫牵住手站起身,萧沉韫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放在掌中,哈了口气搓热:“这么冷的天,怎么用了晚膳,一个人呆坐在这里?”
“没、没什么。”苏南枝扯出一抹笑,替他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飞雪。
“每次你骗我的时候,都会强颜欢笑。”萧沉韫一眼便识破了她的情绪,摸了摸她脑袋,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将她拦腰一抱,抱回主院,“说吧,又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家南枝不开心了?”
“没什么……”
“还不想说?”
“今日狄琼找我。”
“嗯……然后呢?”萧沉韫大概能猜到狄琼会来认女,毕竟狄琼就这一根独苗。
“狄琼想认回我做嫡公主,想把我带回北狄。”
说到这里,萧沉韫抱住她的手有些僵硬,连步子也慢了半分,迟疑道:“然后呢?”
“她,还想培养我做北狄帝位的继承者。让我接替她,做下一任女王。”
萧沉韫浅浅地嗯了一声,抱苏南枝进卧房,脚勾住房门合上,将她放到软塌上后,萧沉韫又用香著拨弄了下暖炉里的银丝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