蕈紫领命,去了灵堂,当着众人的面传了苏皇后口谕。
众臣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向西河王世子。这一道口谕,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无疑于当着众人的面,扇了西河王世子重重一巴掌。
西河王世子脸上火辣辣的,尴尬难堪羞恼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胸膛处,上不来下不去,难受极了。
永明帝和太子都已死了,再过些时日就要下葬。如今这宫中,苏皇后最大。苏皇后一面倒地支持徐靖,他拿什么和徐靖争?
只能盼着亲爹快些来了……
正想着,就有人快步进灵堂来送信了:“启禀诸位世子诸位大人,两位藩王进京,已经到宫门外了。”
西河王世子精神一振,霍然抬头:“是哪两位藩王来了?”
徐靖也来了精神:“可是我父王来了?”
“回世子,来的正是北海王和西河王。”传信的内侍恭声应道:“彭城王汉阳王平昌王也在来京的路上,这几日就应该都到了。”
天子国丧,所有藩王都要进京奔丧。消息送至藩地,再匆匆动身进京,总需要一段时日。第一个进京城的是被押解进京的颖川王,现在和颖川王世子一样,被关在宗人府大牢里。
北海郡离得最远,北海王第二个就赶来,可见一直在赶路。
已经两年多没见亲爹和亲娘了。
这一刻,徐靖心头滚烫热切,恨不得立刻起身迎出宫门去。
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得不按捺住飞奔出去的冲动,沉声道:“请北海王和西河王进灵堂。”
内侍领命退下。
众臣自定国公世子周尚书开始,各自往后退了退。便是徐靖等藩王世子,也挪了挪,将最前面的位置让了出来。
约莫一炷香后,北海王西河王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灵堂外。
论年龄,北海王比西河王年长十岁。西河王自要稍稍让一让,等北海王先迈步进了灵堂,才迈步进去。
北海王穿了一身白色麻衣,面容悲戚哀伤,身侧的北海王妃也是一身白衣,眼睛通红。
这眼泪倒不是装出来的。在看到宝贝儿子身影的刹那,北海王妃的眼泪就哗哗流了出来:“春生……”
北海王迅疾捏了捏老妻的手。
北海王妃大哭着改口:“皇上啊,太子啊,你们被逆贼所害,就这么去了啊……”
凄惨悲凉的哭声,顿时令众臣红了眼。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快哭不出来了。此时北海王妃情真意切的痛哭声,有极强的感染力。众臣也纷纷哭起来。
徐靖红着眼,扶着瘦了几圈的亲爹跪下,另一只手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北海王妃。
西河王夫妇也不遑多让,跪地大哭。
接连哭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暗,灵堂里的哭声渐弱。
御膳房送了粥饭来。按着平日惯例,吃饭时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北海王和北海王妃哪有闲心吃饭,拉着儿子的手去了一间空屋里说话。门一关上,北海王妃就迫不及待地将徐靖搂紧怀里,大哭道:“我的儿,我的春生啊!这两年多来,为娘每日都念着你想着你,今日总算重逢了。”
徐靖都是娶了媳妇做了爹的人了,被老娘这般抱着,颇有些不惯。不过,他没有挣脱,耐着性子低声哄老娘:“我也天天想母妃。”
北海王妃哭道:“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半步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徐靖还没吭声,北海王便已张口打断老妻:“你别闹腾。来的一路上,我是怎么和你说的?我们来京城是奔丧,等丧事结束,春生坐了皇位,我们就回北海郡。”
徐靖一惊:“父王!怎么刚来就想着要走了?”
“必须尽早离去。”北海王哭了半日,眼睛通红,神色却十分冷静:“太子被害死,皇上也被逆贼所杀。等丧事一结束,众臣必要拥立新帝登基。你最大的倚仗靠山,是皇后娘娘,是已逝的太子。”
“我在京城,对你助力其实十分有限,会惹来皇后娘娘心中提防戒备。便是众臣也会生出忌惮。我是你亲爹,万一我有染指朝政之心,你到时候是听我的,还是不听我的?”
顿了顿,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春生,你已经长大了。其中的道理,我不必多说,你心里定然都明白。”
“你是太子指定的继承人,有皇后娘娘的支持,没人能和你争。西河王世子倒是想争,也争不过你。”
“这皇位是你的,这大晋江山也是你的。和我这个北海王,没什么关系。我就该继续留在北海郡,做我的藩王。”
徐靖怎么会不懂?
太子是将皇位传给他,他就得承担起奉养苏皇后的重任。再者,君臣有别。他这个做儿子的坐了龙椅,亲爹是臣子,亲爹发了话,他听了不合适,不听也不合适。
父王母妃若是留在京城,确实尴尬微妙。
他看着满眼慈爱满心都是儿子前程的父亲,心里滚烫,鼻间满是酸意,沙哑着喊一声“父王”,接下来的话全部哽在了嗓子眼里。
北海王伸手为儿子擦了擦眼角:“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然后,嘱咐老妻:“为了春生好,你听我的,到时候别闹腾。”
北海王妃满心不愿,却拗不过丈夫,抽抽噎噎地哭道:“我听你的就是。不过,在京城这些日子,我得一直守着我儿子。”
北海王无奈地看儿子一眼。
你娘就是这脾气,且忍一忍吧!
另一边的厢房里,西河王夫妇也在和儿子抱头痛哭。
西河王世子哭了片刻,便擦了眼泪,低声道:“父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徐靖登基,我实在不甘心。我定要争一争。”
哪怕败了,他也无怨无悔。
西河王年近五旬,个头颇高,不然也生不出高壮的儿子。身为藩王,不过问政务琐事,难免沉溺酒色。西河王比起北海王还要肥一圈,和已经离世的永明帝也差不了多少。
听到儿子愤愤不平的低语,西河王皱起眉头,脸上的肥肉抖了又抖:“颖川王世子先例在前,你可得想好了。”
西河王世子有些无语:“我是要争皇位,又没打算动刀动枪。争输了,我还做我的西河王世子,随父王一同回藩地便是。难道徐靖还能杀我不成!”
他是想坐龙椅没错。不过,他和颖川王世子可不一样。颖川王世子做过的那些腌臜勾当和逼迫天子写退位诏书的手段,他不屑做,也做不来。
他走的是正大光明的争位路线。赢了有万里江山,输了就缩头回西河郡。
西河王瞅一眼过来:“你明知道争不过徐靖,还要争吗?”
“是!”西河王世子咬牙切齿:“我咽不下这口气。同样都是徐家子孙,我还比他年长几岁。凭什么皇位就该是他的?我定要争一争!”
“你就不怕徐靖登基以后,下手整治你,让你穿小鞋?”
“怕!”西河王世子硬邦邦的挤出两句:“不过,我还是要争。”
西河王沉默片刻,叹了一声:“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你谨记一点,绝不可用那些不入流的阴损手段。”
西河王世子一脸骄傲地点头应了。
苏皇后从床榻上坐起来,轻声吩咐:“蕈紫,去请北海王妃来说说话。”
蕈紫应声退下。
苏皇后对床榻边的赵夕颜说道:“你和春生在京城成亲,还没给北海王妃奉过茶。待会儿她来了,你好生磕几个头。”
赵夕颜轻声应下。
过了片刻,北海王妃进了寝室。
北海王妃五十多岁快六旬的人了,一路奔波赶路,进宫后又跪了半日,现在又累又乏。勉强打起精神上前行礼。
苏皇后温声道:“堂嫂不必多礼。月牙儿,你快些扶堂嫂起身。”
赵夕颜应一声,扶起北海王妃坐下,然后跪下磕头:“儿媳给母妃请安。”
北海王妃倒是想摆一摆婆婆架子,奈何苏皇后就在一旁看着,只得说道:“一家人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赵夕颜起身后,在床榻边坐着,很自然地伸手为苏皇后掖了掖被褥。
赵夕颜和苏皇后容貌不同,气质却有几分肖似,举止亲密。这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会以为她们才是婆媳哪!
北海王妃心里很是别扭,神色间不免就流露了一些:“娘娘请保重凤体,如今人人都指着娘娘做主心骨。”
这话听着也有几分酸溜溜的意味。
赵夕颜微微蹙眉,正要张口为北海王妃打圆场,苏皇后已轻声接了话茬:“堂嫂说的是。本宫不能一直沉溺于伤心悲恸,得尽快振作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想着,等皇上和太子安葬进皇陵,就立春生为新帝。”
北海王妃听得通体舒畅,心里那点别扭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娘娘这般看重春生,是春生的福气。”
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做亲娘的焉能不骄傲?
苏皇后想到英年早逝的太子,心里一酸。此时她要安抚北海王妃,不宜多思多想,很快将这些念头压下,张口夸赞徐靖一片赤诚忠义双全,又夸赵夕颜性情坚韧聪慧无双。
北海王妃半点没有谦逊的意思,也跟着一起夸儿子。对儿媳就一字不提。
赵夕颜:“……”
亏得这两年多她一直在京城。要是整日和北海王妃在一处,不知要生多少口舌是非。
赵夕颜心里默默腹诽,也不插嘴,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北海王妃第一惦记儿子,然后就是一双尚未谋面的孙子孙女,对苏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我一直在北海郡,今日才进京城。小果儿小花儿都几个月大了,我这个嫡亲的祖母,还没见过他们。我想着,明日出宫去王府,去瞧瞧他们。恳请娘娘应允。”
这么做显然不太合规矩。
不过,北海王妃既是张口提了,苏皇后自不会刁难,点点头允了,转头对赵夕颜说道:“你明日陪着北海王妃一起出宫,陪孩子一日再回宫。”
一个多月没见孩子了,赵夕颜思念若渴,便没推辞:“多谢娘娘。”
苏皇后想了想又道:“让春生也回去瞧瞧。他这个做亲爹的,还没见过一双儿女。”
隔日一早,一辆马车出了宫门,在两百亲卫的环护下,不紧不慢地回了北海王府。
徐靖没有骑马,坐在马车里,陪着自家老娘一路说话。
北海王妃被儿子哄得心花怒放,哪里还想得起和儿媳斗口斗气。qδ.ne
待进了北海王府,奶娘们抱着两个白胖可爱的孩子过来,北海王妃更是心花怒放,张口就问:“快些将小果儿抱过来。”
然后抱着小果儿看了又看,越看越喜爱,连着亲了几口:“诶哟,我的乖孙生得真好,和春生幼时一模一样。”
对小花儿就敷衍多了,看一眼随意夸一句就收回目光。
赵夕颜懒得和她置气,伸手抱着女儿,在女儿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亲:“小花儿,娘回来了。快瞧,这是你爹。”
徐靖探过头,和赵夕颜怀中的小小女婴眼对眼看了片刻。已经过了百日的小花儿,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和亲爹对视,然后咧嘴咯咯笑了。
徐靖的心瞬间融化了,忍不住伸手抱过女儿。平日握惯了长刀长枪的手,忽然变得无比笨拙,像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手脚都不会动了。
赵夕颜忍俊不禁:“别这般用力,手放这儿,轻轻拍一拍。”
徐靖很快学会了,一边抱着溜跶一边轻轻拍孩子后背。
第403章 第四百零三章 婆媳
北海王妃和宝贝孙子亲香了半天,一转头,就见儿子儿媳亲昵地靠在一起,心里有些酸意。
儿子被抢走了的微妙酸涩,令北海王妃莫名地恼怒不快起来。
北海王妃抱着小果儿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孩子塞进徐靖怀中:“你别只顾着小花儿,也抱一抱小果儿。”
徐靖抱一个孩子都勉勉强强,忽然再多一个,手脚都要没处放了。慌乱笨拙地哄着儿子,自然无暇再和赵夕颜温柔对视四目含情。
北海王妃心中这才稍稍痛快些,目光掠过赵夕颜含笑的脸庞,略略抬起下巴:“赵氏,你嫁进王府,生下一双儿女,为我们北海王府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立了一功。”
看在徐靖的颜面上,赵夕颜没和北海王妃计较,微笑着回应:“多谢婆婆夸赞。”
北海王妃瞥一眼儿媳:“多子多福,以后多生几个才好。”
赵夕颜面不改色地应道:“孩子的事,要看缘分。生儿生女生几个,都是上苍的恩赐。母妃生了四女一子,福泽恩厚。想来老天也会庇护儿媳。”
北海王妃被噎了一回,心里有气,正要瞪眼变脸。徐靖忽地笑道:“母妃刚才只抱了小果儿,小花儿还没抱呢!母妃可别这般偏心。”
北海王妃只得笑着抱过孙女。几个月大的孩子,白白胖胖香香软软,且和小果儿生得一模一样,看着让人打从心底生出欢喜来。
北海王妃越看孙女越喜爱,乐呵呵地笑道:“等小花儿长大了,祖母那儿藏着的珠宝首饰都是小花儿的。”
徐靖挑眉一笑:“我代小花儿先谢过母妃。”
北海王妃用眼角余光瞥赵夕颜一眼:“我的好东西,留着给孙女天经地义,有什么可谢的。”
言外之意就是,儿媳就别想了。
赵夕颜微笑不语。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她嫁给徐靖后,一直在京城生活,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也不知北海王妃会在京城待多久。时间短了,且忍一忍。若是一直待在京城,她可不会一直忍耐不发……
母子一别两年多,终于得以重逢相聚。徐靖不忍和头发白了许多的亲娘计较。可北海王妃对着赵夕颜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话夹枪带棒,徐靖也决计忍不下。
徐靖脸色一沉,不快地拧了拧眉头:“我和母妃说话,母妃总看月牙儿妹妹做什么?”
北海王妃被气地,白了儿子一眼:“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个做婆婆的,瞧儿媳几眼怎么了?她就那么金贵,我瞧不得么?”
徐靖绷着脸道:“一家人重逢相聚,是件喜事。母妃非要闹别扭,让所有人都不痛快吗?”
徐靖一恼,北海王妃的气势立刻弱了三分,语气也软了下来:“行了,你别恼,我不看她总行了吧!”
徐靖依旧沉着脸:“说话也别一语双关别有所指。”
北海王妃:“……”
北海王妃见不得儿子生气,只得再次退让,连连点头应了。
一物克一物,徐靖就是北海王妃命里的魔星。
赵夕颜没有张口打圆场。
人家母子两个怎么说话都行,恼过一会儿就和好了,她还是少插嘴为好。免得北海王妃以为她这个儿媳得了便宜还卖乖。
午膳后,疲累的北海王妃回寝室歇息。
赵夕颜和徐靖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轻拍后背哄着孩子入睡后,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床榻上。小果儿小花儿并排睡着,两张嫩嫩的小脸靠在一起。
徐靖坐在床榻边,眼睛都舍不得移开:“月牙儿妹妹,我们的孩子怎么这般可爱!”
赵夕颜被他的傻话逗乐了:“这话我们私下说说便是,可别在人前说,要被人笑的。”
“谁爱笑谁笑,”徐靖振振有词:“我又不是在吹嘘,说得都是大实话。我们的小果儿小花儿是世上最可爱最俊俏的孩子。”
赵夕颜轻笑一声:“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小夫妻两个对视一笑。
“母妃一直最疼我,以后她要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留我来应对。”徐靖低声笑道:“还有,父王和我说了,等大局定了之后,他就带着母妃回北海郡去。以后,我们住在京城,父王母妃在北海郡。”
赵夕颜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不惧婆媳争斗。不过,能省却这一桩麻烦自然更好。
徐靖伸手抚摸赵夕颜的脸颊,心疼地低语:“你瘦了许多。等熬过这段时日,得好生养一养。”
赵夕颜同样心疼夫婿:“你也瘦多了。”
想起长眠地下的堂兄,徐靖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月牙儿,我真想堂兄。”
赵夕颜怜惜地抱住徐靖,徐靖将头靠在赵夕颜的脖颈处。不一会儿,赵夕颜的肩膀上湿了一片。
过了许久,徐靖的情绪才恢复平静。他不肯起身,就着这样的姿势在赵夕颜耳边低语:“多谢你替我送堂兄最后一程。”
赵夕颜一侧头,便能吻到他的脸:“我们之间,何须说这些。太子之死,实在令人惋惜。活着的人,不能一味沉溺伤痛。”
“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你还要担负起重任,如此,才不负太子对你的一片厚望。”
徐靖嗯了一声。
六日后,彭城王汉阳王平昌王三位藩王也陆续进了京城。
彭城王汉阳王还好,平昌王白发人送黑发人,对着儿子的尸首痛哭了半日,令人心中恻然。
皇室子嗣艰难,平昌王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平昌王世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说,平昌王世子一死,平昌王这一脉就绝了香火。等平昌王闭眼,藩位和藩地便都能收归朝廷了。
当然,就这也比颖川王强得多。
颖川王世子做出大逆不道的谋逆举动,颖川王这个老子倒要被儿子连累了。
七七四十九天的国丧,终于熬到了最后一日。
徐靖和西河王世子等人,一并扶着永明帝和太子的棺木,一步一步地走进皇陵。
第404章 第四百零四章 拥立(一)
永明帝自登基之日起,便大肆招募民夫修皇陵,耗费无数金银。以前,臣子们没私下里抱怨过。
现在看来,倒也是幸事。不然,现在仓促下葬,就太寒酸了。
皇陵好歹修了一大半,看着有模有样。永明帝的陵墓是早就选好的,太子的陵墓却未备下,众臣商议过后,将太子棺木安顿在永明帝的陵墓旁。以后来烧香磕头也方便。
哭了一个多月,臣子们纵有再多的眼泪,也都流尽了。不过,今天是安葬的大日子,怎么也得挤出眼泪来。
众臣跪在徐靖等藩王世子身后,各自用沙哑的声音哭喊。
几位年迈的藩王都跪在天子陵墓前,潸然泪下。其中,尤以北海王哭得最情真意切。
徐靖用染了姜汁的帕子擦了擦眼,眼睛一阵刺痛,眼泪很自然地流了出来。
待到了太子陵墓前,这姜汁帕子就用不上了。
徐靖刚跪下,便泪如雨下。
我会接过重担,挑起这万里江山。
我要安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
堂兄,你安心去投胎吧!下辈子有一个康健的好身体,娶心爱的女子为妻,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一阵风拂来,陵墓里的枝叶飒飒作响,仿佛是在回应徐靖的心声。
陵墓合拢填土,天已经黑了。
众人在皇陵里待了一夜。这一夜,没人能睡得着。北海王躺了一会儿,起身去找儿子。进了徐靖的屋子,却扑了空。
“春生去了何处?”
“回王爷,世子睡不着,去了太子殿下的陵墓前。”
北海王忍不住叹了一声。徐家儿郎里,有颖川王世子徐翊这等薄情寡义的,有太子那般聪慧仁厚的,有暴躁易怒自高自大的,有胆怯懦弱的,徐靖的热血赤诚,实在难得。
太子慧眼如炬,从一开始就选中了徐靖。徐靖也没辜负太子的厚望。
北海王没有去惊扰儿子,默默转身回了屋子歇下。待到天明,才去了太子陵墓前。
徐靖头脸上都是露水,果然是在陵墓前守了一夜。.ne
北海王有些心疼,慢慢走上前:“人死不能复生,春生,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该起身走了。”
徐靖红着眼应了,在陵墓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深深看了一眼,才和北海王一同离去。
回程的路上,众臣都坐了马车。
便是徐靖,接连熬了一个多月,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坐上了马车后,很快闭目睡着了。
马车平稳地行驶了一日,待傍晚时进了宫门。
众臣没有离去,一同进了宫。
苏皇后早有准备,在椒房殿里候着。待周尚书定国公父子等重臣前来觐见,苏皇后哑着声音道:“让他们都进来。”
蕈紫应一声,去传苏皇后口谕。
片刻后,十几位重臣进来了。
其实,其中已经少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譬如吏部尚书,譬如苏掌院,譬如怀德郡王,都在叛乱中身亡。纪尚书则被关进了大牢,也不见踪影。
一众臣子,最年迈的是七旬伤势未痊愈的定国公,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众臣一同跪在苏皇后面前。
定国公率先张口:“皇上和太子已经安葬,请皇后娘娘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临去时,并无遗旨,册立新君一事,还请娘娘早做决断!”
周尚书也拱手道:“臣请皇后娘娘早做决断。”
众臣一同张口:“请皇后娘娘早做决断!”
其实,拥立新君一事,众臣早已心知肚明。苏皇后也不可能绕过众臣心意,去册立一个不受众人拥护的新君。
苏皇后目光一扫,缓缓说道:“册立新君是国之大事,岂能仓促而绝。本宫要好好思虑几日。众爱卿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不妨上奏折,到时候在金銮殿里一并商议拥立。”
便是走过场,也得有模有样。
众臣齐声领命,然后张口告退。
待众臣离去,苏皇后面上露出悲伤和疲倦。蕈紫心里一紧,忙上前扶住苏皇后。
苏皇后强打起精神,低声道:“放心,本宫什么都熬过来了,眼下这阵仗还撑得住。”
隔日呈上来八十多道奏折,有大半都是拥立北海王世子徐靖的,另有两成,是支持西河王世子的。甚至还有几本支持彭城王世子和汉阳王世子。
苏皇后一一翻阅奏折,沉默不语良久,才低声叹息:“皇权动人心。这一个个地,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啊!”
一个处置不慎,又会是一场动乱。
大晋朝已经禁不起更多的动荡了。
蕈紫低声进言:“此事要不要派人传信给世子?”
苏皇后略一思忖:“你去一趟北海王府吧!替本宫传话给春生,让他安心等待。”
这等时候,徐靖不便高调张扬,从皇陵回来后,便回了北海王府。
徐芳领着孩子回来了,即将临盆的徐芷,也回了王府。
只可惜徐莞留在北海郡,一家团聚的时刻少了一个,总有些遗憾。
“镇川受着伤,你应该在他身边守着。”北海王妃握着徐芷的手絮叨:“以前我和你父王都不喜欢他,嫌他浪荡不争气。这回他倒是有将门男儿的样子,在危急时刻领兵冲进了宫廷,拦了逆贼小半日。”
北海王也点点头,表示赞许:“小节有损,大节倒是不亏。”
这个浪***婿,总算有可取之处。
徐芷听闻父母夸赞朱镇川,心里很是欢喜,心口不一地应道:“他这回命都拼了半条,少说也要养个一年半载。疼得整日叫唤,我听得头痛,回来避一避。”
众人都知道徐芷的脾气,纷纷笑了起来。
待蕈紫前来,带来了苏皇后的口谕,轻松欢快的气氛顿时一凝。
北海王妃目中闪过恼意,北海王咳嗽一声,拦下了北海王妃:“春生,你们夫妻送一送蕈紫。”
徐靖赵夕颜应一声,送蕈紫到北海王府正门外。
蕈紫停下脚步,轻声道:“娘娘令奴婢来送信,请世子放宽心,有娘娘在,他们翻不起风浪来。”
第405章 第四百零五章 拥立(二)
苏皇后这份心意,徐靖坦然受之,低声道:“请蕈紫姑姑代我谢过娘娘。”
蕈紫轻声应下,又对赵夕颜说道:“这段时日,世子妃辛苦了。娘娘令奴婢私下传话,请世子妃在王府里安心陪伴小郡王小郡主。待过一段时日,再进宫陪伴娘娘。”
等徐靖被拥立为新帝,赵夕颜便是大晋皇后,自然要带着一双儿女进宫。到那时,就是长住宫中了。
赵夕颜微微一笑:“请姑姑告诉娘娘,我也盼着那一日早些到来。”
蕈紫行了一礼,上了马车离去。
赵夕颜和徐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回正堂。
不出所料,北海王妃果然臭着一张脸在骂人:“……呸!西河王父子也不拿镜子好好照一照,他们父子无德无行,有什么脸和我们春生争皇位。”
“还有汉阳王彭城王,不吭不哼的,其实都一肚子野心坏水。”
北海王听不下去了:“换了谁都想争一争。他们还算正大光明,没有使什么阴私手段。”
北海王妃眉头一竖,从鼻子里哼一声:“徐翊勾连慕容尧父子谋反,三万禁卫几乎死了个干净。宫里也死了许多人。到现在血腥气都没散干净。有这先例在前,他们还敢用什么手段?”
“我们春生是太子指定的继承人,论血缘,春生也是皇室最近的一支。还有皇后娘娘撑腰,他们凭什么和春生争?”
说到激动处,北海王妃用力一拍桌子,大有豪气干云舍我其谁的霸气。然后诶哟一声。
感情这一下拍得太用力了,掌心通红。
赵夕颜:“……”
徐芳徐芷徐莞姐妹三个,已围拢过去,轮番哄着北海王妃,总算将激动地北海王妃哄得安静了片刻。
北海王思虑许久,对徐靖说道:“支持你的臣子,多达七成。皇后娘娘也站在你这一边。西河王父子翻不出风浪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要不了多久,此事就会有定论。这些日子,你耐心等待便可。”
这等时候,什么都不必说,耐着性子等待,便足够了。
徐靖目光一闪,点点头:“父王放心,我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