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精心将养,太子能再活个三五载。谁曾想,一碗加了虎狼之药的茶水,令太子命丧黄泉……
他没能抢回太子这条命。这对一个医者来说,委实痛苦莫及。
也罢,他就随太子一起去黄泉地下。
此时此刻,天子已经悲恸过度失了理智,唯一能劝阻天子的苏皇后昏厥不醒。
禁卫陶将军不敢犹豫踌躇,立刻拱手领命。一挥手,一旁的禁卫立刻大步过来,将哭喊求饶的太医们拖了出去。
书房的门终于推开了。
书房外的空地上,跪满了人。小雨淅淅沥沥,天气黑沉沉的。
禁卫们如凶神恶煞一般,押着一众哭喊的可怜太医。
谁都知道,太子之死,不是太医之过。可此时,天子因太子殒命陷入疯狂,叫嚷着要杀光所有太医,谁又敢劝阻?
陶将军快步走出来。在经过赵夕颜身边时,赵夕颜忽然抬头,轻声道:“陶将军。”
陶将军脚步一顿。
柔和悦耳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这些太医,皆是良医,也是大晋忠臣。皇上盛怒之下,要斩了他们。等清醒过来,定然后悔。”
“还请陶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陶将军忍不住看向北海王世子妃。
细雨濛濛,笼罩着东宫。北海王世子妃的脸庞,是这灰暗中唯一的亮色。
太子殒命,大晋没了储君。皇上整日宠幸妇人,也没能传出喜信。
接下来,会立谁为储君?有谁能争得过北海王世子?眼前这位北海王世子妃,或许很快就是东宫太子妃……
陶将军心念电转,压低声音道:“世子妃心地善良,不过,末将委实不敢违抗皇命。”
赵夕颜轻声道:“先将他们关进天牢便是。”
先拖延几日,或许,天子就忘了这一桩。
陶将军微微点头,大步走了过去。
太医们侥幸捡回一条命,一个个痛哭流涕。万太医踉跄着向前,走出老远,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老泪纵横。
书房内,太子的身体已经冰冷。
苏皇后昏倒在床榻边。所有太医都被暴怒近乎疯癫的天子下令拖出去“斩首”了。也因此,连一个为苏皇后看诊的太医都没有。
泪流满面的宫人蕈紫跪在苏皇后身边,用力按压苏皇后的人中穴:“娘娘!醒醒啊!娘娘!”
苏皇后手指动了动,然后茫然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蕈紫那张熟悉的脸孔。主仆相伴三十年,这张脸对苏皇后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
苏皇后喃喃低语:“蕈紫,你怎么哭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蕈紫用袖子擦拭眼泪,哽咽道:“娘娘,殿下已经走了。娘娘要节哀啊!”
苏皇后皱起了眉头,轻声嗔怪:“竣儿好好的,怎么就走了。你别胡言乱语。快些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竣儿身边。”
这是被刺激过度,失了神智。
蕈紫骇然又惊惶,颤抖着手扶起苏皇后。苏皇后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拿出帕子为太子擦拭额头。
太子的脸孔已经泛出了淡淡的死青色。
苏皇后恍若不觉,细细地为太子擦拭脸孔,还转头对蕈紫说道:“你去叫万太医来,让他为竣儿施针。万太医医术最好,竣儿自小就是万太医看诊治病,每次都能让竣儿醒来。”
“万太医人呢,你快去找来。”
蕈紫心痛如绞,扑通一声跪在苏皇后面前,痛哭失声:“娘娘,你睁眼看一看,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苏皇后倏忽站起身来,素来端庄娴雅的脸孔因怒火狰狞:“胡说,我的竣儿只是病了,只要万太医来了,竣儿就会好起来。你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召万太医来。”
之前因疯狂怒喊声嘶力竭瘫坐在椅子上的永明帝,已经无力再起身。听着苏皇后疯狂的嘶喊声,永明帝不知哪来的力气,也高声怒喊起来:“来人,去将万太医带回来。其余太医继续砍头!”
蒋公公哆嗦着要应下,马公公已经先一步抢着应下,迅疾起身出了书房。
苏皇后转身走到永明帝身边,扑进永明帝怀中:“皇上,你一定要救我们的竣儿。”
永明帝双目赤红,咬牙道:“谁都别想带走朕的儿子。”
这一刻,这对天下至尊的帝后,就是一对痛失爱子的寻常夫妻。明知儿子已经咽了气,却固执地不肯承认。依偎拥抱着彼此,口中说着无意识的呢喃低语。
跪在床榻不远处的颖川王世子,悄然抬头看过来。
看着不肯面对现实痛不欲生的帝后,看着躺在床榻上生气全无的太子,他心里只有无尽的畅快。
过了片刻,倒霉的万太医踉跄着进了书房。
“万太医,你救救太子。”苏皇后满眼哀求:“你的医术最好,你一定能救回竣儿。”
就连永明帝,也放软了声音:“只要你能救回太子,朕封你公爵之位,赏赐万金。”
万太医颤巍巍地跪下,磕了三个头:“皇上,娘娘,臣无用,救不醒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经合眼西去了。请皇上娘娘节哀。”
永明帝的脸孔瞬间狰狞,厉声道:“滚!将他推出去斩了!将王院判带进来!”
守在书房外的陶将军,忍不住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皇后娘娘已经魔怔了,皇上也快疯了。
亏得他刚才听了北海王世子妃的劝告,没动手斩了一众太医。不然,现在皇上一声令下,他到哪儿去寻万太医王院判?
要是被皇上怒火波及,被一并斩首,他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一个太医接着一个太医被再次宣召进书房。
书房里的嘶喊怒骂声不绝于耳。
书房外的雨丝不停落下,如同雨水织就的雨幕。跪在书房外的众臣都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通体冰凉。
定国公忽然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这么下去不成,我进去劝慰皇上。”
太子已经咽气合眼,再悲恸难过,再疯癫怒喊,太子也活不过来了。此时,应该敲响丧钟,将丧信传遍天下,为太子操办丧事了。
定国公这一起身,吏部尚书也随之起身:“下官和国公爷一起去。”
宗人府宗正怀德郡王也站了起来。
一个是武将之首,一个是文臣领袖,还有一个代表宗室皇亲。确实没人比他们更适合。
北海王世子妃赵夕颜竟也起身,轻声道:“皇后娘娘悲痛过度,我进书房劝慰娘娘一番。”
这等时候,能进书房,意味深远。
定国公看一眼赵夕颜,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吏部尚书也未吭声,倒是怀德郡王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世子妃进书房后,只能劝慰皇后娘娘,不可多言。”
赵夕颜点头应下。
跪在一旁的西河王世子妃,抬头看着赵夕颜缓步进书房的背影,心中艳羡嫉恨,却又无可奈何。
三位老臣进书房后,一同跪下:“太子西去,请皇上节哀。”
“请皇上保重龙体。”
“恳请皇上下旨,为殿下操办身后事。”
三个老臣的谏言,如寒冰浇灭了永明帝的怒火。
永明帝看一眼床榻上闭目西去的儿子,忽然惨然一笑:“朕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中年丧子的下场!朕甚至连个皇孙皇孙女都没有。皇家绝了子嗣香火,以后朕到黄泉地下,有什么脸面对列祖列宗。”
说着,忽然恸哭起来。
堂堂天子,痛哭流涕的实在难看。不过,就是厌恶永明帝赵夕颜,也有几分恻然。
永明帝是个无道昏君,却也是最好的父亲。他或许对不起朝臣,对不住万千百姓,对自己的儿子却从无不是之处。qδ.ne
苏皇后也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来。
赵夕颜走到苏皇后身边,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苏皇后。
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以自己的力量为苏皇后支撑起最后的体面。
不知过了多久,永明帝终于停了哭声,沙哑着声音下旨:“传朕口谕,宫中敲响丧钟,布置灵堂,宫中上下皆着缟素,令文武百官进宫跪灵。”
七七四十九声丧钟,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宫中,飘到上空,传至四面八方。
宫中所有宫灯都被收起,换成了白色的宫灯。东宫挂起白幡,宫人内侍换上素衣。
赵夕颜就被雨湿透了衣裙,而且,之前穿的是正红色的世子妃大礼服,此时绝不相宜,得迅速换成素衣。
她向苏皇后告罪一声,去了一处厢房里,换上玉簪匆匆寻来的素衣。
“这素衣是哪来的?”赵夕颜低声问玉簪。
玉簪悄声答道:“奴婢去了苏侧妃那里,借了一件素衣。”然后,低声叹道:“苏侧妃哭得死去活来,奴婢去的时候,苏侧妃已经哭晕两回了。”
赵夕颜恻然不语。
痛失爱人的痛苦,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苏环不是什么聪明人,有诸多小心思。可她对太子的情意是真的。太子这一死,苏环不知何等痛苦。
此时不是为苏环唏嘘的时候。赵夕颜定定心神,低声道:“走吧!我去守着皇后娘娘。”
东宫的灵堂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设好了。
太子的尸首,被抬进了黑檀木所制的棺木中。苏皇后伏在棺木上,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
一身白衣的苏环,哭昏了倒在地上,被身边的宫人掐人中醒来,继续哭。
众臣都在灵堂里跪着,苏皇后是太子母亲,苏环是太子侧妃,不肯离开灵堂也就罢了。赵夕颜身为太子弟媳,其实身份有些尴尬。只是,徐靖远在清河郡,她得代替徐靖留在这里,送太子最后一程。
赵夕颜默默守在苏皇后身边。
这一夜,宫中内外,无人安睡。
在东宫外跪了一整天加半夜的慕容尧慕容慎夫子,似被众人遗忘一般。明明这么多人进出东宫,却无人多看他们父子一眼。
小雨变成了大雨,不停击打着身上的软甲。雨水顺着脸孔滑落。
慕容慎没有伸手去擦拭雨水,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
听着东宫里传出的恸哭声,慕容慎忽地压低声音道:“父亲,三妹闯下大祸。皇上绝不会饶过她,她只有死路一条。我们慕容氏,也会被她连累。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不成?”
冰冷的雨水,浇不灭慕容尧心里的火焰。
慕容尧目光如寒潭,嘴唇动了动:“住嘴!跪在这里,等待皇上发落!”
所有人都在灵堂里,他们父子跪在东宫外,又有大雨如注。仿佛被隔离在了一方天地里。
慕容慎没有住嘴,转头看过来:“皇上盛怒之下,要斩慕容氏满门,父亲也要引颈就戮不成?”
慕容尧狠狠盯着慕容慎,咬牙低语:“闭嘴!”
慕容慎没有闪避,和父亲对视僵持。
一道闪电劈下,阴沉的天空似被闪电劈开了一条缝隙。
短短刹那,照亮了慕容慎盛满了勃勃野心的眼睛,也照亮了慕容尧阴沉冷厉的脸孔。
大雨下了半夜,直至三更才停。
灵堂里的烛火亮了一夜。
苏皇后在灵堂里哭了一整夜,到天明时终于熬不住,身体软软地倒下。蕈紫忙扶着苏皇后的左侧,赵夕颜则扶住苏皇后的右胳膊。
“娘娘伤心过度昏厥过去,”蕈紫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夜,嗓子嘶哑得厉害,勉强挤出几句:“奴婢扶着娘娘去歇一歇。”
赵夕颜低声道:“我和你一同扶着娘娘安歇。”
蕈紫纵然满心悲痛,此时也忍不住抬头看赵夕颜一眼。.ne
这一夜,赵夕颜陪着苏皇后守在灵堂里。
从头至尾,赵夕颜几乎没说过话。苏皇后痛哭落泪,赵夕颜默默为苏皇后擦拭眼泪。苏皇后哭昏过去,赵夕颜依旧默默守候。
沉浸在痛苦和泪水里的人,才懂这份身边有人可以依靠的滋味。
两人扶着苏皇后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仿佛是什么瞬间爆开了。
赵夕颜一惊,倏忽转头。
“不好了!苏侧妃撞棺自尽了!”
太子的棺木前,躺着一个白色身影。正是太子侧妃苏环。棺木上那一蓬溅开的鲜血,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一时竟无人出声。
“快来人,去宣太医。谁也别动苏侧妃,等太医来。”赵夕颜厉声下令。愣住的宫人立刻领命,飞快地跑出了灵堂去宣太医。
蕈紫一颗心怦怦乱跳,她急急低语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去安歇,苏侧妃这里,就有劳世子妃了。”
宫中嫔妃美人数不胜数,真正有品级的却没几个,蕈紫从没看在眼底。东宫里的女眷,只有苏环和慕容燕。慕容燕下药害死了太子,被关在天牢里。苏环现在又撞了棺木。
在蕈紫眼中,除了苏皇后,也只有眼前的赵夕颜值得信任了。
赵夕颜点了点头,叫了一个宫人过来。待蕈紫和宫人扶着苏皇后离去,赵夕颜快步去了灵堂里。
围拢住苏环的众宫人内侍,纷纷让开。赵夕颜蹲下身子,目光落在苏环血淋淋的额头上。
苏环铁了心要殉情,这一撞用尽了力气。额头几乎快被撞烂了,一时还没咽气,竟睁着眼,冲赵夕颜笑了一笑。
这一笑,比哭还难看,令人心碎。
赵夕颜鼻间一酸,眼睛红了:“你等一等,太医很快就来了。”
“别救我。”苏环断断续续地吐出三个字,用最后的力气盯着赵夕颜:“让我随表哥去。”
泪水迅速冲出了眼眶。
赵夕颜的脑海中闪过前世徐靖身中乱箭身亡的一幕,那时的她,痛不可当,只想和徐靖一起去黄泉地下。
“你好好活着,”赵夕颜握住苏环的手,声音哽咽:“太子一定不愿见你这般模样。”
“这世上,最爱太子的人就是你。你要是也走了,以后还有谁会一直记着太子?”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带着太子那一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你永远记着他,他就会一直活在你的心底。”
苏环的眼中浮起泪光。
心像被重锤击中,化为齑粉,甚至连痛的力气都没了。
太医迅疾上前,为苏侧妃查验伤势。
万幸苏环哭了半天一夜,早就没了气力。这一撞,伤势极重,却未致命。
太医暗暗松口气,为苏侧妃敷药包扎。然后让人用木板抬着苏侧妃回寝室。赵夕颜一并起身相随。
片刻后,苏环被抬回熟悉的床榻上。
她额上被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面容惨白,毫无血色。额上的剧痛身体的疲倦一并袭来,苏环很快昏睡过去。
赵夕颜坐在床榻边,默默守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苏皇后在蕈紫的搀扶下来了。
短短一天一夜间,苏皇后骤然苍老了数岁,行走间腰身微弯,仿佛整个人被抽走了筋骨。
赵夕颜起身要行礼。
苏皇后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赵夕颜不必行礼。赵夕颜上前,扶着苏皇后坐下。苏皇后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了,目光落在苏环额上的纱布上,忽然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滚落。
蕈紫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低声道:“皇后娘娘伤心悲恸,哭得厉害,现在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赵夕颜心里一片晦暗沉重。
此时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安慰不了一个失去独生儿子的母亲。
“娘娘节哀,保重凤体。”熬了一夜没睡,赵夕颜声音有些沙哑:“殿下英年早逝,所有人都痛不可当。娘娘之痛,更胜众人。殿下地下有知,也一定盼着娘娘撑下去。”
苏皇后动了动嘴,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如雨般滑落。
床榻上昏睡的苏环,睁开眼睛,摸索着抓住苏皇后的手,凄然又悲凉地哭喊:“姑母,表哥怎么就抛下我们走了。”
苏皇后全身颤抖个不停,俯下身子,将苏环搂进怀中。
姑侄两人,一个失了儿子,一个失去了夫婿,都痛到了极处。相拥着痛哭不已。
赵夕颜也落了泪。
太子寿元不长,注定了短命早夭,众人都有心理准备。可这一天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了。一个好端端的人,忽然就没了。谁能经受得起?
苏皇后和苏环哭了许久,才慢慢停下来。
苏皇后不能说话,只用力地抓紧苏环的手。
一旁的蕈紫忍着悲恸低语:“苏侧妃,皇后娘娘已经失了太子,不能再失去你了。你一定要撑住,好好活下去。”
赵夕颜转头,用袖子擦了眼泪,再转过头来:“苏侧妃,你答应皇后娘娘。不然,娘娘无法安心。”
苏环红肿着一双眼,用力咬着下唇,嘴唇咬出了血痕。半晌,终于点了头。
苏皇后目中闪过水光,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赵夕颜的手。.q.ne
蕈紫代苏皇后张口道:“这一日一夜,辛苦世子妃了。”
赵夕颜定定心神,轻声道:“娘娘一直待我极好,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苏皇后目中闪过水光,站起身来。蕈紫低声道:“世子妃熬了一夜没睡,不如在这儿小憩片刻。正好陪一陪苏侧妃。”
赵夕颜点点头应下。
待苏皇后离去后,赵夕颜就在一旁的窄榻上躺下了。脑海中一片纷乱晦暗,其实根本睡不着。赵夕颜逼着自己闭上眼。
耳边不时传来苏环压抑的啜泣声。
赵夕颜心里暗暗叹息。
太子离世,京城俱哀。
京城百官不论品级高低,皆进宫跪灵。诰命女眷们也都换上素衣,纷纷进宫哭灵。普通百姓都换了孝衣,家家挂起白幡,满城缟素。
东宫灵堂容不下那么多人。太子的棺木被抬去了金銮殿。臣子们皆去金銮殿跪灵。
东宫灵堂的棺木中放着一副太子生前的衣服。诰命女眷们跪在棺木前,各自用帕子捂着眼睛,哭声一片。
这哭声中,尤以苏家女眷最为悲恸。
苏老夫人跪扶着棺木,哭得撕心裂肺:“殿下啊,你怎么这般狠心,抛下娘娘就这么去了啊!”
苏家那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苏家还没来得及为苏环谋划,还没能如愿让东宫过继子嗣。太子忽然撒手西去。现在做什么都迟了。
想及此,苏老夫人就像被摘了心肝一般。
一堆苏家女眷中,还有一个出嫁了的苏瑾。
听到太子丧信的那一刻,苏瑾震惊不已,失声痛哭。哭完一场,立刻换了素服回了苏家,和苏家女眷一同进宫来。
她对太子没有男女之情,却有深厚的兄妹情谊。不管如何,都要进宫送太子最后一程。
浑浑噩噩地跪着哭了半日,有宫人送了凉水和白馒头进灵堂。苏瑾勉强吃了几口,喝了一口凉水,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闭上眼睛,恍惚间看到一张孱弱苍白清秀的脸孔,冲她微笑:“瑾表妹,你要和你的孟表哥好好过日子。我走了。”
那张熟悉的脸孔,慢慢飘远。
“表哥!”苏瑾低泣着伸手,那张脸孔倏忽消散不见。
灵堂里外跪满了哭灵的贵妇。苏瑾的伤心痛哭,在其中并不惹眼。哪怕有一两个爱嚼口舌的,也没胆量在太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去嘲笑真心为太子伤心难过的苏瑾。
苏老夫人哭昏了过去,被媳妇们扶着去空厢房里歇下。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苏老夫人昏睡小半日,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凉水后,勉强有了些力气,哑着嗓子道:“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可怜的环儿。”
于氏默默出力。
次媳洛氏忽然用手捂着脸,痛哭起来:“太子殿下就这么去了。我可怜的环儿该怎么办。”
于氏不敢也不能吭声,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当日是苏环进了宫。不然,现在失了丈夫要守一辈子活寡的人就是苏瑾了。
洛氏哭得凄惨,苏老夫人的心肠却如铁石一般,怒目瞪了过去:“太子本来活得好好的,是慕容燕那个贱~婢,用卑劣手段害死了殿下。你别哭了,现在就随我去见环儿。”
洛氏哽咽颤抖着用衣袖擦了眼泪,扶着苏老夫人去了苏环的寝室。
她闭着眼哭喊,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仿佛要抓住什么。
赵夕颜早已被惊醒,迅疾下榻过来,伸手一探苏环的脖子和脸颊,眉头拧了一拧,转头吩咐:“苏侧妃发烧了,快去请太医来。”
苏环额头被层层轻纱裹住,脸颊通红,脖子也红了,烫得厉害。
宫人匆匆领命退下,不到片刻,便有太医来了。
此时顾不得男女之别。太医伸手探了探苏环的脸孔,面色顿时凝重起来,立刻挥笔开了药方:“苏侧妃额上伤势颇重,又伤心过度,邪火入体,发了高烧。一定要尽快退烧,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赵夕颜立刻道:“我这就让人去熬药。”
药还没熬好,苏老夫人婆媳就来了。
赵夕颜守在苏环床榻边,苏老夫人似没看见一般,冲到床榻边,握着苏环的手就哭:“环儿,快些醒醒。祖母来了。”
洛氏更是泣不成声。
于氏就镇定多了,低声对赵夕颜说道:“她们伤心过甚,失礼了,请世子妃多多海涵。”
赵夕颜轻声应道:“此时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苏环因高烧迷迷糊糊地,费力地睁开眼,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影,竟然没哭,哑着声音说道:“祖母,母亲,我想随表哥一起走。”
苏老夫人全身一震,攥紧苏环的手:“别说浑话。殿下走了,大家都难过。可再难过,也得活下去,不能寻死觅活。”
洛氏哭成了泪人:“环儿,我可怜的女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于氏也捂着脸哭了起来。
赵夕颜没有出声,任众人哭成一团。直至有宫人送了热腾腾的汤药来,赵夕颜才张口道:“苏侧妃发着高烧,要立刻喝药。”
苏老夫人不肯让开位置,坚持要亲自喂苏环喝药。
赵夕颜看一眼颤颤巍巍随时会倒下的苏老夫人:“苏老夫人疼惜苏侧妃的心,我能体会。这药有些烫,苏老夫人体弱无力,万一打翻了药碗,就会烫伤苏侧妃。还是我来喂吧!”
苏老夫人还想说话,于氏和洛氏双双擦了眼泪,“扶着”她起身让开位置。
太子已经死了。
北海王世子徐靖被立为皇储,是迟早的事。眼前的赵夕颜,以后就是东宫太子妃,还会是大晋的皇后。
苏家绝不能在此时开罪赵夕颜,甚至要想尽办法示好才对。
苏老夫人忍着一口窝囊气,盯着赵夕颜的一举一动。
赵夕颜没有搭理苏老夫人,耐心细致地喂苏环喝了汤药,用帕子为苏环擦拭脸上的汗珠。轻声嘱咐道:“睡一觉,醒来就会退烧了。”
惊慌无助的时候,身边有这般冷静沉稳的声音,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依赖和安慰。
苏环嗯一声,再次沉沉睡去。
洛氏哽咽着道谢:“多谢世子妃这般照顾苏侧妃。”
赵夕颜温声应道:“太子是世子堂兄,我身为弟妹,照顾堂嫂是应该的。”
简单的话语中,透出无限深意。
洛氏不是蠢人,自然听懂了,目中满是感激之色,连连谢恩。
太子一死,苏环膝下无子嗣,在东宫也没了依靠。赵夕颜肯照拂善待一二,苏环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赵夕颜起身:“你们留下,陪一陪苏侧妃。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待赵夕颜离去后,苏老夫人忽地哼了一声:“太子尸骨未寒,北海王世子还没回京城,她这个北海王世子妃就迫不及待地进了东宫,摆出了东宫太子妃的派头。”
于氏头皮一紧,忙低声道:“婆婆,这等话可不能说。万一传进世子妃耳中,岂不是结了仇怨。”
洛氏用力抹一把眼睛:“大嫂说得对。请婆婆谨言慎行,别再触怒世子妃了。”
苏老夫人看着两个不成器不中用没远见的儿媳,又是一声冷哼。到底没再说话。
苏老夫人在想什么,赵夕颜根本不在意。
三个月前苏老夫人都奈何不得她,更别说现在和以后了。
“蕈紫姑姑,”赵夕颜轻声问道:“皇后娘娘现在如何了?”
蕈紫熬得双目泛红,神色憔悴,压低声音答道:“皇后娘娘在灵堂里待了两个时辰,又哭得昏厥过去。被抬着回寝室,太医开了药,等娘娘醒了,奴婢再伺候喝药。”
赵夕颜轻声叹息:“丧子之痛,痛于剜心。现在说什么,都安慰不了娘娘的悲恸。只有等时间慢慢抚平伤痛。”
蕈紫转头,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又转回头来:“接下来的日子,要劳烦辛苦世子妃了。”
赵夕颜没有推辞,点点头道:“让娘娘好生安歇,我这去灵堂。”
蕈紫目送赵夕颜的身影离去,然后转身进内室。
苏皇后不知何时睁了眼,就这么呆呆愣愣地躺着,目光涣散,毫无焦距。
蕈紫鼻子一酸,走上前:“娘娘不要再这般折腾自己了。这样下去,娘娘哪里撑得住。”
苏皇后漂移不定的目光,慢慢聚拢,张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来。
蕈紫知道苏皇后的心思,低声道:“太子殿下的丧信,两日前送去清河郡。再有五六日,世子就知道了。”
“慕容燕那个贱~婢,一直被关在天牢里。慕容尧慕容慎在东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现在都被撵回了慕容府。”
“慕容府已经被封。等太子殿下安葬过后,娘娘想怎么处置慕容家都行。”
听到慕容燕的名字,苏皇后的眼中闪过彻骨的痛恨。她看蕈紫一眼,蕈紫立刻应下:“奴婢现在就令人将慕容燕带来。”qδ.ne
苏皇后满腹的悲痛和愤怒,必须要发泄出来。
两炷香后,一个满脸惊惧的女子被拖了进来。
慕容燕身上还穿着两日前的衣裙,长发散乱,眼中满是惊惶恐惧。被拖进来之后,慕容燕连连磕头,哭着求饶:“求娘娘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