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李夫人和几位李氏一族的长辈到了北海郡。
李骁早已派人提前租了一处大宅子,收拾得干净妥帖。李夫人安顿之后,立刻去赵家坊拜会张氏。
彼此心知肚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明面上总得做做样子。
李夫人初次登门,只和张氏说说家常。第二回 登门,提起自己那个“不成器不中用的儿子”。到第三回,才表明求娶赵家姑娘赵青黛之意。
男方登门提亲,女方没有当场就应的道理。
张氏笑道:“李将军年少英才,曾领兵救过北海郡的百姓,性情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不过,结亲一事,非同小可。我总得和元明商量一下,请李夫人回去稍等几日。”
李夫人忙笑道:“那是当然。等过几日,我再来拜会。”
回去后,就见一个英俊青年在院门里等候。青年男子慇勤笑道:“娘亲奔波辛苦了。”
李骁自十几岁进军营,母子分别五六年了。今日重逢,李夫人欢喜得直掉眼泪,抓着儿子的胳膊哽咽道:“你这混账,为娘要是不应了你,你是不是就不娶妻生子了?你这是成心要气死你亲娘!”
李骁忙笑着哄道:“王薇是个好姑娘,以后她进了门,娘就知道了。她亲爹做的恶事,也有了应得的下场。”
李夫人吸了吸鼻子,白儿子一眼:“王薇这个名字,以后别再叫了。她是赵青黛。”
李骁从善如流地改口:“娘说的是,世间已没了王薇,只有赵青黛。”
李骁扶着亲娘进内堂坐下。
李夫人几年没见儿子,有问不完的话。李骁耐着性子一一作答,然后问道:“娘去赵家提亲,赵家应了吗?”
“哪有这么快。今日我提了亲,人家要考虑一段时日。”李夫人的话风变得快极了:“赵家是书香望族,要娶赵家姑娘,多跑几趟算不得什么。”
就算是走走过场,也得有模有样,按赵家的规矩来。
李骁乐得合不拢嘴。
李夫人笑着叹口气:“这门亲事,是你自己辛苦求来的。以后娶进门来,好不好的,你都得自己受着。”
李骁不假思索地应道:“娘放心,儿子娶了赵青黛,以后一定做一对恩爱夫妻。”
日子一晃,进了八月。
天气依旧炎热,早晚却凉了许多。
已经两个多月大的小果儿小花儿,大红肚兜外罩了一身薄薄的小衣服。
赵夕颜蹲在床榻边,耐心地哄着孩子抬头看:“小果儿,小花儿,抬头瞧瞧,娘在这儿。”
小果儿吃力地抬头,咧着小嘴冲娘亲笑。
小花儿也抬头咧嘴笑。
两张小脸像剥了壳的鸡蛋,白生生嫩乎乎,眼睛似葡萄一般,眨巴一下,让人心尖都软了。
“兄妹两个脸长开了,越来越俊俏。”徐莹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手中拉着蹒跚学步的小宝儿。
赵夕颜抿唇一笑,转头抱起小宝儿,一并放在床榻上。小宝儿麻利得很,在弟弟妹妹身边爬来爬去。
奶娘们仔细照看着,赵夕颜和徐莹低声闲话。
“李骁和王薇的亲事成了么?”徐莹笑问。
赵夕颜点点头:“李夫人亲自去北海郡提亲,这般有诚意,亲事自是能成。”
徐莹舒展眉头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实在令人欢喜。”
赵夕颜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玉簪忽然快步进来,一脸焦虑急切:“不好了!宫中传了消息出来,太子殿下今日又昏厥了!”
太子心疾再次发作,昏厥不醒!
赵夕颜心里重重一跳,脸上笑意瞬间隐没,倏忽起身:“让送信之人过来,我要亲自问一问。”
玉簪低声道:“送信来的是东宫里的人,送完一句口信,就回宫去了。”
太子为何犯心疾,现在情形如何,一概不知。
赵夕颜心里沉甸甸的,蹙起眉头,很快下定决心:“我立刻进宫探望太子殿下。”
徐靖不在京城,能代徐靖进宫探病的,唯有她这个北海王世子妃。
徐莹知道轻重,没有阻拦,低声道:“我会照顾好小花儿小果儿,你快去快回。”
赵夕颜深呼一口气:“府中一切,就托付给三姐了。我现在就进宫。”
赵夕颜在最短的时间里换了世子妃礼服,收拾整齐立刻进宫觐见。
到了宫门外,就被拦下了。
赵夕颜没有露面,令人将帖子递进宫门,然后在马车里静静等待。
如果是徐靖,守宫门的禁卫们不会也不敢阻拦。她进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平日里喜静不喜动,存在感可谓稀薄。
这是她刻意为之。如此,就不会惹来永明帝瞩目。
今日实在顾不得这些了。太子性命危在旦夕,她必须要尽快进东宫。这也是在向众人宣告,北海王府和东宫关系亲密。更是在提醒宫中内外朝中众臣,北海王世子徐靖是太子指定的储位继承人。
玉簪和海棠陪在自己主子身边,两个丫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约莫等了两炷香时间,宫门终于开了。
赵夕颜提着的一口气,慢慢吐出口。不管心里如何紧张忐忑,她面上一派沉稳镇定地下了马车。
宫门内,蕈紫躬身行了一礼:“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迎世子妃。”
赵夕颜快步上前,扶起蕈紫。
蕈紫起身抬头,一双眼泛着红,眼下的泪痕已经被擦去。
赵夕颜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沉,低声问道:“蕈紫姑姑,太子殿下现在如何了?”
苏皇后既然派了蕈紫前来,就是让她将事情告诉赵夕颜。
蕈紫很自然地伸手扶住赵夕颜的胳膊,一边迈步前行,一边快速低语道:“今日慕容侧妃送了茶水进太子书房,太子喝了几口茶后,在书房里临幸了慕容侧妃。之后,太子殿下心疾就发作了。”
赵夕颜:“……”
赵夕颜脚步一顿,脸上满是震惊。脑海中一片纷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蕈紫目中闪过愤怒的火苗,咬牙切齿道:“那个***,现在已经被皇后娘娘关进宫中天牢。”
“慕容大将军和慕容校尉,都在东宫外跪着请罪。”
“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慕容燕那个***定然难逃一死,慕容氏上下也要被重责。”
赵夕颜沉默不语,加快脚步。
患有先天心疾的太子徐竣,为了多活几年,一直在默默努力。东宫里的两个美丽娇媚的侧妃,太子从未碰过。
这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是何等惊人的自制力。
谁能想到,慕容燕为了争宠,竟会使出下药这等下作手段。
如果太子身体像常人一样,这等旖旎艳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偏偏太子的身体像纸一样薄,根本禁不起半点折腾……刚亲过方泽,心疾就发作了。真是飞来横祸!
东宫就在眼前了。
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跪在东宫门外。正是慕容尧慕容慎父子两人。
慕容尧是慕容燕的亲爹,慕容慎是慕容燕的兄长。慕容燕闯下大祸,父子两个都受牵连。在东宫外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平日里风光赫赫的禁卫大将军和御前校尉,此时都是一脸丧家犬的晦气模样。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慕容尧没有动弹。
倒是慕容慎,耳朵动了一动,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正红色的世子妃礼服,映衬得她肤白如玉眸黑似墨,脂粉未施,依然美得令人屏息。
赵夕颜没有避让,冷冷地和慕容慎对视。
短短刹那,慕容慎心情激烈翻涌。
“好好跪着。”耳边传来慕容尧愤怒的低语声。
这等时候,还敢想东想西,还要去看美人,真活得不耐烦了?
慕容慎默默将头转过来,继续敛容垂首。眼底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冷笑。
慕容夫人偷偷送进宫中的那粒药丸,是花了百两金子求来的奇药。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在他的掌控中。给慕容夫人出主意的管事妈妈,是他的人。寻来名医的,也是他的人。
接下来的事,就是耐心等待了。以慕容夫人的性子脾气,得了机会进宫,一定要将药送进慕容燕手中。慕容燕为了争宠,会想尽办法靠近太子,只要太子喝几口加了药的茶水……呵呵!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不过,他也没料到,这药丸的效果好得出奇。太子一番折腾,心疾再次发作。如果太子就此一命呜呼,宫中就彻底乱了。也正是他慕容慎大展身手的良机。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越过他的身边,进了东宫。
他没有抬头,眼角余光只能看到红色的裙摆掠过。
赵夕颜心中燃着愤怒的火焰。
在和慕容慎对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件事有慕容慎在暗中“出力”。
慕容慎绝不肯坐视太子安然将储位传到徐靖手中,所以在暗中设局谋害太子。
如果太子就此闭眼不醒,宫中内外都会大乱。最要命的是,徐靖此时领兵在清河郡平匪,消息一来一回得半个月。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插着翅膀飞回京城。
她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她要冷静,要尽力稳住局面。要撑到徐靖安然回京。
赵夕颜脑海中闪过诸多纷乱的念头,脚下未停,一路长驱直入,到了太子书房外。
太子身边的内侍,跪了一地,个个全身发抖面色如土。
他们都是负责近身伺候的内侍,其中三个专门负责太子饮食。那杯下了药的茶水,能入太子的口,他们首当其冲要被问罪。
第360章 第三百六十章 纷乱(二)
赵夕颜无暇也没心情怜悯这些必死无疑的内侍。她停下脚步低声问:“现在有谁在书房里?”
蕈紫低声答道:“皇后娘娘和皇上都在,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也在书房里。对了,还有颖川王世子也在。”
颖川王世子的名讳一入耳,赵夕颜心里又是一个咯登。她不便问出口,就这么看了蕈紫一眼。
颖川王世子近来颇受天子喜爱,时常被召进福佑殿伴驾。今日太子心疾发作的噩耗传进福佑殿时,颖川王世子正好也在,便随着皇上一同来了。
蕈紫低声道;“世子妃请在此稍候,奴婢先进去覆命。”
赵夕颜略一点头,继续在书房外等候。
她进宫,是代徐靖前来表明态度,至于做什么都在次要。事实上,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北海王府的亲兵大半都随徐靖去了清河郡,只余下百余个亲兵留守王府。这点人手,只够自保罢了。
一扇厚重的门,隔绝了书房里的动静。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赵夕颜十分沉得住气,就这么静静立在门外。
仓促匆忙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赵夕颜抬头一看,只见几个老者的身影。这些老者,都是朝中重臣。赵夕颜能认出来的,是礼部的周尚书,其余几个老臣,应该都是六部重臣。另外,还有年过七旬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定国公,身后那个中年武将,就是定国公父子了。
众臣都是听闻太子心疾发作的噩耗,匆匆赶进了东宫。
穿着红色世子妃礼服的窈窕身影撞入众臣的眼帘。
众臣立刻猜出女子的身份,上前拱手行礼:“老臣见过世子妃。”
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也只有北海王世子妃赵夕颜了。
赵夕颜轻声道:“诸位大人请起身。”
众臣起身后,目光迅疾掠过赵夕颜的脸。这些臣子里,最年轻的定国公世子也有五十岁了。这样的年纪,对所谓美色都看得十分淡薄。
不过,赵夕颜美丽的脸庞映入眼帘之后,出于男子的本能,少不得要多瞥一眼。
书房里的太子尚未醒来。
在书房外静候的众臣也没心情说话,各自拧着眉头神色沉凝。
太子若是就此撒手西去,对大晋朝堂和宫中都是一记重击,会立刻引起人心动荡。
万幸太子早在半年多前就有安排……想及此,众臣不动声色地瞥了神色镇定的北海王世子妃一眼。
徐靖不必说,众臣对他都很熟悉。骁勇无敌,能征善战,至于不擅长政务,以后可以慢慢学。
眼前的北海王世子妃赵夕颜,遇事沉着冷静,且机敏果决,在最短的世间里进宫等候,也是最为聪明的举动。
至少,他们现在都觉得北海王世子是下一任太子理所当然的人选。
接下来,就是等待,唯有等待。
东宫的地牢,设在东宫最偏僻之处。
这里已经很久没动用过了。今日派上了用场,百余个东宫亲兵在地牢外看守。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
地牢在地下,光线晦暗,闷热潮湿,有一股久未见天日的浑浊闷气。
衣衫凌乱的慕容燕,趴在地牢的窄榻上,一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嗓子也哭哑了。
“来人,放我出去。”
“我是东宫太子侧妃,我亲近太子伺候太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快放我出去!”
可惜,无论她怎么哭泣嘶喊求饶,都没人理会。
慕容燕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她头脑昏昏沉沉,嗓子早就哭哑了。
她想喝水,当然没人送来。她冲下床榻,用力拍打着铁铸的牢门。手掌拍得通红,也没人过来。
慕容燕无力地滑到地上,用手捂着脸,再次痛哭。
自从母亲将那支金钗送进她手中,她就像着了魔怔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思虑着如何靠近太子。
苏环被禁足,对她来说,是大好机会。
她厚着脸皮,一次一次地去太子书房送茶。送三次,总能进书房一回。那些讨人厌的内侍,反覆查验茶水。她一开始根本不敢动放药丸的念头。这么坚持了两个月,太子对她的戒备之心,终于稍稍退去。.q.ne
今日,她鼓起勇气将那粒药放进茶水中,端进了书房里。
内侍查验茶水的时候,她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好在这粒奇药,确实值百两金子。各种验毒的手段都没用处。
她摆出柔顺的姿态,垂着头等候。太子随手拿起茶杯,喝了几口。当时,她惶恐又激越,忐忑又亢奋。
没过多久,太子就觉燥热,伸手扯了扯衣襟。
她厚着脸皮上前,柔声道:“殿下累了,妾身伺候殿下歇一歇吧!”
她的手触到太子的手,太子没有推开,苍白的脸孔掠过暗红,看着她的目光里,闪着奇异的火苗。
内侍们各自对视一眼,很快退了出去。
比起整日纵情寻欢的天子,太子堪称清心寡欲。和苏侧妃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有亲昵的举动。今日太子忽然对慕容侧妃来了兴致,他们这些奴才,自然要识趣些。
接下来,是一场令人耳热心跳的雨水之欢。
她察觉到太子的生疏笨拙,心里欢喜极了,大胆主动地迎合。身体的疼痛过后,是陌生的强烈的欢愉。
等过了今日,她就能压过苏环,成为太子心爱的女人。如果能一举怀孕,生下子嗣,就能如母亲说的那样,成为东宫太子妃。以后母仪天下,像苏皇后那样,执掌后宫。
美梦是那样的短暂。
她还没从欢愉中回过神来,太子忽然脸色泛白,昏厥在床榻上。
她从未经历过这等可怕的场景,顿时惊叫了起来。
再然后,内侍们冲进了书房。她尖叫着扯过被褥衣服,慌乱地掩住自己的身体。不过,根本没人看她。
她颤抖着给自己穿上衣服时,苏皇后已经进了书房。苏皇后铁青着脸,扬起手,重重扇了她一巴掌:“来人,将这个贱~人送去地牢。”
直至现在,她的头脑都浑浑噩噩。
“竣儿,”
东宫太子书房里,传出苏皇后悲恸的哭泣和呼唤声:“竣儿,醒一醒啊!父皇和母后都在这里,你快醒一醒。”
太子徐竣,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一张脸孔惨白,毫无血色。
从发病至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从上午熬至黄昏,天色一点点变暗。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汇聚于此,用尽手段,也没能令太子醒来。
太子的呼吸也愈发微弱。就如一株即将燃尽的火烛,随时都会湮灭。
苏皇后坐在床榻边,泪落如雨,哭哑了嗓子,哭红了眼。
永明帝没有伤心痛哭,就这么愣愣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一双眼紧紧盯着儿子惨白如纸的脸。
慕容尧慕容慎父子还跪在东宫外。
北海王世子妃第一个进宫。
朝中所有重臣都进了东宫,就在寝室外等候。
几位藩王世子也都来了,不过,除了一开始跟随天子进了太子书房的颖川王世子,其余藩王世子都未能进来。
书房里的空气停止了流动,浓厚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颖川王世子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声。床榻边早已被太医们围满,从他站立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堆人头。偶尔从缝隙间瞥一眼昏迷不醒的太子,颖川王世子低下头,嘴角悄然勾了起来。
这一出意外,简直是天外飞来的绝妙好棋。对他有百利无一害。
看看一众太医沉重的脸色,就能猜到太子的情形十分不妙。或许,再也醒不来了。
等着仇敌去死的滋味,原来是这般美妙。
颖川王世子无声地再次扯了扯嘴角,很快恢复悲恸之色。
已经等半日了。
赵夕颜默默抬眼,看一眼天际。
太阳渐渐西沉,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住了绚烂的晚霞,黑沉沉的,就如晦暗的心情一般。
玉簪和海棠也跟着站了半日,早就腿脚酸软了。不过,连主子都在站着,她们两个丫鬟自然不能叫苦叫累。
再一看,那些六七十岁满头白发的老臣也都站着哪!
几位藩王世子凑在一起,一个个神色凝重。西河王世子忽然低声道:“天快黑了,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法子。我进去看看动静。”
彭城王世子略一迟疑,低声提醒:“书房里一直没传出动静,想来太子殿下还没醒。这等时候,堂兄就别让人通传了。”
先不说帝后反应如何,只怕根本就寻不到敢进书房通传的内侍。
西河王世子低声道:“我先试一试。”说着,抬头环视一圈,叫了一个内侍过来,张口吩咐:“你进去通传。”
那个内侍瑟缩着跪下,也不吭声,就这么磕了三个头给西河王世子赔礼。
西河王世子一脸晦气,伸腿踹了内侍一脚。那个内侍被踹中了心窝,嘴角顿时溢出鲜血。
彭城王世子大吃一惊,忙拉扯住西河王世子的胳膊:“堂兄镇定。这等时候,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堂兄万万不可添乱。”
西河王世子从鼻子里哼一声。
那个无辜被踹心窝的内侍,捂着心口,爬起来退了下去。
这边动静着实不小,众臣的目光扫了过来,各自拧了拧眉头。
这位西河王世子,性情暴戾,冲动易怒。这等时候了,都不能忍一忍。
说起来,几位藩王世子都在京城两年多了,性情脾气各有缺点。西河王世子冲动鲁莽,颖川王世子阴险无耻,彭城王世子和太子一样体弱多病。存在感稀薄的平昌王世子和汉阳王世子胆小怯懦,既无担当,也没见什么长处。
和他们一比,北海王世子徐靖,确实是徐家最出众最优秀的儿郎。
也难怪太子殿下选中徐靖。就是他们这些臣子来看,也觉得徐靖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西河王世子妃曹氏,往赵夕颜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弟妹,太子殿下一直没醒,我们是不是一直在这儿等着?”
赵夕颜没心情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在这儿,代表的是北海王府,是夫婿徐靖。
别说站半日,就是站到明日,也得留下。
西河王世子妃心情复杂地看一眼赵夕颜,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此时,又有臣子进了东宫。
这大半日过来,朝中众臣都已知晓太子心疾发作的噩耗了。有份量的重臣,都进了东宫。如果太子能醒来,他们能在第一时间里庆贺。如果太子就此闭目西去……他们也能送太子最后一程。
东宫所有属官,也都默默汇聚在书房外。
此时,书房外站着的人,重重叠叠,少说也有数十人。
众人都在心急如焚地等待。
忽然,门口出传来一声悲戚的老妇哭声。
赵夕颜皱眉看去。
一头白发的苏掌院和抽泣的苏老夫人,在儿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进了东宫。
论官职,苏掌院不算最高。不过,苏掌院是太子的亲外祖父,一直在内宅“养病”的苏老夫人,是太子的亲外祖母。他们两人一露面,众人立刻纷纷退让,让出一条路来。
唯有站在最前面的赵夕颜,动也没动。
她看着苏老夫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走进,淡淡道:“太医们正为太子殿下施针急救。殿下或许很快就会醒来。苏老夫人就别哭了,别折损了殿下的福气。”
苏老夫人愤然抬头,也不擦眼泪,就这么颤巍巍地伸手指着赵夕颜怒骂:“这里是东宫,你算什么东西,敢拦着我。给我让开,我要进去陪着我的外孙。”
众人都是一惊,迅疾抬头看过来。
就见素来低调的北海王世子妃,俏脸如覆着一层寒霜,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倚老卖老撒泼的苏老夫人:“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大家都心急如焚,在这里安静等候。苏老夫人又哭又闹,是何道理?”qδ.ne
“这里是东宫,苏老夫人想撒泼胡闹,趁早回苏家内宅去。”
苏老夫人愈发愤怒,扬高声音怒道:“太子还没咽气,这东宫,还轮不到你这个北海王世子妃耀武扬威!”
苏老夫人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惊,旋即面面相觑。
太子一旦西去,大晋就要重立储君。徐靖占有绝对性的优势。此时,苏老夫人当众指责赵夕颜,用心可谓险恶至极。
苏掌院狠狠瞪苏老夫人一眼:“闭嘴!”然后,颤巍巍地拱手请罪:“这个无知老妇,已经乱了分寸,胡言乱语,请世子妃切勿放在心上。”
赵夕颜没有恼怒失态,眉眼动也未动,淡淡说道:“太子殿下心疾发作,昏迷不醒,这里人人都在为殿下的安危忧心忡忡。”
“苏老夫人是殿下的亲外祖母,心情焦虑忧急,在所难免。言语混乱无章,我不会介怀。”
“不过,想进书房万万不行。连徐家儿郎都在这里等着,苏家人何德何能,能在此时进书房?”
“莫非苏老夫人以为,为老不尊耍赖皮就能进书房,能左右皇后娘娘进而影响皇上的决定?”
苏老夫人:“……”
众人:“……”
苏老夫人被气得浑身发抖。
众人则被赵夕颜这番话震住了。真正的力量,不是歇斯底里的叫嚷,而是冷静到极处的犀利回击。
苏老夫人为什么急着进书房,真正的用意众人都清楚。不过,敢在太子书房外这般斥责苏老夫人的,也唯有赵夕颜了。
赵夕颜冷然的目光扫过苏老夫人气急败坏的脸孔,然后落在苏掌院难堪的脸孔上:“如果苏老夫人再胡乱叫嚷,这笔账,就记在苏掌院的头上。”
礼部周尚书咳嗽一声,张口道:“苏掌院和苏老夫人暂且安静。身为臣子,焉能在东宫喧哗吵闹。”
一句“身为臣子”,足以封住苏掌院的嘴。
至于苏老夫人,被赵夕颜冷然的目光看着,心里直冒凉气,终于闭了嘴。
书房外再次安静下来。
天色一点点晦暗,乌云汇聚,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众臣没有闪躲避雨,依旧在书房外站着。
雨点滴落,赵夕颜的脸颊很快湿漉漉的,衣裙也被沾湿了。她没有闪躲,凝神注目著书房。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竣儿!”
赵夕颜心里突突一跳。
紧接着,书房里响起了永明帝愤怒的嘶喊:“来人,将这些无能的太医都拖出去斩首!他们救不活太子,就都别活了!”
众臣面色倏忽变了。
他们齐聚在东宫,确实有为太子送行之意。心里到底都还存着奢望,希望仁厚英明的太子殿下能熬过这一劫……
苏皇后的恸哭声不绝于耳,永明帝的怒吼声振聋发聩。太医们跪地求饶的声响一片。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令人沉痛的事实。
太子殿下,英年早夭。
苏老夫人纵然满腹算计,对外孙的疼爱也是真心的。听闻这样的动静,苏老夫人双腿一软,忽然瘫倒在地上,凄厉的哭喊起来:“老天啊,你睁睁眼,别带走太子。将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带走吧!”
苏掌院也红了眼,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众臣纷纷红着眼,在书房外跪下,哭喊着:“太子殿下!”
“老天开眼,将太子殿下还给大晋。”
“老臣愿以性命,换太子殿下十年阳寿。”
赵夕颜也跪了下来。眼中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一起滑落。
她和太子接触其实并不多。对太子的一切,大多是从徐靖口中听来的。便是如此,她此时此刻也难受极了。
真不知徐靖知道这个噩耗,会何等悲恸难过。
太子徐竣,静静躺在床榻上,永远地合了眼。
苏皇后哭成了泪人,很快昏厥过去。
永明帝像疯癫了一般,眼睛赤红,呼吸粗重,厉声咆哮:“来人,将这群庸医推出去斩了。再去请民间的名医来。我儿没死,一定有人能救活他。”
太医们跪了一片,纷纷磕头求饶:“皇上饶命!”
“求皇上饶过微臣,微臣真的已经尽力了。”
倒是万太医,只磕头不吭声,满面悲戚。
自太子出生,他就是太子的专职太医。这十几年来,为了太子安然长大,他费尽心思耗尽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