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到军帐外透透气。
白日燥热难耐,到了夜晚,月华如水,凉风阵阵,倒是舒适多了。满目军帐,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鼻间充斥着军营里特有的臭味汗味。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军营里都是糙汉,十天八日不洗澡是常有的事。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汗臭味泛酸,那味道简直“销魂蚀骨”。
入鲍鱼之肆久闻不觉其臭。慕容恪也渐渐习惯了。
守在军帐外的两个亲兵靠拢过来,其中一个瘦长脸的张口道:“二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此次慕容恪来清河郡,带了一百个亲兵。这两个亲兵身手最好,也都是兄长慕容慎特意挑的人。
那个瘦长脸的亲兵姓彭,在兄弟中行二。
慕容恪随口道:“睡不着,起来随意转转。”
彭二住了嘴,和另一个亲兵随在慕容恪身后。
慕容恪大概是太闷了,低声对彭二发了几句牢骚:“我随大军来清河郡,原本以为能上阵杀敌立功。可世子一直让我留守军营,我连流匪的面都没见过。”
少年人雄心勃勃,慕容恪也不例外。自家亲爹是威风凛凛的禁卫大将军,大哥是御前校尉。他这个慕容氏的二公子进了军营,也该有所作为。
更何况,这猛虎营是太子亲自组建的军队。他立下大功表现英勇,也能为妹妹慕容燕争口气,让太子另眼相看……
亲兵彭四低声宽慰主子:“二公子立功心切,小的明白。不过,打仗最是凶险。有高二公子前车之鉴,世子这是不愿二公子涉险,才令二公子留守军营。”
慕容恪胸口发闷,半晌才道:“明日早起,我去求见世子,我要主动请战。”
彭四劝不动执拗的二公子,只得再次闭嘴,迅速瞥另一个亲兵一眼。那个亲兵不动声色,目中闪过寒意,迅疾比了一个手势。
耐心静候良机。
彭四快速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是慕容慎的人。此次被主子派来随行,保护二公子是其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伺机暗杀北海王世子。
一百个亲兵里,还有另八个死士。也就是说,接到暗杀任务的一共十人。除了他们,新军里还有慕容慎安插的内应。
慕容氏在京城盘踞两百年,世代经营,暗中投靠慕容氏的小将门着实不少。徐靖当日征兵,慕容慎自不会错过掺沙子的良机。这些人或在军营里做着中低等武将,或是普通军汉。
彭四手中有一份名单,上面一共有三十个名字。也就是说,在关键时候,这三十个人都会拚死出手。
慕容恪背后没长眼,自然错过了这一幕。
说来也巧,在军营里转了一会儿,就遇到了夜巡军营的北海王世子。
慕容恪忙上前,拱手行礼:“末将慕容恪,见过世子。”
徐靖今晚喝了半壶酒,特意出来散散酒气。没曾想,和慕容恪碰了个正着。“爱屋及乌”,有慕容慎在,徐靖对慕容家的二公子好感实在有限,淡淡道:“免礼。”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慕容恪恭声答道:“回世子,大军出动剿匪,末将总是留守军营,心中焦灼难耐,实在难以入睡。”
就差将求战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徐靖挑眉,目光落在慕容恪的脸上。慕容恪大着胆子抬头,和徐靖对视:“末将是猛虎营的人,不怕打仗,也不怕流血受伤。求世子允末将随大军出征剿匪。”
还是个热血冲动的愣头青。
徐靖心中哂然,随口道:“本世子让你留守军营,自有本世子的道理。你听君临行事便可。待需要你上阵的时候,你不去也不行。行了,别在这儿磨蹭,回军帐休息去。”
慕容恪求战不成,犹不死心,再次拱手道:“世子不肯用末将,莫非是因为末将姓慕容的缘故?”
这话听着,就有那么一丝刺耳了。
徐靖从不惯着任何人的臭毛病,闻言扯了一个讥讽的笑意:“你心里倒是明白得很。”
“没错,我确实信不过慕容家的人。”
“你一个军中校尉,领着一百个士兵,身边的亲兵也有一百。这些亲兵都是慕容氏的精兵,其中还有慕容慎的心腹。说不定,到了战场上,会在我背后放冷箭。我怎么能冒这样的危险将你放在战场上!你就老老实实地留守军营,混些功劳,回去也能交差。”
慕容恪:“……”
彭四和另一个亲兵霍然一惊,各自低头,不敢和徐靖对视。
慕容恪还算白净的脸孔迅速张红,目中闪着愤怒的光芒,显然被气得不轻:“世子瞧不上我就罢了,为何这般诋毁我大哥?”
“再者,我们慕容家是大晋忠臣良将,对皇上忠心不二。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背后放冷箭的卑劣之事!世子这么说,是无端污蔑慕容氏!”
徐靖冷笑一声:“是不是污蔑,以后就知分晓。我是军中主将,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现在,滚回去!”
慕容恪眼里的火星都快蹿出来了,用力一握右拳。似乎下一刻,就会挥舞出右拳,打中徐靖那张英俊又嚣张的脸。
彭四大惊,迅疾出手拉住慕容恪的手腕,低声急语:“二公子,不可冒犯世子。”
在军中,以下犯上是大忌。若是被徐靖抓住把柄,狠狠重罚一顿,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慕容恪热血上涌怒气汹汹:“放开我!”
奈何彭四力气惊人,慕容恪挣扎不开。
无能狂怒,有个屁用。
徐靖嗤笑一声,大摇大摆地从慕容恪身边走了过去。
徐靖身后的徐三徐十一,各自回头看了愤怒不已的慕容恪一眼。一个目中含着警告,一个杀气腾腾。
第338章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请战(二)
徐靖没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在军营里走了一圈,才回军帐。
徐三退了出去,徐十一留下值夜。徐十一低声对主子说道:“世子今晚是故意激怒慕容二公子?”
徐靖从鼻子里哼一声:“他就是个蠢货!”
连徐靖都知道慕容慎派来的亲兵里有问题。慕容恪傻乎乎地,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半点提防戒备。
军营里一旦出事,顶缸倒霉的人可是慕容恪。
徐十一目中闪过凉意,低声道:“世子放心,小的一直派人盯着他们。只要有异动,立刻就有人来回禀。”
徐靖略一点头:“猛虎营里也有慕容慎的内应。现在查出多少了?”
徐十一低声答道:“现在已经查到二十个,都派人盯着。小的继续派人查探。”
徐靖嗯一声。
去岁招募新军,他就有所提防戒备。半年多来,果然暗中查出了不少。怕是还有一些,藏得更深。
领兵冲锋的时候,背后飞来的冷箭比前方的千军万马更可怕。
慕容慎越是沉寂隐忍,绝不能疏忽大意,更不能小瞧了慕容慎。
三更天,徐靖才上了床榻。临睡前,他伸手在枕下摸索,摸出了两封月牙儿妹妹的亲笔信。
徐靖看一遍,在信纸上亲了一口,稍解相思之苦。最后,将信贴在胸口,闭目睡着了。
隔日一早,徐靖在军帐里召集武将议事。
有资格进军帐的,至少也是参将以上的级别,一共二十多人。廖洗马这个军法官也一并来了,他不通战事,也不随意插嘴。不过,他在这里,就代表着太子殿下。对军中所有武将来说,是无言的威慑。
沈舍人今日又领着人出去“筹措粮草”了。
军帐里的武将,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骁骑营,年龄多在三旬四旬。另一派是猛虎营里的年轻将领。
之前两派人马,明里争锋,暗中摩擦不断。如今随着高望对北海王世子的敬服,骁骑营的武将们都温顺了许多。
议事大半日,定下两日后出征的武将名单,众武将才告退散去。
高望一出军帐,就见到一张熟悉的少年脸孔。
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岁年纪,一脸热血。在高望眼中,就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
正是慕容氏的二公子慕容恪。
因为慕容慎无故悔婚一事,高家和慕容氏很不对付。高望见了慕容恪,也没好脸色:“慕容恪,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恪昨晚一夜没睡,今日一早就来徐靖军帐外站了半天,双腿都站麻了。他挺直腰杆答道:“我来向世子请战。”
请个毛战啊!
高望嗤之以鼻:“军营里的规矩你忘了不成。派谁出征,派谁留守军营,是主将的事。你一个低等校尉,请什么战。立刻滚回去!”
慕容恪动也不动:“我不走!”
高望也怒了,冷笑一声道:“这里是军营,不是慕容府。你胆敢在这里滋事胡闹,别说世子,我也饶不了你!”
目光一扫,几个亲兵就过来了,伸手架住慕容恪的胳膊往后拖。
慕容恪既惊又闹,奋力挣扎:“放开我!都放开我!”
慕容恪身后的亲兵们立刻冲过来救自家主子。两方人一对上,你推我我踹你,很快就动了手。
慕容恪手脚能动了,迅疾冲到高望面前,伸手一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高望踹了一脚。
慕容恪被踹飞了几米远,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一个鲤鱼翻身从地上翻了起来:“高望!你别以为我怕了你!”
高望冷笑连连:“就是慕容慎来了,见了我也要客气地喊一声高将军。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在军中,论资历论年龄论官职,高望都能吊打慕容恪。
慕容恪从昨晚憋到此刻的怒气,被这两句话点燃了。他愤怒地冲上前,挥拳直击高望脸孔。
高望迅疾闪过,右手拧住慕容恪的胳膊。慕容恪猛然挣脱,右腿如闪电,踹中高望的左腿。
奈何高望身高力壮,被踹中了只后退两步。
慕容恪一声不吭,继续冲上前动手。他习武天赋不及兄长慕容慎,也算资质上佳,辛苦练武十年,身手着实不弱。不过,对敌的经验不丰,也不及高望狠辣。几个照面就落了下风。
众人斗殴的动静喧闹声,很快引来了徐靖。
徐靖一声怒喝:“都住手!”
慕容恪反射性地停下。高望的拳头来不及收回,击中了慕容恪的左肩。慕容恪闷哼一声,脸色发白,愤愤瞪高望一眼:“世子让住手,你怎么还打?”
高望没理慕容恪,转头对徐靖说道:“世子,对不住,末将刚才一时没收住手,不是有意违抗世子之命。”
徐靖皱眉怒斥:“军营里不得无故滋事动手,你们两个是明知故犯。来人,将他们拖下去,各打二十军棍!”
高望和慕容恪被拖去打军棍,两人的亲兵们也没能幸免,齐整整地趴在地上。结实的军棍辟里啪啦地落下。
慕容恪疼得直冒冷汗,咬牙硬是忍下了。
转头一看,可给慕容恪气坏了。
高望也在挨军棍,动静听着比他这边还大一些。高望也在龇牙咧嘴,不过,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装模作样。
军中打军棍的都是好手,轻重都在下手间。有时候轻飘飘的,能让人五脏六腑俱碎,有的军棍动静大,实则就是皮外伤。躺个三五天就没事了。
高望现在挨的军棍,显然就是后者。
行军棍的人也不敢将慕容二公子打残打死,不过,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慕容恪挨了二十军棍,屁股都快被打烂了。挨完军棍,被抬回了军帐。请了军医来敷药。慕容恪趴在床榻上,疼得眼泪直流。
彭四等人,被打得更重更惨。
“彭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同挨打的死士忍着疼痛,低声问道。
他们还肩负着“重任”哪!
彭四疼得眼珠子都红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等伤好了再寻机会。”
六月二十这一天,天气酷热难耐。
从一早起身,赵夕颜就觉和往日不同,圆润的肚子似在慢慢往下沉,不时传来一阵阵轻微的抽痛。过了一会儿,这疼痛就明显了许多。
赵夕颜额上微微冒汗,神情颇为镇定:“玉簪,海棠,我肚痛发作了,扶我去产房。”
玉簪海棠早有心里准备。不过,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无措。
玉簪扶着主子,海棠撒腿冲了出去叫人,盏茶功夫,宫里来的四个接生嬷嬷都来了,徐莹姐妹三个寻来的接生婆子也来了,还有一直待在王府里的女医,迅疾赶来。
产房就设在主院厢房里,里面被反覆清理打扫过,十分干净。赵夕颜被扶着躺在床榻上。
徐莹一路小跑进了产房,比自己当初临盆生子的时候还要紧张忐忑:“月牙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此时,阵痛正席卷而来。
赵夕颜疼得说不出话来,汗珠不停从额上滚落。
徐莹拿着帕子为赵夕颜擦拭汗珠,头也不回地快速吩咐:“立刻派人去赵府送信,请伯母前来。再去周家朱家送信。还有,给宫里的皇后娘娘送个口信。”
徐莹又看向宫里派来的接生嬷嬷。这四个接生嬷嬷,都在四旬以上,为首的姓姜,将近五旬了,个头不高,一脸精明干练。
“姜嬷嬷,今日就拜托你了。”徐莹轻声道。
姜嬷嬷福了一福,声音沉稳:“县君请放心,老奴一定尽心伺候世子妃。”
另外两个接生婆子,暂时派不上用场,默默待在角落里,眼睛一直盯着姜嬷嬷等人。
县君早就暗中嘱咐过她们,世子妃临盆这一日,她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着姜嬷嬷几个。只要世子妃平安无事,就是大功一件,重重有赏。
便是姜嬷嬷四人,对此事也心知肚明。生孩子是大事,北海王府请两个接生婆子来,也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可指责不满的。
至于经验丰富的女医,一直以管事妈妈的身份待在赵夕颜身边。此时到床榻边为赵夕颜诊脉,然后对徐莹点点头。
徐莹这才松口气。
赵夕颜熬过这一波阵痛,薄薄的衣裙已被汗水浸透,对着徐莹叹道:“果然很疼啊!”
徐莹几乎被逗乐了,拿着帕子为赵夕颜擦拭汗珠:“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你怀的是双胎,临盆的时候就更遭罪了。忍一忍,等孩子生出来就好了。”
赵夕颜嗯一声。
阵痛像潮水,一波过后,又是一波。
赵夕颜生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疼痛。待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轻声呼痛。在产房外守着的玉簪海棠,都红了眼睛。
她们两个伺候赵夕颜多年,都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气。赵夕颜看着温柔娇弱,实则性情坚韧,不管遇到什么苦痛,都隐忍不发冷静相对。如果不是疼到了极点,绝不会这般呼痛。
海棠用帕子擦拭眼角泪痕,哽咽着低语:“这么要紧的时候,世子偏偏不在京城。”
玉簪将眼泪咽下,低声道:“世子去清河郡平匪,是关乎江山的大事。又不是去四处玩乐。你别嘀咕了,世子妃最是坚强,一定能撑得住。”
海棠用力点点头。
生孩子的痛苦,别人再急也只能干看着。所有的痛苦,都得产妇自己慢慢熬。只盼着老天有眼,让世子妃少受些苦楚,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一个时辰后,徐芷第一个来了。
徐芷嫌马车速度慢,一路骑着快马赶来,急急冲到产房外。徐莹忙拦下她:“姜嬷嬷说了,我们都在外守着等着,别进产房。免得人来来去去的,令月牙儿心乱,也会惊着她肚中的孩子。”
就连徐莹自己,也被撵出来了。
徐芷知道其中的忌讳,站在产房外,竖长耳朵听了片刻,转头低声道:“月牙儿很坚强,一直忍着没呼痛。”
都是过来人,知道其中滋味。
那种翻江倒海似要将人撕扯成碎片的痛苦,根本无法可想,只能忍耐,慢慢熬过去。
一直哭喊不休的,在临盆时就会没力气生孩子。要尽力忍,不能肆意哭喊呼痛。
产房里偶尔传出一声痛呼,很快又恢复安宁。可想而知,赵夕颜在尽力忍耐支撑。
又过半个时辰,徐芳也急匆匆来了。
紧接着,孙氏领着赵素馨赵鹊羽来了。
众人都在产房外提心吊胆地等着,听着产房里不时传出的声响:“世子妃,用力啊!”
“再努把力,孩子的头就快出来了。”
谁也没心情闲话,一颗颗心都悬在半空。
此时的赵夕颜,像被撕扯成了两半。她咬牙忍着痛楚,照着姜嬷嬷教导的法子,深呼吸,猛然用力。
一次又一次。
真疼啊!
等孩子生出来,一定要先揍一顿。让他们知道亲娘为他们的出生受了多少罪。赵夕颜这么想着,竟又有了力气。
一阵剧烈难当的痛楚袭来。
孩子要出来了。
赵夕颜拼尽力气,身下骤然疼痛,旋即一松。
姜嬷嬷大喜过望:“孩子生出来了。”再一瞧胯下,姜嬷嬷更是喜笑颜开:“是小世子,恭喜世子妃,生了个小郡王。快快快,快去产房外报喜。”
另一个接生嬷嬷忙道:“世子妃肚中还有一个哪!先别忙着高兴,等这一个也出世了,再一同报喜。”
赵夕颜怀双胎一事,一直秘而不宣,从不张扬。不过,自然瞒不过贴身伺候的姜嬷嬷等人。
宫中的苏皇后,早就得了消息,也保持了沉默。
男婴响亮的啼哭声,传出了产房外。
徐芳徐芷徐莹得知小侄儿出世了,喜不自胜。
太好了!北海王府后继有人了……如果徐靖有大造化,这可就是未来的皇太孙!
孙氏也松了口气,喜笑颜开。
皇家子嗣单薄。北海王府也是三代单传。如今赵夕颜一举得子,第二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极好的。
半个时辰后,产房里又响起了婴儿啼哭声。
接生嬷嬷笑吟吟地出来报喜:“世子妃生了一双龙凤。”
第340章 第三百四十章 儿女
赵夕颜拼尽全力,生下一双孩子后,便昏睡了过去。便是在昏睡中,身体也不时传来疼痛。
不过,这样的疼痛和临盆时的疼痛相比,总算可以忍耐。
赵夕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有人为她擦拭换衣,有人喂她温热的水。
待她睡足了,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溢满喜悦的熟悉脸孔。
徐芳献宝一般,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到赵夕颜眼前:“月牙儿,快瞧瞧,这是你的儿子。”
孙氏笑着捧着另一个:“这是你女儿。”
两张红通通的小脸,头发稀疏,一个闭着眼睛,另一个也闭着眼。鼻子小小的,嘴唇也小小的。
她怀胎八个多月,小心翼翼地养胎,历经痛苦,就生了这两只小猴子一样的孩子?
这一刻,赵夕颜忽然能体会到赵素馨当日的心情了,忍不住咕哝一句:“都好丑啊!”
就这一句,立刻惹来无数反对。
“哪里丑了!”徐芷振振有词:“瞧瞧这大眼睛,这红润的小嘴,俊俏得很。”
徐莹也道:“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其实眉眼十分好看。等过些时日长开了,就更好看了。”
赵素馨抿唇笑道:“想想我们家小猴儿。生下来的时候,我嫌弃得很。这才两个多月,多俊俏啊!”
还是赵鹊羽最实在,看看小外甥,再看看外甥女:“你们都是怎么看出来的啊!我左看右看,怎么就瞧不出好看来?”
赵夕颜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再看两个孩子一眼,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柔情。
这是她和春生哥哥的孩子。
他们的身上,流着徐靖的血,也留着她的血液。血脉交融,孕育出了这一双骨肉。
老天真是太过厚爱她了。让她重生,让她和心爱的少年结为夫妻长相厮守,又赐给了她一双儿女。
“让我抱一抱。”赵夕颜声音很轻,仿佛怕声音大了吓着两个孩子。
孙氏笑道:“你刚生过孩子,精力亏损得厉害,要好好坐月子。抱孩子急什么,以后有的是你抱不过来抱得头痛的时候。”
这话说得风趣,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笑声惊动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睁了眼,砸吧一下小嘴,忽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另一个也跟着咧嘴。
“孩子饿了!”徐芳立刻道:“快些叫奶娘来。”
奶娘是早就备好的,一共两个。都是丰腴干净的年轻妇人。
赵夕颜有些不舍,轻声道:“抱过来,我先喂喂他们兄妹。”
徐莹柔声劝慰:“你刚生过孩子,养身子要紧。再说了,你就是喂孩子,一个人的奶水也不够两个孩子吃。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奶娘喂。”
众人纷纷劝慰,赵夕颜的心意却愈发坚定:“我先喂一喂。”
赵夕颜外柔内刚,极有主见。
众人劝不动,只得随了她。众人退了出去,两个奶奶各抱着一个孩子。其中一个先过来,将孩子放在赵夕颜腋下,耐心指点:“世子妃稍微侧过来一些,对,伸手将小世子搂着,往前送一送……”
赵夕颜动作有些笨拙,忙碌了许久,儿子才吃到了一口。小小的嘴用力一吮,赵夕颜轻轻嘶了一声。
奶娘轻声笑道:“一开始有些疼痛,是正常的。等奶水顺畅了,就不疼了。”
赵夕颜疼得不想说话,低头瞅着奋力喝奶小脸憋得通红的儿子,心里那点闷气悄然散去。
过一会儿,换了另一侧,女儿被抱了过来。赵夕颜忍着疼痛,伸手将小小的女儿揽进怀里。心尖都是软的。
细细打量,女儿和儿子生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女儿的左额角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女儿的个头,也稍微小一些。闭着小眼睛,用力吮吸。
自己的孩子,越看越喜爱。看得久了,小脸愈发秀气可爱。
孩子吮了半天,没吃饱,扁扁嘴哭了。
奶娘忙笑着过来,将孩子抱进怀中,当着赵夕颜的面喂了一回。奶娘奶水充足,孩子砸吧着小嘴,吃得香甜。
赵夕颜看着竟有些羡慕。
孩子吃饱睡着了,被抱去了隔间睡下。
赵夕颜在玉簪的伺候下,喝了半碗汤后,有些疲倦,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很快再次入睡。
太子听闻赵夕颜生了一双龙凤的喜讯,心情大好,立刻去了椒房殿。
苏皇后也是一脸喜悦:“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双胎本就少见,龙凤呈祥更被视为吉兆。皇室子嗣凋零,现在忽然来了一双龙凤,令人格外振奋。
太子笑道:“靖堂弟在清河郡平匪,不能回京。孩子的洗三礼满月礼都赶不上了。北海王和北海王妃也没在京城,母后就多费心,给这一双孩子撑足体面。”
苏皇后笑着一口应下。
太子又去了福佑殿。
今日在殿外当差的,正是御前校尉慕容慎。
素来温和自持的太子殿下,今日步履快捷,满面笑意。慕容慎看在眼里,心里陡然一动。
没等慕容慎仔细思虑,就听太子殿下笑道:“北海王府今日添了一双龙凤,孤要进去给父王道喜。来人,快些去通传。”
慕容慎:“……”
慕容慎神色一顿。
赵夕颜为徐靖生了一双儿女。
嫉恨的火苗在胸膛熊熊燃烧。
太子瞥了一眼过来:“听闻慕容校尉的妻子有了身孕。等过几个月,慕容校尉也要做父亲了。”
慕容慎收敛心神,恭声应道:“是,殿下竟连这点小事都知晓,末将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太子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慕容侧妃是你胞妹,在孤面前,不必这般拘谨。”
慕容慎愈发恭敬:“君臣有别,末将岂敢冒犯殿下。”
太子笑了一笑:“慕容校尉成家之后,果然稳重了不少。日后定能担当大用。”
慕容慎拱手谢恩。
马公公低眉顺眼慇勤地来了:“奴才见过殿下。皇上请殿下进殿。”
太子笑着迈步而入。
太子走后,慕容慎脸上的笑容慢慢隐没。
第341章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册封(一)
太子一脸喜气地进了内殿,向永明帝拱手行礼:“父皇,儿臣来道喜。北海王世子妃赵氏,今日诞下一双龙凤。”
“这是吉兆,也是皇家祥瑞。父皇可别吝啬,得重赏才是。”
永明帝听了第一反应竟是扼腕:“这个赵氏,肚子争气,人也有福气。早知她能生出龙凤胎,当日就该下旨赐婚,让她做你的太子妃。如此一来,这一双龙凤,就是东宫的了。”
太子:“……”
这等荒唐话,也是一朝天子能说的吗?
太子笑不出来了,神色一整,目光迅疾一扫。一众内侍立刻低头,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马公公和蒋公公在角落处伺候。
“靖堂弟正领兵在清河郡剿匪,出生入死,为朝堂效力。”太子正色说道:“父皇说这样的玩笑话,实在不合适。”
永明帝连自己的侄媳都下得了手,现在身边又多了几个从民间寻来有夫有子的年轻美貌妇人,可谓生冷荤素不忌。刚才脱口而出的,也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真实的唏嘘感慨。
眼见着太子沉了脸,永明帝讪讪地咳嗽一声:“这里没有臣子,也没外人,只朕和你。朕随口说笑罢了。”
太子道:“内侍也是人。他们若是嚼舌多嘴,将父皇的话传出去,传到靖堂弟耳中,靖堂弟会怎么想?传到众臣耳中,众臣又会怎么想?”
马公公蒋公公心中各自一凛,迅疾跪下:“奴才一片忠心,绝不敢饶舌。”
“奴才一定管好他们,不准他们胡嚼舌头。”
太子淡淡瞥一眼过去:“这话是你们说的,孤都记下了。如果宫中有一星半点的传闻,你们两个就别待在福佑殿了。”
马公公和蒋公公唯唯诺诺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