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身受重伤的黑衣匪徒,昏迷着躺在车厢中间。黑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嘴里塞着破布。不知能不能熬到天明。
赵夕颜安静端坐,双手交叠,目光落在匪徒的身上。
过了今夜,北海郡上下就会全力戒备。
王通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再做东城门的城门官。
一切,都和前世不同了。
现在她忧心焦虑的,是徐靖的安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隋的多疑凶残。周隋既敢来北海郡,定然有退路有后手。
徐靖千万别一时被怒火冲昏头,被周隋所伤。
赵夕颜移开目光,蹙眉看向徐靖远去的方向。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数十米外的那道身影不放。
如果全力追击,很快便能追上。奈何那个刀疤青年不停下令,身后的黑衣蒙面壮汉一波接着一波,持着利刃冲过来,以性命阻拦他追击的脚步。
结果就是,他已经杀了三波黑衣匪徒。刀疤青年却已快跑出视线之外。
手中锋利无双的宝刀满是血光。衣襟处溅满鲜血,脸上不知何时也溅了一抹血,平添了几分戾气凶狠。
情急加愤怒之下,根本就没留活口。
“世子,”一直沉默不语追随在主子身边的亲兵徐三,终于忍不住张口:“穷寇莫追。”
万一对方已在前面暗中设伏,吃亏的就是世子了。
徐靖目中闪过厉色:“继续追!”
他不知道那个刀疤青年是谁。
不过,既然月牙儿妹妹要杀,一定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再者,今晚他的亲兵折损了数个。他也差点伤在对方刀下。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这一团浓厚的阴云迷雾,总有解开的时候。现在不必去多想,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刀疤青年跑了。
身为亲兵,只能听主子号令行事。换了能言善道的徐十一,或是心黑脸厚的徐二五,此时或许还会再劝两句。
沉默少言的徐三,能说出之前那一句,已是极限。此时徐靖怒火中烧心意坚定,徐三也就闭了嘴。
继续追!
万幸今夜月光皎洁,繁星满天,哪怕没有火烛光芒,也能看见脚下的路,能盯紧前方的一群黑影。
黑衣蒙面壮汉原本有三十个,这一路上死了大半,现在跟在周隋身后的只有十一二个。
其中一个,一边奔跑一边愤然嚷道:“大当家!这么逃太憋屈了,还死了这么多人。索性掉头,和他们拼了。”
另一个黑衣壮汉也嚷了起来:“没错!先杀了领头的那个小白脸!”
在山里做了十年土匪,平日烧杀抢虐为非作歹人见人怕。现在竟沦落到被人像追兔子一样追着不放,实在太憋屈太窝囊了!
其余黑衣匪徒,也纷纷叫嚷。
周隋目光阴冷,沉声怒骂:“都给老子闭嘴!”
“这里是北海郡,不是咱们的老窝!先逃出去,以后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谁再啰嗦半个字,老子先砍了他!”
周隋生性凶残,翻脸不认人。没人敢不信这句威胁!顿时纷纷闭嘴。
前方百米处就是城墙了。
一众黑衣匪徒目中露出喜色。
周隋飞快回头一瞥,那个小白脸领着一群少年亲兵穷追不舍。
不知为何,周隋第一眼见那个锦衣英俊少年就十分憎恶。如果不是时机场合不对,他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小白脸。
现在,最要紧的是逃命!
周隋目中闪过戾色,口中发出尖锐的哨声。一丈高的城墙上多了几个黑影,几个黑影握着弓箭,另外几个放下绳梯。
周隋不假思索,冲上前抓住其中一个,迅速翻身而上。身后的黑衣匪徒,分了一半去拦住追兵,另一半冲上了绳梯。
嗖嗖嗖!
墙头黑影不停放箭。
隔了百米远,这些乱箭没太大威胁。却有效地阻拦了徐靖的脚步。徐三二话不说,冲到主子面前,以免不长眼的流箭伤了主子。
徐靖恼怒地踹了徐三一脚:“快让开!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徐三动也不肯动,生生受了主子一脚:“世子安全最要紧!”
数十个亲兵,自发地分成两队,一队留下保护主子。另一队冲了上去,和黑衣蒙面匪徒打成了一团。
徐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黑影翻身上了墙头,心里火苗蹭蹭上涌。
周隋翻上墙头后,并未急着立刻遁走,远远地盯了徐靖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对视。
仿佛是两把利刃对刺,火花四溅。
“青龙山周隋!”
周隋没有刻意扬高音量,声音却清晰的传进徐靖耳中。此时自报姓名来路,意味着就此不死不休!
徐靖冷笑一声:“北海王世子徐靖!”
周隋冷哼,一跃而下,黑影迅疾消失在夜色中。
黑衣匪徒们,纷纷跳下墙头。顺手也将绳梯收走了。被扔下的几个,就成了断后路的废子。
徐靖瞪着远处空荡荡的墙头,心里怒火鼎沸,正要下令活捉这几个黑衣人留下活口。身后忽地传来异动。
徐靖拧紧眉头,转身看去。
就见一个高壮威武的男子领着数十个亲兵快步而来。
北海郡城门官王通。
周隋这一伙人,就是从王家出来的。
这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时不宜撕破脸。狗急了会跳墙!这个王通,身手高强,身边还有几十个亲兵。自己这一方,激战追逃了这么久,有不少还带了伤。万一王通起了杀意……
电光火石间,徐靖脑海中闪过诸多思绪。
也因此,在王通高呼着“保护世子”对着黑衣蒙面匪徒痛下杀手的时候,徐靖并未阻拦。
一盏茶后,那几个垂死挣扎的黑衣匪徒被杀得干干净净。就连地上的尸首也被补了刀。
“末将来迟一步,让世子受惊了。”
王通快步上前,拱手请罪。态度看似恭敬,实则身体紧绷,一双眼紧紧盯着徐靖。
就像一只随时会跳起咬人的恶犬。
徐靖心中暗凛,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愤怒中带着不耐的神情:“王将军确实来迟了。那些黑衣人通通都跑了。”
“这些又都被杀了,连个活口都没有。”
果然没有活口。
王通心里一松,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启禀世子,这些人里,有一个叫杨狗儿的,是贱内远房族弟。今日登门,我见了他一面。实在不知他竟投身做了土匪。”
“万幸世子从画像中认出了他们,不动声色见设伏杀了这些匪徒。不然,末将就掉进泥坑,洗都洗不清了。”
他什么时候见过狗屁画像?
徐靖正要破口怒骂,脑海中忽地闪过赵夕颜的身影,心里一震。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王将军真的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
果然是个好糊弄的草包!
王通心中大喜,脸上露出无尽的后悔懊恼自责,扑通一声跪下,眼睛泛红:“末将做了二十年城门官,尽忠职守,从无懈怠。对朝廷更是一片忠诚,岂会生出异心?”
“这些匪徒,利用杨狗儿接近末将,定是想栽赃陷害末将。”
“多亏世子及时出手,杀了匪徒,救末将于水火。大恩不言谢,从今以后,末将这条性命就是世子的了。世子但有差遣,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徐靖目光一闪,张口道:“徐三,去扶王将军起身。王将军放心,这件事,本世子既然伸了手,就会管到底,绝不会让王将军含冤莫白受了委屈。”
语气中透着藩王世子特有的骄傲和自矜。
徐三应一声,伸手扶起王通。
王通感恩戴德,再次谢恩。
徐靖扔下一句:“这些匪徒尸首,有劳王将军收拾妥当,送去衙门。”
然后拂袖而去。
受伤的亲兵,被扶着离去。已经咽气的,被亲兵们抬着或背着。几个呼吸间,就走得干干净净。
王通站在原地,看着徐靖一行人离去的方向,面色变幻不定。
心腹亲兵低声道:“将军,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
不然呢?
徐靖本人身手出众,还带着那么多亲兵。真交起手来,自己这一边未必是对手。
再者,徐靖是北海王世子,身份尊贵。一旦有什么闪失,定会惊动朝廷。
现在有生路可走,总不能去寻死路。
王通收回目光,沉声下令:“去找两辆马车,将这些尸首送去衙门。”
深更半夜,又是在城墙边,到哪儿去找马车?
亲兵们转悠一圈,无奈之下,只得派出几个倒霉鬼,将尸首先背到身上。一路上还有十几具尸首,都得一一带走。
徐靖一路飞奔。
夜风带着寒意,扑打在脸上。
徐靖半点不觉得冷,他用尽全力奔跑,热血迅速奔涌,额头鼻尖都是汗珠。扶着伤者的亲兵们很快被落下,徐三等人一直紧紧跟随在身后。
那条熟悉的巷子终于出现在眼前。
赵家马车静静地停在原处。
尸首被堆在一处,两个亲兵模样的壮汉紧盯着马车。听到嘈杂的脚步声,那两个王家亲兵立刻惊觉,各自抽出兵器,厉声喝问;“是谁?”
徐三皱着眉头,将那两个碍眼的王家亲兵踹到一边:“滚开!”
徐靖看也不看他们,快步走到马车边,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他的声音急切中带着微颤:“月牙儿妹妹,你没事吧!”
马车里轻轻“嗯”了一声。
徐靖眼眶有些热。
之前他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地去追匪徒。竟未想到月牙儿妹妹一个人留在这儿,会是何等危险!
那个王通,勾连匪徒,心怀叵测,一旦起了杀心……一想到这些,他一阵阵后怕,后背全是冷汗。
万幸,月牙儿平安无事。
都是他的错!
以后,不管到了何时何地,他绝不会扔下她。
徐靖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打开车门,蹿了上去。一脚踩中了异物,脚下响起一声微弱的痛呼。
徐靖眉头一跳,挪开脚一看,顿时一惊,迅疾抬眼看向赵夕颜:“这是……”
赵夕颜略一点头。
徐二五迅速出手,在黑衣匪徒的脖颈处狠狠按了一下。被痛醒的黑衣匪徒,又晕了过去。
徐靖顾不得这些,焦虑急切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那个王通,有没有对你动手?”
马车里光线晦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赵夕颜推开车窗,就着月光打量徐靖。
身上的鲜血应该是匪徒的,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也是别人的。他没有中箭,好好的在她眼前。
赵夕颜心中蓦然一酸,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泪水涌出了眼角。
不知为何,徐靖也有些想哭。
他们近在咫尺,离得这么近,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穿越茫茫岁月,才终于得见。
他伸手,拥住了她。
这一回,赵夕颜没有闪躲,也没有打他。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肩头颤动,无声落泪。
他心中莫名的一阵钝痛,伸手为她擦拭眼泪,在她耳边低语:“我在这儿呢!一切都有我。月牙儿,别怕。”
赵夕颜的泪水愈发汹涌。
徐靖抱着她不停颤抖的身子,鼻间阵阵发酸,悄悄哭了。
徐二五早已转过头,背对着主子。
眼睛红肿的玉簪,犹豫片刻,也默默将头转到一旁。
今夜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可怕了!小姐一定吓得不轻,就让世子好好安抚小姐吧!
赵夕颜没有哭多久。
约莫盏茶功夫,她推开徐靖,用袖子擦去眼泪,又取出随身带着的干净帕子,为徐靖擦脸。
徐靖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张口:“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是看你哭得起劲,所以陪一陪你。你不准告诉别人。”
最后一句,凶巴巴的。
赵夕颜抿唇一笑,露出小小的梨涡:“放心,我谁也不说。”
徐靖这才满意,非常顺手地将帕子收进自己怀里。
徐二五脑袋后面像长了眼睛一般,就在此时转过头来:“世子追到那个刀疤脸了吗?”
这个混账,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靖恼火地瞪了一眼过去:“那个刀疤脸在城墙边有人接应,跑了。”
赵夕颜身体微微一僵,心里暗暗叹息。
周隋狡诈多疑,心狠手辣,想杀他不是易事。
徐靖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赵夕颜,此时倏忽转头,看着她:“你认识那个刀疤脸?”
赵夕颜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是!”
今夜,徐靖折损了数个亲兵,还差点被匪徒所伤。她欠徐靖一个交代。
徐靖沉默片刻,竟未再追问。
王通随时会来,此地不宜久留。此时此刻,也不是追根问底的好时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传令下去,战死的亲兵连夜安葬,受伤的立刻回北海王府疗伤。”
徐二五低声应是。
吓得魂不附体的赵家车夫,醒来后双手不停哆嗦,根本无法驾马车。
徐靖皱了皱眉,将车夫拎下马车,又叫了徐三过来。
徐二五性子活络,嘴皮子麻溜,去衙门办差最合适。徐三沉默寡言,口风最紧,御马之术也是最好的。
“先去赵家。”徐靖低声吩咐。
徐三正要点头领命,耳畔忽地响起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先去官衙。”
徐三一愣。
素来对赵夕颜百依百顺的徐靖,此时绷紧了俊脸:“半夜三更,你一个姑娘家跑去衙门,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前世她是乱世美人,祸乱朝纲的妖妃,无数人骂她。
她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我不在意。”眼前没有镜子,赵夕颜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何等冷漠。
仿佛这世间,没有值得她眷念在意的人和事。
徐靖不知心里那股无名的怒火从何而来,声音硬邦邦地:“我在乎!”
赵夕颜:“……”
“这事听我的。”徐靖冷着脸,不由分说:“衙门那边,有我去应对。你现在立刻回去。徐三,立刻启程。”
徐三立刻领命,跃上马车,拉起缰绳,扬起马鞭。
马车缓缓出了巷子,然后快速向前。
躺在马车里昏迷不醒的黑衣壮汉,被颠簸了一下,无意识地低吟一声,似要醒来。
玉簪一惊,正要出言提醒,就见世子猛然伸腿,重重踩中了黑衣匪徒的脸。那个匪徒再次晕了过去。
玉簪默默闭紧了自己的嘴,将头低进胸膛。
赵夕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低低说道:“徐靖,我和你一起去官衙。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只有我知道。”
徐靖从鼻子里哼一声,踢了踢脚下如死狗一般的黑衣匪徒:“难道他不比你清楚?”
赵夕颜被噎了一下,也没恼怒,轻声道:“王通暗中和土匪勾连,来往的证据,想来早已被王通销毁了。只这一个活口,怕是定不了王通的罪。”
“趁着王通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派人去王家,吓一吓杨氏,或许能诈出一些有用的证据。”
对哦!这是个好办法!
怄气归怄气,该听的话还是要听的。
徐靖立刻扬声停下马车。马车后十几个亲兵策马相随,徐靖叫了几个过来,低声嘱咐几句。
那几个亲兵领命,骑着快马去了王家不提。
马车继续前行。
赵夕颜还试图说服徐靖:“时间紧急,越快去衙门越好。赵家坊和官衙相距甚远,就别耽搁了……”
“赵夕颜!”一旦徐靖连名带姓地叫她,就代表他已经火冒三丈了:“你再多说半个字,我就彻底翻脸了你信不信?”
翻脸就翻脸。
赵夕颜终于恼了,抬头瞪了他一眼。
可惜马车里光线昏暗,这一眼力道略显不足,轻飘飘软绵绵的。不像瞪眼,倒像是娇嗔。
之前还臭着脸的世子,火气忽然消退,悄悄伸手去摸小姐的手。
小姐又瞪一眼,将手抽了回来。
世子又伸手过去……
拉拉扯扯的,玉簪看着都觉得害臊。低着头也避不过去,索性将头转到一旁。
赵夕颜力气远不及徐靖,被他攥着手不放,心跳有些快,脸颊热热的。到底没再拉扯,就这么随他了。
两人幼时一起长大,并肩拉手是常有的事。不过,十岁之后,就很少这般亲密了。
徐靖心里的恼怒不翼而飞,此时志得意满心花怒放。恨不得时间凝结,马车永远都别停才好。
往日漫长的路程,今夜忽然变得短了。
很快,马车在赵家坊外停下了。
马车外响起焦急的熟悉的声音:“月牙儿,是不是月牙儿回来了?”
赵夕颜倏忽抽回手,应了一声:“爹,我在这儿。”
徐靖有些遗憾地缩回手,指尖似乎还有滑腻柔软的触感。
站在马车外的,正是心急如焚的赵元明。
傍晚时分,他从族学回来,月牙儿已经坐着马车出了家门,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说有要事,很快就会回来。
这一等,从傍晚等到天黑,直至三更不见人影。赵元明急得转来转去,将坊门外的地皮都磨薄了一层。
赵夕颜下了马车,赵元明目光一掠,面色倏忽变了:“你身上哪来的血?”
赵夕颜这才惊觉,自己的衣襟上有一片暗红。
这是徐靖衣襟上的血,在拥抱之际沾到了她身上。
“我安然无事,这是沾了别人的血。”赵夕颜忙低声解释。
徐靖也迅速下了马车,冲夫子抱拳赔礼:“夫子请息怒,今天的事都怪我。我现在将月牙儿妹妹送回来,等事情了结了再和夫子解释。”
赵元明目光掠过徐靖身上大片的血迹,鼻间嗅到马车上飘出的血腥气,心中满是惊疑,点了点头:“你先去忙你的,有事明日再说。”
徐靖应了一声,等玉簪下来,便上了马车。
徐三调转车头,一行亲兵策马尾随离去。
赵元明眉头紧皱,没有多问,低声道:“月牙儿先随我回去。”
赵夕颜嗯一声。
父女两人步行一段路,很快回了家中。明亮的烛火下,赵夕颜衣襟上的血迹愈发刺目。
“到底出什么事了?”赵元明紧紧盯着赵夕颜。
赵夕颜关了书房的门,将今天白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赵元明面色变了又变,率先脱口而出的竟是:“你之前说要和徐靖一刀两断。现在这般,你要如何向他解释?”
少女心如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
赵夕颜抿了抿唇,语气中也有些懊恼:“我还没想好。”
少年情深,岂是想斩就能斩断的?
赵元明不知想起了什么,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很快隐没:“也罢,没想好就慢慢想。”
“这一回,王通不死也要脱层皮!城门官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
“只可惜,那个周隋跑了。”
听到周隋这两个字,赵夕颜眉眼森森,目光冰冷:“他跑不远。他的匪窝在平原郡青龙山,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尝到朝廷剿匪大军的厉害。”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沉沉入睡的谢郡守被从美梦中惊醒,十分恼怒。在听闻长随的禀报后,这份恼怒顿时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
“什么?有二十六具尸首?”
长随低声应道:“是,王裨将领着亲兵将尸首抬进了衙门。衙门值守的差役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来送信。请大人立刻赶去衙门。”
一夜间死了二十六个人!
谢郡守面色铁青。
这等惊天大案根本瞒不过去。得立刻处置,上奏朝廷。自己身为郡守,掌一郡之民政事务,想完全撇清是不可能的。倒是可以往军营那边推一推。
毕竟,王通是城门官。此事既和王通有关,就该由驻军守将郑德来审问定罪……
谢郡守匆匆奔赴官衙,一路上心中不停思索对策。
到了官衙外,刚下马车,就听到一阵得得马蹄声。
谢郡守凌厉的目光扫过去。
一个高壮男子策马而至,身后跟着数十个亲兵。
这些亲兵也都穿了铠甲,手持明晃晃的利刃。
男子翻身下马,个头高近八尺,穿着全副盔甲,只露一张脸。一双不大的眼,闪着幽暗怒火。
正是北海郡驻军守将郑德。
谢郡守是正四品的文官,郑将军是正五品的武将。两人一文一武,是北海郡里官职最高的两人。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官面来往。
夜半更深,一行人杀气腾腾。
谢郡守暗暗长松一口气。
太好了!他正愁这个火坑没人跳哪!
“郑将军来得正好,”谢郡守肃容拱手:“请郑将军和本官一同入内,仔细审问此案。”
郑将军却道:“不急,等一等。”
等什么?
要等谁?
谢郡守一愣,还没来得及追问,郑将军已快步过来,低声道:“今夜之事,涉及平原郡青龙山巨盗,和世子也密切相关。”
“世子派人去郑家传信,我一刻没敢耽搁,立刻就来了。”
“你我且等上片刻,等世子来了,再一同入内审问王通。”
青龙山三字入耳,谢郡守的脸色霍然变了。
大晋天子苛政暴戾,民乱纷纷,各地都有土匪。青州位于大晋东部,下辖九郡。青龙山巨盗,是平原郡里最大的一伙土匪,手段凶残,凶名赫赫。
北海郡是北海王藩地,每年百姓商户缴纳的田赋商税,除去衙门开支,都要交到北海王府。
北海王除了喜好美食爱财,并无欺压鱼肉百姓的恶习。北海郡里没有饿死的百姓,也没有作乱的土匪,倒是难得的祥和安乐之地。
王通怎么忽然和青龙山的巨盗扯上关系了?
还有北海王世子,怎么又“密切相关”了?
得得得得!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至近。
一辆马车快速而来。前后左右皆是身着黑衣的少年亲兵。在北海郡里,有这等阵仗的,唯有北海王世子。马车停下,一个华服英俊少年出现在眼前。
谢郡守和北海王做了亲家,对徐靖再熟悉不过。他和郑将军一同上前行礼:“见过世子。”
徐靖来回奔波大半夜,没有一丝倦色,眉眼锐利:“谢郡守,郑将军,马车里还有一个活口。”
有人证,那就好办了!
谢郡守和郑将军面色一振,然后,就听徐靖又冷然道:“王通续弦杨氏,也在马车里。”
谢郡守郑将军:“……”
这等事,怎么将女眷也牵扯进来了?世子年少气盛,做事不太讲究啊!
谢郡守咳嗽一声:“世子拿下王通,严刑审问,不怕他不招。何必牵扯到家眷。”
郑将军目光一闪,低声问:“莫非这杨氏和此案有关联?”
徐靖没有解释的意思,剑眉一挑:“先拿下王通再说。”
官衙后堂里。
二十六具尸首齐整整地堆在外面,血腥气浓厚得令人作呕。
王通眼中泛着血丝,不知是因紧张忧虑还是惊惧不安。他的右手,习惯性地握紧刀柄。
一个心腹亲兵搓了搓手,有些不安地低语:“将军,我们都等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人来?”
另一个亲兵也低声道:“万一有什么不对,我们护着将军杀出去!”
“都闭嘴!”王通满目厉色,握着刀柄的手愈发用力:“我被匪徒蒙骗,差点铸成大错。现在匪徒全部伏首,世子也会为我自证清白。”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射了过来。
亲兵奋不顾身冲过来,挡在王通勉强,被利箭穿透胸膛,瞬间气绝身亡。
嗖嗖嗖!乱箭如雨。
又是几声惨叫。
王通骤然色变,猛然挥出长刀,厉声嘶喊:“随我杀出去!”
乱箭之下,躲在屋子里很容易被瓮中捉鳖。唯有冲出去杀出去,才是生路。
此时,王通连怒骂徐靖“言而无信”“狡诈无耻”的时间都没有。满心骇然,只有一个“逃”字。
王通身手超卓,将长刀挥得密不透风,率先冲了出去。
数支火把在墙头处亮了起来,犹如一条火龙。一个个黑衣少年蹲在墙头,拉弓射箭。
身边的亲兵,为了掩护王通,一个接一个倒下。
王通眼睛一片血红。
冲出去!冲到门外,就有活路了。
雪亮的刀锋如闪电,凌厉无匹,直直劈了过来。
徐靖终于出手了!
王通狞笑一声,挥刀相迎。双刀在空中发出极刺耳的交击声。王通只觉右手一震,长刀差点脱手而出。
王通惊骇不已。
他眼中的草包世子,原来竟是天生巨力刀法凌厉的高手!
王通一咬牙,用同归于尽的狠辣挥出第二刀。徐靖为避锋芒,果然稍稍后退。
没等王通使出第三招,郑将军领着十数个身手出众的亲兵围拢过来。
双拳难敌四手!王通纵是高手,也抵挡不住十数个人的进攻。很快,他的肩膀和左腿各中了一刀,鲜血淋漓。
“徐靖!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王通眼珠子都红了,怒极恨极:“有能耐和我单打独斗!”
徐靖嗤笑一声,直接停了手,慢悠悠地下令:“别杀了他,留他一口气,本世子要亲自审问!”
一炷香后。
满身鲜血的王通终于撑不住,手中长刀光当一声落了地。身边的亲兵死的死,伤的伤。
徐二五拿着绳索上前,反手捆住王通的双手双腿。像抬死狗一般抬进了后堂里。
郑将军长松一口气,快步走到徐靖身边:“这个王通,肯定大有问题。”
如果是清白的,不会拚死往外冲。
不知躲在何处的谢郡守也冒了出来,大拍世子马屁:“多亏世子神机妙算早有准备,没让王通跑了。一事不烦二主,之后问审,还请世子多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