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玉簪海棠上了马车。
赵夕颜神色已恢复如常,目光掠过玉簪红扑扑的俏脸:“怎么了?”
海棠掩嘴一笑:“刚才徐二五走的时候,从袖中拿了一个扁扁的匣子,硬是塞给玉簪姐姐。”
玉簪大窘,伸手拧了海棠一把。
赵夕颜:“……”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亲兵。
城门官王裨将在城楼上了望,又巡视了一圈,便令士兵关城门。
城门两丈高四丈宽六尺厚,足有两千斤重。需要十个士兵一同用力,才能关上。白日晚上都有士兵在城楼上守着。
一旦有异动,城楼上就会燃起黑烟示警,城门立刻会被巨石封堵。
北海郡有两千守城兵,有坚固的城池和高大的城门,要攻打这样一座城池,至少也得三倍以上的兵力。
王通下了差,没有去军营,策马回了家中。
身后的十数亲兵,一同策马扬鞭,声势浩荡。
街道旁的一条巷子里,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坐着休息。货担子里,藏着一把流星锤。
两个脸上脏污的乞丐,缩在墙角处。他们的腰后,别着两排淬了毒的飞刀。
王家巷子附近,有一个小贩支开摊子,吆喝着卖馄饨。炉子里有一柄利剑。
几个少年郎,大概是约了好友在等人,挤眉弄眼地吹牛。他们的腰带都是特制的,弹开便是软刀。
两条街道外,停着一辆马车。
赵夕颜端坐在马车里。
玉簪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多嘴。
今日小姐的言行举动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怪异。有什么事,差遣徐二五他们也就罢了,小姐为什么一定要来?
天色愈来愈暗。
马车里光线晦暗。
赵夕颜的脸庞也似被阴暗吞没,只有一双黑眸,亮如寒星。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夜袭
王通进了家门,等了大半日心如油煎的杨氏立刻迎了过来:“老爷可算回来了,我族弟上午就来了,就安置在前院。”
王通不动声色,略一点头:“我这就过去。”
十数个亲兵簇拥着王通,进了客院。在王通的目光示意下,亲兵们迅速散开,把守住院子各处。
这等动静,自然瞒不过“贵客”们。
杨万胜轻蔑地嗤笑一声:“这个王通,胆小如鼠,野心倒是不小。”
有着刀疤的青年男子瞥一眼过来:“待会儿我暗中盯着他,你说话要小心,别露了痕迹。”
他来北海郡,一是要见一见王通这个人,二来,是要摸一摸北海郡的底。
王通尚且摇摆不定。万一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生出异心就不妙了。
杨万胜凶残桀骜,对自家老大却服气得很,立刻点头应了。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
杨万胜走上前开门,和王通打了个照面,彼此心里都是一凛。
王通是北海郡守城兵里的顶尖高手,杨万胜是土匪窝里排行前几的人物。两人四目相对,在气势上先较量了一个回合,难分高下。
杨万胜让了一让,王通迈步进了屋子里。
门再次被关了起来。
王通目光掠过一旁的刀疤青年,皱眉沉声:“让你的手下退出去。”
杨万胜眉头微动,似要发怒。刀疤青年迅速以眼神制止,应了一声,就退出了门外。
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天彻底黑了。
夜幕沉沉,笼罩着富饶祥和的北海郡。
很快,这一片土地就要换主人了。
刀疤青年嘴角扯出一抹残酷冰冷的笑意。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少女身影。
那个少女,窈窕轻盈,纤腰如束,容色倾城,黑眸如溪水般清澈。看着他的时候,眼眸中透着不谙世事的好奇。
等占了北海郡,这颗稀世明珠就要落入他掌中了。
这个念头一起,久违的亢奋和激越在胸膛涌动。
门开了,王通和杨万胜一前一后出来。
刀疤青年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王通。这个郁郁不得志守了二十载城门的王裨将,眼中闪着光芒。
他很清楚这光芒意味着什么。不甘,愤怒,贪婪,野心,杀戮,美色,财富,权势……
杨万胜飞快地冲刀疤青年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对王通说道:“今日能见到姐夫,实在是意外之喜。我也该告辞了。”
土匪见不得光,正事一办完,就得立刻离去。
王通装模作样的挽留:“天这么晚了,还是留下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开了城门再走吧!”
杨万胜哈哈一笑:“这倒不必。我带着他们去花楼里快活一晚。”
几个面相不善的男子嘿嘿笑了起来。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再搂着女人睡一觉。这才是他们的生活。待在王家可没什么意思。
王通巴不得这些人快走。事情没成之前,绝不能走漏风声。土匪再乔装改扮,也扮不成好人。打眼一看,就非善类。
王通客气几句,便送杨万胜等人出了正门。
等杨万胜一行人走了,王通才慢慢松一口气,眼中闪过凶狠的光芒。
郁郁二十载,他如今要奋力一搏!
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大事,不能拘泥小节。百姓如猪狗,死活和他有什么干系?
半轮明月,在夜空悬挂,繁星点点。
明日肯定是个好天气!
此行顺遂,立了一大功。杨万胜心情好极了,咧着嘴对身后众人笑道:“今晚我请客,你们放开了吃喝玩。”
这几个土匪皆是杨万胜心腹,闻言畅快大笑。大概是笑声过于响亮了,惊起了几只夜鸟,啾啾鸟鸣声,此起彼伏。
杨万胜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落草为寇,土匪窝就在山里。平日里打家劫舍,经常以鸟鸣为暗号。怎么这一串鸟鸣声,听着不太对劲?
刀疤青年目露凶光,余光一扫,厉声道:“有埋伏!”
话音刚落,数支利箭嗖嗖破空而来。
最毒辣的是,这些箭杆竟都被涂成了黑色。在暗夜里不透半点光。
两声惨呼,已有两个人中了暗箭。一个伤在胸膛当场咽了气,另一个伤在腿上,肯定是跑不掉了。
刀疤青年猛然拔出腰间长刀,挥舞格挡,另一只手将伤了腿的壮汉拖过来做挡箭牌。
嗖嗖嗖!
几支箭又飞了过来,“挡箭牌”很快被扎成了刺猬。
杨万胜反应慢了一拍,左臂中了一箭,血流如注。他凶性发作,右手用力,将左臂上的箭杆折断。右手持刀向前冲。
货郎从担子里拿出流星锤,拦下杨万胜。
两个蜷缩在墙角的乞丐,从腰后摸出飞刀。两点寒星顿时飞了出去。
卖馄饨的小贩,伸手拔出炉子里的剑,剑尖上还有闪烁的火星。
几个少年郎,手持软刀冲了过来。
藏在黑暗中放冷箭的,扔了手中弓箭,从树间或屋檐下一跃而下,迅速将一行人围拢。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杨万胜一行人已经折损了三个。还有两个带了伤。
是谁暗中设埋伏?
一定是王通!
否则,还有谁知道他们会来北海郡?有谁能认出他们?又如此准确无误地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他要剁了这个王八蛋!
杨万胜咬牙切齿,却无暇怒骂出声。围攻着他的几个人,个个都是好手,出手狠辣。左臂的箭伤一直在流血,腹部还中了一把飞刀。
刀疤青年阴沉着脸,口中发出尖锐的哨声。在几个人的掩护下,他暂时还没受伤。
他们当然不会无备而来,在王家附近埋伏了几十个好手。听到哨声,最多一盏茶时间就能赶来!
不过,对杨万胜来说,已经来不及了。飞刀上有毒。毒性发作猛烈,他的眼前已阵阵发黑。
大好人间,他还没霍霍够,就要去见阎王了!
就是死,他也要拉几个做垫背。
杨万胜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冲着一个娃娃脸少年劈了过去。
这个娃娃脸,显然是这一伙的头领。杀了他,对方就会乱了阵脚!
娃娃脸少年,正是徐二五。
杨万胜个头极高极壮,此时豁出性命要与人同归于尽,一把厚背长刀虎虎生风,带着杀人如麻的血腥气扑来。
亲兵们虽然身手出众,到底个个年少,未曾真正杀过人见过血。杨万胜面容狰狞地冲过来,众亲兵攻势不免顿了一顿。
杨万胜狞笑一声,长刀直劈徐二五的头颅。
徐二五没有力敌,利落地后退闪躲:“并肩子上!”
本来就是人多欺负人少,要什么单打独斗!这个高大凶狠的匪徒已经中了毒,耗上片刻就会毒发身亡。
六七个人一拥而上,你一刀我一剑,将杨万胜牢牢困住。
杨万胜徒有一腔拚死的热血,奈何对手没给他半点机会。很快,毒发攻心,脸上一片死黑之气。
徐二五窥准时机,冲上前,一剑刺进杨万胜的胸膛。
鲜血四溅。
杨万胜怒目圆睁,满心不甘地倒下,气绝身亡!
不对,不是王通。
如果是王通存了异心,大可在王家宅子里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大功一桩。何必放他们出王家?一旦留了活口,交代出王通和土匪“勾连”一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王通!
在这里设伏要猎杀他们的,另有其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
刀疤青年目中闪过狂怒,咬牙怒喝一声:“王通!”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响彻暗夜。
几个匪徒陡然醒悟,一同嘶喊起王通的名字。
他们刚出王家巷子没多久,现在离得最近的援兵就是王通。
几个壮汉的怒喊声,在夜风中传得格外远。
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哆嗦着将门闩拴紧,加上一把铜锁,再将哭泣的小儿搂紧:“别怕,快睡。这是夜猫子在嚎,睡一觉明日起来就什么都没了。”
王家宅子里,王通面色铁青地握住腰间长刀,厉声下令;“所有亲兵,立刻随我出去杀贼!”
三十多个亲兵齐呼一声是。
杨氏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丈夫领着亲兵冲出了家门。
老天爷!
这是造了什么孽!
杨万胜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变故。这些匪徒拚力嘶喊,就是在逼迫王通出去救人。今夜一定会死很多人……
“娘!”
一个惊恐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
竟是王薇忍着疼痛,一颠一簸地下床榻过来了。
王薇冲过来,紧紧攥住亲娘杨氏的胳膊:“娘,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有人一直在喊我爹的名字?还有刀剑喊杀声!是不是有贼匪来了!”
是有贼匪来了!
还是你爹亲自招来的!
今晚这一劫,不知要怎么熬过去。说不定,王家就要彻底完了!
杨氏喉咙里像被巨石堵着,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泪水冲出眼眶。
王薇不知就里,心里怕得厉害,哆嗦着抱住亲娘,一起痛哭起来。
“小姐!”
玉簪面色泛白,声音急促不稳:“外面这动静,奴婢听着实在害怕。小姐在这儿也太不安全了,还是回去吧!”
怒吼声喊杀声刀剑交击声,混合着惨呼,顺着夜风飘进了马车里。玉簪也不算胆量小了,还是吓得够呛。
赵夕颜仔细侧耳聆听,眼睛愈来愈亮:“不要怕!要不了多久,贼匪就会被通通猎杀!”
玉簪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她自小伺候赵夕颜,自诩对主子的性情脾气了然于心。可这几日,小姐屡屡有出人意料的举动。
贼匪啊!
猎杀啊!
这等字眼,怎么会出自小姐口中?
而且,看小姐的模样,非但不点不惧,甚至有些难以言喻的激越振奋……
赵夕颜掀起车帘,就着月光往外眺望。可惜,这里离王家巷子隔了两条街,什么也看不清。
杨万胜死了吗?
周隋被杀了吗?
死了最好。就算没死,今夜也够他们受的了。
只要有活口,王通逃不了一个私下勾连土匪意欲谋~反的罪名。北海郡会立刻警戒,上奏朝廷剿匪。她暗中令人送出去的信,就更有说服力和可信度。平原郡淄川郡会严加防守,周隋那一伙乱匪,休想再像前世那样攻打城池屠戮百姓……
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忽然由远至近。
“快追!别让他逃了!”
“此人身手超绝,凶悍无匹,别想着活捉了。一起上杀了他!”
贼匪冲着这个方向来了!
玉簪惊骇之下,忘了害怕,猛然拉下车帘:“小姐,快躲到奴婢身后。”
周隋来了吗?
仇恨早已牢牢刻进了骨髓,融进了血液里。赵夕颜目中闪过浓烈的恨意,冷静地安抚玉簪:“别怕!”
怎么能不怕啊!
万一匪徒冲进马车,以小姐为人质怎么办?
退一步说,就是小姐没事,被人察觉到在夜晚出现在贼匪出没之处,损了清名闺誉。满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玉簪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小姐,奴婢求你了,躲一躲吧!”
赵夕颜声音依旧平静:“马车就这么大,能躲到哪儿去。徐二五带着人追过来了,一定能拦住他。”
玉簪惊魂未定,无暇琢磨小姐口中的他是谁。她硬是拉扯着赵夕颜蹲下,躲在角落里,身前以小巧的木质柜子挡住。
这点遮挡,在高手眼中,一刀就可破之。
赵夕颜看一眼惊恐的玉簪,将叹息声咽了下去。
赵家的车夫,也被吓得不轻,反射性地拉紧缰绳。拉车的骏马,似感受到了这份仓惶,昂首聿聿嘶鸣。
暗夜中奔逃的贼匪,立刻循着马鸣声冲过来。
赵家车夫眼见着手持明晃晃长刀的刀疤青年冲过来,惊骇欲绝,一声“救命”还没喊出口。一支将箭杆涂抹成黑色的箭,划破暗夜,迅疾而至。
刀疤青年瞳孔倏张,奋力挥刀格挡。那支箭险之又险地从左肩飞过,带起一片血光,皮开肉绽。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高高的廊檐处落下。
刀疤青年被激起了凶性,目中满是狠戾,狞笑一声,握住长刀扑了上去。
那个黑影刚一落地,雪亮的长刀就已挥到了眼前。
黑影落地未稳,刀疤青年这迅疾如雷的必杀一刀就到了胸前。
一直成竹在胸从容不迫的徐二五,终于变了面色,怒喊一声:“世子小心!”
世子?!
一直神色漠然对生死置之度外的赵夕颜,脸色霍然一变,立刻推开玉簪,起身冲到车窗边,扯起车帘推开车窗。正好惊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略有些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躲过了那一刀。
果然是徐靖来了!
生死关头,顾不得身份颜面,更无暇说话。
赵夕颜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殊不知,周隋在瞥见车窗处露出的美丽脸庞时,心中也震惊不已。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就是这个少女,认出了杨万胜和他,在此设下埋伏杀局!
可他很清楚,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里,从未见过她。
她为何知道他是谁?
眼中为何流露出那般强烈的憎恨?
长刀破空,迅疾而来。
周隋不假思索地挥刀格挡。两把利刃在空中交击,发出极刺耳难听的声音。
周隋只觉右手一震,刀柄差点脱手,心中既怒又惊。
他十岁起就挥刀杀人。十几年下来,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死在他刀下的不乏高手。能在匪窝里稳坐老大的位置,靠的就是心狠手辣和手中宝刀。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招,都算高手。
没曾想,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天生巨力身手惊人。一个照面之下,他险些阴沟里翻船。
周隋的凶性也上来了,运刀如飞,一刀接着一刀劈过去。
徐靖挥刀格挡,同样心惊不已!
他自少力大,习武天赋极佳。父王人前数落,人后私下用重金请来几位高手,教导他习武。
他平日极少展露身手,不过,几位武师傅都已不是他的对手。
其中一位武师傅,半开玩笑地说过:“听闻京城慕容氏出了一位习武天才,有少年第一高手之称。可惜世子没在京城,不然,倒可以和那位慕容公子较量一二。”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刀疤青年,气势凌厉,招招毒辣,刀法凶残。且经验老道,刀法变幻极快。
这一交手,徐靖顿时吃了经验不足的亏,落了下风。
月牙儿“借”亲兵,就是为了杀眼前这个刀疤青年。
他到底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眨了几眼的功夫,徐靖和周隋已过了七八招。
徐二五和一众亲兵,已经冲到了五六米之外,却无法再靠近。不知哪来的黑衣蒙脸壮汉,像黑夜里的恶魔一般涌了出来。
这些黑衣人,手持不同兵器,个个凶残,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徐二五等一众亲兵,平日守在主子身边。主子在北海郡可以横着走,他们这些亲兵很少有动手的机会。对敌之际,经验少下手不够凶狠的缺点毕露无遗。
一个亲兵被砍中了手臂,惨呼一声。
另一个亲兵,被两个黑衣人围攻,一刀刺进小腹,顿时气绝身亡。
徐二五眼珠子都红了,厉声喝道:“和他们拼了!”不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吗?他们还会惜命怕死不成?
亲兵们咬牙齐喝:“拼了!”
这一怒喊,不知惊醒了多少百姓。不知是谁家的小儿被吓哭了,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凶性大发的周隋,在小儿的啼哭声中回了神。
再这么缠斗下去,引来城中驻军,今晚所有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逃出去,以后再寻机会来报仇!他要亲手杀了眼前这个小白脸,将那个美丽少女抢走,还要屠了北海郡!
周隋用尽全力,一刀劈退徐靖,厉呼一声:“走!”
一众黑衣人,纷纷退走。
徐靖也红了眼,二话不说提刀就追。亲兵们唯恐主子有失,立刻随着一同追了上去。
能走能动的,很快跑了个干干净净,重伤不能动弹的,躺在血泊中哀嚎惨呼。还有几个,已经咽了气。
车夫已经被吓晕了过去。
玉簪惨白着一张脸,哆嗦着抓紧主子的衣襟:“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赵夕颜俏脸泛白,神情却镇定,扬声道:“徐二五,你过来。”
徐二五应一声,用袖子抹一下脸,袖子红了一片,脸上还留下一抹血痕。素日看着圆润可爱的娃娃脸,此时竟格外凶狠。
“六姑娘受惊了。”徐二五快步走过来,想张口安慰娇弱的赵六姑娘。
不料,赵六姑娘张口便是:“王通很快就会带人过来。你要小心应对!”
饶是徐二五脑子活络,也有些懵!
赵夕颜皱了皱眉,低声下令:“将那几个受伤的贼人,都杀了,只留一个活口,堵住嘴,抬到马车上来。”
徐二五终于反应过来,迅疾应下。
“就在这儿!”
“声音就是从这条巷子传出来的!”
“将他们通通杀了!”
混乱的脚步声中,王通含怒的声音格外明显:“都闭嘴!”
亲兵们不敢再多嘴,鼻子灵敏的,已经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王通表面还算镇定,实则心中如火焰炙烤。从听到众人齐喊他的名字,到他领着亲兵追出来,前后加起来最多一炷香时间。
一路追来,他看到了杨万胜的尸首,杨万胜的几个手下也都死了。
到底是谁如此手辣心狠?设下这一杀局?
如果都杀了也就罢了,死无对证,他抵死不认,还有一线生路。偏偏尸首只有七具,还有一个逃了。
就是那个额上有刀疤的男子!
不管如何,一定要追上他,杀了他灭口!
一进巷子,王通霍然变色。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首,粗略一看,至少有八九具,可见厮杀之惨烈。一方是穿着夜行服的少年,不知是什么来路。另一方,都是黑衣蒙面的壮汉,显然是杨万胜一伙的。
那个刀疤脸去哪儿了?
还有,巷底怎么有一辆马车?
不管是谁,都留不得。
王通心底闪过腾腾杀气,目光冰冷,正欲挥手令亲兵灭口。
马车门忽地开了。
一个温雅悦耳的少女声音响起:“王将军。”
这条阴暗的巷子,此时如阿鼻地狱。
身着鲜亮春裳的美丽少女,拎着裙摆下了马车,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仿佛置身春日花丛。
这一幕,形成了极强烈的反差。
以王通城府之深手段之凶狠凌厉,也一时没了声音。更遑论王通身后的亲兵了。一个个下意识地将手中长刀入了刀鞘,免得惊到眼前美丽纤弱的赵六姑娘。
“赵六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王通很快回过神来,目光阴鸷,声音里透着阴冷:“这里死了很多人,不知是什么来路的匪徒歹人。好好的姑娘家,就该在闺房里好好待着,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就别掺和了。”
王通的右手握着刀柄上。
以他的身手,眨眼间就能挥出长刀,斩断眼前美丽少女脆弱的脖子。
赵夕颜似未察觉到王通的威胁和浓烈杀意,微笑着说道:“王将军稍安勿躁。今晚我是和世子一同来的。匪徒都被杀了,只逃了一个。世子领着亲兵追击,最后那一个漏网之鱼,想来很快就会俯首。”
王通眼皮跳了一跳,握着刀柄的手紧了一紧。
北海郡里只有一个世子,北海王世子徐靖。
杀赵夕颜容易,可还有领着亲兵的徐靖……灭口是不可能了。今晚之事,要怎么收场?
他怎么做,才能躲过这一劫?
赵夕颜忽地轻叹一声:“王将军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今日上午,我来王家探望王姑娘,临走的时候,在门外见到了一行壮汉。出于好奇,便多看了一眼。”
“后来,我见了世子,随口将此事告诉他。世子立刻让我画肖像给他看。”
“世子看了我画的人像后,脸色顿时就变了。暗中令亲兵设伏,杀了这一帮匪徒。”
“不瞒王将军,今晚我一直待在马车里,直至现在才下马车。王将军心里的疑惑,要等世子回来再问询了。”
躲在马车里的徐二五:“……”
真该让徐十一来瞧瞧,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随口扯谎圆谎,天衣无缝。就连他这个知晓内情的,听着都没半点破绽。
玉簪不敢发出声音,目中满是惊惶和哀求。
徐二五以目光安抚玉簪。
赵六姑娘张口就提世子,就是在警告王通。杀了她也没用,世子很快就会来了。
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女,会让最凶恶的男人在不自觉中放松警惕。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倒是他,一旦现身,就会惹来王通的杀心。这才真会坏了事!
还有,王通只见满地尸首,一定想不到马车里还留了一个活口……
玉簪目中闪着水光,用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马车外,王通面色阴沉,目光闪了又闪,右手一直放在刀柄上。显然还没打消杀人灭口的念头。
赵夕颜注视着王通,轻声道:“敢问王将军,可知道这些匪徒的来路?”
王通冷冷道:“我不知道什么匪徒。今日来王家的,是贱内的远房族弟。我出于礼数,见了他一面。”
“原来如此。”赵夕颜释然地松口气:“王将军定是被匪徒蒙骗了。幸好世子及时动手,匪徒都被杀了,没造成什么后患。”
匪徒被杀了,没造成后患。
最后这一句,如重锤落鼓。
王通心里一动。
是啊,杨万胜的来信早就化为灰烬。他今日和杨万胜说过的话,没第三个人听见。杨万胜已经死了,同行的匪徒也都死了个精光,等那个逃脱的匪徒也被杀了,就死无对证了。
无凭无据,谁敢说他王通和匪徒勾连?
眼前这个赵夕颜,是大儒赵元明的掌上明珠,是望族赵氏嫡女,更是徐靖的心上人。要是杀了她,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王通的右手,终于从刀柄处挪开了。
赵夕颜心里长松一口气,却未动弹,更没回马车,软声恳求道:“这么多尸首,看着实在吓人。还请王将军吩咐亲兵,将这些尸首处置妥当。”
王通思虑片刻,略一点头,然后挥手示意。
十几个亲兵低声领命,立刻散开,将尸首抬到一处。顺便检查有没有活口。
“将军,小的查过了。”一个亲兵低声禀报:“通通咽了气,没有活口。”
王通目光一掠,眉头又是一跳。
不对,杨万胜只有八个人,哪来这么多尸首?
那些黑衣蒙面的尸首是哪来的?
王通目中杀气蒸腾,右手又握住了刀柄。
赵夕颜一直盯着王通,见状叹道:“这些匪徒暗中还有援兵。世子领兵,正是去追杀这些匪徒。如果我是王将军,此时正该领人一同去追击,将功折罪。”
“日后郑将军追究起来,世子也会为王将军撑腰脱罪。”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王将军何必如此忌惮?如果放心不下,留两个人守在这儿。我这就回马车上待着,不再露面就是。”
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亲兵们面面相觑。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王通一腔无以名状的怒火,踹了多嘴的亲兵一腿:“留两个守着,其余人跟我追!”
赵夕颜回了马车里。
徐二五心悦诚服,抱拳以示敬佩。
玉簪满额冷汗,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见到主子安然无恙的一刹那,玉簪泪水汹涌,无声落泪。
苍天保佑!小姐总算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