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娘在耳边不停絮叨着说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苏瑾虚弱无力,动弹不得,再次闭上双目。
从这一日起,苏瑾的床榻边一直都有人守着。
屋子里剪子金钗之类,都被搜走了。长长的腰带也都被拿走。几个丫鬟不错眼地盯着苏瑾。哪怕苏瑾稍微翻个身,都会引来丫鬟们一阵紧张。
之前那个值夜的丫鬟已经被杖毙。
苏老夫人下了严令,苏瑾有半点差错,她们这些伺候的丫鬟都会没命。由不得她们不紧张。
于氏苦口婆心,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么几句。
“你祖父已经打发人去过孟家,孟家暂时不会来提亲了。这件事或许还会有转机。”
“你这般年少,好日子都在后头,可千万不能有轻生的念头。”
至于苏老夫人威胁于氏的那番话,自然有丫鬟告诉苏瑾:“三姑娘可别再闹腾了。老夫人说了,要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就要写休书,送大夫人回娘家。姑娘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夫人想一想。难道要生生逼死夫人不成?”
她终于领略到祖母的“手段”了。这是用于氏来逼迫她低头,或许,接下来还会以她的亲爹和兄长胞弟来逼她。
想死都死不成啊!
苏瑾侧着身子向里侧,目光茫然空洞。
远在冀州的太子,此时胸口忽然有点疼。
太子忍不住捂住胸口,眉头皱了一皱。
一旁伺候的内侍吓了一跳,想也不想,立刻冲出去叫了太医进来。为首的万太医,以与年龄不相称的迅疾速度冲进来,为太子诊脉施针。
明晃晃的细长金针,刺进穴位里,有些刺痛。
太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默默忍耐,等到心悸慢慢平复,才轻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万太医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汗珠,将金针一一取下。
那一日的对话后,万太医和太子之间多了几分旁人不知的默契。取下金针后,万太医低声提醒:“殿下情绪宜缓不宜急。”
太子略一点头。
待万太医退下后,太子在军帐中睡了两个时辰。直至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传入耳中:“堂兄!”
“请世子小点声。殿下今日胸口不适,正在休息……”
“我已经醒了。”太子舒展眉头,笑着出声:“进来吧!”
一只手撩开厚实的军帐门帘,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笑着走了进来。
太子在内侍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欣然笑道:“春生,你怎么回来了?”
战场上威风赫赫的北海王世子徐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坐到床榻边:“章冲那一伙土匪,已经被彻底剿灭。大军要回军营修整几日,将伤兵送回来。我趁机回来看看堂兄。”
徐靖打量面色略显苍白的太子一眼:“堂兄今日心疾又发作了?”
以前只知太子体弱多病,和太子朝夕相伴大半年,徐靖才知道太子的病症是胎里带来的心疾。
所谓心疾,是先天的心脏功能不全,心跳过于缓慢。太子的体弱,皆源于此。
太子避重就轻,随口笑道:“无妨。我这病症,一年中总要发作个十回八回。我早就习惯了。”
徐靖心里一阵难受。
前世,太子死于大婚后两个月的一天。现在已经进了四月,按着前世的世间来推算,太子的寿元只有半年多了……
老天真是不公平!
慕容慎那等野心勃勃的人怎么不早点死?为什么聪慧仁厚的堂兄偏生短命早夭?
徐靖不出声,太子倒有些不习惯,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万太医医术精湛,几针下去,我就没事了。对了,你是怎么领兵剿灭剩余土匪的?快些说给我听听。”
徐靖打起精神,开始吹嘘起来。
太子知道徐靖的脾气,将他的一番话打个对折来听,还得再挤一挤水分。饶是如此,也听得眉飞色舞。
这一刻,他仿佛化身为徐靖口中策马飞驰的少年,拉弓射箭,持刀杀敌,所向披靡。
太子听得兴起,吩咐一旁同样听得入神的陆公公:“让人送些好酒好菜来,我要和春生一同用晚膳。”
陆公公笑着领命退下,不到片刻,就拎着两个大食盒来了。
徐靖扶着太子下床榻,和太子对坐。军中饭菜精致不到哪儿去,四个烧菜外加两道小炒,热粥面点加一小壶水酒,就已足够丰盛了。
太子不能饮酒,以茶代酒。徐靖自斟自饮,喝了几口继续吹牛:“……照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我们就能彻底平定冀州!可以班师回京了。”
太子笑了起来:“对,我们早些回京城。你的婚期已经推迟了半年,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徐靖咧嘴一笑:“还是堂兄最了解我。我整日急得抓耳挠腮啊!”
太子被逗得哈哈大笑。
守在军帐外的陆公公,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一旁的内侍低声道:“世子一回来,太子殿下比平日开心多了。”
那还用说嘛!
太子殿下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自世子来了之后,就将活泼可爱的世子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京城,叶宅。
叶沁瑶出嫁的喜日越来越近。叶家在京城的亲友故旧,每日登门来走动。今日又有访客,叶老爷领着儿子侄儿们一同去前院寒暄招呼。
至于叶沁瑶,身为待嫁的姑娘,自不会随意露面,依旧待在内宅后院。
“去煮一壶新茶。”叶沁瑶笑着吩咐丫鬟:“还有,去厨房端些糕点来。要今日新做的。”
她和赵夕颜约定好,今日赵夕颜会登门来做客。
多年的闺中好友,对彼此的口味熟悉得很。赵夕颜吃喝不算挑剔,喜欢吃新鲜现做的糕点。
丫鬟忙笑着应一声,去厨房端糕点。
厨房里负责做糕点的胖厨娘,慇勤地将糕点装进锦盒里。
打杂的王三,挑了一桶水,正要倒进缸中。俏丫鬟忙道:“等一等,新打来的水装一壶,我要煮茶。”
王三性子木讷,很少说话,应一声,放下水桶。舀起一勺清澈的水,放进茶壶里。
俏丫鬟拎着糕点和茶壶离去。
王三看了一眼俏丫鬟的背影,目中光芒一闪,很快垂下眼。
“小姐,叶家到了。”
马车稳稳停下,玉簪探头看一眼,和海棠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笑吟吟地伸手扶着赵夕颜下马车。
门房管事慇勤笑着迎了上来:“六姑娘快请进。我们姑娘早就派人来吩咐过,今日前院有访客,请六姑娘直接进内宅。”
赵夕颜含笑点头。
随行的十数个家丁和徐三等一众亲兵,不能随意进内宅后院,被引着去了叶家家丁所在之处。
上一次来叶家也是如此。不过,不知为何,今日徐三总有些莫名的不安,目光一直眺望着赵夕颜离去的方向。
“这里是叶宅,又不是陌生的地方,不用这般紧张吧!”一个亲兵笑着抵了抵徐三。
徐三随口嗯一声,目光依旧未动。
另一个亲兵低声笑道:“世子怕赵姑娘出行遇险,将我们派来保护姑娘。其实,这几个月来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也是世子太过在意姑娘了。”
“你一个没媳妇的生瓜蛋子懂什么。”
“呸,你也没媳妇,凭什么取笑我。”
“还是徐二五最有福气。早早就瞄上了玉簪。等赵姑娘过了门,徐二五就能娶媳妇了。”
亲兵们闲着无事的时候,少不得说说话吹吹牛。很快又低声说起了自家主子:“世子在冀州接连打胜仗,可惜功劳都归了太子殿下。”
“目光短浅!太子殿下难道心里不清楚?皇上和朝臣们还能不知道?安定人心声名大振是太子殿下的事,我们世子要那么大的美名做什么。”
“这说得在理……”
徐三终于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过来:“人多口杂,都闭嘴。”
亲兵们各自住嘴,心里暗自腹诽。
三个亲兵统领,徐二五不必说,早就偷摸着和玉簪好上了。徐十一看似憨厚老实,其实最会逢迎拍马哄人。以后不愁娶不到媳妇。
徐三武艺最好脾气却最坏,要么不吭声,一张嘴就冷场。就这副模样,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啊!
今日叶家人都在前院,后院格外安宁。
叶沁瑶的院子也分外安静,院门开着,守门的丫鬟不见了踪影。
海棠好奇地探头张望一眼,笑着说道:“小姐,叶姑娘这儿怎么这般安静?一个人都没瞧见。”
玉簪也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些丫鬟婆子,都躲到哪儿偷懒了不成。”
赵夕颜微微蹙眉。
不太对劲!
偌大的院子,从院门进来,一个人都没瞧见。叶沁瑶也没迎出来。院子里安静得不同寻常,实在不对劲。
再往里走,还是这样。
玉簪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小姐,奴婢心里忽然七上八下的。”
海棠往主子身边缩了缩:“小姐,奴婢也有些怕。”
赵夕颜的心也比平日跳得快了许多,面上还算镇定:“不用怕,随我进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玉簪抢先一步,去敲叶沁瑶的房门。
手碰到房门,稍一用力,门就慢悠悠地开了。然后,一副奇异又可怖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屋子里的地上,齐整整地躺着八个人。
一眼看去,便如八具尸首。
玉簪再大的胆子,也禁不住这般惊吓,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慢了一步的海棠,已经被吓得腿都软了,张口就见高声呼喊。
“都闭嘴!”赵夕颜沉声吩咐,脸庞比平日苍白了几分,一双幽暗的美眸闪着愤怒的火苗:“将门关上。”
玉簪扶一把双腿发软战力不稳的海棠,另一手关了门。
赵夕颜没看身后的两个丫鬟如何,快步上前,目光一一掠过地上昏迷不醒的八个人。
这八个人,有守院门的丫鬟,有做粗活的婆子,叶沁瑶身边的大小丫鬟也都闭目躺着。
唯有叶沁瑶,不见了踪影。
叶家是北海郡望族,在京城根基浅薄。叶沁瑶千里迢迢来京城出嫁,在京城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哪来的仇家?
是谁出手这般狠辣,将一个待嫁的少女掳走?
一旦此事传开,叶沁瑶闺誉全毁,还怎么嫁人?
赵夕颜心中怒火汹涌,竭力保持镇定,蹲下身子探了探丫鬟们的鼻息。还好,她们只是昏迷不醒,呼吸倒还平稳。看来是被迷药迷晕了。
玉簪勉强回过神来,颤抖着问道:“小姐,叶姑娘不见人影,莫非是哪个歹人,掳走了她?”
“可是,再过几天,就是叶姑娘的婚期了。”海棠六神无主,喃喃低语:“得快些找回叶姑娘,还不能走漏了风声。不然,叶姑娘的亲事可就毁了。”
赵夕颜用力抿紧嘴角,深呼吸一口气,将胸膛的怒火按捺下去。目光扫了一圈,走到梳妆镜前。
梳妆台上放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如金钩银划,墨迹浓厚,力透纸背。
前世她进宫为妃两年,时常研墨,对这字迹再熟悉不过。
果然是慕容慎。
有什么事,冲着她来就是,为何要牵连无辜的叶沁瑶?
赵夕颜生平从未这般愤怒过,她迅疾伸手拿起信封,将信纸抽出来,没去看信上内容,先将信封撕了个粉碎。
“玉簪,海棠,”赵夕颜头也没回:“你们两个先去门外守着,别进来。还有,不要出声,不可惊动任何人。”
玉簪有些情急:“小姐,今日之事实在蹊跷。还是立刻将徐三他们叫过来吧!还有叶老爷叶公子他们,也该将这里的事告诉他们。人多主意高,说不定很快能将叶姑娘救回来。”
海棠也回过神来,哆嗦着附和:“是啊!”
“都出去!”赵夕颜依旧没回头,语气重了几分:“等我的吩咐。”
玉簪海棠只得应一声,退出门外。
海棠下意识地想关门,玉簪迅疾将海棠的手拖过来,顺便瞪了海棠一眼。
小姐只让她们守在门外,又没说关门。她们两个这样站在门口,至少还能看见小姐的身影。
海棠头脑已经成了一片浆糊,浑浑噩噩地站在门口。
玉簪心急如焚,不时看一眼梳妆台前的身影。
赵夕颜站了片刻,才低下头看手中的信。
这封信不算长,只有短短的两行。
“要救叶姑娘,你撇开家丁和亲兵,从叶宅的后门出来。那里有人等着你。”
既无称呼,也没有落款。简洁的话语中,透出了心照不宣的浓烈威胁。
有能耐在叶家后宅里迷倒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沁瑶掳走。可见慕容慎谋算此事,绝不是一两天了。
叶宅里定然有慕容慎布下的暗桩和内应。
她平日深居内宅,偶尔出赵府,身边亲兵众多。慕容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设下阴谋,在叶宅里布下这一局。
救不救叶沁瑶?
这根本就不用选。
她了解慕容慎,慕容慎也清楚她的脾气。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好友被自己连累,毁了名声和姻缘。
赵夕颜面无表情地将信撕碎。然后拿起一支眉笔,从梳妆台边找来一张花笺,匆匆写下几句话。
然后,赵夕颜叫了玉簪海棠进来。
“玉簪,我现在要从叶宅后门离去。”赵夕颜看着玉簪:“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天日。你敢不敢随我一起走?”
玉簪眼睛泛红,不假思索地说道:“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随姑娘一同去。”
海棠眨巴着眼,直掉眼泪:“奴婢也要去。”
赵夕颜轻声道:“海棠,我有一桩重要的事吩咐你去做。你现在听好了。你就在这里待着,等一个时辰过后,再出去。将这张短笺给徐三。”
“记住,一定要等一个时辰。绝不可提早出去,院子里的事也不能张扬。除了徐三之外,谁都别说。”
“叶姐姐的声名,我的性命安危,都落在你掌心了。”
海棠眼泪直流,手中紧紧攥着短笺:“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儿?”
赵夕颜幽幽的眼眸中闪着怒火,声音异常平静:“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玉簪立刻追了上去。
海棠站不住,靠着梳妆镜坐到了地上,泪珠不停往下掉。短笺一直紧紧攥在掌心里。
赵夕颜快步出了叶沁瑶的院子。然后便放慢脚步,一如平时优雅,嘴角微扬。只有盯着她的眼,才能窥见她眼底的火焰。
玉簪心乱如麻,自知远不及主子镇定,索性低下头,跟在主子身后。
叶宅是三进的宅院,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后门。
守着后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这婆子身材粗苯,相貌有些丑陋,笑起来有些莫名的阴森:“奴婢这就给姑娘开门。”
显然,这个守门的婆子也是慕容慎的人。见赵夕颜过来,丝毫不惊讶,迅速开了后门。
后门外,果然停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样式十分普通,拉车的马也不是什么骏马好马,是一匹温驯的褐色母马,车马行里随处可见。车夫相貌平庸,半点不惹眼。马车边别无旁人。
车夫看一眼赵夕颜身后的玉簪,想说什么,又咽下了。待赵夕颜主仆两个上了马车,车夫一声不吭地扬起马鞭。
马车驶出了两条街,换了一辆马车。
再行半个时辰,不知绕到何处,又换了轿子。
轿子还算宽敞,主仆两个坐在里面也不拥挤。玉簪紧紧靠着自己的主子,压低的声音里有些哽咽:“小姐,是不是慕容慎?”
赵夕颜一言未发,一双黑眸如寒冰。
四个壮汉抬着轿子,十分平稳。走了一段路,拐进了一条街道,进了一处大宅子。再然后,赵夕颜换了衣服,戴上帷帽,步行一段路进了一个巷子。
这巷子里,一共有六户人家。巷尾的那一户开了后门,赵夕颜主仆进了后门,门立刻关上锁好。
海棠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说来也奇怪,这座院子一直静悄悄的。躺在地上的这些丫鬟婆子,不知何时才能醒。
叶小姐不见踪影,没人知晓,自家姑娘出去了,也没人来问个究竟。
现在应该早就过了一个时辰吧!
海棠用袖子擦了眼泪,将手中的短笺塞进袖中。低着头走了出去,很快找到了徐三。
徐三见海棠眼睛通红,心里一紧:“出什么事了?”
海棠脑海中记着小姐的嘱咐,哽咽着低声道:“这里人多,说话不便。你随我到那边树下,我有话告诉你。”
徐三眉头拧了起来,略一点头。
其余的亲兵们依旧凑在一处,见状低声说笑:“海棠不是和车夫李二河是一对么?徐三该不是想横刀夺爱吧!”
“呸!你脑子里除了娶媳妇这点事,就装不下别的了。徐三就是根大木头,不稀罕姑娘家。”
徐三没有听到这些不正经的调笑,以他的脾气,便是听到了,也不会理睬。
到了树下,徐三问道:“海棠,到底出什么事了?”
海棠抹一下眼睛,低声将之前的事道来:“……小姐早就走了。这是小姐让我交给你的信。”
徐三面色霍然变了,迅疾接过短笺。
短笺只有巴掌大,上面是整齐的簪花小楷。可见赵夕颜在写信的时候,还算冷静,并不慌乱。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件事,暂且不要告诉世子。他在冀州打仗,不可扰乱他的心神。”
“替我遮掩行踪。赵家那边,只告诉大伯父一人。北海王府这里,谁都不要说。”
看完信,徐三的眼也红了。
怒火燎原,在他眼底烧成了一片火海。
赵夕颜在信中没有提及是谁设下这一局。不过,幕后之人根本不用想,除了慕容慎,再无他人。
趁着世子和太子离京,对着叶家姑娘下手,逼迫赵夕颜主动离去……太卑鄙,太无耻了!
海棠离得近,被吓到了,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徐三手中猛然用力,信笺化为齑粉洒落在地上。
赵姑娘说得对,这件事万万不能让世子知道。连他都如此愤怒,要是世子知道了,定会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回京城,冲进宫中杀了慕容慎。
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徐三用力呼出一口浊气,看向海棠:“你先出府,去马车上待着,叮嘱李二河一声,什么都别问都别说。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海棠哽咽着点头。
头晕乎乎的,沉沉的,像灌了铅一般。
叶沁瑶吃力地睁开眼,目光茫然地落在半空。过了片刻,才慢慢有了焦距。
这里是她的闺房,她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衣衫整齐。
等等,日头高悬,分明已经是正午了。她怎么会忽然昏睡,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半日?
还有,赵夕颜和她约好了今日来做客,为何还不见踪影?
身边的丫鬟们,怎么一个个神色茫然面色发白?
“小姐,奴婢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睡着了。”一个丫鬟讷讷低语:“醒来的时候,就坐在廊檐下。奴婢问过其他几个了,都是一样。”
“该不会是中了邪吧!”
无端端的,怎么会齐齐昏睡半日?
叶沁瑶脑中一片混乱无章,下意识地吩咐一句:“今日的事,谁问起来也别说。对了,派人去门房那边问一问,赵妹妹怎么没来?”
丫鬟应一声去了,过了片刻回转禀报:“启禀小姐,赵姑娘今日来过了。不过,见小姐睡着了,没惊动小姐,便先离去了。”
叶沁瑶有些苦恼,忍不住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光天白日的,怎么忽然就睡着了。”
深居闺阁的叶沁瑶,根本不知自己中了迷药,在鬼门关绕了一回。
工部官衙坐落在御道两侧,衙门高大且威严气派。
工部侍郎赵元仁,此时坐在自己的签押房里,满脸震惊,眼底满是怒火:“你说什么?月牙儿真得悄悄走了?”
站在赵元仁面前的高大少年,赫然正是徐三。
徐三眼底燃着火苗,竭力隐忍未发,沉声说道:“赵侍郎,这件事绝不能外传。赵姑娘特意吩咐,只能将此事告诉赵侍郎一人。赵府上下,都得瞒下。否则,一旦传出风声,赵姑娘的声名就毁了。”
一个待嫁的姑娘,被逼迫着去了另一个男子身边,不知所踪,不知归期。这等事,绝不能传开。
赵元仁再愤怒也知道轻重,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对外就宣称月牙儿突然染了恶疾,因恶疾会传染,独自带着玉簪去了京郊田庄。”
顿了顿,低声道:“徐三,世子在冀州打仗,此事暂且要瞒着世子。”
徐三目中闪过浓烈的自责愧疚,压低声音道:“赵姑娘也是这般嘱咐。小的暂且将此事隐瞒不报。”
“小的这就领人去四处搜寻,尽早将赵姑娘救回来。”
待徐三走后,赵元仁也没了当差的心情。他独自在签押房里转来转去,眉头越拧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赵元仁才停下脚步,长叹了一声。然后提笔给堂弟赵元明写信。信中,轻描淡写地说月牙儿“生病”要静养一段时日,让赵元明不要忧心。
也不知这封信,能不能糊弄住赵元明。
总之,能瞒多久就多久吧!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赵元仁打起精神回了赵府。
孙氏听闻赵元仁一席话,果然惊讶不已,立刻追问道:“月牙儿今日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染了恶疾?”
“就算要养病,在院子里养着,不出来就是了。怎么忽然就去田庄了?连衣物行李都不回来收拾。”
赵元仁难得板起脸孔道:“月牙儿全身忽然冒了红疹,连叶家都没敢待,就急急到工部官衙来找我。我请了京城名医给她看诊,名医说这等红疹极易传染,得独自另居。所以,我才让人送月牙儿去田庄。”
“这件事不要宣扬,让府里下人的嘴都紧一些,不得在外乱说。再请大夫来给素馨鹊羽都瞧瞧,别染了同样的恶疾。”
孙氏还是满心疑虑,不过,赵元仁很少这般疾声厉色,只得将满心困惑按捺下去,点头应下。
天一点点暗了。
葫芦巷的几户宅院,有了人声响动。这里都是二进的小宅子,住在这儿的多是薄有资产的百姓。
葫芦巷尾的那一家,一直没开门。
住在这里的百姓们也都习惯了。巷尾这一户,常年关着门。白日从不见有人出来。说不定是哪一家的公子,偷偷攒了私房银子,在外置的私宅哪!
赵夕颜坐在廊檐下,听着院墙外隐约传来的孩童嬉笑声,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对身畔的玉簪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慕容校尉果然厉害,竟将我藏在这里。”
在这宅子里待了大半日,玉簪就是再惊魂不定,也得逼着自己冷静镇定。闻言无奈苦笑,低声道:“是啊,总之奴婢万万想不到。徐三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来。”
偌大的京城,一共有数十个坊市,每个坊市里都有许多这样的街巷。她们来的路上换了两次马车,坐过软轿,最后进了这处小宅子,自始至终都没露过脸。撒在京城茫茫人海里,就像水入江河。
徐三他们只有三十个人,就算把留守北海王府的徐二五等人都算上,也不过百人。怎么能找得到她们?
赵夕颜目中讥讽之意更浓,淡淡道:“慕容校尉请我来做客,我且安稳地在这儿待着。”
廊檐下,当然不止她们主仆两个。
四个女子,分别守在两侧。这四个女子,皆是慕容家的暗卫,武艺高强,精通刺杀之术。用来看守两个弱女子,颇有些大材小用。
赵夕颜对她们四个视若未见,就这么坐着,不时和玉簪说句话。
待院墙的动静消停了,天也彻底黑了。
负责做饭的厨子也是女子,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六菜一汤,还有粳米饭和一盘子面点。
一旁“伺候”的女子,又换了四个。
这宅子不大,里面的人倒是不少。光是盯着赵夕颜的女子就足有八个,分作两班不错眼地“伺候”。加上厨娘和一个做事打杂的,一共十个人,都是女子。
赵夕颜坐在饭桌前,冲玉簪笑道:“又没旁人,过来坐着,和我一起吃晚饭。”
都这时候了,主仆两个也确实没什么可讲究的。
玉簪点头应下,过来坐在赵夕颜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姐,慕容慎今晚会不会来?”
赵夕颜倒是从容:“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玉簪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赵夕颜其实也没胃口,再美味的饭菜也味同嚼蜡。
不过,她不愿让任何人窥破真实情绪,不紧不慢地吃了大半碗,才搁了筷子。
那四个暗卫,像哑巴一般,从头至尾根本就没说过话。其中一个收拾碗筷送出去,其余三个,继续看着她。
赵夕颜瞥一眼过去:“去找些书来,我要看书。”
暗卫们也有些惊愕。
这位赵六姑娘,不但是世间难寻的美人,这份镇定和胆量,在闺阁少女中也极其少见。
三个暗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退了出去,不知从哪儿捧了一堆书来。还有一套笔墨纸砚。
赵夕颜随意取了一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仿佛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依旧置身在赵府,待在自己的闺阁里。
赵夕颜的镇定,极有感染力。一直忐忑惊惶的玉簪,咬咬牙,对暗卫们提了要求:“我要一个绣篮。”
暗卫们视若未闻。
伺候赵姑娘也就罢了,区区一个丫鬟,也想摆布她们,真是可笑。
“你们没听见么?”赵夕颜抬头看过来,目光微凉:“去拿一个绣篮来,再拿几块衣料。”
“慕容慎派你们来伺候,难道没嘱咐过你们,只要我安分待着,你们就得听我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