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慎心里憋屈极了。
奈何眼前人是赵夕颜的亲爹。
前世他和赵夕颜相遇时,赵元明早已成了枯骨。他只在赵夕颜偶尔的言语中,听闻过赵元明为人。如今,算是真真切切地领受到了赵元明的厉害。
“赵伯父折煞晚辈了。”慕容慎只得躬身赔礼,务必让自己的腰弯得比赵伯父更低一些:“赵伯父快请起,否则,晚辈真要羞愧掩面而走了。”
赵元明点到即止,果然也就起了身:“慕容校尉也请起。”
待慕容慎起身后,赵元明温声道:“这里是学生们读书的学舍,慕容校尉若是对这里感兴趣,不妨进学舍。我令人添一张书桌,慕容校尉听半日的课如何?”
慕容慎自无不应之理:“多谢赵伯父。”
赵元明领着慕容慎进了学舍。
一众学生坐得规规整整。就连之前大打出手的世子徐靖,此时也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哪!
赵元明吩咐一声,长随立刻搬了一张书桌来:“夫子,书桌放在哪儿?”
赵元明随意指了一指。
你说这不巧了吗?就在徐靖身边。
徐靖:“……”
慕容慎:“……”
慕容慎自然不会怕了徐靖,从容入座。
徐靖趁着夫子转头之际,迅速转头,冲着慕容慎威胁地握拳晃了一晃。赵元明似脑后长了眼睛:“徐靖!不得胡闹怠慢贵客!”
徐靖迅疾端坐,继续抄学规。
二十遍,整整六千字啊!好在不必动脑子,比写文章强得多。
赵元明目光掠过徐靖,叫了郑玄青上前查问课业。常年倒数第一的郑玄青,抓耳挠腮了一会儿,便颓然地伸手。
啪啪啪!
竹制的戒尺,毫不留情地落下。郑玄青被揍了十戒尺,苦着脸回来背书。
其余学生,或同情或偷笑。不过,轮到他们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赵元明是博学大儒,治学二十余年,考较学生课业时十分严格。小半日过来,戒尺动用了十几回。
就连得意门生霍衍,今日也挨了戒尺。
自从赵夕颜将霍家父子前世的“丰功伟绩”告诉赵元明,赵元明再见到得意弟子时,心情便极其复杂。
精心教导栽培的学生,为何缺了德行?
“霍衍,”赵元明沉声问:“你近来魂不舍守,课业屡有疏忽,这是为何?”
霍衍不敢抬头和夫子对视,低头认错:“学生错了。”
赵元明咽下喉间叹息,淡淡道:“还有四个多月,就是秋闱。你读书多年,今年便要下场一试。为师只盼你戒骄戒躁,沉下心学习,否则,这一科你不考也罢。”
这话对有志于功名的霍衍来说,已是极重的指责了。
霍衍面色泛白,再次躬身:“夫子的教诲,学生都记下了。”
一直在看热闹的吴绍,冷不防被点了名:“吴绍,你过来。”
吴绍恭声应了,信心满满地走到夫子面前。一盏茶后,就被问得满头是汗,伸出掌心,被夫子教训了五戒尺。
平日还算温和的夫子,今日火气格外汹涌啊!
考较完课业,赵元明开始上课。
以赵元明的学问,讲课从不用特意准备,也不循着四书五经的顺序来讲。兴之所至,想讲哪一篇便讲哪一篇。
今日赵夫子讲了一篇孟子的文章。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赵夫子侃侃而谈,文采昂然。
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拍案叫好。唯有徐靖充耳不闻,继续抄啊抄。
慕容慎自少习武,其实也没读多少书。不过,赵夫子讲得深入浅出,他也渐渐听懂了。
这篇文章,是孟子劝诫齐宣王施行仁政,治国以仁义为先,要爱惜百姓……等等!
慕容慎眉头动了一动,下意识地看了赵夫子一眼。
赵夫子似未留意到慕容慎的目光,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学生的瞩目。继续讲解这篇文章:“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这是孟子劝诫齐宣王的话,身为帝王,不应贪恋沉迷美色……”
慕容慎:“……”
正午散学后,学生们纷纷去学舍的饭堂里吃午饭。
身为夫子,吃饭的地方比学生就要宽敞多了。
赵元明领着贵客去夫子专用的饭堂。抄了半日学规的徐靖,很自然地跟了上来。
赵元明瞥徐靖一眼:“学规抄完了?”
徐靖腆着脸笑道:“饿着肚子抄得慢,吃饱了才有力气。”
“学生饭堂在那边。”
“夫子一个人吃午饭多寂寞,我陪夫子一起。”
“我这儿有贵客,不是一个人。”
徐靖当着贵客的面大放厥词:“一个粗鄙武夫,和夫子哪有什么共同话题。”
粗鄙武夫慕容慎忍无可忍,冷冷道:“世子平日在学舍里课业排第几?”
就徐靖那草包模样,也有脸说他是粗鄙武夫?
徐靖半点不羞愧,理直气壮地答道:“二十九名。怎么了?”
“学舍里就三十个学生,倒数第二有什么可自豪的?”慕容慎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换了是我,根本就没脸提。”
徐靖睥睨一眼过去:“再差也比你这个武夫强。”
赵元明有些怒了:“徐靖!”
徐靖立刻换了一副谄媚嘴脸:“夫子别恼,学生这就闭嘴。”
赵元明也拿徐靖没法子,再次歉然对慕容慎道:“世子顽劣成性,张口不饶人,请慕容校尉见谅。”
一物降一物。
慕容慎对上赵夫子,浑身脾气发不出来,只得作罢。
一直守在泉水外的亲兵们吃着干粮,喝了些清冽的泉水。
“徐三,我们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天,还得守到什么时候。”一个亲兵小声嘀咕:“青龙寨的土匪都被杀光了,逃窜的几乎都被抓回去杀了。听说那个慕容校尉都回北海郡去了。”
他们已经在深山里守这么多天了,根本没见周隋王通的身影。
徐三眉眼未动:“世子吩咐过,等大军撤退,我们才能走。”
得,继续守着吧!
一个时辰后,几个亲兵陆续睡去,只留下一个继续盯着。
深山里的黑夜,并不安宁,不时传来几声鸦鸣。还有野兽的嘶吼声。风吹过密林的声响,泉水淙淙声。
放哨的亲兵,一开始精神抖擞,到后半夜开始犯困。
不过,就算这个亲兵竖长耳朵,也绝不可能听到地底下泥土缓慢挖掘的声响。
十天了。
从青龙寨被破那一日到今日,整整十天。
这十天,周隋王通是怎么熬过来的?
周隋很庆幸自己有在密道里藏粮藏清水的习惯。如果顺利逃出密道,不必动用这些。被困在密道里,干粮清水也足够吃半个月。
不过,那是在一个人的情况下。
现在是两个人,自然就不太够了。
从一开始,周隋就严格控制了进食进水,每天只吃个半饱。白日睡觉,到了后半夜悄然起来,在密道的中后段选了一处离地面最近的开始挖掘。
周隋一把匕首,加上王通手中的那一把,每日从深夜挖到天明,立刻就停下,以免异样的声响动静引来追兵。
周隋异于常人的耳力,起了超乎寻常的作用。稍微有个声响异动,都瞒不过周隋的耳朵。
王通对周隋是彻底服气了。闷不吭声地听从周隋的指挥,卖力挖密道。
上好的精钢打制的匕首,也禁不住这般用。到第八个夜里匕首断了。然后就用剩余的半截匕首,继续挖。
今天是第十夜,已经挖出了一个斜斜的约有五米的通道。通道狭窄,只能慢慢往上爬。
一阵悉索的微弱声响后,山林的一块土地忽然动了动。然后,露出一个小小的洞。
一双手探出来,用力扒拉片刻,一个头出来了。
此时约是四更天,月华满天,是山林里最寂静的时候。
这诡异的一幕,幸亏没被人瞧见,不然,定能将人生生吓死。
这个头颅动了动,吃力地往上爬。待整个人钻出地面,立刻贪婪地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在见鬼的密道里躲了十日,混浊气闷,后来还有排泄后的脏臭,简直不能回想。
另一个黑影也从土洞里钻出来。
这个人,当然是周隋。
周隋从不将后背留给任何人。这些日子挖密道,都是王通在前他在后。
周隋出来后,同样深深呼吸,很快又蹲下,用匕首挖来泥土,将地洞表面填平。再放些枯枝树叶遮掩,抹去脚印。
这里人迹罕至,只要不凑近细看,看不出端倪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通没有出声,迅速用手比划一下。周隋用手指了一个方向,王通略一点头。
两个黑影,悄然无声地往前行。
走了一段路,周隋忽地停下脚步,耳朵动了动,身体一跃,蹿上了树。像猿猴一般,转眼间就钻进了茂密的枝叶间。
王通不假思索地上了另一棵树。
王通身手高超,比起周隋差不了多少,爬树的能耐就大大不及了。这些日子他吃的少出力多,手脚发软,差一点脚滑掉下树。拼尽力气,终于钻进了枝桠间。
这里都是极高大的树木,枝叶葱茏,遮天蔽日。
两人都藏在树上。隔了不到十米外,有一队士兵正走过。
领头之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将,皮肤黝黑俊朗,正是李骁。
“李小将军,”亲兵低声道:“仗都打完了,土匪几乎被杀了个精光。我们不回胶东,还留在山上,整日搜山,这得搜到什么时候。”
另一个亲兵接过话茬:“就是,那个慕容校尉,张口就让我们守在山里,不搜寻到周隋王通的下落,就不准下山。说得轻巧,这里是周隋老巢,这么多的山,他随便找个山洞躲个一年半载都行。我们到哪儿找去。”
李骁也一肚子闷气,瞪了一眼过去:“都住嘴。这是军令,谁多嘴,回去领板子。”
亲兵们都清楚李骁的脾气,一边应着,一边继续骂慕容校尉。
李骁听得畅快,也没忘了四处搜寻。
王通几乎屏住住呼吸。李骁和那十几个亲兵,四处走动搜查。离他们藏身的巨树,只有短短几米。
他现在又累又饿,手里没有兵器。一旦被发现行踪,就是死路一条。
万幸,这一行人搜了一圈就走了。
王通一身的冷汗。
眼见着周隋毫无动静,王通也没动。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又来搜了一圈。
等了小半个时辰后,周隋藏身的树上才有动静。
王通也下了树。
周隋从树上摘了几个不知名的野果,塞给王通两个。王通饿极了,也不嫌野果酸涩,连果核都吃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继续逃。
周隋对山林十分熟悉,根本不走山路,不停往密林里钻。也亏得王通身体硬朗底子强,勉强跟上。
走走停停,一路躲闪,走了两天一夜。终于在一处小山坳里停下了。
周隋谨慎地拨开一处茂密的荆棘,露出黑黝黝的山洞。王通很自觉,先弯腰进去。
周隋这才进山洞。
走了十几步,两个黑影冲过来,凶狠地拧住王通的胳膊。
王通没有挣扎,只低声道:“是自己人。”
周隋的声音随之响起:“是我。”
那两个黑影立刻放了王通,冲到周隋面前,一个哭喊“大当家”,另一个则冲山洞里高呼:“大当家伙还活着,大家都快来啊!”
旋即,几十个黑影冲了过来,掠过王通,将周隋团团围住。
“大当家,你还没死,太好了。”
他周隋逃过一劫,活着逃出来了。
周隋眼睛发红,声音嘶哑:“有我周隋在,青龙寨就还在。”
暮春时节,依旧鲜花绚烂。赵家坊里,人人面带喜色。
赵氏一族的掌上明珠赵六姑娘,今日举行及笄礼。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皆前来,嫡支近支的族人也都来了,旁支或出了五服的族人也想来观礼。奈何赵家家宅容不下这么多人。
赵元明身为青州大儒,同窗同年好友众多,学生遍布青州。今日也都一一登门。
大伯父赵元修领着两个儿子一同招呼来客。祖母张氏则领着儿媳吴氏招呼女眷。
张氏私底下爱数落孙女,在人前就是另一副模样了,乐呵呵地说道:“夕颜这丫头,也就是相貌生得好些头脑聪慧些琴棋书画都会些,其余的普普通通。”
得,这“谦虚”也是没谁了。
“祖母又在听人奉承了。”堂姐赵素馨陪在一旁,悄声笑道:“月牙儿,别看祖母平日总嫌弃挑剔你,其实就是嘴硬,背地里可为你骄傲了。”
赵夕颜抿唇一笑:“我知道。祖母素来嘴硬心软。”
好友叶沁瑶自然也在。赵素馨已经定了亲,不宜抛头露面。今日赵夕颜的及笄礼,便请了叶沁瑶做赞者。
这是大出风头的好机会。叶沁瑶高高兴兴地应了,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格外俏丽明媚。
叶沁瑶往外探头张望,然后低声笑道:“今日来的宾客实在太多了。”
赵素馨笑着接了话茬:“不怕,三叔的学生们都来了,多的是跑腿招呼宾客的。”
赵夕颜笑着打趣:“是是是,吴家表哥也来了。堂姐不必总挂在嘴边,再耐心等个半年,就能嫁去吴家了。”
赵素馨被调侃得俏脸通红,伸手要拧赵夕颜的胳膊,赵夕颜笑着躲过。
一屋子的少女,纷纷笑了起来。
这样的生活,安宁平和,幸福美好。
一百天过去了。北海郡平安无事,族人平平安安,这些如鲜花般的少女们,脸上的笑容灿烂明媚。
赵夕颜眉眼舒展,唇畔的笑意一直未停过。
“小姐,”海棠笑吟吟地来禀报:“王姑娘来了。”
少女们笑容微顿,性子急的忍不住低声道:“这个王薇,也太不知趣了。今儿个可是夕颜妹妹的好日子。她来做什么?”
“就是,她爹做了土匪,她就是土匪的女儿。怎么好意思来。”
一众娇生惯养的闺阁少女,对土匪二字天然深恶痛绝。有王通那么一个亲爹,王薇确实也抬不起头了。
赵夕颜温声道:“是我亲自写的请帖,邀王薇前来。请大家伙看在我的薄面上,今日别为难她。”
叶沁瑶也是个心肠柔软的姑娘:“是啊!王通做了恶事,她已经不认亲爹了。现在带着两个小侄儿过日子。大家伙儿权当是可怜她吧!”
少女们也就都住了嘴。
片刻后,王薇走了进来。
短短数日,王薇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眼睛比以前大了不少。昔日闺阁时的黄色春裳,穿在身上有些空荡。
她比以前沉默了许多,神色有些仓惶怯懦,鼓起勇气捧着贺礼上前:“赵六姑娘,这是我亲手绣的,请匠人装裱做成了小桌屏。手艺粗浅,也是我一番心意。你别嫌礼物轻薄才是。”
那桌屏,越有半尺高一尺宽,绣着蝴蝶嬉戏图,绣花精致,栩栩如生。可见花了一番心思苦功。
赵夕颜微微一笑,亲手接了桌屏:“我今日才知,你有一手好绣活。”
叶沁瑶笑着附和:“换了我可不成。我这双手,拿著书本笔墨无妨,一拿绣花针就发楚。绣花我不成,缝一缝手指倒是会的。”
众少女被逗得掩嘴而笑。
其实,昔日在闺阁的时候,王薇何尝认真做过绣活?
今非昔比,她不再是娇养的姑娘,不但要照顾自己,还得照顾一双小侄儿。什么事都得学着自己动手。
王薇暗暗舒出一口气,冲赵夕颜叶沁瑶感激地笑了笑,特意挑了一个角落处的位置坐了。
赵夕颜特意送了请帖给她,这是在众人面前给她撑腰。这份好意,她舍不得推辞,便厚着脸皮来了。今日是赵夕颜及笄的好日子,她安安静静地观礼便是。
王薇这般识趣,倒令屋中的少女们生出了怜意。
是啊,王薇也是个可怜人。换了她们,忽然遭逢家变大难,未必及得上王薇坚强。
坐在王薇身侧的少女,主动和王薇说话。
王薇鼻子有些泛酸,心里更多的是感激感动,小声道:“嗯,我现在住赵家坊附近,宅子不大,也够住了。还有两个丫鬟……”
过了一会儿,贵客来了。
祖母张氏亲自陪着一个五旬的妇人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姑娘们,齐齐起身行礼:“见过北海王妃。”
按着朝中规制,藩王要为天子守孝一年,藩王妃也是一样。所以,北海王妃今日穿的素淡雅致,头上也只插了简洁的珠钗。不过,到底做了多年藩王妃,气势半点不缺。
北海王妃笑道:“都免礼。”
徐莹徐莞也一并来了。
徐莹在娘家住了一段时日,日子舒心,眉眼柔和,气色红润,含笑上前送了贺礼:“六姑娘今日及笄,一点薄礼,聊表心意。”
满满一匣子的珍珠,个个拇指大,光泽圆润。这可不是薄礼。
赵夕颜忙笑着道谢。
徐莞送的是一套精致的宝石头面。
北海王妃来之前,被儿子反覆嘱咐过,拿出了生平最和蔼的笑脸,将赵夕颜夸赞了一通。
赵夕颜不必多言,露一个娇羞喜悦的表情足矣。
一片和乐融融之际,大伯母吴氏又领着贵客来了。
是谢夫人谢娇母女二人。谢娇病了一场,这几日才痊愈,娇美的脸孔少了几分鲜妍。
私下闹得再厉害,场面上不能丢人现眼。
徐莹面不改色地上前行礼,叫了一声婆婆。
谢夫人笑容略有些僵硬,到底也全了颜面。
谁也没料到,谢娇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哪有出嫁女子在娘家长住的道理。大嫂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屋子里骤然安静。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不顾场合胡乱说话的谢娇。还有一些悄悄看徐莹,心里暗自替徐莹唏嘘。
怎么就摊上这样的婆婆小姑?
谢夫人也是一惊,立刻瞪谢娇一眼:“说什么浑话。还不快些向王妃和县君陪不是。”
私底下的怨言,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谢娇犯起了强脾气,硬邦邦地顶撞回来:“我又没说错话,为什么要道歉。”
“大家伙都在这儿,也都听听评一评理。大哥是谢家长子,以后要撑门立户。现在陪着大嫂在王府长住,倒成了上门的女婿。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北海王妃心中怒火汹汹,张口就要怒骂。
徐莹忙以目光制止住亲娘的暴躁,温声应了回去:“今日是赵六姑娘及笄的好日子,我们都是来观礼的。家事就等回去之后再说。”
谢娇冷笑一声,正待乘胜追击,耳畔忽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谢姑娘成心来捣乱,别怪我不客气。来人,送客!”
说话之人,正是今日的主角赵夕颜。
谁也没料到,赵夕颜会张口撵客。
众人皆惊,就连北海王妃也惊住了,转头看向未来儿媳。
公认貌美无双的未来儿媳,收敛笑容,俏脸微凝,半点不客气:“谢姑娘还等什么?还不速速离去,真等我轰你出去不成?”
谢娇气得全身簌簌发抖。
谢夫人也在发抖,一般是被赵夕颜气的,另一半是被自家女儿闹的。
私底下再闹腾,只要明面上不撕破脸,日后总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倒好,闹成这样,以后还怎么走动?.五
眼见着谢娇要冲上前和赵夕颜撕扯,谢夫人用力掐住谢娇的胳膊,咬牙道:“别丢人现眼,和我回去。”
然后,又挤出僵硬的笑容陪不是:“赵六姑娘别恼。娇娇被我惯坏了,骄纵任性,说话不分场合。赵六姑娘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赵夕颜眉眼未松,淡淡道:“谢夫人是朝廷诰命,又是长辈,自然是懂道理的。谢夫人说的话,我都听进耳中了。”
听是一回事,想不想理睬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夫人被软刀子刺得耳后发烫,勉强维持几分郡守夫人的体面,张口辞别离去。
赵夕颜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笑着招呼徐莹徐莞入座。
徐莹心里一阵热流涌过。她以后要长住娘家,未来弟媳这是在用实际行动维护她的尊严体面。
当着众人的面,什么都不便说。徐莹冲赵夕颜笑了笑,扶着北海王妃入座。
就这么撵走了郡守夫人和郡守府的姑娘?
张氏到现在还有些懵,下意识地张口数落:“月牙儿,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大伯母吴氏咳嗽一声,扯了扯婆婆衣袖。
北海王妃和两位县君都在哪!
张氏反应过来,及时改口:“做的好。谁敢对县君不敬,我这个老婆子第一个不依。”
赵夕颜抿唇一笑。
院门外,谢娇被自家亲娘狠狠捏住胳膊上的软肉拖着向前走,疼得眼里直冒水光:“娘……”
“给我闭嘴。”谢夫人怒急低语:“你再这般胡闹,以后就别出来了。”
谢娇自觉万分委屈,眼圈都红了。
不知哪个冒失鬼,差一点就撞上了她:“姑娘请见谅。”
谢娇想也不想地张口怒骂:“哪来的混账,瞎了眼不成!”
冒失鬼连连躬身抱拳赔不是。
谢夫人按捺怒气,定睛一看,心里暗暗咦了一声。
这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清俊少年。论相貌,比起北海王世子的俊美略有不及,胜在满腹诗书的斯文儒雅。
谢夫人面色和缓:“你是哪家的儿郎?”
少年似有些紧张,低头应道:“晚辈姓霍,单名一个衍字。”
原来是赵元明的得意门生,北海郡少年才子,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的霍衍。
谢夫人不由得上了几分心,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
谢娇却是满肚子窝火和委屈,看都没看霍衍一眼,气冲冲地往前走。
谢夫人只得随之离去。
霍衍看一眼谢夫人母女离去的方向,心里百味杂陈,目光暗了一暗。
过了片刻,霍衍才转身。
一堆同窗好友都在一处。吴绍冲着霍衍挥手,霍衍打起精神,笑着上前。
“你一个人偷偷跑哪儿去了?”吴绍挤眉弄眼地笑道:“不会是偷偷私会哪家姑娘去了?”
霍衍有些心虚,板着脸孔:“别胡说。”
吴绍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我随口说笑,你怎么还当真了。行了,师妹的及笄礼就快开始了,我们快些去正堂占个观礼的好位置。”
提及赵夕颜,霍衍心口阵阵抽痛,脑海中又闪过父亲霍恒文的呵斥:“徐靖也好,慕容慎也罢,都不是我们霍家招惹得起的。你趁早掐了不该有的心思。谢郡守家的姑娘,容貌娇美,亲事还没定下。你找个机会亲近亲近,等你考中秋闱,就去谢家求娶。”
吴绍自然不知霍衍的复杂心思,扯着他去正堂。
最好最醒目的位置,已经被占了。
俊朗英武的青年,一身玄衣,气势凌人,耀目出众。正是慕容慎。
不过,和身侧的俊美少年一比,又很朴素了。
北海王世子徐靖,一身掺着金丝织成的锦衣闪着炫目光华,头上玉冠衬着俊脸熠熠生辉,手中挥着一把折扇。唰地挥开,折扇上是一副春日秋千图。
春光明媚,美丽少女坐在秋千上,侧头冲身后少年微笑。
画上少年,赫然和徐靖长着同一张令人讨厌的脸。
慕容慎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徐靖偏偏看过来,手里扇子摇啊摇,笑得可恶极了:“慕容校尉瞧瞧,这扇面是月牙儿妹妹亲手画的。她一手丹青妙笔,是不是很厉害?”
慕容慎心里哼一声。
她只在他面前抚过琴,他从未见过她作画。
赵元明和几位赵氏长辈进正堂,先请辈分最高年龄最长的三曾叔祖上座。
三曾叔祖乐呵呵地坐着,目光瞥到慕容慎也在,有些不乐意了:“这个登徒子怎么也来了?”
慕容慎:“……”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礼物”
徐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给慕容慎添堵的好机会,笑着对三曾叔祖道:“三曾叔祖,我之前和你说过,这是御前校尉,慕容家的长公子,不是什么登徒子。”
年已九旬快活成人瑞的三曾叔祖捋一把白胡子,一脸恍然:“对对对,世子是说过。瞧瞧我这老头子,记性差,隔了几日就都忘了。有什么唐突冒失之处,慕容校尉别放在心上。”
慕容慎暗暗调整呼吸,极有风度地一笑:“无妨。”
赵元明不动声色地警告徐靖一眼。
今日是月牙儿的及笄礼,不得胡闹。
徐靖立刻收了折扇,摆出一个恭敬聆听的表情。
赵元明也拿这个惫懒淘气的弟子没法子。当然更不能数落跟着一同胡闹的九旬叔祖父,咳嗽一声,示意收敛些。
三曾叔祖年级一大把,眼神时好时坏。譬如眼下,眼神就不怎么好,根本没看到赵元明的目光示意。
“慕容校尉剿匪成功,是不是就要回京城了?”三曾叔祖呵呵笑道:“北海郡离京城路途遥远,来一趟不是易事。说不定,以后就没见慕容校尉的机会了。”
慕容慎淡淡道:“这倒未必。或许,我以后会常来。”
三曾叔祖像顽童一般,哈哈笑了起来,满嘴的牙都要掉光了,只有一个门牙,还坚持留在原地:“慕容校尉还要当差哪!就别哄骗我这个老头子了。”
正堂外鼓乐声起。
及笄礼开始了。
原本围拢在正堂外观礼的众人,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张氏北海王妃等一众女眷先行而至。
北海王妃身份尊贵,自然要上座。张氏是赵夕颜嫡亲的祖母,坐了北海王妃的下首。接下来,便是赵夕颜的外家柳氏一家人。吴氏是今日正宾,坐了张氏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