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慎心情恶劣,这几日连个笑容都没有,说话格外简洁:“我要回京覆命。李将军此次剿匪立下大功,我一定为李将军请功。”
李骥爽朗笑道:“都是慕容校尉指挥有功,我跟着慕容校尉捡功劳罢了。”
慕容慎无心多言,和众武将道别,然后领着禁卫军离开军营。
山路难行,禁卫军排成了两列长队,绵延缓行。
李骥收敛笑容,似在思忖什么。
“大哥,”李骁凑过来:“这个慕容慎,眼高于顶牛气哄哄的。这次从北海郡回来,怎么像遭了重挫一般。”
李骥唔一声:“应该是有些缘故。”
顿了顿,吩咐道:“你去一趟北海郡,将曹贵的人头送给郑将军。”
土匪有活口,拷问之下,将曹贵当日伤了郑玄风一事交代了出来。李骥外粗内细,行事有章法,这是想和郑将军结个善缘。
李骁整日待在军营里闷得很,一听有这等逍遥差事,眼睛都亮了:“我今日就动身。”
说着,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军帐。
李骥好气又好笑,只得叫来几个稳妥可靠的亲兵:“你们随李骁一起去北海郡。盯着他,别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这两个亲兵,都是李家的家生子,对主子忠心不二,毫不犹豫地领命。
慕容慎领着禁卫军赶路回京城,暂且不提。
且说李骁,领着十几个亲兵,出了青龙山后,上了官道,便一路快马去北海郡。
到了北海郡的东城门,新上任几个月的城门官立刻拦下李骁。
李骁自报身份来路。
那城门官是郑将军心腹,听闻李骁送了曹贵的人头来,心中一阵激动,立刻道:“请稍后,末将立刻让二公子过来。”
转头吩咐一声,不到一炷香世间,一个低等武将模样穿戴的少年就来了。
李骁目光一扫。
一个人的气息是藏不住的。这位郑二公子,显然已经竭力装得稳重了,一张口说话,就露了馅:“多谢李小将军将曹贵人头送来。我已经让人送信回家,我爹和我大哥听了一定十分高兴。”
“李小将军难得来北海郡。我做东,请李小将军吃喝玩乐几日。”
李骁十四岁进军营,整日被拘在军营里,不知何等憋闷。听了这等话,心念大动,面上一派正经:“多谢郑二公子美意。我奉将军之命前来,先办了差事要紧。”
之后,便和郑玄青去了郑家。
郑将军得了消息,匆匆赶回郑家。
断了一条腿的郑玄风,在北海郡名医的精心诊治下,颇有好转。现在已能从床榻上坐起来,苍白着脸向李骁道谢。
李骁见郑玄风这般惨样,心里也有些恻然,低声道:“青龙寨已经被踏平,被斩杀的土匪超过四千,还有几百活口,要被充做军奴。”
如此,也能稍稍慰藉郑玄风了。
就在此刻,一个身着华服容貌极为俊美的少年走了进来。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匆忙赶来的少年是徐靖。
郑家和北海王府走动密切,徐靖更是郑玄青好友。李骁一来,郑玄青立刻派了三个亲兵送口信,一个送去军营,一个回郑家,还有一个送去了北海王府。
北海王世子赫赫大名,青州境内无人不知。
李骁立刻拱手:“末将李骁,见过世子。”
徐靖笑着伸手扶起李骁:“李小将军请起。”
这举动立刻令李骁心生好感,咧嘴一笑,站直了身体:“多谢世子。”
年轻英武,肤色略黑,牙齿倒是白的很。
徐靖目光一掠,对这个爽朗爱笑的李二公子第一印象也很不错。
郑将军说道:“李小将军远道而来,不妨在郑家小住几日。”又吩咐次子郑玄青:“你打发人去军营告假几日,陪李小将军四处转转。”
这差事好。
郑玄青立刻精神抖擞地应了,用力一拍胸脯:“父亲放心,我一定尽地主之谊,让李小将军吃好喝好玩好。”
吃喝玩乐这等事,郑将军对次子还是很有信心的,略一点头,就不再多言。
“来都来了,就别走了。”郑玄青扯住徐靖衣袖,低声笑道:“今日去鼎香楼,我请客。接下来正好一同耍几日。”
徐靖故作踌躇:“这不太好吧!我之前一直在府中为父王伺疾,没去上课。现在父王病症颇有好转,我正打算好好上课认真读书……”ap
郑玄青捂着嘴翘起兰花指,做了个要吐的模样:“死鬼,你就会糊弄人家。”
徐靖也要吐了:“行了行了,答应你就是了,别这么恶心埋汰人。”
郑玄青得意地哈哈大笑。
一旁的李骁也被逗得咧嘴乐。
这个郑玄青,是个妙人。北海王世子徐靖,也有趣得很。
正所谓狼狈为女干臭味相投……反正,一顿午饭加一场斗马之后,李骁和徐靖郑玄青三人迅速熟悉起来。
郑玄青在李骁面前吹嘘:“李二哥,我身手稀松,不值一提。世子可是绝世高手。”
徐靖半点不谦虚,昂着头道:“绝世高手谈不上,不过,比我强的暂时没遇上。”
这牛皮吹的,都快没边了。
李骁的好胜心也上来了,笑着说道:“这般厉害,我可得请世子指点一二。”
徐靖笑着瞥李骁一眼:“今日天晚了,明天来王府,我们切磋一回。”
李骁立刻应了。
第二天,李骁随着郑玄青来了北海王府。
北海王府之奢华气派,令李骁大开眼界。到了练武房,更是眼睛一亮。
这练武房是特制的,极其宽敞,足够容纳十几个人同时舞刀弄枪。几排武器架,各式木制兵器排得满满当当。
李骁随手拿一把长枪,长枪一动,抖起几朵枪花:“世子请指教!”
动作熟稔如行云流水,不愧是将门子弟。
郑玄青立刻拍手道好。
徐靖挑眉一笑,拿了把惯用的木刀过来:“李二哥,得罪了。”
五十招过后,木枪断成了两截,李骁虎口阵阵疼痛,暗暗心惊。
原以为徐靖是个绣花枕头,没曾想,竟然天生巨力刀法精妙。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骁又用左手拿了把木剑:“再来。”
三十招后,木剑也断了。
李骁左手腕也抬不起来了,彻底心服口服:“世子果然厉害。以我看,号称禁卫第一高手的慕容校尉,也未必是世子对手。”
咦?一提起慕容慎,世子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郑玄青还连连冲他使眼色?
李骁好奇心大起,也不管什么交浅言深了:“世子和慕容校尉有什么恩怨?”
徐靖从鼻子里哼一声。
郑玄青挤眉弄眼,加油添醋,说了一出“双雄争美”。
李骁听得直拍大腿:“怪不得慕容校尉急着回北海郡,后来回去又阴沉着脸。哈哈哈!”
真是解气啊!
哈哈哈!
徐靖见李骁幸灾乐祸的嘴脸十分顺眼,顺手搂住李骁的肩膀:“李二哥和慕容慎也不对付?”
李骁心直口快:“也没什么恩怨,就是他一双眼长在头顶上,丝毫没将大哥和我放在眼底。我憋了一肚子气,早看他不顺眼了。”
这不巧了。
徐靖看慕容慎也很不顺眼。
有共同话题,无形中更亲近几分。
徐靖笑道:“我看,你们今日别回去了。就在王府住下。我们三人今晚去喝酒。”
李骁咧嘴一笑,点头应了。
奇怪,这几日徐靖忙什么去了?
赵夕颜提笔作画,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以徐靖的脾气,憋不了两三天就会跑来赵家坊。这一次足足四天没露面了。
“小姐,”玉簪喜滋滋地快步过来:“世子来了。”
赵夕颜嗯一声,继续作画。
这就是请世子进书房的意思。
玉簪迅速领会自家主子的心意,抿唇一笑,退了出去。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轻手轻脚做贼一般进了书房。
赵夕颜没有回头,嘴角悄然扬了起来。
待脚步声越考越近,赵夕颜猛然转身,手中画笔一扬。
亏徐靖反应迅疾缩了头,不然,偷香不成,倒要被一笔画在脸上。
赵夕颜轻笑一声,眼中闪着只有在徐靖面前才会流露出的淘气:“登徒子想做什么?”
徐靖恶狠狠地笑道:“都被喊登徒子了,不做点什么我岂不是白担了恶名。”
说着,就扑上去。
半晌,赵夕颜脸颊红红地推开徐靖。
徐靖难以餍足,又不敢过于猛浪。上一回被夫子在琴阁里逮了个正着……算了,还是忍一忍,等定了亲再亲近。
赵夕颜平复心绪,随口问:“你这几日忙什么去了?”
徐靖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笑道:“李骁送了曹贵的人头来,这几日我和郑二一直陪着他。”
“这个李骁,性情直率,为人坦诚,倒是个可结交之人。”
“对了,李骁就是胶东军大将军李骥的堂弟……”
“我知道。”赵夕颜轻声接过话茬:“在梦境里,李骥兄弟大败王通。后来李骥死在乱军手中,李骁收拢残军,想为李骥报仇,最后死在周隋手中。”
徐靖低声道:“你知道李骁今日去了何处?”
赵夕颜一怔:“李骁第一次来北海郡,整日与你和郑玄青混在一起,去的无非是酒楼茶馆戏院马场之类,还能去何处?”
徐靖继续提示:“其实,我今日就是陪着李骁一同过来。我来了赵家坊,他去了桐花巷。”
赵夕颜:“……”
桐花巷就在赵家坊附近。王薇就住桐花巷。
李骁竟特意去看王薇?
饶是赵夕颜素来冷静自制,此时也被惊到了。双眼圆溜溜的,嘴唇微张,分外可爱。
徐靖一个没忍住,迅速凑过去偷了个香。然后才低声笑道:“李骁说要去看王薇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李骁倒是坦荡得很,直接就告诉我,当日王薇去青龙寨的时候,他亲眼目睹王薇和亲爹决裂,心中颇有几分怜惜。还说不来北海郡也就罢了,既然来了,总得亲眼去看看王薇过得好不好。”
男女之情,无外乎是见色起意一见钟情,或是日久天长情意渐生,因怜生爱的,也不在少数。
赵夕颜蹙了蹙眉,很快舒展眉头,轻声道:“或许,这也是他们两人的缘分。”
前世,王通死在李骥李骁手中。
这一世,王通随着周隋逃走,日后少不得另起炉灶,迟早还要和官兵对上。李骁偏偏对王薇另眼相看……
良缘也好,孽缘也罢,总之,都是牵扯不断的缘分。
徐靖很看得开:“李骁待几日就要走了。以后想来北海郡也没时间。王薇要是聪明的话,稍微应付一二就是。”
反正也不关他的事嘛,看看热闹就好。
桐花巷。
巷底的小院门外,停了几匹骏马。几个人高马大看着就很不好惹的男子守在门外。
这条巷子里的其他住户,都被吓得关了门,心里少不得嘀咕。
这个王家姑娘,自住进桐花巷,一直深居简出,很少出来。除了赵六姑娘和叶家姑娘,也没什么访客。
今儿个倒好,一来就是一群男子。领头那个年轻男子,直接就进了宅子。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来路……
王薇苍白着一张脸,不敢和李骁对视,低头行了一礼,声音微微发颤:“见过李将军。”
以李骁的官职,其实称呼将军并不妥当。众人看在李骥的颜面上,叫他一声李小将军,客气之余,也透出一两分戏谑。
眼前这个王薇,却很认真地行礼,叫他李将军。有些好笑,又有些可爱。
李骁不自觉的将声音放得轻缓一些:“王姑娘快请起身。”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是六品参将,应该叫我李参将。人家叫我李小将军,是因为我堂兄是胶东军将军。”
眼见着李骁没有恶意,王薇心里的惊惧散去,轻声道:“当日在青龙山,李小将军屡次伸出援手,我一直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说着,又端正行了一礼。
李骁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王薇吓了一跳,立刻后退几步,仓惶间抬头,一双眼透着惊讶和防备。
守在一旁的俏丫鬟丁香,迅速冲过来,拦在自家主子面前,用看登徒子的目光看李骁,大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想对我们姑娘做什么?”
李骁:“……”
对哦,他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青龙寨外。正经男人怎么能随意伸手扶一个姑娘家?
李骁讪讪的缩回手:“对不住,我性子粗豪,不拘小节,没留意这些。”
丁香本就是个爽利丫鬟,王家遭逢家变,她跟着自家主子来了桐花巷,每日去买菜买粮。如今性子更泼辣了:“那就请李小将军留意些,别再唐突孟浪。再这般毛手毛脚的,我可就要轰人了。”
王薇回过神来,忙扯了扯丁香的衣袖:“丁香,别胡闹。李小将军于我和大郎二郎有恩。”
丁香转过头:“有恩报恩就是了,拉拉扯扯算怎么回事。真有意,就找媒人来登门提亲。这样算什么?过几日,他拍拍屁股走了,以后小姐还怎么嫁人?”
王薇:“……”
李骁:“……”
王薇不知是羞是恼,俏脸涨得通红,双眸喷出火星:“丁香!立刻住嘴,滚屋子里去。”
主仆两个一起长大,素来亲近。自从到了桐花巷,更是相依为命。说是主仆,和姐妹也差不多。
王薇这般发火,着实少见,丁香也有些发楚,不情不愿地应一声。临走前,还不忘盯李骁一眼。
她可不管李骁是什么身份来路,总之,别想欺负她的主子。
李骁:“……”
李骁忍不住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地张口解释:“王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就是在军营里待久了,举止粗豪随意惯了,绝没有唐突你的意思。”
王薇脸上红晕稍稍褪去,轻声应道:“李小将军怜惜弱小,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我没有误会。丁香那丫头,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说话没大没小的。李小将军别生她的气。”
李骁心头闷气散去,笑着说道:“放心,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和一个小丫头置气。”
其实,丁香只比王薇小了一岁,亭亭玉立,容貌俏丽。每次出门去买粮,总会惹来男子们的瞩目。哪里就是小丫头了?
再看李骁,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和二哥差不多年纪……她的二哥大哥,已经死在青龙寨外,头颅被带去了京城。
王薇忽地眼圈红了一红,将头扭到一旁。
李骁一头雾水:“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又要哭了?”
王薇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过头来:“对不住,我忽然想起大哥二哥了。”
李骁忍不住叹了口气:“当日慕容校尉以你两个兄长性命,逼迫王通投降。王通不肯降,你两个兄长就都被砍了。以大晋律例,你大哥二哥就是当日不死,之后还是要被处死的。”
王薇:“……”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缘分(二)
看着王薇眼睛红红就快哭出来的模样,李骁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绞尽脑汁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们死都死了,你再伤心难过,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你带着两个小侄儿好好活着,就已是万幸了。”
说完,李骁又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他平日也算嘴皮子麻溜,今天是怎么了,哪句不中听说哪句?
王薇吸了吸鼻子,低声应道:“李小将军说得没错。有眼下光景,多亏了赵六姑娘相助,我已经十分知足了。”
“今日多谢李小将军来看我。”
这是委婉地要送客的意思。
李骁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想走,咧嘴笑道:“我四天前就来北海郡了。这几日跟着郑二郎和世子在一处。今日世子要来赵家坊,我听闻你就住桐花巷,也就顺路过来看看。不用谢来谢去的。”
目光扫了一圈,见小院子的树下有石桌石椅,很自来熟地过去坐下:“你也来坐着说话。”
王薇只得过来坐下:“丁香,去沏一壶茶来。”
泼辣俏丫鬟丁香,迅速将头探出来应一声,麻利地去沏茶。然后端着茶盘茶杯过来,给主子和客人分别斟了一杯。
李骁有些渴了,仰头一口喝下:“这茶不错,再来一杯。”
牛嚼牡丹。
这可是小姐特意从王家带出来的好茶,平日都舍不得喝呢!
丁香心里嘀咕,只得再斟一杯。
李骁连喝了三杯,才解了渴。再看王薇,双手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品哪!
李骁也不尴尬,笑了起来:“姑娘家就是和我们这些臭男人不一样。”
王薇被逗乐了,抿唇笑了一笑。
论容貌,王薇也是个美人,就是皮肤不甚白皙。以前她最爱涂脂抹粉,如今没心情也无暇顾及这些了,每日就素着一张脸。
李骁问道:“你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里,平日吃喝花用够不够?”
王薇轻声答道:“我从王家出来的时候,将存了多年的私房银子带了出来。又从库房里拿了些金银细软,省着些用,将大郎二郎养大总是够的。”
王家其实家底不算薄。不过,王通做下投匪这等恶事,按律例,是要砍头抄家的。徐靖特意向郑将军说了情,王薇才得以回一趟王家,带些东西出来。吃喝不用愁,想过以前那样的生活,是绝不可能了。
李骁嗯一声,看王薇一眼:“大郎二郎都还小,你一个人带得过来吗?”
王薇道:“我带了丁香,还有潘妈妈。我们三个人一起照顾大郎二郎。”
做饭打扫洗衣服这类粗活,是潘妈妈在做。王薇丁香照顾两个孩子。每天忙忙碌碌,晚上累得头沾枕头就睡,倒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王薇挑些闲散趣事说了。
李骁也不嫌琐碎,听得津津有味,顺手给自己斟一杯茶,又是一饮而尽。
眼看着都快正午了,李骁不肯走,王薇只得客气挽留午饭:“李小将军留下吃了午饭再走吧!”
快拒绝。王薇心里默念。
可惜,李骁没听到王薇的心声,欣然应道:“也好。”
王薇:“……”
王薇只得转头吩咐丁香:“你去和潘妈妈说,今日正午多做两道菜。你再去巷子口一趟,买些牛羊肉之类的熟菜荤食回来。”
丁香应一声。
潘妈妈原本在带着两个孩子,现在要去厨房做饭,在屋子里闷了小半日的大郎二郎便出来了。
大郎三岁多,二郎只有两岁。兄弟两个都淘气,也都爱黏着姑姑。出来之后,就凑到姑姑身边不肯走了。二郎还嚷着要抱。
李骁一笑:“你们两个都过来。我带你们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大郎二郎都是懵懂幼童,立刻乐颠颠地过来了。李骁起身,先抱起大郎,用力往上一抛。大郎高高飞起,又落在李骁掌心,兴奋地咯咯直笑。二郎抱着李骁的腿,李骁放下大郎,又将二郎高高抛起。
小院子里,响起了大郎二郎的惊呼欢笑声。
王薇看着这一幕,鼻间有些酸。
大哥二哥也都自小练武,每次回来,也常和大郎二郎这般戏耍。
可惜,这都是过去了。
日子再难,也得活下去,人总得向前走。
正午,王家小院里摆了一张饭桌,桌子有六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还有四个荤食冷盘。
王薇还有些歉意:“饭菜简薄了。”
李骁笑道:“我平日在军营,和军中士兵吃的都一样,每顿一菜一汤,馒头倒是管够。隔两日才能吃一回肉。眼前这饭菜已经很丰盛了。”
李骁也没客气,如秋风扫落叶,桌上的菜肴被他吃了大半。他倒是没忘了照顾王薇姑侄三个,筷子一动,将王薇和大郎二郎的碗里都堆得满满的:“别看我吃,你们也吃。”
王薇:“……”
王薇一开始有些局促,后来也就慢慢坦然。
王家落到这步境地,还有什么可被人图谋的?
李骁难得登门做客,她好生招待半日,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过了今日,怕是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午饭过后,李骁总算起身道别。
王薇心里松口气,领着大郎二郎送别贵客。
潘妈妈去收拾碗筷洗刷,丁香抱着大郎轻拍,王薇哄着二郎。等两个孩子都睡着了,王薇才松口气。
丁香悄声道:“奴婢在这儿守着,小姐去睡吧!”
王薇却道:“我不困。”
丁香心直口快:“小姐是在想那个李小将军?”
王薇有些窘迫,却没否认:“当日在青龙寨的时候,他伸手帮过我。我没想到,他今日会来。”
“小姐可别动心。”丁香嘀咕着:“他是官,老爷做了土匪,以后少不得要打仗的。”
是啊,一个土匪的女儿,能苟活已是万幸,不该有什么妄念。
王薇垂下头:“我要午睡,你出去吧!”
小姐忽然这般客气,丁香还怪不习惯的:“小姐以前最喜欢冲我扔枕头撵我滚出去了。要不,今天还是扔一回吧!”
王薇:“……”
桐花巷的小宅子外,又来了一群高大男人。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李氏亲兵,低声劝道:“二公子昨日已经来看过王家姑娘,今日再来,只怕会惹人闲话。不如还是转头回王府吧!”
李骁睥睨一眼:“啰嗦!大哥派你们随行,是保护我安危,难道是让你们指手画脚?”
那个亲兵只得闭嘴。
李骁亲自上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俏丫鬟丁香。
小宅子不大,透过门缝,已能看到王薇带着两个小侄儿戏耍玩闹的身影。李骁心情忽然愉快起来,无视丁香瞪着眼睛的臭脸:“去告诉你们家姑娘,我来了。”
哪里还用禀报?
王薇都已听到声音了。
王薇唯恐丁香出言不慎,立刻道:“丁香,开门。”
丁香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李骁身高腿长,几步就到了王薇面前:“我今日本来打算骑马去游玩。世子坚持要来赵家坊,我就顺路来了。”
王薇心情复杂,有些惶恐,有些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
男女之间的事,本就说不分明。没有来由,一丝微笑,一次对视,或许便怦然心动。
李骁目光炯炯,王薇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李小将军奉命来北海郡办差,差事已经办妥了,也该回军营了吧!”
李骁狡黠地眨眨眼:“大哥只让我送曹贵的人头来,又没规定我什么时候回去。多待几日也无妨。”
可是,他总归是要走的。
官匪不两立。她是土匪的女儿,他是胶东军里年轻有为的武将。他们之间,没有未来,也没有可能。
王薇想说什么,一抬头,迎上李骁灿然的目光,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大郎二郎跑过来,两个孩子也不怕生,一左一右抱住了李骁的腿。
李骁俯下身,一手一个捞进怀里。
赵家内宅里。
赵夕颜看着不请自来的北海王世子,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你昨日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
徐靖耸耸肩:“李骁像被迷了心窍,一大早非说要骑马出来转转。一转就转到这儿来了。”
“他要去桐花巷,我不好劝也不便阻拦,索性就来赵家坊陪你。”
赵夕颜:“……”
到底是李骁想来,还是徐靖想来,这问题就不必深究了。
海棠拿来棋盘,在石桌上摆好。赵夕颜执白子,徐靖执黑子。
“我让你三子。”赵夕颜随口笑道。
徐靖竭力为自己争取:“让五子。”
赵夕颜失笑,也就随他了。
对弈是最好的消遣。徐靖胡乱走一颗棋子,就能专心抬头看赵夕颜。看她认真思索,看她纤纤玉手拈起棋子,看她浅笑愉悦的模样。
赵夕颜有些禁受不住他火辣辣的目光:“你到底是下棋,还是看我?”
徐靖咧嘴一笑:“两不耽误嘛!”
赵夕颜被逗乐了,笑着啐他一口,放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还没缩回手,就被徐靖抓住手,在掌心里挠了一挠。
这样心猿意马的对弈,谁赢谁输,根本都不必想。
徐靖输了棋,半点都不羞惭:“再来一盘。这次你得让我七个子。”
赵夕颜嘘他:“你怎么好意思说。”
“输棋可怪不得我。”徐靖理直气壮:“你一会儿冲我笑,一会儿看我,我哪里还能专心下棋。”
赵夕颜被逗得轻笑个不停。
一旁伺候的玉簪海棠,也都掩嘴轻笑。
世子风趣诙谐可爱,别说小姐,她们也常被逗得笑个不停。
“对了,郑玄青这两日忙什么去了?”赵夕颜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随口笑问。
徐靖笑道:“郑二有差事在身,之前请了几日假,专门陪着李骁。现在李骁舍不得走,郑二总不能一直告假,便回军营去了。”
现在李骁就住在北海王府,徐靖日日作陪,正好日日都有理由来赵家,心里美得很。
收拾了棋盘,徐靖再次落子,一边低声笑道:“父王已经能下榻走动,过三日,就登门来赵家提亲。”
或许是日头有些烈,赵夕颜似白玉的面颊染上了胭脂一般的红晕。
徐靖心神荡漾,哪里还记得下棋,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
玉簪不得不咳嗽一声,示意自己和海棠还在。
赵夕颜红着脸瞪徐靖一眼。徐靖脸皮厚如城墙,哈哈一笑:“玉簪别急。等我娶了月牙儿妹妹过门,再让月牙儿妹妹做主,将你许配给徐二五。”
今日随行的亲兵里,徐二五也在其中。徐二五多机灵啊,立刻蹿出来,给自家主子和未来世子妃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世子和姑娘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