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骥大惊,立刻令军医为李骁治伤。
李骁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怒道:“大哥,守寨门的不是土匪,是王通。”
李骥又是一惊:“王通还没死?”
匆匆赶来的慕容慎,俊脸也格外阴沉:“王通投了土匪?”
李骁恨得眼珠子都快红了:“是。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士兵们久攻不下,伤亡颇重,我才觉得不对。”
满地的铁蒺藜,滚石木,热水热油,寨门前还修了隐蔽曲折的甬道……什么时候土匪也会这等守城的手段了?
直至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寨门前的城楼上,李骁才明白过来。领着一群土匪守寨门的人是王通。
“王通此人,仕途不得志,其实颇有本事。”李骥的神色凝重起来:“他投了土匪,倒是一桩麻烦。”
青龙寨本就易守难攻,居高临下占据地利。再有王通这等精通守城的武将把守,想在短期之内攻破怕是不易。
慕容慎听到王通的名讳,冷哼了一声。
前世王通就投了土匪,不过也没好下场。和胶东军一战时,死在李骥兄弟手中。
现在想来,世事倒也奇妙。李骥兄弟又和王通对上了。
“明日我亲自带人去攻寨门。”慕容慎冷冷扔下一句,便离去。
李骁不知是疼痛还是恼怒,脸上肌肉直抽抽:“哼!我倒要看看,慕容公子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李骥拧着眉头,瞪了一眼:“好好养伤,少啰嗦废话。”
北海王府。
北海王神色萎靡地躺在床榻上,一脸命不久矣的病弱模样。
两位太医照例轮流给北海王诊脉,各自宽慰北海王几句,转身退下后,对着马三思禀报:“启禀马公公,王爷脉象虚弱,并无好转。”
“这等怪病,前所未闻,我们两个实在没把握治好王爷。”
马三思心里冷哼不已,面上半点不露:“两位太医辛苦了。”
“咱家奉太子之命前来传旨,王爷病没好,不能动身启程。咱家没法子交差,两位太医也是一样。”
“还请两位太医斟酌开方。”
两个倒霉的太医,只得点头应下,凑到一起绞尽脑汁地开药方。
马三思定定心神,堆起笑容进了北海王寝室:“王爷不必担心,两位太医说了,王爷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再换一次药方,就能下榻了。”
北海王无力说话。
一旁的北海王世子徐靖张口道:“十天前,马公公就是这么说的。这都换了三次药方了,父王病症不但没缓和,还愈发重了。”
“马公公该不是私下授意过太医,成心为之吧!”
徐靖这一番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马三思城府再深脸皮再老道,也禁不住这般讥讽,面色微微一沉:“世子,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咱家对太子殿下一派忠心,奉殿下旨意来办差,自要尽心尽力。”
“王爷的身体迟迟不见好转,咱家心中焦急,更胜世子。”
“算一算时日,皇上的丧礼已经快结束了。王爷这还不能启程去京城。殿下怪罪下来,咱家要掉脑袋。只怕王爷和世子也担待不起。”
最后一句,隐隐透出了威胁。
徐靖挑了挑眉头,忽然笑了:“原来马公公也有火气。我还以为,马公公只会笑哪!刚才我就随口那么一说,马公公怎么还生气上了?该不是心虚被我说中了吧!”
马三思:“……”
人不可貌相。
这个北海王世子,乍看之下骄纵成性。接触了小半个月下来,就会发现骄纵根本不足以形容。
这分明就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马公公默默调整呼吸平复心绪,然后呵呵一笑:“世子又在说笑了。”
徐靖咧咧嘴,露出两排白牙:“本世子不止幽默风趣,优点多多。马公公耐心在王府里住着,以后就都知道了。”
亏马公公还笑得出来:“咱家倒是想厚着脸皮长住。奈何身负皇差,还得早些回京覆命。要辜负世子一番美意了。”
待马公公离去后,“缠绵病榻”的北海王睁开眼:“春生,你别总和马三思较劲。他一个内侍微不足道,不过,他到底是太子心腹。太子耳根软,最易听信谗言。”
徐靖收敛笑容,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父王,就算我百般忍让,马三思就会打道回京城吗?”
“太子肯放过父王吗?”
北海王沉默片刻,长叹一声。
生在皇室,生为藩王,哪怕什么都不做,也逃不过帝王猜忌。
“当年我在宫中住过几年,和二皇兄相处得颇好。太子那时还是幼童。我离京就藩的时候,太子也不过七八岁。和我半点谈不上什么兄弟之情。”
北海王低声叹道:“可惜二皇兄命短死得早,如果他还在世,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春生,上苍既然给你噩梦示警。可见这就是我命中劫难。”
“我这把年纪,生啊死的,没什么可在乎的。可莞儿还没出嫁,你还年少,没见你娶妻生子,我焉能安心合眼。”
徐靖听不得这等话,剑眉一挑,目露光芒:“谁敢动父王,我要他的命。”
北海王哭笑不得:“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一个藩王,你是藩王世子,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徐靖淡淡道:“为什么不行!”
北海王:“……”
北海王全身一震,顾不得自己在装病,迅疾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徐靖!不得胡言!”
徐靖忙上前,扶着亲爹躺下:“行行行,我听父王的。可以想可以做,就是不能说对吧!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北海王:“……”
好脾气的北海王,也被儿子折腾得头疼,再次嘱咐:“这等话,以后绝不可再提。”
徐靖点点头。
就在此刻,亲兵徐三快步进来禀报:“启禀世子,青龙寨那边送消息回来了。”
徐靖迅疾转头:“什么消息?快说!”
王通投了青龙寨,胶东军吃了败仗。慕容慎领禁卫军攻打青龙寨,无功而返。
赵夕颜看着纸上的寥寥数语,蹙了蹙眉。
送消息来的是徐二五。
徐二五悄悄冲玉簪扎眼,玉簪俏脸微红,瞪了一眼。
徐二五笑嘻嘻的收回目光,慇勤对赵夕颜说道:“世子令小的来送信。如果姑娘要写回信,小的就在这儿候着。”
赵夕颜点点头:“好,你等一会儿。”
赵夕颜去书房,提笔落墨。
她画了一幅地图。
依旧是青龙山,青龙寨方圆十几里外,东南方向某一处的泉水。
她在周隋面前沉默少言,很少说话。周隋从不对人言的秘密,曾在一次酒后对她说过,青龙寨有一条极为隐秘的逃生密道。密道出口极其隐蔽,有泉水有巨石。
可惜她没亲眼见过,不知具体方位。只能画一个模糊的位置。
一盏茶后,徐二五拿着信离去。
徐靖看了信后,立刻叫来身手最好的徐三:“你立刻领六十人去青龙山。在这一带盯着。”
徐三仔细看了看地图,低声领命。
“这一去,可能一两个月,也可能更久。”徐靖目光沉凝,低声嘱咐:“你做事最沉稳,这件差事交给你我才放心。”
“青龙寨一旦大败,周隋定会从密道逃命。”
“抓住周隋,将他带回来,我要亲手了结他。”
徐三敛容应是。
一连数日,传来的消息都不太美妙。
青龙寨的土匪出乎意料的难缠,王通守寨门也确实有一手。
山间道路狭窄,青龙寨前的空地最多容纳千人。攻寨的朝廷军队发挥不出人多马壮的优势。
慕容慎出手两回,皆无功而返。恼怒之下,派亲兵回北海郡,将王通的两个儿子都带走了。
“夕颜,你说,王薇的两个哥哥是不是都会死?”
叶沁瑶来了赵家,低声和闺中好友闲话。
赵夕颜淡淡嗯了一声。
慕容慎心狠手辣,打仗的时候从不顾惜人命。王通投了土匪,牢牢守着寨门,令大军受阻。
以慕容慎的脾气,少不得要拿王通的两个儿子祭旗。
叶沁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赵夕颜身边靠了靠:“这也太可怕了。”
傻姑娘,比起北海郡被屠城的惨烈,这算什么呢?
赵夕颜神色漠然:“王通犯的是通匪的重罪,按大晋律例,全家都难逃一死。”
叶沁瑶:“……”
道理没错。不过,赵夕颜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肠冷硬了?
叶沁瑶将心里那丝奇异的感觉按捺下去,压低声音道:“再怎么说,王薇总是可怜无辜。我们去一趟王家,瞧瞧她。”
赵夕颜瞥她一眼:“你是一片好意,她未必想见你我。”
“走嘛走嘛!去了再说。”
叶沁瑶探头看了一眼。
郑将军心痛长子郑玄风失了右腿,一腔怒火迁怒于王通。这都两个多月了,王家依旧大门紧锁。二十余个持着利器的士兵里外守着。普通百姓根本不敢靠近。
“也不知他们肯不肯开门让我们进去。”叶沁瑶小声嘀咕,顺便用一双满含期盼的水灵灵大眼看着赵夕颜。
真是个心地柔软的傻姑娘。
现在的她,已经寻不回这份天真善良了。
赵夕颜心中轻叹一声,和叶沁瑶一起下了马车。
守着王家的士兵,一半都是郑家亲兵。个头高壮面相凶狠的亲兵头目,一见赵夕颜,立刻成了温顺的绵羊:“小的见过赵六姑娘。”
自家二公子拜在赵夫子门下。赵六姑娘是赵夫子的掌上明珠。他们这些郑家亲兵,自要毕恭毕敬。
赵夕颜微微一笑:“我们想见一见王姑娘,不知是否方便?”
那个头目忙笑道:“别人不方便,赵六姑娘当然方便的很。”转头挥手,一个士兵上前开了厚重的铜锁,开了正门。
杨氏死了,王通投了土匪,王家两个儿子都被带走。如今的王家,只剩两个幼童和一个王薇罢了。
赵夕颜礼貌道谢,和叶沁瑶一同迈步而入。
王家被关了两个多月,原有的家丁护卫都被带走,宅子里还有一些被吓破了胆的丫鬟仆妇。满地草叶飘絮,没人打扫。一眼看去,破败凋零。
不知从哪儿冲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管事妈妈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两位姑娘行行好,将奴婢带出去。以后奴婢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话音未落,又有两个丫鬟冲过来,跪在地上泪眼婆娑。
主子犯下重罪,她们都是王家奴婢,等待她们的,要么是被一同斩首。要么就是被充为官婢重新发卖。
两个年轻丫鬟重重磕头,根本来不及阻止,其中一个已经磕出了鲜血。
叶沁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赵夕颜。
“我救不了你们。”赵夕颜淡淡道:“王薇人在何处,我要见她。”
那个管事妈妈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低声道:“我们姑娘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眼睛都快哭瞎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骤逢家变,除了绝望哭泣,还能做什么?
叶沁瑶立刻拉起赵夕颜的手:“我们去她的院子瞧瞧。”
来都来了,且去看看吧!
赵夕颜略一点头,和叶沁瑶一同去了王薇的院子。
刚踏进院门,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声音晦涩干哑,仿佛生生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哀嚎。
管事妈妈上前拍门:“姑娘别哭了,赵姑娘和叶姑娘来了……”
屋子里的哭声顿了一顿。
然后猛然开了门。
一个头发散乱衣裙散发着异味的少女出现在门口,一双眼肿得像桃子,被挤成了缝隙的眼里射出愤怒不甘的火苗:“赵夕颜,叶沁瑶,你们两人来做什么?是要来看看我的凄惨下场?还是想施舍同情我?”
“王家家破人亡,落得现在这样,你们是不是很可怜我?我王薇就是死,也不必你们同情。”
一腔好意的叶沁瑶,什么都还没说,就挨了一顿怒骂。不过,眼下也不便计较这些。
叶沁瑶耐着性子柔声道:“我们听说你两位兄长被带走了,所以特意来瞧瞧你。”
“滚!谁要你来瞧我了!都滚!”
王薇忽然冲过来,伸手就要推叶沁瑶。
赵夕颜眼明手快,先一步将叶沁瑶拉开。王薇一个收势不及,踉跄着摔倒在地。
不巧的很,又是臀部落地,被地上的树枝膈到了。
王薇又疼又丢脸,推搡开要扶她的丫鬟,就这么坐在地上,嚎啕痛哭。
赵夕颜没有要过来安慰她的意思,站在六尺之外说道:“王薇,这时候哭泣毫无用处。”
王薇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涌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我还能做什么?守门的士兵说了,我大哥二哥都被带走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
被笼罩在绝望和随时会死的阴影下,王薇还没疯癫,都算不错了。
其实,就是这样,也比前世强一些。
赵夕颜心如磐石,依旧冷静:“你爹犯下通匪的重罪,罪无可恕,你两位兄长也没有活路。如果你还想活,倒是还有一条路。”
王薇哭声一顿,慢慢放下手。
她是讨厌赵夕颜没错。不过,赵夕颜说的活路,倒是可以听上一听。
赵夕颜看着狼狈不堪的王薇,缓缓说了下去:“你爹投了青龙寨,带着土匪守寨门。朝廷官兵久攻不下,损伤颇重。领兵的慕容校尉怒极之下,下令让人带走了你两个兄长。想来是要以他们逼你爹投降。”
“你爹铁了心投匪,就是你大哥二哥死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肯反水。”
“如果我是你,就带着两个小侄儿去青龙山。”
“你爹再心狠,对着年幼的孙子也要动摇。只要你能劝动你爹投降,立下大功,便能保住自己一条命。也能保住王家血脉。”
“王薇,事已至此,没有更坏的结果了。想不想活,要不要最后搏一把,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没人救得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如果你下定决心,我可以替你传话给世子和郑将军。令人‘护送’你去青龙寨。”
“我就在这儿,等你一炷香时间。”
一旁的叶沁瑶听傻了眼,愣愣地看着好友。
这一路上,赵夕颜可只字没提过这一桩啊!
王薇全身颤抖个不停,面色变幻不定。
赵夕颜没有催促,耐心等了一炷香时间,才张口:“你不愿意,也罢,权当是我多事。”转头对叶沁瑶说道:“我们这就走吧!”
叶沁瑶早就成了木雕,只会点头。
两人携手离去。
没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了王薇嘶哑的叫嚷声:“我去!赵夕颜,我今日就去!”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人亡
赵夕颜在王家书房里提笔落墨,当着王薇的面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徐靖,另一封请徐靖转交给郑将军。
王薇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赵夕颜。
赵夕颜写完信,令玉簪立刻去北海王府送信。
做完这一切,赵夕颜没有再和王薇说话,和叶沁瑶一同离去。
王薇倒是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赵夕颜的背影,用力咬了一咬。嘴唇上顿时冒出了血珠。
坐上马车后,叶沁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然一把攥住赵夕颜的手:“你……你来之前是不是就想好了要这么做?”
赵夕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一试。王薇如今下了决心,总是一桩好事。说不定这件事就能成。只要王通投降,朝廷官兵就能快速破寨,少些死伤。”
叶沁瑶瞪圆了一双杏眼,一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赵夕颜被她那副模样逗乐了:“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头六臂。”
不,比三头六臂更令人震惊。
叶沁瑶喃喃低语:“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赵夕颜哑然失笑。
叶沁瑶继续自言自语:“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提起生死,就像吃大白菜似的。”
“还有,你今日和王薇说的那番话……”
实在不像一个十几岁养在闺阁的姑娘能说出来的。
有些细微的改变,确实瞒不过亲近的人。
赵夕颜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只盼王薇这一搏能成功,至少,王薇和那两个孩子能活下来。”
这倒也是。
叶沁瑶唏嘘不已,也没心情再说话了,一路怏怏不乐。
对一个娇养闺阁十几年的少女来说,王家破家灭门实在太惨烈了。
转眼又是五六日。
青龙山,胶东军营里,李骁用力挥舞一下左臂,满意地点头:“很好,已经都好了。”
“大哥,让我领兵去攻寨门吧!”
李骥瞥一眼年轻气盛的堂弟:“慕容校尉亲自攻打寨门,哪里还用你动手。”
李骁撇撇嘴:“我还以为有多厉害,这都十几天了,也没能拿下寨门。还死伤了不少士兵。哼!”
李骥很顺手地抽了李骁一记后脑勺:“换了你也一样。别嘴贱,少废话。”
确实怪不得慕容慎。
青龙寨要是这么好攻破,朝廷也不会任由这个土匪寨子发展壮大逍遥至今了。
山路崎岖,进山一千士兵是极限。青龙寨几千人守着,想攻破寨门着实不易。
“要不用火攻?”李骁一眨眼一个馊主意。
李骥瞪一眼过去:“一旦放火,山林都会起火,土匪是完了,我们也得跟着送命。你是没长脑子吗?”
李骁被骂惯了,摸摸后脑勺说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李骥目光一闪,低声道:“慕容校尉已经想出办法了。”
李骁很快就知道是什么办法了。
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拖进了军营。
慕容慎领兵出动,将那两个倒霉蛋拉到寨门前的空地上。大嗓门的传令兵高呼一声:“王通,你的两个儿子在此。速速开寨门投降!”
“再不投降,校尉就砍了他们祭旗!”
很快,数十名亲兵一起高嚷,呼喊声飘到上空,传进青龙寨里。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握着刀柄的手背猛然用力,手背青筋毕露。
一个刀疤脸青年走了过来,听着寨门外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刀疤脸青年忽然笑了一笑:“王通,是不是心疼儿子了?我这就让人开寨门,放你出去。”
王通又用力握一下刀柄,然后缓缓松开,抬起头,冲周隋一笑:“大当家说笑了。我进了青龙寨,就是青龙寨的人。”
然后,扬声下令:“快些放箭!”
一声令下,寨楼上乱箭嗖嗖飞了出去。
“爹!”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声响起。
这是长子的声音。
周隋冷眼看着王通。
王通脸上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目中闪过痛苦。他用力咬紧牙关,竟然笑着对周隋说道:“大当家,我们去寨楼上看着外面动静。”
这个王通,心狠手辣,倒是个人物。
周隋扯了扯嘴角,干脆利落地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寨楼。
十米高的寨楼,能清晰地看见寨子外的情景。
一个青年倒在血泊中。头颅被割下,血淋淋地挂在旗帜上。还有一个年轻一些的青年男子,跪在旗帜下。
一身银色软甲的慕容慎,遥遥地看了过来,目中杀气腾腾。
不知怎么地,周隋一见这个慕容慎就很不顺眼。
就像第一眼见到那个北海王世子。那种不痛快不知从何而来,就是十分厌恶。
慕容慎眯了眯眼,忽然扬起了手中长刀。
跪在地上的青年绝望哭喊:“父亲救我……”
慕容慎长刀一挥,一蓬鲜血飞扬,一颗头颅落了地。
王通脸上的肌肉再次狠狠抽动,厉声下令:“放箭!”
大半日后,朝廷军队终于撤退,留下一地的尸首和鲜血。
青龙寨门里外同样尸首横布。
天黑之后,王通从寨子的偏门出来了,步履沉重地走到两具尸体旁。两个大好头颅,都被割了,只剩两具没了头的尸体。
两滴眼泪滑下脸孔,迅速消失不见。
王通红着眼,给两个儿子收了尸。隔日,继续领着土匪们守寨门。
他之前受了重刑,经过大夫诊治疗伤,恢复大半,勉强能走动能说话。约莫是被儿子的死刺激了,这一天竟能提刀杀人。
曹贵等人看在眼底,也不由得啧啧称赞:“这个王通,倒是有股子狠劲。”
“也勉强配做青龙寨的五当家了。”
又过三日。
这一日,出现在寨门外的不是朝廷大军,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还有两个三四岁的幼童。
诺大的空地,被鲜血浸透,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少女满面泪水,搂着两个小侄儿跪下,对着厚重的寨门磕头,一边哭喊:“爹,我带着大郎二郎来了。爹,你投降吧!救救我们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不同(一)
少女的哭泣声,伴随着两个幼童一声声的“祖父”,传入王通耳中。
之前两个儿子被砍时,王通都没吭声。此时,听着女儿和两个孙子的痛哭呼唤,王通全身簌簌发抖,握着刀柄的右手也颤抖个不停。一双眼珠子通红。
这情景,真是铁石心肠都要为之心酸动容。
一旁的曹贵,斜眼看着王通,冷不丁地说道:“让人开寨门,将你闺女和两个孙子都接进寨子里养着就是了。大当家身边正好缺人伺候,让你闺女跟着大当家。”
刘安拍掌大笑:“不错,这是个好主意。”
王通心里一紧。
周隋目光一闪,竟也笑了一笑:“你们两个别乱出馊主意。我们是结拜的好兄弟,怎么能让老五做我岳父。”
身边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看着他。
他们信不过他,哪怕两个儿子死在寨子外,还是对他有戒心。这是逼着他将最后的命门都交到周隋手中。
王通心中咬牙暗恨,口中却未迟疑,笑着应道:“我闺女能得大当家垂青,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就让人放下竹筐,让她进青龙寨。”
青龙寨高高的寨门上,很快垂下了一个硕大的竹筐。
恸哭不已的王薇,仓惶仰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站在寨楼上的男子面容,亲爹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薇儿,带着大郎二郎上来。”
王薇反射性地点头,旋即一惊。
不对,为什么是让她进土匪窝?
爹为什么不出来投降?
“薇儿,快些上来,以后我们一家团聚,爹不会让你吃苦了。”王通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爹这是让她和大郎二郎都投土匪啊!
仿佛一盆冰水浇下来。王薇只觉浑身冰凉。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闪过赵夕颜的脸庞,还有那句萦绕在她心底的话。
没人救得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不,她不进土匪窝。
就是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
王薇脸孔赤红,用尽力气,怒骂出声:“王通!你害死了我娘,害死了大哥二哥,现在还想害我和大郎二郎。”
“呸!从此以后,我再不认你这个亲爹。我们一刀两断!”
“大郎二郎,将眼泪擦了,随姑姑回去。你们没这个狼心狗肺的祖父,我也没这个背叛朝廷投了土匪的亲爹。”
大郎二郎早就跪累了,也哭累了,听着姑姑的话,其实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是点点头,用小手擦了眼泪。
王薇挣扎着起身,咬咬牙用力抱起两个小侄儿,然后转头。
她不知道,这一转身,她走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一直隐在暗处盯着王薇的年轻武将,摸了摸下巴,目中闪过一丝兴味。这个王姑娘,行事出人意料,倒是有点意思。
王薇手脚酸软,抱着侄儿走了几步,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
王薇反射性地扭动一下身体,便是摔倒也得护着大郎二郎。
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王姑娘小心。”
王薇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年轻英俊的男子脸孔。肤色略黑,一口牙倒是白得很,此时正龇着牙冲她笑。
她一路浑浑噩噩,进了军营后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那位浑身杀气十分可怕的慕容校尉,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李骁了。
“多谢李将军。”王薇局促地张口道谢。鼻间嗅到浓烈的男子味道,这才惊觉自己几乎是被李骁抱在怀中,顿时羞臊不已,忙后退数步,差点又摔倒。
李骁失笑,又伸手扶了王薇一把:“站稳了。”
王薇低着头还要往后退。
李骁自小习武,十几岁进了军营,之后一直和一群军中糙汉混在一起,性情难免有些粗豪。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么一个娇弱可怜的少女,索性伸手将大郎二郎抱了过来:“你那点力气,抱不动他们,我来抱着吧!”
王薇暗暗舒出一口气,低声道谢。
李骁又多嘴说了一句:“你真和你爹一刀两断?”
王薇目中闪过泪光,却没哭。
自王家出事后,她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悲恸绝望。
又有什么用呢?
赵夕颜说得没错。没人救得了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朝廷大军驻扎在山脚间的空地上。
王薇从未走过这么远的山路,脚底疼得钻心。进了军营,见了眉目森冷的俊朗青年,更是心中惊恐,心跳如擂鼓。
这个慕容校尉,已经杀了她大哥二哥,现在会不会一刀杀了她?
慕容慎心情确实阴郁不佳。
原以为很快就能拿下青龙寨,带着周隋的人头回北海郡,去见赵夕颜。没想到连连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