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慎面无表情地转身上马。
徐靖也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且帅气,透着十五岁少年郎特有的朝气活力。
赵元明其实没喝醉。
不过,闺女坚持要扶着他回屋,一片孝心,做父亲的自然要领受。
赵元明慢悠悠地向前走着,随口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约莫一个多月前,你大堂伯写信回来,信中说慕容氏嫡长子向赵氏提亲,求娶于你。”
赵夕颜:“……”
赵夕颜震惊地停下脚步:“爹,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赵元明也随之停下,理所当然地看了过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愿你远嫁京城,自然要拒了亲事。”
“这两年,姻亲旧友和在外做官的族人,没少写信提起你的亲事。我回绝的少说也有十几桩,这等小事,还用告诉你吗?”
赵夕颜:“……”
“所以,这位慕容校尉,也是不同的对吧!”赵元明一语双关,目光落在女儿神情复杂的脸庞上。
赵夕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赵元明等了一会儿,继续迈步向前。
女儿一日日长大,心思渐重,又有那等离奇可怕的十年际遇,心性大变。他这个做亲爹的,既心疼,又难过。
心疼女儿受过的屈辱,难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想说的会说。不愿启齿的,他也就不问。
不是所有的痛苦,都适合倾诉。有些伤疤,只能留在心底,等待时间慢慢治愈。
进了屋子后,赵元明温声嘱咐女儿:“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先回去睡吧!”
赵夕颜目光复杂,轻声道:“爹,你不想问一问慕容慎吗?”
赵元明笑了一笑:“不急,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现在去睡吧!”
她现在确实不想说。
一个周隋,一个慕容慎,都是她不愿回忆的过去。
赵夕颜点点头,和赵元明道了晚安离去。
这一夜,赵夕颜竟罕见地没做噩梦,很快便睡着了。
隔日,还起迟了。
日上三竿,温融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院子里。赵夕颜坐在廊下,懒懒地晒着太阳。
“小姐今日心情倒是不错。”性子活泼的海棠低声笑道。
玉簪也低声笑道:“可不是么?昨日闹了那么一出,我还以为小姐会烦闷几日。没曾想,昨夜睡得格外沉,今天也心情舒朗。”
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伴着阵阵清风入耳。
赵夕颜自嘲地笑了一笑。
心情好吗?
其实也不算。
只是,最坏的结果也就如此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解决不了难题,索性就拿出混不吝的态度来。
总之,她不重蹈覆辙,不走回头路。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靖说来看她,没能来。
马三思狡诈阴险,慕容慎城府极深,都十分难缠。只这两个,就足够徐靖应付了。
当然,慕容慎也没再露面。
徐靖绝不会再给他私自出王府来赵家坊的机会。
一连三日,日子都过得轻松悠闲。甚至让人有此事已经“了结”的错觉。
第四天,徐靖终于来了。
那张熟悉的俊脸,神色怏怏,眼中有些恼怒。
“出什么事了?”赵夕颜心中骤然一沉,语气不免急促了些。
徐靖拧着眉头道:“父王病倒在榻,马公公每日都去‘探望’父王。从京城来的两位太医,轮番给父王看诊。看这意思,不等到父王好起来,他们是不会走了。”
赵夕颜轻声安慰:“别担心。我给你的药方,是一味奇药,令脉搏虚弱,却不会伤人身体。只要王爷一直躺在床榻上,马公公也没办法。”
徐靖从鼻子里哼一声:“一个阉人,仗着太子的威势耀武扬威。换了平日,我早揍得他脸面开花了。”
这确实是徐靖会做的事。
赵夕颜略略蹙眉:“你别冲动,我知道你看马公公不顺眼。不过,马公公代太子殿下前来,代表的是宫中体面。你可别一时冒失惹麻烦。”
徐靖有些不满:“在你眼里,我就这般冲动鲁莽,随时会惹祸?”
赵夕颜瞥他一眼:“你不是吗?”
徐靖:“……”
和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眸对视片刻,徐靖心里忽然有些委屈,声音低了许多:“月牙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慕容慎?”
赵夕颜反射性地要点头。万幸反应迅疾:“当然不是。”
徐靖太了解她了,委屈的心都快碎了:“你口中不说,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那个慕容慎,比我年长七岁,城府深,喜怒不行于色。”
“和他一比,我既年少英俊,又性情坦荡,风趣诙谐,还活泼讨喜……”
赵夕颜一个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拧了拧徐靖的胳膊:“又贫嘴。”
这哪里是夸慕容慎,分明是自我吹嘘。
赵夕颜轻轻拧一下,不疼不痒。徐靖做出一副被拧疼的怪模怪样来,龇牙咧嘴地喊疼,非要赵夕颜给他吹一吹。
赵夕颜被他闹得没法子,只得俯头,在他的胳膊上吹一下。
这般笑闹,离得自然近得很。
徐靖看着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颜,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飞快地凑过来,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赵夕颜猝不及防,脸颊嫣红一片,迅速后退数步,狠狠瞪徐靖一眼。
徐靖回味着刚才的旖旎美妙,没什么诚意地认错赔礼:“对不起,我一时冲动,做了唐突的举动。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都随你。”
赵夕颜想嗔他几句,对上他明亮炽热的眼眸,心跳忽然快了许多,耳后都热了起来。
她忽然没了和他对视的勇气,将目光移了开去。
这春天,真是个恼人的季节。
徐靖心里像有几十只兔子蹦来蹦去,难以自制,走上前,握住赵夕颜的手:“月牙儿妹妹,你喜欢那个慕容慎吗?”
赵夕颜想也没想地应道:“从没喜欢过。”
徐靖很自然地忽略了那个“从”字,咧嘴一笑,目中满是自得:“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我。”
赵夕颜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徐靖也不介意她的沉默,低声说了下去:“其实,这几晚我都没睡好。来之前,我还想着,一定要问清楚那个慕容慎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远在京城的武夫,怎么会认识你,怎么会找上门来,还一副我和他争抢心上人的不要脸德性。”
“呸,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们两个自五岁就在一处,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日久生情,对彼此性情脾气再熟悉不过,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慕容慎算哪根葱哪根蒜!”
“再说了,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比你我年长七岁。整整七岁啊!怎么有脸向夫子献慇勤!简直脸都不要了。呸!”
一开了话匣子,徐靖就忍不住了,将慕容慎从头到尾喷了一遍。
赵夕颜听得好笑不已,事实上,她也真得笑了起来。
前世慕容慎娶了忠勇侯府的嫡女为妻,慕容家和高家联手压制定国公。后来,风起云涌内战纷纷,体弱多病的太子生了一场重病离世,慕容氏趁乱而起,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后来,昏庸好色的痴肥天子死在了美人榻上。大晋亡了国,慕容尧在一众武将文官的“推举”下,坐了龙椅,立了新朝。
没过半年,慕容尧旧疾复发而逝。年仅三旬的慕容慎坐了龙椅,手段凌厉,独断专行。众人无不低头诚服。
不服的人,都被夷了九族。新帝杀得血流成河日月无光,杀得人人自危不敢不服。
别说怒骂,敢和慕容慎高声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几个。徐靖这一通骂,还怪解气的。
徐靖见赵夕颜笑得开怀,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不管慕容慎和赵夕颜有什么牵扯。有一点很明显,那就是赵夕颜并不喜欢慕容慎。否则,也不会听他骂人骂得那么起劲。
“行了,别说了。”
赵夕颜终于忍住笑,轻声提醒:“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别人面前,可别乱说。”
“慕容慎到底是钦差,身后还有慕容氏一族。避而远之最好。”
徐靖目光一闪,神色认真起来:“如果他执意要求娶你,我怎么避而远之?”
赵夕颜哑然无语。
这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她没法自欺,也无法欺人。慕容慎既然来了,以他的脾气,根本不会容她嫁给徐靖。
徐靖更不可能退让。
一团乱麻,根本解不开。
赵夕颜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祖母张氏说过的话。她大概真的就是红颜祸水……
“你别胡思乱想。”粗枝大叶的徐靖,到了她面前总是格外敏锐,对她的心思一猜一个准:“什么红颜祸水,无能的人,才会将战争的恶果推到女子头上。”
赵夕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理会这些荒唐无稽之言。”
所以,果然有人在月牙儿面前说三道四了?
徐靖目中闪过怒气,伸手一卷衣袖:“是谁这么说你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一顿!”
赵夕颜道:“是我祖母。”
……徐靖讪讪一笑,将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原来是祖母啊!那就算了。你知道我的,我一直都是尊老爱幼的好少年。”
赵夕颜抿唇笑了起来。
每次和徐靖在一起,她总是格外轻松愉悦开心。
徐靖见她笑得开怀,也咧嘴笑了起来。他跑去树下,摘了一片翠绿的叶片,递到嘴边,略一用力,吹起了一支小曲。
曲调简单又欢快。
赵夕颜跟着轻轻哼唱。曲调和歌声相和,融洽又悦耳,被清风吹拂,传出了高大的院墙外。
传进了站在院墙外的小巷里的青年男子耳中。
青年男子沉默着聆听,俊脸似被冰霜笼罩。
院墙里,一双青梅竹马情意绵绵的少年男女曲调歌声相和,春日融融。院墙外,却似寒冬腊月,心肺被吹得冰凉。
“公子已经在这儿站许久了,”亲兵们不敢看自家公子难看的脸色,低着头低声说道:“接下来是去敲赵家的门,还是回北海王府?”
这几天,北海王府的亲兵轮番盯着自家公子,根本出不了北海王府。今日终于逮着空闲出了府,到了赵家院墙外,又听了这么一曲……
就连他们,都想为自家公子鞠一把泪。
慕容慎冷冷吐出两个字:“回去。”
“小姐,差事都办妥了。”松石神色平静,拱手禀报。
此一时彼一时。两个月前的她,怎么也料不到周隋会来北海郡,更料不到事情诸多变幻。
那四封信,倒是送得及时,颇有火上添油之效。
赵夕颜低声道:“辛苦你了。别的三封信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送给李将军的那一封。你确定李将军看信了么?”
那封信里,有她亲手描绘的青龙寨地图。
周隋此人,不改土匪习性。前世占了平原郡淄川郡北海郡,招兵买马,做了一方豪雄。一年中总要回青龙寨里待上一段时日。
她也被带进过寨子里。山脉延绵百里,密林四布,地形复杂多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根本跑不出去。所以,多疑的周隋对她还算宽容。
她时常去青龙寨最高处的木楼里待着。
没人知道,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进青龙寨的路线,观察附近的山峰,以此判断青龙寨在山脉中的具体位置。
只要李骥根据那份地图仔细搜索,就能找到青龙寨。对朝廷大军来说,剿匪最大的困难也就随之告破。
“小姐不用担心,李将军一定见过那封信了。”
这是送信途中最惊险刺激的一桩,松石看似平稳实则自得,将当日的经过娓娓道来。
赵夕颜黑眸中光芒闪动,笑着赞道:“亏得你机敏警觉,要是真落到李骥手中,可就不妙了。”
善不掌财慈不掌兵。这么一份地图摆在李骥面前,李骥第一反应就是将送信之人抓住严刑拷问来历。
亏得松石早有提防,几天前就跑了。
松石目中闪过笑意,一本正经地应道:“多亏小姐事前连番布置,奴才总算不负小姐嘱托。”
赵夕颜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笑着说道:“你出去奔波这么久,安然回来就好。先回去歇几日,再来当差。”
听这意思,小姐以后还有差遣?
松石默默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拱手应下。
待松石走后,赵夕颜舒展眉头,提笔在纸上落下一个数字。
每过一日,她都会心中默数一回。离五月二十八,现在只剩四十日了。平原郡淄川郡都有了防备,胶东军李骥手中有青龙寨的地图。朝中派了最精锐的禁卫军前来剿匪。她纵然不愿见慕容慎,却很清楚他领兵打仗的本事。
青龙寨快完了。
周隋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曹贵用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怒骂:“一定有内鬼!不然,李骥怎么能领兵摸进山林,找到我们青龙寨的位置!”
戴着眼罩的三当家刘安,哭丧着脸:“完了!胶东军都来了,在外面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来说,朝廷还派了五千禁卫军。那可是朝廷最精锐的士兵,兵强马壮。对方加起来足足一万多人,是我们兵力的三倍。”
“大当家,我们肯定拼不过,还是跑吧!”
四当家戴有余同样面色晦暗,连捋胡须的兴致也没了,叹道:“说得轻巧,怎么跑?胶东军已经摸准了我们的位置,能出去的两条路都封死了。”
还可以翻山林。
可这么一来,什么都带不了。积攒了多年的金银财宝都得扔下,寨子里有牛马猪羊和一堆女人,还有这些年女人们陆续生下的孩子。难道都扔了不成?
退一步说,就算狠狠心都扔下跑出去,人散了,寨子也就散了。
“不能跑。”曹贵是个彻底彻尾的亡命徒,提起拚命二字像喝水:“没了巢穴的野狗,哪里是朝廷正规军队的对手?死得只会更快。”
“我们这么多人,和他们拼了。”
刘安显然是赞成逃跑的那一个:“现在胶东军围了我们的寨子,要是放一把火,我们就都完了。还是趁着朝廷大军没进山先跑吧!老四前些日子不是寻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地方吗?我们就往那里跑。”
戴有余也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死了,就全完了。大当家,得早做决断。”
坐在上首的刀疤男子,脸上的肌肉抽了一抽,目中闪过凶光:“都闭嘴!谁再敢吵吵,老子先剁了他。”
曹贵刘安戴有余立刻都住了嘴。
周隋目中满是杀气,扫了一圈,冷冷道:“怕什么。这些年,朝廷又不是没派过兵来。哪一次剿了我们?”
“寨子好好的,粮草都充足,我们有五千人马,守着寨子,谁也攻不进来。”
“放火?哼!山林里都是树,一旦放火,我们走不脱,围着寨子的朝廷大军也要死。他们不敢放火!”
“这等时候,内鬼一事,就别提了,免得人心散乱。”
“传我命令,所有人都将皮绷紧了,随时准备拿刀杀人。”
周隋不说话则已,一旦下了命令,曹贵刘安戴有余都低头领命。各自退下布置不提。
周隋阴沉着脸,心情无比恶劣。
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胶东军怎么能精准无误地找到青龙寨来?
寨子里谁是内鬼?
周隋越想越恼怒,猛然起身迈步,进了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遍地血迹,血腥气浓厚的令人作呕。是青龙寨里专门用刑的地方。被关进来的,都是抬着出去,没有例外。
“大当家怎么有空过来了?”一脸凶残的匪徒谄媚地迎了过来:“这个王通,倒是块硬骨头,这都半个月了,还没死哪!”
被铁链锁住手脚的高大男人,早已血肉模糊,伤口处都发臭了,还有蛆虫涌动。
正是王通。
曹贵领着两百土匪,夜半杀人放火,伤了郑玄风,抢了王通回来。至于杨氏,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自然是砍了了事。那个半死不活已经招供的土匪,也被一刀杀了。
王通被捆进青龙寨后,被连番用刑折腾,就剩一口气了。
周隋走到王通面前,蹲了下来:“王通,我知道你能听见。现在有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要不要?”
王通吃力地睁开眼,费劲力气才吐出几个字:“你、你要我做什么?”
周隋目光阴寒:“朝廷派兵来了,胶东军已经围了青龙寨。我不想逃。”
“我知道你熟读兵书,会排兵布阵。你做了二十年守城官,擅长防守。”
“我将寨门交给你,再给你一千人,你替我守住寨子。”
王通竟然还有心情笑:“你要我接替杨万胜,做青龙寨的五当家?”
有何不可?
都到这份上了,由不得他拒绝。落在朝廷手里,也是一个死。倒不如豁出去再拼一把。万一博出一条生路,便有一线翻身的机会。
给朝廷当差,领五百人。进土匪窝做五当家,倒是有一千手下。真是荒谬又好笑。
王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伤口裂开直流血也不在乎。
周隋终于露出这十日来第一个笑容:“来人,立刻将五当家抬出去,请寨子里最好的大夫来。”
曹贵知道此事,已经是半日以后了。
“老大,这么做能行吗?”曹贵眉头拧成了结:“他是朝廷命官,我们是土匪。能吃到一锅里吗?”
刘安和戴有余也是一脸疑虑。
周隋做事从来没有解释的习惯。不过,任用王通确实是一步险棋,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们杀人抢劫是好手,守寨子勉勉强强。和官兵正面交战,谁也没那个能耐。”
“王通就不一样了。他是正经的将门出身,会领兵会打仗。”
“这等时候,先让他在前抵挡一阵子。能守住寨子,以后让他真正入伙。如果他有二心,一刀宰了他就是。”
这倒也是。
什么给他一千人手。就凭王通,根本指挥不动。还不是靠大当家!
曹贵等人这才松口气。
天黑之后,寨子里乱七八糟地响动了一阵,期间不时传出女人的哭声或惨呼声。到了子时左右才消停。
周隋没有睡。
他从床榻上下来,悄然去茅房,在臭烘烘的茅房墙壁上摸索,很快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通道。
这通道只有五尺高三尺宽。周隋进去后,只能弯着腰低头前行。
通道里没有灯,通风口也很少,走得久了,就觉气短胸闷。
周隋憋着一口气,一直向前走。这个狭窄的通道,不知挖了多长,走出半个时辰了,才到出口。
出口处是一块石头。
周隋摸索着用力,终于挪开了石头,钻了出去。
哗啦啦!
从山缝隙里流出的泉水溅了周隋一脸。
这个密道出口十分隐蔽,在一处泉水后面。
周隋舔了舔脸上的泉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寨子当然要守住。实在守不住的时候,他还可以靠着这条密道逃生。
他从小就生在一个土匪窝里。烧杀抢掠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喜欢什么,去抢来就行了。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官兵来了,他也没害怕。拼不过就跑,朝廷官兵不可能一直留在山里。等大军走了,他周隋还是一条好汉。很快就能再拉出一伙人,继续过杀人喝酒吃肉抢女人的逍遥日子。
七日后。
“启禀李将军,禁卫军已经进山,不出半日就到了。”
一个亲兵进军帐禀报。
李骥嗯一声:“传本将军命令,让军中七品以上的武将都过来,和我一同迎接慕容校尉。”
亲兵领命退下。
站在李骥身侧的一个年轻武将,有些不乐意,哼了一声:“大哥是四品的将军,手里有一万精兵。那个慕容慎,不过是一个御前校尉,仗着慕容大将军耀武扬威。”
说话之人,是李骥的堂弟李骁。李骁十四岁进军营,随着兄长进胶东军,今年已经二十岁的李骁,官职六品,算得上年少有为了。
李骥瞥年轻气盛的堂弟一眼:“要是有那么一个厉害的亲爹,你肯定比慕容慎还要威风!”
李骁:“……”
李骁顿时泄了气:“大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李骥扯了扯嘴角:“一个四品将军,放在军队里勉强算一号人物,到了朝堂里屁都不是。一个七品御史都能骂得我抬不了头。”
“这算哪门子威风?”
“看看慕容家,世代守卫宫城,是天子心腹。那些尚书侍郎见了慕容氏父子,都得客气礼让。”
“你我对着慕容慎,忍让三分才是正理。你给我听好了,等慕容慎来了,你老实点,别给我惹麻烦。”
数落一通后,李骥才发现,李骁正在魂游天外。
李骥拍了李骁一后脑勺:“听见没有。”
李骁疼得龇牙咧嘴,胡乱点头,然后低声道:“大哥,慕容氏先祖是天子亲兵,论出身还不如我们。说不定,以后我们兄弟有机缘,比慕容家还要厉害威风。”
李骥气得,又扇了李骁一后脑勺:“想得倒美,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
半日后,慕容慎领着五千禁卫军进了军营。
李骥领着军中一众武将相迎。
穿着银色软甲的冷峻青年目光一扫,落在李骥脸上:“李将军官职比末将高,亲自来相迎,末将如何敢当。”
李骥一个黑脸武夫大老粗,笑起来倒是格外温和谦逊:“慕容校尉客气了。当年我在京城时,曾在慕容大将军麾下当过差。大将军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
“朝廷下公文剿匪,我领胶东军先来一步,如今慕容校尉领兵前来,自然是以慕容校尉先。”
“我没读过什么书,只会领兵冲锋,大老粗一个。慕容校尉别客气,只管下令。我都听你的。”
李骥这般识趣,退让的干脆利落,倒是出乎慕容慎意料。
慕容慎连日一直阴霾的心情,略见舒展,冲李骥笑了一笑:“李将军这般痛快,那末将就不推辞了。”
李骥哈哈一笑:“军帐中已经摆好了宴席,今日我为慕容校尉接风洗尘。”
慕容慎略一点头,和李骥并肩进了军帐。
跟在后面的李骁,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个慕容慎,才是威风厉害得要上天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战事(一)
禁卫军远道奔波,颇有些疲累。慕容慎下令,命禁卫军原地扎营安顿,修整几日。
李骥已经率兵包围了青龙寨,土匪们就是铁锅里的肉,无处可逃。
隔日,慕容慎和李骥一同巡视军营。
慕容慎意味深长地看李骥一眼:“朝廷屡次派兵剿匪,都没能寻到青龙寨的老巢。李将军此次可是立了一大功。”
李骥心里一凛,没有犹豫,立刻低声道:“其实,这次能顺利找到青龙寨,多亏了一封书信。”
然后将那封古怪书信的始末道来:“……不怕慕容校尉笑话,我至今都没能查出这封信的来历。寇梢那里,我反覆追问,也问不出什么。那个送信之人,乔装改扮过了,来历成谜。”
“信里所画的地图,我不知真假,特意派了几十个人进山,按地图所在的位置搜寻青龙寨的下落。”
“好在地图是真的,确实寻到了青龙寨的位置。朝廷正好发公文来,我领兵直接围了青龙寨。”
慕容慎目光闪了又闪,直截了当地索要书信:“那封信在何处?”
李骥低声道:“在军帐里,我这就让人取来。”
说着,冲身后的李骁使了个眼色。
李骁习惯了被兄长差遣,很快去取了信来。慕容慎接了信,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袖中。
李骥:“……”
这位慕容公子,真是霸道得近乎蛮横。
李骁眼里冒出了一点火星。
李骥一个目光扫过来,李骁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慕容慎根本就没留意李骥兄弟两个的神色如何。
前世周隋占了北海郡后,兵力到了三万之多。大晋民匪四起,朝廷无力派兵,一纸公文令李骥出兵。李骥兵力不足,最终惨死于周隋手中。
李骥死得太早,在慕容慎的印象里,这就是一个无足轻重无关大局的人。所以,他并未将李骥放在眼里。
巡视完军营后,慕容慎进了自己的军帐,挥手示意亲兵们退下。然后才拿出袖中书信。
展开薄薄的信纸,青龙寨的地图印入眼中。
画地图之人,显然是丹青妙手。寥寥数笔,简洁又传神。除了地图,只有青龙寨三个字。
这字迹,十分陌生。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出自赵夕颜的手笔。
除了赵夕颜,还有谁这般清楚青龙寨的真正位置,有谁这般恨周隋?
“夕颜,”慕容慎低声自语:“我一定为你报仇雪恨。”
“徐靖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根本配不上你。我们两个才是天生的一对。你现在是被少时情意迷了心窍。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点。”
“等我除了青龙寨,杀了周隋,就去赵家坊提亲。”
“这一世,你不必屈于人下,做一个妃嫔。今生,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三日后,胶东军和禁卫军一并出动,攻打青龙寨。
李骥知情识趣,自动退让。慕容慎当仁不让,对胶东军下军令,丝毫没觉得心虚不好意思。
李骁憋了一肚子闷气,领着一营士兵冲到寨子外,振臂一呼:“儿郎们,放箭!”
土匪们论单个,一个赛一个凶残。真论打仗,根本不是朝廷正规军的对手。
李骁很有信心,不出半日,就能将寨门攻下。
信心百倍的李骁被打脸了。
半日后,不但没能攻下寨门,还伤亡惨重,灰头土脸地退回了军营。一条左臂也受了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