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亲兵统领,论身手徐三最好,论办事当差徐二五最麻利。最得徐靖欢心的却是徐十一。
这也难怪。
赵夕颜哑然失笑:“你去回话,就说我一切都好。世子安心伺疾,不必惦记。”
徐十一憨憨一笑:“小的这么回去,可没法子向世子交代。”
“姑娘写个只字片语,或是随手拿个小玩意儿给小的带回去吧!”
赵夕颜又被逗得一笑,让玉簪取了自己平日写的字帖来:“世子闲着可以照着练一练字。”
徐十一笑着接了字帖:“这可太好了。姑娘的书法青出于蓝,自成大家,世子照着练字,一定大有进益。”
徐十一来一趟,收获字帖一本,还有赵六姑娘的嫣然一笑。
回去后,又得了主子厚赏和同僚们的无数白眼。
日子一晃,又是数日过去。
一辆马车在众亲兵的簇拥下进了城门。
在城门处等了小半日的郑玄青,一个箭步冲上马车。
车厢里铺着厚实的被褥。
面色惨白的郑玄风躺在被褥上,右腿处自膝下竟然空荡荡的。那一夜他被匪徒砍伤右腿,刀上有毒。为了保命,不得不截断右腿。
这些日子,郑玄风反覆发烧,被折腾得就剩一口气。
郑玄青喊了一声大哥,就哽咽住了,一时间泪如雨下。
一同前来的一双少年少女,各自沉默。
少年穿着素衣,剑眉星目,面容俊美,是北海王世子徐靖。
少女同样一袭素色罗裙,美丽的脸庞露出一丝哀戚。正是赵夕颜。
郑玄青是徐靖好友,是赵元明的学生,赵夕颜和他也十分熟稔。今日郑玄青来迎城门处迎兄长,徐靖邀她一起来,她二话不说应了,一同前来。
看着断了右腿奄奄一息的郑玄风,赵夕颜心里像被巨石堵着,难受极了。
前世,北海郡被乱军屠城,郑玄风郑玄青兄弟两个都死在守城战中。
这一世,周隋应该没什么机会出青龙山了。郑玄风受重伤丢了一条腿,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不能上马不能提刀。这对一个将门子弟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徐靖眼睛有些发红,走到马车边,压低声音说道:“郑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先回去,找最好的大夫为郑大哥疗伤。”
郑玄青颤抖着手,用力抹了一把眼,红着眼点头。
郑玄风勉力睁开眼,声音十分虚弱:“多谢世子。”
徐靖心中恻然,低声道:“郑大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别强撑着说话了。先回去在说。”
又转头吩咐车夫,将马车驾驶得平稳些。
郑玄青不肯下马车,坚持守在兄长身边。
徐靖和赵夕颜坐了北海王府的马车。
阳春三月,杨柳依依,草长莺飞,大好春光,却无人欣赏。
一双少年少女相对而坐,对视无言。马车里的空气像凝滞了,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夕颜才张口打破沉默:“郑将军的奏折送至京城,听闻太子殿下勃然大怒,下令剿匪。兵部的公文应该就快到胶东军大营了。”
有了那幅地图,想来李骥领兵进青龙山的时候能少费些力气。
徐靖呼出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这是你大堂伯送回来的消息?”
赵夕颜点点头。
这就是家族有人在京城做官的好处了。兵部公文和朝廷大军还没到,消息已经提前一步送了回来。
赵元明从兄长那儿看了信,转头就告诉了女儿。
徐靖的长姐二姐都嫁去了京城,消息更快,也更灵通。
他拧着眉头低语道:“藩王们已经陆续到京城了。父王告病没动身,太子十分不满,已经派人来‘探望’父王,最多再有几日,人就该到北海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
赵夕颜轻声道:“太子明着派人来‘探望’王爷,实则是催促王爷启程。王爷是一地藩王,朝廷不能不顾脸面。”
又压低声音道:“太子肯定会派太医前来。我知道一味药方,服下之后能让人在短期之内有绝症之相。”
还有这等药方?!
徐靖眼睛一亮,陡然来了精神:“不会伤身体吧!”
“不会。”赵夕颜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得整齐的药方,塞入徐靖手中:“药效能维持五日左右。记着,一定要提前两个时辰服药。”
徐靖接过药方,塞进怀中,顺手攥住她的手。
赵夕颜嗔他一眼,想抽回手……自然是抽不动的。
牵手这等事,有了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第三回。
徐靖厚着脸皮,只当没看见赵夕颜瞪他:“我待会儿去郑家,你就别去了。我让徐十一送你回去。”
提起郑家,不免又想到受了重伤的郑玄风。
赵夕颜黯然轻叹,点了点头。
之后几日,徐靖每日派人去赵家传口信。
郑玄风回府当日,郑夫人哭晕了过去。郑将军一个大男人也当众落了泪。
北海郡里所有的名医都被请到了郑家,好歹为郑玄风退了烧,一条命总算是能保住了。
郑玄青红肿着眼来了一回赵家:“这几年,多谢夫子细心教导。我贪玩偷懒,总惹夫子生气。过些时日,我就得离开族学去军营,实在对不住夫子了。”
说完,在赵元明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兄长没了右腿,不能再进军营。
他很快就要接替兄长的位置,以后撑起家门。
赵元明心里也不好受。
淘气好玩懒散的郑二郎,也在一夕间长大了。只是,这成长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就如徐靖,也在接连不断的风波里快速成长。今日陪着郑玄青一听前来,默默立在一旁,竟有了大人模样。
此时此刻,他甚至怀念起往昔闹得他头疼的“北海双杰”。
赵元明伸手扶起郑玄青:“起来吧!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你是好样的,夫子以你为傲。”
短短两句话,听得郑玄青眼睛又红了。
“以后你去军营,得了空闲,多读一读书。”赵元明温声道:“读书能让人明事理。不通文墨,只能听令冲锋。想做真正的将军,要多读书多动脑多思虑。”
郑玄青吸了吸鼻子,张口应是。
徐靖也跟着一同应是。
立在一旁的赵夕颜,轻声问道:“郑将军接到出兵的公文了吗?”
“没有。”徐靖抢先一步应道:“朝廷派了五千禁卫军,还有一万胶东军,一同去青龙山剿匪。”
禁卫军?
赵夕颜眉头轻轻跳了一跳。
徐靖素来粗枝大叶大而化之,对赵夕颜的一举一动却格外留意,立刻敏锐地察觉出了异样:“怎么?禁卫军有哪里不妥吗?”
赵夕颜神色镇定地应道:“禁卫军是大晋最精锐的军队,负责守护皇城。太子殿下竟然将禁卫军派了出来,可见是铁了心要剿匪。青龙寨的土匪们无路可逃了。”
这番话应对得十分合适。
可徐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人都没留意到赵元明的神色也有些怪异。
赵元仁的来信里,特意提及慕容慎主动请缨来北海郡传旨兼领兵剿匪一事。
这个慕容慎,求亲不成,又特意来北海郡,到底是何用意?该不会是打算再登门求娶吧!
赵元明没将这桩烦心事告诉赵夕颜。
结亲得男女双方心甘情愿。慕容氏再厉害,也没有强娶的道理。
“世子,”亲兵徐二五匆匆过来了,低声禀报:“宫中派的人就快到城门了。王爷让人来传口信,请世子去迎他们进北海王府。”
徐靖略一点头。
徐二五又低声道:“郑将军和谢郡守都已得了消息,已经领着人先去了。世子也别耽搁了,还是现在就去吧!”
一个内侍,好大的气派。
徐靖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眼见着徐靖要甩脸色尥蹶子,赵元明不赞成地看了一眼过去:“马三思伺候太子二十多年,是太子心腹。此人虽是内侍,却足智多谋,心思深不可测,世子万万不可小觑,还是小心应对为上。”
赵夕颜接过话茬:“我爹的意思是,马三思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这等小人,不能给他任何使坏的机会。”
赵元明:“……”
徐靖很有求知欲:“夫子,月牙儿妹妹说的对不对?”
赵夫子咳嗽一声:“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说话也别太刻薄了。”
赵夕颜抿唇一笑。
徐靖咧嘴笑了。
就连眼睛红红的郑玄青,也忍不住乐了。
所以说,那个马三思确实就是一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货嘛!
“世子,我们一起去。”郑玄青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徐靖点点头。
赵元明早就离了官场,这等场合自然是不去的。
赵夕颜就更不能去了。
太子殿下纵情美色,马三思没少替主子四处寻美人。赵夕颜便是身着粗布麻服,也难掩倾城之色,这段时日还是少露面为妙。
徐靖和赵元明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赵元明说道:“月牙儿,你回闺房去。”
赵夕颜心知肚明,也不多问,点点头应了。
出了赵家,郑玄青忽地凑到徐靖耳边低语:“我听说,太子殿下最爱美人。你可得将你的月牙儿妹妹藏好了。”
瞧瞧,就连草包郑二都看出来了。
徐靖心里既骄傲,又有些郁闷。
骄傲的是他的月牙儿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就像一颗夜明珠,不论何时何地,光芒熠熠,灼灼其华。
郁闷的是,这样出众的美貌竟也成了月牙儿妹妹的负担,就如绝世珍宝,不能轻易显露人前,免得招来众人的觊觎。
“郑二,”徐靖忽然低声张口:“我们一起变强大,只有自己有能耐有本事了,才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郑玄青重重点头,用力握了拳头,在空中挥了一挥,大声立誓:“说的没错。从今日起,我们兄弟两个一同努力,做真正的北海双杰。绝不再做草包!”
徐靖被气乐了,伸脚就踹:“滚!你才是草包。本世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绝顶聪明,哪里就是草包了?”
郑玄青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露出数日来第一个笑容:“是是是,我是大草包,你比我强,你是绣花枕头。”
说完哈哈一笑,翻身上马,扬鞭就跑。
徐靖立刻上马:“呸!别跑!看我追上了给你好看。”
阳光和煦,春光明媚。少年们扬鞭策马,一路疾驰狂奔,将春风抛在身后。
谢郡守领着北海郡里大小十几个文官在等候,另一边,是郑将军和七八个武将。
王通犯事后,郑将军从原本的东城门军营里提任了一个低级武将,临时充任城门官。这个武将对郑将军感恩戴德,唯命是从。
长子重伤一事,对郑将军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郑将军连着几夜都没合眼,此时面色憔悴,双目泛红。
文官武将各自成一派,很自然地分列两侧。
谢郡守和郑将军私交平平,不过,王通事发那一夜,两人一同绞尽脑汁想对策,倒是亲近了不少。
谢郡守走过来,低声叹道:“令郎意外受伤,委实令人痛心。”
“朝廷派了钦差前来,又派禁卫军和胶东军剿匪。青龙寨那伙匪徒,这一回定会被杀的干干净净。用他们的头颅鲜血来告慰令郎。”
可是,不管如何,郑玄风的腿都回不来了。
郑将军勉力打起精神道:“谢大人说的对。待会儿见了钦差,我会主动请缨,随大军一同去剿匪。”
做老子的为儿子报仇,天经地义。
谢郡守想了想低声道:“听闻那位领兵的慕容校尉,年少得志,身手不凡,深得太子信任器重。”
“对着这等人物,郑将军不妨将身段放低一些。”
郑将军点点头:“多谢提醒。”
身为武将,郑将军比谢郡守更清楚慕容氏的厉害。
定国公府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之首,高家是军中的新贵势力。
而慕容家,一直把守着禁卫军,可以说是天子亲兵,简在帝心。
慕容慎是慕容氏下一任家主,十年二十年后要做禁卫军大将军。郑将军又不傻,岂会轻易招惹。
耳畔传来阵阵马蹄声。
谢郡守郑将军转头一看,立刻拱手相迎:“见过世子。”
北海王病倒后,外务都交到儿子手中。徐靖如今就是北海郡里身份最高之人。
迎接钦差这等大事,自然少不了徐靖。
徐靖利落地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没来得及寒暄,就觉脚下微微振动起来。
旋即,一阵如闷雷的响声传入耳中。然后是漫天的滚滚烟尘。
钦差终于到了。
徐靖剑眉一挑,看了过去。
谢郡守郑将军站在徐靖身侧后方,各自身后还有一堆文官武将。众人各自敛容肃穆,静静等候。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豪华宽大的马车。拉车的是四匹白色骏马。
另有百余个身着银色软甲的男子策马同行。
“这些都是禁卫军。”
郑将军低声提醒:“为首的那一个,应该就是领太子旨意前来传旨剿匪的慕容校尉了。”
徐靖唔了一声,眼睛盯着那个骏马上的高大英武的青年男子。
离得还远,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不过,徐靖莫名看那个意气风发貌似很厉害的青年男子不太顺眼。
“他叫什么名字?”
徐靖转头问道。
郑将军答道:“慕容氏长公子,慕容慎。”
徐靖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就是个亲兵头领的儿子,皇家的半个奴才,瞧给他神气的。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阳光明朗近乎炽烈,洒进眼中。
骏马上的英武青年眯了眯眼,遥遥地看向迎接钦差的一群人……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为首的少年身上。
距离渐渐近了,少年的面容也愈发清晰。
十五岁的少年,长身玉立,相貌俊美。有着生于富贵长于娇宠的贵气,还有少年郎特有的勃勃英气。
这就是被夕颜放在心底十年英年早夭的北海王世子了……
慕容慎心中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下马。
马车停下,一身白色内侍常服的马三思公公也下来了。
徐靖领着北海郡一众文官武将上前,拱手相迎:“马公公路途劳顿,辛苦了。”
马三思忙弯腰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咱家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传旨。世子这般礼遇,咱家委实担待不起。”
徐靖装模作样起来,颇能唬人。毕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子,气派风度都是一流。
徐靖伸手扶起马三思,和颜悦色地笑道:“谁不知道马公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本世子也早闻公公大名。今日终于有缘一见。公公快请起!”
待马三思起身了,徐靖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英俊冷厉的青年男子:“不知这位姓甚名谁?”
青年男子拱拱手:“末将慕容慎,是宫中御前校尉。”
这名字,一听就不太像好人。
徐靖心里暗暗腹诽,口中呵呵一笑:“原来是慕容校尉,本世子久仰大名。”
慕容慎站直身体后,比徐靖高了一些,四目对视间,不必刻意也流露出一丝睥睨的意味:“末将也早就听闻世子大名了。”
这一句意味深长。
可惜无人知晓他的话中深意。
“慕容校尉不是要领兵去青龙山剿匪吗?”徐靖挑了挑眉头:“青龙山在平原郡,快马也得四日路程。慕容校尉可别耽搁了军务。”
慕容慎淡淡一笑:“末将先随马公公来北海郡,等马公公传完旨意办完差事,末将立刻启程去青龙山。五千禁卫军还在路上,末将赶得及。就不劳世子忧心了。”
谢郡守敏锐地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忙上前一步,藉着行礼寒暄,不动声色地隔开了慕容慎和徐靖。
郑将军也很快反应过来,领着武将们上前行礼套近乎。
慕容家的长公子,未来的禁卫大将军。北海郡里的低等武将们,一个个满脸笑容争相示好。
很快,慕容慎就被众人团团围住。
徐靖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声冷哼。
大概是天生气场不和,他见慕容慎第一眼就十分讨厌。上一个让他有这等感觉的,还是那个该挨千刀的土匪头子周隋。
身畔的郑玄青,悄悄扯了扯徐靖的衣袖。
徐靖不耐瞥一眼:“怎么了?”
郑玄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迅速比了一个手势。
人家可是奉皇命来的钦差,又是慕容家的未来家主。你这个藩王世子,品级是高得多,架不住人家手中有兵大权在握啊!
不知徐靖有没有从这个简单的手势中领悟出这么多话。
徐靖瞪了损友一眼,接下来,倒是收敛了许多。
一番寒暄后,众人一同进了北海郡的城门,一路向北海王府而去。
国丧共四十九日。从永兴帝驾崩那一日算起,到今日已有四十日。北海郡的街道上,来往的百姓们都穿着白衣。
到北海王府时,已经过了正午。
徐靖早已先一步打发人回来传信。北海王府开了正门迎接钦差。
北海王“病重”不能起身,站在正门外的是北海王妃和县君徐莞。
北海王的三个女儿都已出嫁,现在只有一儿一女在膝下。偌大的北海王府,就这么几个主子,颇有几分人丁不旺的凄凉。
已经五十多岁的北海王妃,头发半白,满面憔悴,眼睛还有些发红,看着着实有几分可怜:“王爷病重,不能下榻相迎。请马公公和慕容校尉多多见谅。”
明知母妃是故意装可怜示弱与人,徐靖心里还是一阵晦涩。
他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来都是春风自得畅快恣意。其实,他一直活在父母的庇护下,从未经历过真正的风雨。
马公公不算什么,真正令人忌惮畏惧的,是马公公身后的太子,大晋朝的未来天子。
在真正的权势面前,贵为超品的藩王妃,也得低头。
马公公目中露出同情之色,长叹一声道:“当年王爷住在宫中的时候,咱家是一个做杂活的小内侍,还得过王爷照拂。”
“一转眼,王爷就藩三十多年了。咱家也有三十多年没见王爷了,听闻王爷病重,心中着实惦记。”
“请王妃放心,咱家奉太子殿下之命,带了宫中最好的太医来。务必将王爷的病治好。”
果然带了太医来。
话说的好听,实则意在言外。不管北海王真病假病,太医都得将北海王的病治好。
徐靖目中闪过一丝怒气。
北海王妃忙冲儿子使眼色,又用帕子擦拭眼角,哽咽道:“妾身代王爷谢过太子殿下恩德。”
“马公公和慕容校尉一路奔波辛苦,请先进府用午膳,稍事安顿休息。”
这样安排倒也合理。
马三思正要点头,身旁的慕容慎却道:“马公公和末将奉命前来,当以公差为先。还是先去见一见王爷,再安顿不迟。”
北海王妃心中一惊。
徐靖冷冷看慕容慎一眼。
这个慕容慎,直截了当,丝毫不遮掩。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谢郡守和郑将军心头各自一凛。
他们私下里和北海王府来往密切。谢郡守和北海王做了亲家,郑将军次子和世子是好友。
一旦北海王倒霉遭殃,他们也要受牵连。
气氛有些凝重。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马公公笑着打了圆场:“慕容校尉一心为公务,不过,也不必这般情急。”
“你我一路奔波,风尘仆仆,这般去见王爷,太过失礼了。再者,王爷病重卧榻不起,禁不住半点折腾。还是稍事梳洗修整,再去拜见王爷。”
慕容慎目光一闪,总算点了点头。
谢郡守和郑将军都留了下来。
眼见徐靖这般恼怒,谢郡守忍不住叹道:“慕容慎年少得志,得太子信重。此次又是传旨,又要领兵剿匪。想来立了战功,很快就会升官。”
“这等人物,嚣张跋扈些也是难免。世子还是稍稍忍耐一二吧!”
三姐徐莹是谢家儿媳。谢郡守是姻亲长辈,徐靖平日对谢郡守也算客气。
此时,徐靖怒火上涌,压根听不进去,冷笑道:“我不忍他,他又能怎么样?”
谢郡守:“……”
对哦,眼前这位世子爷是个霸王脾气。只有别人让着他,还从没容忍过任何人。
郑将军说话就顺耳多了:“慕容慎很快就要领兵去剿匪,在北海郡待不了几天。世子不理他也罢。”
徐靖呼出一口闷气,定定心神道:“今晚我在府中设小宴,宴请马公公和慕容校尉。到时候,请谢郡守郑将军一并前来。”
国丧期,不宜大肆饮宴,设小宴倒是无妨。
谢郡守郑将军一并应下,各自先道别离去。
徐靖坐了片刻,平复心情后,去了北海王的寝室。
远远地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北海王躺在床榻上,肥胖的身躯盖着厚厚的丝棉被褥。面色发黄,目光晦暗,一派行将朽木的模样。
北海王妃坐在床榻边,抹着眼泪。徐莞低声劝慰。
徐靖一进来,北海王妃就不哭了,飞快地擦了眼角:“春生,你可别招惹那个慕容慎了。”
徐莞蹙眉低语:“母妃说的是。慕容慎此人,看着十分厉害难缠。暂且敷衍几日,将他应付走了就是。”
徐靖心里莫名发闷,又不便和老娘亲姐争辩,胡乱点头。
躺在病榻上的北海王睁开眼:“行了,你们都别说了。春生心里有数。”
徐靖嘀咕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用这语气哄我。”
北海王吃力地笑了一笑。
就在此刻,徐三走了进来。
徐靖特意派了行事沉稳的徐三去“伺候贵客”,此时徐三忽然过来,徐靖便知有异:“出什么事了?”
徐三恭声禀报:“启禀世子,慕容校尉询问赵家坊在何处,说是打算明日去拜会博学大儒名满天下的赵夫子。”
徐靖:“……”
徐靖霍然起身,目光骤然凶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北海王是超品藩王。便是太子殿下见了北海王,也得喊一声堂兄。”
“再者,这里是北海郡,是人家的地盘。我们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人。世子年轻气盛,要是真被惹恼了,闹得翻了脸,也是一桩大麻烦。”
这一厢,马三思马公公苦口婆心地劝说:“还请慕容校尉稍微克制一二才是。”
慕容慎扯了扯嘴角,声音淡淡:“马公公放心,我不会延误正事。”
得,这就是个横行霸道从来不听人劝的。
马三思很是识趣,立刻转了话题:“对了,慕容校尉怎么认识赵翰林?”
赵元明当年辞官的时候,是翰林学士。按着官场惯例,现在叫一声赵翰林也算合适。
慕容慎显然没有满足马公公好奇欲的意思,随口敷衍:“不认识,只是慕名罢了。”
一个长在京城的将门子弟,怎么会和青州大儒扯上关系?
马公公目光一闪,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提醒:“咱家多嘴奉劝慕容校尉一句,和赵翰林少些牵扯。见赵翰林的事,也别让殿下知晓。”
慕容慎目光一凝:“马公公这话是何意?”
马三思又是呵呵一笑,却不肯再说了。
慕容慎暗暗皱眉。
马三思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绝非无的放矢。赵元明当年忽然辞官,就和太子有关。
个中隐情,知晓者寥寥无几。
至少,他不知道。
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太子殿下竟然还耿耿于怀,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个亲兵走了进来,低声道:“校尉,世子打发人来传话,说今晚会在府中设宴,会请赵翰林前来。”
这是不愿他去赵家坊?
慕容慎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去回禀世子,就说多谢世子美意,我一定准时赴宴。”
一个时辰后。
赵元明满脸惊讶:“世子怎么忽然邀我去赴宴?”
前来传口信的是徐十一。只见他憨憨笑道:“世子说了,天地君亲师。在世子心中,夫子的位置和王爷是一样的。今晚王府设宴,自是要请夫子前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赵元明哑然失笑,点点头应了。
既要去王府赴宴,总得换一身崭新的素服,收拾整齐方不失礼。
赵夕颜很快过来了:“爹,你要去哪儿?”
赵元明随口答道:“世子设宴为钦差接风,邀我去赴宴。”
赵夕颜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其实,这种莫名的不安,早在半个多月前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开始就有了。
钦差,禁卫军,剿匪,突如其来的宴请……
“月牙儿,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脸色不太好看?”赵元明关切地看过来。
赵夕颜定定心神,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
赵元明故意叹口气:“闺女大了,心思也多了。有些话不愿意和爹说,也是难免的。爹不问就是了。”
赵夕颜被逗乐了,眼眸弯成了月牙,脸颊边露出梨涡:“难道爹就没有秘密瞒着我么?”
赵元明一本正经地应道:“爹这一把岁数,已经是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了。还能有什么秘密。”
赵夕颜嫣然一笑:“爹清俊儒雅,一身书卷气,堪称中年美男子。和糟老头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赵元明被哄得哈哈一笑。
傍晚,赵元明乘着马车去北海王府。
赵夕颜站在门外,目送马车远去。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迈步。
“夕颜。”
一个男子声音蓦然传进耳中。
赵夕颜瞳孔骤然收缩,一阵寒意,自心底迅速涌往四肢百骸。
这个声音,对她来说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