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诸如徐十一徐七六等人,都习惯了自家主子这副黏黏糊糊的德性,各自淡定。
北海王到底“见识”得少,难得亲眼目睹一回,默默将头扭到一旁。
西河王府开了正门,西河王父子站在正门外迎贵客。
“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北海王。”
徐靖笑着上前,亲自扶起西河王和西河王世子父子两人:“堂叔堂兄快请起。今日不是在朝堂,也不在宫里。这里只论家礼。可别这般郑重行礼了,这样我哪里还待得住。”
少言寡语,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帝王美德,在徐靖身上通通没有。
徐靖坐在龙椅上,还能装一装深沉。一出宫,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那叫一个自由自在。
西河王和徐靖接触这一段时日,也熟悉他的脾气了,会心一笑,站起身来:“既然皇上这么说了,那我们父子就不和皇上客气了。皇上和王爷里边请吧!”
徐靖欣然应一声,让着西河王北海王先行,自己和西河王世子并肩同行。
至于赵夕颜,自是和西河王世子妃一同前行。
西河王世子妃往日还有和赵夕颜一别苗头的心思,如今尘埃落定,徐靖登基,赵夕颜是大晋皇后了。她的腰身弯得半点都不犹豫,和赵夕颜说话透着逢迎热络:“几日没见,娘娘气色愈发好了。”
赵夕颜微笑道:“又不是在宫里,堂嫂像往日一样,叫我一声弟妹便是。”
西河王世子妃迅疾改口,笑着说道:“好,我都听弟妹的。”
什么是权势?
这就是。
不管西河王世子妃心里服不服气,面上都必须心悦诚服,要摆出谦恭的姿态来。
众人进正堂坐了片刻,彭城王父子和汉阳王父子就来了。
众人移步饭堂,分男女两席坐下。
北海王年岁最长,又是徐靖亲爹,坐了上首。西河王等人轮番敬酒,北海王来者不拒,乐呵呵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徐靖要为北海王代酒,西河王抢着笑道:“皇上别担心。当年我们年少的时候,常在一起喝酒。论酒量,谁都不及你父王。他一人,便能喝倒我们三个。”
彭城王和汉阳王连连称是。
徐靖大为惊讶:“父王酒量竟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
北海王眯眼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心情无比畅快。
傻小子,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父王我当年是翩翩美少年,文武双全,是全京城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将一众堂兄弟比得黯然无光。这等往事你哪里知道。
父王当年憋憋屈屈地离开京城,去了北海郡做藩王。何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儿子能正大光明地继承皇位,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
“堂兄,我再敬你一杯!”
“干了!”
北海王一杯接着一杯,喝得畅快淋漓。
徐靖确实不清楚自家亲爹的酒量,一开始有些担心。后来见北海王神智清醒如常,也就放心了,和几个堂兄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永明帝和太子都已安葬,徐靖这个新帝也登基了。重大场合不宜饮酒,私下里喝一些倒是无妨。
徐靖小半年没闻过酒味,今晚美酒入喉,格外愉快。
酒劲上来,众人说话愈发随意。
“堂兄,我明日就回西河郡。”西河王抓着北海王的胳膊喋喋不休:“我们兄弟相距遥远,下一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说不定是在黄泉路上才有相见的机会。”
北海王呵呵一笑:“人老了,都有闭目西去的那一天。活着的时候,且好好活吧!”
西河王叹道:“我们都一把年岁了,多活一天都是好日子。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这个混账东西。”
不用问,这个混账东西正是西河王世子。
“儿子都是老子前世的债主,老子都为他操一辈子心。”西河王藉着酒劲吐露心声:“他心气高,非要和春生争皇位。当时我就说他痴心妄想。可他犯了强脾气,我拦也拦不住。”
“现在春生坐了龙椅,让他去了宗人府当差。我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当差做事,为皇上分忧。绝不能被人怂恿挑唆,做出什么不该做的混账事。”
“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求他有大出息,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过几年生个子嗣,将西河王这一脉传承下去。”
北海王砸吧一下嘴,品了品口中的美酒醇香,然后笑道:“以后的事,现在谁也说不好。你也别总犯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有主见,也有自己做事的方法。我们两个老东西,都回藩地。京城这边,就随他们折腾去。”
这个老滑头,也不给个准话。
西河王心里骂一句,脸上堆笑:“堂兄说的是。是我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来来来,喝酒。”
彭城王和汉阳王见西河王碰了壁,各自掂量掂量自己,便歇了说情的心。
算了,还是回去嘱咐儿子,小心做事低头做人吧!
一直喝到西河王彭城王汉阳王都醉趴下了,酒宴才散。
徐靖也喝了不少,伸手扶着北海王,一边不停提醒:“父王慢些。”
北海王目光依然清明,健步如飞,比徐靖走得还快哪!徐靖不得不加快步伐,
一路扶着北海王进府。
“天这么晚了,别扰你母妃安寝,去书房。”北海王转个弯去书房。
徐靖失笑,顺口夸道:“父王和母妃成亲几十年,一直这么恩爱。”
北海王挑眉,笑得一脸自得,向儿子传授心得:“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建功立业,在家里得疼媳妇儿女。在家里横行霸道逞威风的,都是蠢货。媳妇和你一条心,为你生儿育女管理内宅,你不对媳妇好点怎么行。”
徐靖连连点头赞成:“父王这话说得没错。”
父子两个进了书房,燃起烛台,徐靖狗腿地倒杯茶送进北海王手中:“父王请喝茶。”
北海王满意地喝了一口清茶,继续传授自己几十年家宅和睦的秘诀:“你母妃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我娶她进门后,事事顺着哄着,她心情好,也就不闹腾了。”
徐靖自得地一笑:“月牙儿妹妹可不是那等火爆脾气。她比我沉稳冷静多了。”
北海王笑着瞥儿子一眼:“越是这样,发起脾气越难哄。算了,你们小两口的事自己处置,我就不管了。我和你母妃说了,我们后日就启程。等我们走了以后,你们两个带着小果儿小花儿好好过日子。”
徐靖一愣,脱口而出:“怎么后日就走这么急?再留一段日子吧!”
北海王呵呵一笑:“不留啦!我们前前后后在京城住了三个多月,也该回去了。”
“春生,你如今长大成人,有妻有儿,做了大晋皇帝。以后,你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还要做一个好皇帝。”
“父王帮不了你什么,至少不做你的绊脚石。”
明亮的烛火下,北海王略显苍老的脸孔满是做父亲的骄傲和慈爱。
徐靖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父王!”
北海王看似清醒,其实也喝醉了。不过,他醉酒后不撒酒疯胡闹,也不呼呼大睡,看着和平日差不多,就是一张口说话滔滔不绝:“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哭鼻子。”
“其实,父王也舍不得你。不过,你能顺顺当当地继承皇位,实在是天大的幸事。我早些离开,也能让太后和朝臣们早些安心。”
“周家朱家赵家都是姻亲,为了你的皇位出了大力气,你别亏待了他们。给他们都升一升官职。让他们用心当差,给你做牛做马。”
徐靖:“……”
原来父王喝醉以后是这副模样!
徐靖忍着笑,点点头:“父王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北海王很是欣慰,继续嘱咐:“你岳父是有大才的人,就是运道差了点。年轻时候被抢了媳妇,还被撵出京城。不然,以他的才学,早该做侍郎尚书了。现在你得了皇位,他也能堂堂正正回京城做官了。以后你凡事多请教你岳父。”原来父王是茶壶里煮饺子什么都清楚啊!
徐靖想笑忍住了,一本正经地点头应是。
北海王忽然不说话了,认认真真地端详儿子。
“父王怎么一直盯着我看,莫非我和以前变了模样。”徐靖失笑。
北海王道:“我们父子一别,以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聚。趁着现在我得多看你几眼。”
徐靖听得心里酸溜溜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北海王已经乐呵呵地:“不哭不哭,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还哭鼻子成什么样子。你这么争气,父王心里高兴,走路腰杆都比别人直。”
“春生,你一定要勤于政事,爱惜百姓,做一个明君。父王在北海郡默默看着你,支持你。”
徐靖红着眼,郑重点头。
赵夕颜今晚喝了几杯果酒,有些微熏的惬意。
她坐在床榻边等徐靖回来,等着等着困意上涌,不知不觉地歪倒在床榻上,迷迷瞪瞪睡着了。
门被推开的刹那,赵夕颜瞬间醒了,从床榻上起身。还没看清徐靖的模样,徐靖已大步过来,将她搂入怀中,头埋进了她的脖颈间。
赵夕颜:“……”
赵夕颜没有出声询问,默默地搂住他,不时轻抚他的后背。
过了许久,徐靖才红着眼抬起头来:“月牙儿妹妹,父王今晚喝醉了,和我说了好多话。”
“我现在才知道,父王多么以我为傲。”
赵夕颜抬眼和他对视:“有你这样的儿子,做父亲的确实应该自豪。我这个做妻子的,也为你骄傲。”
徐靖长叹一声:“你们都对我信心满满。其实,我心虚得很。”
“以前我是藩王世子,被皇帝一道圣旨召进京城,满心愤慨不满。现在轮到我坐龙椅了,做的事其实也一样。我明知道几位堂兄都想回藩地,却不放人。堂兄们在京城,几位做藩王的堂叔堂伯就得谨慎收敛,不敢有什么异心。他们敢怒不敢言,还要表现得心甘情愿留在京城当差。”
“朝堂里的政事,其实我大半都听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定夺。太傅们能教我一时,不便也不能一直教导我。我得以最快的速度学习处理政务。”
“每天那么多奏折,我都得一一批阅。一落笔,或是关乎郡县百姓,或是朝堂大事。我真怕自己出什么纰漏差错……”
徐靖不知憋了多久,现在一股脑地倾诉出口。
赵夕颜耐心听着,待徐靖说累了停下,才柔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皇帝,你还年轻,慢慢学就是。”
徐靖嗯一声:“父王母妃都要走了,以后我身边只有你了。”
像委屈,又像撒娇。
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现在的徐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从一个享受富贵的藩王世子一跃成了大晋天子,别人只见显赫风光,其中要承受的巨大压力,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懂了。
赵夕颜心尖一软,仰头亲了亲他的脸:“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徐靖搂着她不肯撒手:“我今晚不回宫了,明天早些起身,不会耽搁早朝。”
妻儿家人都在王府,就他一个人住在宫里,心里怪不是滋味。他今天出宫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赵夕颜略一犹豫:“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身为天子,随意出宫留宿在外,会被御史弹劾的吧!”
别的御史不说,孟御史一定会臭着脸上奏折。
徐靖赖着不走:“偶尔一回。等过几日你带着孩子进宫了,我自然安心地住在宫里,不会乱跑了。”
赵夕颜也就随他了。
结果,隔日徐靖醒得虽然早,却没及时下榻更衣。进宫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金銮殿里,来参加小朝会的二十多位重臣,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来天子。
周尚书等人用不太赞成的目光看着徐靖。
徐靖昨夜宿在北海王府,虽然不合礼数规矩,众臣也不便多言。这等事自有苏太后管束。他们主要担心天子年轻气盛热血冲动,在这一年孝期里让皇后有孕什么的。这在史书上记一笔,可够难堪的。
亏得徐靖脸皮厚,只当没看见,安然端坐在龙椅上:“今日有什么政事商议,众爱卿一一道来。”
小朝会结束后,徐靖去仁寿宫陪苏太后用午膳。
苏太后瞥分外慇勤的徐靖一眼,淡淡道:“出宫留宿这等事,偶尔为之也就罢了,以后不可
再有。”
徐靖立刻张口保证:“以后不会有了。”
过几日赵夕颜就带着孩子进宫了,他有妻子儿女陪着,还去哪儿啊!
苏太后听出徐靖的话中之意,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
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是世间最幸福的事。瞧瞧徐靖,只要提起和赵夕颜相关的事,就眉眼飞舞满脸的喜悦,俊脸似在放光。
苏太后不愿再多想,定定心神笑道:“过两日,你父王母妃就要离京回藩地。你去送一送他们。”
有苏太后首肯,徐靖出宫就更理直气壮了。
徐靖大喜,连连点头应了。
苏太后看他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不由得一笑。
已经离世的太子,自小受帝王教育长大,情绪内敛,不轻易外露。她这个母亲,也时常看不透太子的心思。
徐靖就不同了。在朝堂上还知道装装样子,私底下活泼爱闹,生动且鲜活。偌大的宫廷,有了他,显得热闹了许多。
两日后,几位藩王同时启程离京。
徐靖亲自送北海王北海王妃出城。赵夕颜带着一双孩子一同来送行,徐芳徐芷徐莹也带着夫婿儿女们来了。另有姻亲周家朱家赵家,都有人来送行。
北海王满心不舍,还能克制一二,北海王妃直接抱着儿子哭成了泪人。
徐靖鼻间满是酸楚,低声哄亲娘:“母妃别哭坏了眼睛。以后母妃想我了,就给我写信。我也会常常写信回去。”
北海王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春生,我舍不得你。我就想守着你。”
徐靖眼睛也红了,心里难受极了。
做儿子的,不能奉养自己的亲爹亲娘,这份愧疚,会一直伴随着他。
北海王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也不好催她启程。
关键时候,还得北海王出手。
“你舍不得春生,难得就舍得我?”北海王一把年纪了,说起甜言蜜语来还是那么顺畅,半点不嫌肉麻:“儿女大了,就像鸟儿离巢,要另外筑窝。我们老夫老妻的,守在一起过日子。你陪着我,我伴着你,还不够么?”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帕子为北海王妃细细擦拭眼泪。然后端详几眼笑道:“不能再哭了,妆容都哭花了。”
北海王妃想哭,又被逗笑了,啐了北海王一口。
北海王一笑,拉着北海王妃上了马车。
第442章 第四百四十二章 离京(二)
众人刚松一口气,北海王妃探出头来。这回倒是不哭了,改成喋喋不休的嘱咐:“春生,别忘了给我写信。”
“芳娘,芷娘,莹娘,你们都好生过日子。记着以后时常进宫去陪陪春生。”
最后,才轮到赵夕颜:“月牙儿,现在你和春生在孝期,不能有孕。等过了这一年,你就使劲怀孕使劲生。多生几个儿子才好。如果生不出来,到时候就选些美人进宫……”
讨嫌的话还没说完,北海王忽然张口道:“小果儿小花儿抱过来,让祖母瞧一瞧。”
徐芳徐芷忙应一声,将两个孩子抱上前。
赵夕颜没有上前的意思。
徐靖有些内疚,握着赵夕颜的手低声道:“你别生气。母妃就是这脾气,想到什么信口就说。”
赵夕颜瞥一眼过来:“我没什么可生气的。我是怕凑过去,母妃心里更不痛快。”
北海王妃都要走了,以后不在眼前,省却了婆媳相处的矛盾和麻烦。赵夕颜今日耐心足足的。
北海王妃看着白胖可爱的孙子孙女,又哭了一场。恨不得将他们揉进怀里。小果儿小花儿被抱得太紧了,有些不舒服,扭动着胖胖的小身子。
北海王将孙女抱过来,眉眼间溢满了温柔慈爱:“小花儿,你和小果儿都快些长大。以后回北海郡去看祖父祖母。”
小花儿不知祖父说什么,咯咯笑了起来。
最后,亲家赵元明上前,向北海王道别。
北海王低声道:“春生脾气冲,以后你在京城,多提点他一些。”
“王爷放心。”赵元明一口应下:“我一定会盯着他,不让他胡闹。”
北海王一声令下,驾车的亲兵扬起马鞭。很快,长长的车队开始前行。
北海王妃探头,不停挥手。
车队行了老远,站在城门外官道上的身影已经成了黑点,北海王妃还是不肯停,坚持继续挥手。
北海王知道老妻的脾气,也没劝阻,直至北海王妃自己累得挥舞不动颓然地缩回手,才不紧不慢地为她揉手腕:“你别难过了。我们春生做了皇帝,以后这大晋天下都是他的。我们在北海郡,和儿子的心在一处。”
“说得好听,”北海王妃眼泪又出来了:“心在一处有什么用,我就想人在一处。”
北海王耐心地劝慰:“你实在想他了,回去之后,我多画几幅春生的画像,挂在墙上,让你每日都瞧见。”
北海王妃哽咽着要求:“你得画得和真人一样。”
北海王笑道:“好好好,画得和春生一般模样。我书房里有春生小时候的画像,到时候我照着重画。从他一岁起的模样,一直画到长大成人。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我就是想哭,你别管我。我就要哭。”
“罢了,你想哭就哭。哭累了歇一会儿。”
车队慢慢前行,很快远去,成了模糊的黑点,直至不见踪影。
徐靖站在原地,心里空荡荡的。
赵夕颜靠到徐靖身边凑,轻声说道:“父王母妃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徐靖嗯一声,又看了一眼马车远去的方向,无声长叹,狠狠心转头,携着赵夕颜的手离去。
回程的马车上,徐靖怏怏不乐,没有说话。
赵夕颜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劝他,默默陪着他。
马车进了城门,很快上了御街。马车外渐渐有了声响动静,不知是哪一个铺子的伙计声音特别响,越过一众亲兵传到马车里。
徐靖像是忽然被这一声惊醒了,骤然回神:“对了,小花儿小果儿呢!”
赵夕颜轻笑一声:
“大姐二姐她们带着呢!”
刚才徐靖失魂落魄的,赵夕颜一直伴在他身边。两个孩子就被姑姐们抱上另一辆马车了。
徐靖回过神,就开始惦记孩子了:“孩子没见到我们,肯定哭闹。我去抱过来。”
赵夕颜笑着瞪他一眼:“御道两边都是百姓,你忽然停下马车去抱孩子算怎么回事?别胡闹了,等回王府了再抱。”
徐靖一旦起了这个心思,简直半刻都等不得,腆着脸笑道:“我实在想他们。就让我抱一抱。”
赵夕颜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徐靖的厚脸皮:“罢了,你不嫌丢人,我也不管了。”
徐靖咧嘴一笑,瞬间生龙活虎,撩起车帘往外喊一声:“徐十一,让马车都停下。我要下马车。”
徐十一有些惊讶,转头看一眼。宽阔的御道两边,挤满了来瞧热闹的百姓。主子就这么下马车……不太妥当吧!
不过,主子下令,他只能听令行事。
徐十一策马上前,令禁卫们停下,马车也都停下了。
百姓们探头张望,不知怎么回事。有挤在前面眼尖的百姓,忽然瞥到一个俊美少年下了马车。
那少年身姿挺拔,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不知谁惊呼一声:“是北海王世子!”
“不对,是皇上!”
“皇上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开始稀稀拉拉,很快喊声成了一片,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皇上挑眉一笑,冲着百姓挥手示意。御道两侧的呼喊声就更响亮了。
徐靖走到后面的马车边,伸手抱过孩子。
徐芳有些不放心,连连嘱咐:“你小心些。”
徐靖随口应下,将儿子闺女抱进怀里,在百姓们如海浪般的呼喊中回了马车里。
小果儿小花儿胆子都大得很,听着这样的动静也不哭,还咯咯笑起来。
徐靖亲儿子一口,又亲女儿一口,心里空荡荡之处被悄然塞满,特别充实。
“别回王府了,我们直接进宫。”徐靖竭力怂恿:“太后见你进宫,一点很高兴。”
赵夕颜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只怕有人会嚼舌头,说我这个皇后急着入主椒房殿。”
徐靖不以为意:“你是大晋皇后,住椒房殿天经地义。谁敢多嘴!太后早早搬出椒房殿,就是给你腾地方。”
赵夕颜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我们和你进宫。”
“太后娘娘!”
仁寿宫里,蕈紫满面笑意地来禀报:“皇上送北海王一行人离去,现在回宫了。皇后娘娘和小殿下小公主也随着一同进宫了。”
苏太后很是喜悦,立刻道:“哀家立刻去一趟椒房殿。”
蕈紫失笑,忙张口阻拦:“这可使不得。太后娘娘是长辈,哪有去迎晚辈的道理。娘娘就在仁寿宫里待着,等皇上和娘娘来请安便是。”
蕈紫说得不无道理。宫中最重规矩,她纵然有这份心,也得为初进宫的赵夕颜考虑。这等事一传出宫,众人定会嚼舌,说赵夕颜恃宠生娇。
苏太后略一思忖,笑着说道:“也罢,哀家在仁寿宫里等着。你去一趟翠微宫,将环儿叫过来。”
苏太后搬出椒房殿的那一日,苏环也随着搬出东宫,住进了翠微宫。翠微宫宫殿不大,也算不得如何精致,唯一的优点是离仁寿宫极近。中间只隔了一小片竹林,抬脚就到。
苏太后要掌后宫,为新帝撑腰,平日里不少琐事。苏环是真正的清闲无事,每日都来两趟,晨昏定省陪伴苏太后。
片刻后,苏环随蕈紫来了。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苏环恭敬行礼。
苏环一身素服,头上只有一支白色玉簪,所有金银首饰一概全无,脸上不敷脂粉素面朝天。明明还年轻,却有了一丝暮气。
守寡孀居的女子,大多如此。就是苏太后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以前最重保养,现在也不讲究了,短短几个月间,眼角多了许多细纹。
“免礼,过来坐着说话。”苏太后笑着招呼苏环坐下,打量一眼,有些心疼地叹了一声:“你额上落了伤疤,太医院里有上好的祛疤药膏。你每日都抹些,时日长了,伤疤或许就慢慢褪了。”
苏环摸了摸额上的伤疤,轻声道:“不用,就留着它。”
太子已经长眠地下。
她的余生,都将会在思念他的漫漫日夜里度过。留着伤疤,就像留住了永难磨灭的记忆。
苏太后听得红了眼眶,将头扭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过来:“春生带着月牙儿和一双儿女进宫了。很快就会来仁寿宫。哀家叫你过来,是让你正式见一见皇后。”
以前苏环是东宫太子侧妃,赵夕颜是藩王世子妃。见面可以平辈论处,不分高下。
现在,苏环是太子遗孀,赵夕颜是大晋皇后。在这宫中内外,除了苏太后,所有人都要低头拜服。苏环也不能例外。
“有哀家在,没人敢慢待你。”苏太后看着苏环,慢慢说道:“月牙儿和春生都是心地仁厚之人,更不会薄待你。不过,这宫中以后大事小事都得他们夫妻做主。你要和他们好好相处。”
徐靖每日处理国事朝政,和苏环没什么交集。苏环真正要交好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苏环心中明白,轻轻点头应了。
苏太后眉头舒展,笑了一笑。苏环心思浅,却也不笨,一点就通。
就在此刻,宫人进来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苏太后早有准备,欣然笑道:“快让他们进来。”又吩咐苏环:“你代哀家迎一迎。”
苏环应声出去相迎。
徐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手忙脚乱的,哪有什么天子威严。赵夕颜看着好笑不已,要伸手抱一个过来,徐靖却不肯:“小果儿小花儿日日都见你,我这个亲爹他们都不熟悉。今日我要抱一天。”
徐靖犯起了强劲,赵夕颜失笑,也不和他客气,很快缩了手。
一身素色宫装的丽人微笑着迎过来,正要行礼,赵夕颜快步过去,亲热地握住对方的手:“堂嫂,你怎么还亲自迎出
来了?”
这一声堂嫂,听得苏环心里热乎乎的。她抿唇笑道:“太后娘娘让我来迎一迎你们。”
赵夕颜笑道:“多谢堂嫂相迎。妯里之间,可别客气多礼。堂嫂要是向我行礼,我可要羞得掩面而走了。”
苏环心里热乎乎的,轻声笑道:“你是皇后,我向你行礼是应该的。”
“今日没有外人,不必讲究这些。”赵夕颜力气着实不小,握着苏环的手往里走,苏环愣是抽不出手来,自然也没法子行礼。
两人进殿后,一同向苏太后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应该走在第一个的徐靖,正七手八脚地哄儿子闺女哪!能拉开五石强弓的手,抱起孩子来僵硬又笨拙。
原本端坐在凤椅上的苏太后,也坐不住了,挥挥手示意赵夕颜苏环起身,然后快步去了徐靖身边:“哀家来抱一抱。”
徐靖颇为不舍地将小果儿分给苏太后。
小果儿小花儿一胎双生,出生的时候个头小小的,这几个月奶水足实,养得白白胖胖。眼睛像葡萄一般,又黑又亮。
苏太后抱着沉甸甸胖墩墩的孩子,心尖都要被萌化了,连连笑道:“这双孩子,被养得真好。白胖又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