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们各自低头忍笑。
徐十一最熟悉自家主子的脾气,忙笑着劝道:“王爷说过,等登基典礼过了,就离京回北海。不出几日,皇后娘娘就会带着殿下和公主进宫了。到时候,就一家团聚了。”
可他一日都舍不得和妻儿分开啊!
徐靖目光一飘,扫了一圈收回来,低声道:“我先回福佑殿。等三更过后,宫里所有人都睡了,我独自悄悄出宫回王府,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徐十一:“……”
徐十一哭笑不得,硬着头皮劝阻:“之前没正式登基,皇上每日出宫,也就罢了。现在登基为天子了,理当坐镇宫中。”
永明帝那样的昏君,都很少出宫。天子执掌皇权,却也被皇权束缚,不能轻易离开皇宫。
徐靖没精打采地嗯一声,慢腾腾的转身进了宫门,回了福佑殿。
福佑殿是天子起居之处。永明帝惨死在福佑殿里,内侍也死了不少。之后,这座宫殿一直空着,显得有几分阴森。
今日新帝登基大喜,福佑殿也被重新布置过了。以前奢靡的陈设全部清之一空,换了一整套新的,简约淡雅,颇有品味。
心情有些郁闷的徐靖,在寝宫里转了一圈,心情好了许多,随口笑问:“这福佑殿是谁布置的?瞧着十分不错。”
徐十一也不知道,叫了一个内侍过来。那个内侍恭声答道:“回皇上,是太后娘娘亲自布置收拾的。”
徐靖心头涌过暖意。
苏太后待他,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处理国事批阅奏折,苏太后都陪着。就连这点琐事,也亲自过问。
亲娘对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徐十一,随我去仁寿宫。”徐靖忽地说道:“我去陪太后说说话。”
徐十一有些惊讶地抬头:“现在天这么晚了……
”徐靖瞥一眼过来,徐十一飞快地改口:“是。”
此时,苏太后心里正怅然唏嘘。
新帝登基,于朝堂于百姓于后宫都是喜事。她自然也是极欢喜的。只是,此时,繁华落幕,难免有些酸涩。
属于永明帝的朝堂,已经成了过去。
她这个太后,也该体面地退让,搬来仁寿宫是第一步。接下来,将宫务交给赵夕颜,她一个寡居的太后,吃斋念佛,慢慢熬过余生罢了……
“太后娘娘,”熟悉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苏太后抬头一瞧:“蕈紫,出什么事了?”
蕈紫笑吟吟地:“皇上来瞧太后娘娘了。”
苏太后又是一怔,旋即嗔道:“忙了一天,不早些歇着,还跑仁寿宫来做什么。哀家好端端地,有什么可瞧的。”
话是这么说,脸上却闪出了光辉。
蕈紫心里暗笑,顺着苏太后的话说道:“娘娘不想见皇上,奴婢这就去和皇上说,娘娘已经睡下了。请皇上明日再来。”
苏太后咳嗽一声:“来都来了,就请皇上进来坐一坐。”
蕈紫笑着应一声,去请皇上进来。
片刻后,徐靖迈步而入。也没拱手行礼,就这么坐到苏太后身边:“这仁寿宫有些远,我一路过来走了两炷香时间。娘娘怎么挑了这一处寝宫?”
随意中透着亲昵。
和家人在一起,就该是这样。不必讲什么礼数,不必弯弯绕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苏太后心头一热,也不藏着掖着了,坦然道:“以前我是皇后,住在椒房殿,掌管六宫,母仪天下。现在我是太后,就该往后退一退。”
“这仁寿宫和椒房殿离得远了些,也是我特意挑的。后宫就像内宅一样,只能有一个当家主母。我以后在仁寿宫养老,享一享清福。这后宫里的事,就都交给月牙儿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苏太后摆出了退让的姿态,也免得宫人内侍们怠慢新帝和皇后,或是生出什么争权夺利的妖风邪气。
徐靖低声道:“娘娘对我和月牙儿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
一片心意,被人领受,也是件愉悦的事。
苏太后抿唇笑了一笑:“不说这些。你今日忙了一整天,明天还要早起上大朝会,早些去歇了吧!”
徐靖应一声,小坐片刻就离去。
苏太后去沐浴更衣睡下,这一夜,在崭新陌生的寝宫里,睡得踏实安稳。
第436章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新帝(一)
徐靖忙碌了一天,确实累了,回福佑殿后,头沾枕头就睡着了。
领兵打仗的时候,走到哪儿就在哪儿立军帐睡下。徐靖早就改了认榻的臭毛病,在死过一位帝王的福佑殿里睡得香甜。
这是徐靖登基后的第一个大朝会。而且,徐靖要挟登基之势,宣布重要的军务调动,堪称是一次改革。由不得徐靖不慎重。
五更天,徐靖起身,换上龙袍去金銮殿上朝。
亲兵们簇拥着自家主子,习惯了快步前行,没觉得有哪儿不妥。跟随在徐靖身边的内侍差点被落下,一边抬脚跟上,一边陪着笑脸道:“皇上稍慢一些。”
以前永明帝上朝,得有两个身高力壮的内侍搀扶着,走起路来慢腾腾地。他们这些内侍也都习惯了。现在乍然换了年轻力盛步履如飞的新帝,他们都快跑起来了。
徐靖没停,随口道:“我走路就是这个速度,你们快点。”
内侍又陪笑道:“皇上应该称朕。”
徐靖转头瞥一眼,那个内侍顿觉脖子凉飕飕的,瞬间闭了嘴。
“你们都是宫里伺候多年的老人了,我没打算换了你们。以后宫里也不再有新的内侍。”徐靖淡淡道:“如果你们伺候不来,就去别处。我身边有徐十一他们伺候就足够了。”
内侍:“……”
蒋公公残了,马公公伤势太重,养了几个月也没痊愈,以后怕是不能再当差。他王公公好不容易熬到能出头这一天,绝不能被徐十一取代。
“奴才多嘴。”王公公迅速调整心态,愈发恭敬:“请皇上降罪。”
徐靖没和一个内侍较劲,转头继续迈步。
王公公一路小跑着追上来,先一步进了金銮殿,高声道:“皇上驾临,请众臣行礼。”
声音高亢,颇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感。
术业有专攻。内侍也有内侍的能耐,倒是不能小瞧了。
徐靖一笑置之,在百官的“皇上万岁”声中,坐上龙椅,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大朝会。
众臣轮番上贺表,祝贺新帝登基龙御天下。
徐靖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等听了半个时辰,就有些犯困了。众臣都低着头,他在龙椅上悄悄打个呵欠,没人瞧见。
徐靖放了心,又打个呵欠,顺便在龙椅上挪了挪。一直这么坐着,不能随意动弹,也太累了。
站在百官最前列的文官周尚书,神色平稳,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定国公世子同样面色不变。
孟御史偶尔一抬眼,正好瞥见新帝打呵欠。
孟御史:“……”
孟御史这刚正不阿敢当朝怒斥昏君的脾气蹭地就上来了。.ne
孟御史板着脸孔上前两步,在众臣诧异的目光中张口谏言:“朝会最是严肃,皇上岂能在朝会上如此不端。臣请皇上端坐静听。”
徐靖:“……”
众臣:“……”
这个孟御史!还以为他鼎力支持徐靖继位就转了性子。谁曾想,新帝龙椅还没坐热,他就张口“直谏”了。
新帝年轻脸嫩,往日又最是任性大胆,被这般挑衅不知何等恼怒哪!
孟御史该不会又要挨廷杖吧!
就在众臣惴惴难安之际,龙椅上的新帝迅速调整坐姿,摆出最端庄的仪态:“孟御史所言有理,朕这就改。”
孟御史不再多言,退回原位。
众臣悄然松一口气。
这位新帝,自小被娇生惯养,淘气惫懒,任性大胆,和已故的太子徐竣截然不同。简而言之,这位就没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徐靖继位,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不过,众臣心里不免有些忧虑。
现在看来,徐靖也有自己的长处。至少能听得进臣子忠心劝告。
殊不知,徐靖心里都要气炸了。只是勉强忍着没发作而已。
等朝会过了大半,一直没有张口的新帝忽然宣布,要调任胶东军李骁进京做猛虎营统领。
李骁早有准备,立刻上前,高声谢过天子恩典。
高望心中有数,没有出声。
定国公世子同样没出声。
其余武将却心中不安。天子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提拔任用心腹掌管猛虎营。这可是一个不怎么美妙的信号。
果然,接下来天子发布了一连串的诏令。
幽州军的吴将军调任去了冀州军,冀州军的将军调至并州……
十三州的驻军武将竟是全都调换了。还不止这些,刺史也被调换了几个。
武将文臣几乎都炸了锅。吴将军上前,高声道:“皇上,末将统领幽州军多年,自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忽然将末将调去冀州军,不知是何道理?莫非皇上是怕末将拥军自重?”
武将大多桀骜不驯,有一个张口,其余的武将顿时纷纷出言,个个义愤填膺。
“末将对大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皇上为何这般对末将?”
“既然皇上这般信不过我们,索性罢了我们的官职。另选武将!”
“对!皇上直接撵我们滚出朝堂就是。”
定国公世子面色一沉,转头怒喝一声:“都给我闭嘴!谁敢对皇上不敬,就是和我冯远过不去!”
众武将都被震住了。
文臣们也被定国公世子这一嗓子震住了。
定国公老持沉重,定国公世子为人谦和低调,父子两个都不是爱出风头之人。稳坐大晋第一将门的位置,在朝会上极少出言。定国公已经上了告老致仕的折子,定国公世子冯远顺理成章地接替铁卫营,成为大晋军中第一人。
冯远旗帜鲜明地站在新帝这一边,令一众武将始料未及。
金銮殿内从人声鼎沸迅速降至冰点,鸦雀无声。
高望也站了出来,沉声道:“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道理。我等身为臣子,应该听从天子号令调遣。你们这般喧闹,是要欺负皇上年少不成?”
众武将又被梗了一下。
李骁站直身体,目光扫了一圈,高声说道:“你们是平调,又没降职,为何咆哮朝堂?”
你从地方驻军到京城猛虎营,一路高升。我们从一地土皇帝到陌生地盘从头开始,当然要咆哮!
第437章 第四百三十七章 新帝(二)
别人敢怒不敢言,和李骁打过一架养了数天伤的吴将军是军中莽夫脾气,一点闷气都忍不下,立刻冷哼一声:“李将军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胶东军是你兄长李骥带出来的精兵,你靠着李骥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现在又是高升进京任职,当然说放就放。”
“我在幽州军待了二十年,军营里八千士兵,小旗以上的我都能叫得出名字。我领着他们打仗,心里都踏实。”
“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将我调去冀州军?冀州军早就被打残了,后来重新组建军队,也才五千老弱残兵,和我的精兵怎么能比。”
“我是个莽夫,大道理我说不好。反正,皇上一句话,就让我去冀州,我心里不服!”
吴将军心中不满,也是真真切切。他在幽州军二十年,凭什么现在将他踢走?
李骁心知一定要压下吴将军的势头,立刻接了话茬:“吴将军对冀州军不满,那你我换一换,你来猛虎营,我去冀州军!”
吴将军:“……”
他是莽,又不傻!
猛虎营是新帝的地盘。李骁是新帝旧友兼连襟,所以才被新帝选中执掌猛虎营。他算哪根葱哪根蒜,怎么能入得了新帝的眼?
不过,吵吵嚷嚷到这一步,也不能轻易退缩认怂就是了。
吴将军一梗脖子:“我又不是皇上连襟,不配去猛虎营!”
此言一出,众臣嘴角抽了一抽。
这个吴将军,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没见龙椅上的新帝面色不愉目光森森吗?被皇上这般“惦记”上,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李骁不见半点羞恼,挺直腰杆道:“吴将军这话说得可不妥。朝堂上联姻结亲都是常事,照你这么说,周尚书是皇上姻亲,赵侍郎是赵皇后的堂伯,几位藩王世子还都是皇上的堂兄哪!他们是不是都该避嫌,以后退出朝堂?”
周尚书赵侍郎等人目光不善地看了过来。
西河王世子重重哼一声,打量吴将军一眼,一张口刻薄至极:“你这个没脑子的莽夫,确实不配去猛虎营!”
吴将军被羞辱得双目赤红。
西河王世子可不怕他,冷笑道:“怎么?本世子说错了不成?这里是金銮殿,是大朝会。皇上坐在龙椅上,朝堂重臣毕恭毕敬。你一个幽州来的武将,就敢喧闹咆哮。皇上现在就是下令斩了你,也是活该!”
吴将军:“……”
吴将军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低头请罪:“末将一时激动,说话声音高了些。还请皇上恕罪!”
坐在龙椅上的徐靖,其实并不愤怒。
这么大的调动,武将们有些“动静”才是常理。今日朝堂上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定国公世子高望李骁三人挺身而出,也都是和他提前通过气的。
唯一令徐靖意外的,是西河王世子的悍然一击。
不得不说一句,只要西河王世子怼的不是自己,看他骂人还是挺痛快的。可惜,自己现在是皇帝了,不能亲自撸袖子下场,少了许多快乐。
徐靖心里惋惜着,故意等了片刻,才淡淡道:“吴将军心中不忿不服,朕都知道了。”
“十三州驻军,胶东军和幽州军是最精锐的两支军队。朕将李骁调任猛虎营,确实有些私心。不过,朕让吴将军去冀州军,绝不是因为吴将军做错事。相反,朕是想借重吴将军的本事,将冀州军也练成精兵。”
“吴将军舍不下幽州军的下属,可以多带一些亲信去冀州军。以后,缺粮缺马了,只管上奏折和朕说。”
不管如何,天子将话说到这份上,根本没有吴将军拒绝的余地。
吴将军莽归莽,也知道此事无法更改了,只得捏着
鼻子认了:“皇上说过的话,末将都记在心里。末将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将冀州军练成精兵。”.ne
徐靖满意地赞了吴将军的忠心仁义,然后看向原本执掌冀州军的武将:“朕让钱将军去并州,也是有过考虑的。冀州一直不太平,时常剿匪,钱将军打了这么多仗,也该换个稍微太平些的地方。钱将军可有什么不满吗?”
冀州军在去年被打残了,可以说是最弱的一支驻军。钱将军能跳出这个苦海,去并州太平地界上掌兵,哪里有脸说自己不满,连连应道:“末将愿去并州。”
徐靖点点头,又看向另一个:“杨将军去豫州,可有什么不满?若实在不愿去,想辞官回乡,朕也不便强留。”
杨将军打了个激灵,斩钉截铁地应道:“末将愿意去豫州。”
辞什么官?
怎么能辞官?
他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做到四品武将,能执掌上万驻军。怎么能将官位拱手让人?
徐靖十分体贴:“杨将军真愿意吗?千万别勉强。如果杨将军辞官,朕就从杨将军的副将中挑一个做将军。”
军营里这么多武将,从中挑一个还不是轻而易举?
杨将军挺直胸膛,声音洪亮:“末将正值盛年,要为国朝为皇上尽忠。岂能贪图安逸早早归乡?末将愿意去豫州!”
徐靖表示满意,赞了杨将军一通。接下来,一个个地问了过去。
之前慷慨激昂的武将们,纷纷表示自己还能领兵打仗,还能为朝堂出力,恳请皇上将他们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只有沧州军的牛将军,是真的年迈了,已经六十有五。牛将军张口辞官回乡,徐靖很痛快地恩准,并让牛将军挑一个儿子接任自己的官职。
牛将军感激涕零,跪下磕头谢恩。
武将们消停了,文臣们的调动,就不值一提了。这一场大朝会,以新帝的全面胜利宣告结束。
散朝后,徐靖留下了西河王世子。
“堂兄,今日在朝上要多谢你出言相助。”徐靖张口道谢。
西河王世子有些别扭:“你是君,我是臣。做臣子的,为君主分忧是应该的。”
心高气傲的西河王世子,肯低头着实不易。
徐靖咧嘴一笑。
西河王世子看徐靖一眼,低声道:“我父王两日后就启程回去了。”
第438章 第四百三十八章 新帝(三)
藩王们进京奔丧,又等到新帝登基,算一算时日,各自离开藩地几个月。如今诸事已定,确实该回去了。
徐靖嗯一声:“我父王也打算回北海郡了。”
西河王世子神情有些微妙:“皇上不打算将北海王留在京城吗?”
换了是他做皇帝,他肯定要让西河王府所有人都留在京城。以后一家人能时时相聚。
有些话,徐靖对着别人不能说也不便说,对着西河王世子倒是稍微吐露几句心声:“父王当日来京城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他要带母妃回北海郡。不然,日后宫中易起纷争。”
西河王世子也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北海王叔有智慧有胸襟,令人钦佩。”
儿子坐龙椅,老子倒要避让回藩地。换了一般人,能忍得下吗?北海王就能想到做到。为了徐靖的皇位安稳,心甘情愿地离开京城。
大晋藩王等闲不得离开藩地。这一别,不知几年几月,以后想重逢相聚可不是易事。
徐靖被勾起了离愁别绪,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西河王世子也没话可安慰他,默然片刻道:“我打算为父王办一个送行宴,到时候请北海王叔彭城王叔和汉阳王叔都去聚一聚。你现在是天子,不便轻易出宫,我就不请你了。”
徐靖却道:“怎么能不请我?我也去!”
“你就不怕……”
“怕什么?”徐靖挑眉一笑:“怕你在西河王府设下鸿门宴,行刺我不成?”
西河王世子被说穿了心思,有些羞恼成怒,瞪了徐靖一眼:“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徐靖咧嘴乐了:“对了,当日慕容慎派刺客刺杀孟御史。死了三个,抓了一个活口。那个活口,被反覆用刑审问,一口咬定你是幕后主谋。后来我打发人将人送去西河王府了,你是怎么处置的?”
西河王世子悻悻地答道:“我一剑给了他个痛快。”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好笑,徐靖哈哈大笑起来。
西河王世子心头闷气消散,也跟着笑了。
换了心胸狭窄或是心狠手辣的,定会趁着这个机会铲除西河王府。徐靖不但没那么做,还将这件事压下了。几乎没人知晓这件事,也为西河王府减少了许多麻烦。
就是从那一回,他才彻底对徐靖服气了。
“你敢去,我就敢请。就在明日晚上,我在西河王府备下美酒佳肴,你也来。”
“好,我一定去。”
朝堂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进北海王府,传到赵夕颜耳中。
赵夕颜微微一笑。
徐靖这一招确实妙得很!最难得的,是西河王世子竟主动挺身而出。得道者多助,此话半点不假。
“皇后娘娘,”来送口信的徐七六伶俐地换了称呼:“明日晚上西河王世子设宴,皇上也会赴宴。皇上令小的给娘娘代话,到时候来接娘娘一起赴宴。”
赵夕颜笑着点头,瞥徐七六一眼:“我还没进宫,先别叫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四个字,听着有些怪怪的。
前世她是宸妃,从未做过皇后。
徐七六咧嘴一笑:“世子做皇上了,世子妃当然是皇后娘娘。不瞒娘娘,小的现在也升官了,是御前校尉。”
徐三徐十一徐二五下面,就得数到徐七六机敏能干。现在徐三去了猛虎营,徐七六可算有机会出头了。
听着熟悉的官职,看着徐七六那张喜气洋洋自得不已的脸孔,赵夕颜不由得一笑:“好,我在府里等着。”
徐七六利索地行礼告退。
玉簪笑吟吟地过来了,笑着打趣:“
皇上一日不见娘娘,心里就惦记得很。正好藉着明晚赴宴的由头出宫,来见娘娘。”
赵夕颜蹙眉:“玉簪,你这样叫我,我别扭得很。”
玉簪掩着嘴笑了:“别说娘娘,奴婢也有些别扭。不过,迟早总要习惯的。”
这倒也是。
赵夕颜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海棠凑过来,小声嘀咕:“小殿下小公主都被王妃娘娘带去了,我们这儿倒冷清了。”
不等赵夕颜张口,玉簪已瞪了一眼过去:“王爷和王妃过几日就启程回北海郡,这几日和小殿下小公主多多亲近,也是应该的。你可别乱嚼舌头。”
海棠立刻闭嘴。
赵夕颜笑了一笑,伸个懒腰:“孩子不在身边,我乐得清净。将棋盘拿过来,我打打棋谱。”
夫婿孩子都不在身边,打打棋谱看看闲书,难得的悠闲自在。
赵夕颜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玉簪忍不住在赵夕颜耳边嘀咕几句:“娘娘还是早些进宫才是。皇上一个人在宫里,衣食起居都得有人照顾。宫里那么多宫人……”
徐靖年轻俊美,是大晋天子。宫里那些美丽娇嫩的宫人见了徐靖,还不像苍蝇见了鲜肉?
赵夕颜听得莞尔一笑:“他要是有这份心,想防也防不住。别烦这份心了。”
玉簪还是不怎么踏实,低声道:“反正等王爷王妃走了,娘娘就立刻搬进宫里去。”
赵夕颜笑着嗯一声。
大概是玉簪嘀咕得多了,赵夕颜夜里竟做了一个梦。
梦中,穿着龙袍的俊美天子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跟了一连串的美人。环肥燕瘦,风情各异。
“她们以后都是朕的爱妃。爱妃们,来给皇后见礼。以后,你们要恭敬皇后。皇后也别恼,朕最爱的人是你,谁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真可气。
赵夕颜蹙眉,伸手重重扇了一巴掌。
天子捂着鲜红的指印,难以置信地瞪她:“你、你敢打朕!朕是天子!”
“打你怎么了?”她冷冷回道:“你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打你。”
说着,又是一巴掌。
第二天傍晚,徐靖换了常服,兴冲冲地回了王府。北海王妃拉着儿子的手,乐呵呵地瞧来瞧去,夸个没完没了。
徐靖一边应付亲娘,一边转头张望。终于瞥到熟悉的窈窕身影翩翩而来。
徐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快步迎了过去。
北海王妃:“……”
光华灿灿熠熠夺目的俊美少年迈步而来。
不知怎么地,和梦境里那张薄情的可恶脸孔悄然重合了一下。
赵夕颜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神色远比平日冷淡,甚至敛衽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徐靖不乐意了,一把拉起赵夕颜:“怎么还冲我行礼了。”
赵夕颜瞥他一眼:“你现在是皇上了,礼不可废。”
“现在又没外人。再说了,就算是有外人,你我是夫妻,不必讲究这些俗礼。”徐靖也察觉出赵夕颜的情绪有异了,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月牙儿妹妹,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赵夕颜又瞥他一眼。
徐靖瞬间懂了。看来,惹她不高兴的人就是自己了。
不过,这两天他都在宫里,哪有机会惹她嘛!
北海王妃过来了。她根本没留意到儿子儿媳间的微妙气氛,忧心忡忡地低声问道:“春生,西河王世子今晚设宴,为西河王送行,请了你父王前去。你真的也要去吗?”
“万一他有不轨之心,设的是鸿门宴,那可就糟了!以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就让你父王去。反正你父王一把年岁,便是有什么不测,也还有你为他报仇……”
徐靖哭笑不得,正要打断亲娘,就听自家亲爹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北海王妃被抓了个正着,半点都不觉羞愧,转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哪里说错了!”
“你们父子两个一起去,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该怎么办?指着几个月的小果儿给你们报仇不成!”
饶是北海王好脾气,也被老妻气得翻了一回白眼:“西河王那个惜命如金的老滑头,哪里敢干这种灭族的勾当!他昨日就将府里的亲兵打发出去大半,就剩几十个充充场面。我和春生各带上一百个亲兵前去,西河王府外还有两千禁卫守着,有什么异样立刻就能冲进西河王府。”
“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准备得这般充分啊!早说嘛!
北海王妃松了口气,笑着催促:“既如此,你们就别耽搁了,快些去吧!早去早回!”
北海王点点头。
徐靖伸手握住赵夕颜的手,赵夕颜略略用力,没能挣脱。
徐靖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声音问:“好端端地,你怎么生我的气了?你说嘛,你不说我怎么改。”
两人一起长大,对彼此的脾气太熟悉了。
赵夕颜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想瞒着,小声道:“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中你让一堆美人向我行礼。”
徐靖的眼睛倏忽亮了一亮,嘴角高高咧了起来:“月牙儿妹妹,你吃醋啦!”
赵夕颜嗔他一眼。
吃醋怎么了?她不能吃醋么?
徐靖喜滋滋乐颠颠:“一个梦,又不是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自小心里眼里就你一个,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这天经地义的语气,也只徐靖说得出来。
赵夕颜心里莫名的酸涩忽然就被扶平了。
这世间,有薄情寡义的男子,骤然登上高位抛下夫妻情义。徐靖绝不是那样的人。她对他有信心。
赵夕颜用力回握徐靖的手。徐靖心中畅快,冲赵夕颜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