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扶着曾老夫人起身,曾老夫人道:“你随老身伺候。”
玉容道:“是。”
帐篷外监视的士兵无可奈何停下脚步。
曾荇性烈如火,若发现有人跟踪,必定会斩其首,士兵只能匆忙禀告朱相国。
无人高远处,曾老夫人道:“荇儿啊,这回咱们全家能团聚,完全是因为顾玉容说情。”
曾荇目光一凝:“母亲真是来当说客的?”
玉容:咋地,你莫非要大义灭亲。
“你跟随朱以时的理由是什么?”曾老夫人如同幼时询问课业一般。
曾荇老老实实回答:“朱相国拿到了太后懿旨,太后说皇帝不孝,她被控制了,让儿子解救她。”
曾老夫人循循:“若是皇帝控制了太后,太后懿旨从何而来呢?”
“听说是相国夫人进宫探望,冒死带出的。”
“皇上为何要控制太后,你可曾问清楚?”曾老夫人声音没有起伏。
曾荇道:“儿子打听过了,是因为皇帝宠幸宫女,和太后发生矛盾,宫女给太后下毒。”
曾老夫人最后问道:“难道你打算弑君?”
曾荇忙跪下:“弑君大逆不道,儿子不敢,只是想规劝皇上杀奸妃,孝太后,勤国政。”
风儿吹过,山坡上野花满地。
十月初的傍晚,已经升起点点繁星,和山下营寨的灯火呼应。
攻城声还在继续,零星的鸣金和战马的嘶嚎,让傍晚多了几分肃杀,
身后的玉容清凌凌道:“弑君为大逆不道,那么谋杀先帝是什么罪行?”
曾荇转头怒道:“这丫鬟胡说什么?”
“我就是曾将军说的奸妃,顾玉容。”玉容笑道,“曾将军安好。”
曾荇拔剑:“你就是奸妃?”
“若你敢动玉容,从老身的尸首上踏过去。”曾老夫人拐杖拦在玉容前头,“她救了曾府上下一百七十余人。”
“从前母亲教导过儿子,小恩小惠,比起国家大义不值一提。”曾荇剑锋指着玉容,“我先斩杀你,再救出太后。”
玉容道:“先帝旨意,曾荇接旨。”
曾荇愣道:“先帝旨意?”
那边是太后懿旨,这边又出了一个先帝旨意,曾荇怒道:“妖女胆敢矫诏?”
玉容道:“我救了曾府上下一百七十人,换将军三柱香时间,如何?”
曾荇放下剑:“若想蛊惑本将,我劝你收了这份心思。”
玉容拿出诏书道:“将军请看。”
曾荇将信将疑接过诏书,看了一眼之后神色大变,跪下落泪:“曾荇接旨。”
玉容有点凌乱:不是,大哥……
我还准备跟你普及太后杀皇子,杀钟妃的故事,你怎么问都不问就跪了。
说好的三柱香呢?
这三个呼吸都没有啊!
曾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骂儿子。
“四十多岁人了,还是毛毛躁躁的,你确定这是先帝遗诏?”
说完这一句,曾老夫人歉意道,“玉容,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教导儿子。”
玉容:我也很想教导他。
曾荇颤抖着双手:“先帝的字迹做不得假。还有这个……”
曾荇指着最后几笔,似乎是草书,又似乎是图案。
玉容道:“这是什么?”
像个道家符咒。
“当年我们几个兄弟和先帝在树林和敌军遭遇,为防止走散,先帝约定以此为记号。这个记号,只有几个老兄弟知道,就连太后都不知道。”
故而,诏书是真的。
“皇后害皇子,谋杀朕,天下得而诛之。”曾荇哭道,“先皇字迹潦草凌乱,可见当日被逼到了什么程度。”
曾老夫人惊道:“这么说……先帝当年驾崩是被太后……”
曾荇稍稍平静了些,擦泪:“先帝突然驾崩,我只当是人有旦夕祸福,没想到居然是太后弑君……”
玉容简单说了几句钟妃被毁容囚禁,众皇子被害之事。
曾荇愤然道:“曾某这就带着兄弟,平乱贼,剿太后。”
玉容道:“皇上圣旨,若是曾将军弃暗投明,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曾荇越发无地自容:“皇上圣明,曾荇汗颜。”
曾老夫人叹息道:“这都是玉容为咱们争取的,若不是玉容,咱们母子哪里还能见面,更别提立功了。”
曾荇感激道:“立功不立功的,儿子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蒙在鼓里被反贼利用,让人无法忍受。顾尚书,请受曾某一拜。”
玉容忙还礼。
曾老夫人问儿子:“你打算怎么办?回去直接带兵反戈吗?”
曾荇道:“太后弑君,朱以时这贼子必定是帮凶。儿子先绑了他。”
远处夜幕下,朱以时带了一队士兵策马而来,看火把,零零总总有好几百人。
曾荇拔刀怒道:“狗贼来得正好。”
玉容:……正好啥呀,对方好几百人。
曾老夫人忙道:“他们人多,你不许冒险。玉容还在这里呢。”
曾荇收刀:“少不得再和这狗贼周旋片刻。”
玉容收了遗诏,退后半步在曾老夫人身后。
朱以时下马,戒备道:“战场瞬息万变,曾将军为何离开?”
曾荇笑道:“末将多年习惯,饭后陪老母散心片刻,战场如今僵持,有何副将几人在,不会出差错。”
朱以时笑道:“曾将军真乃孝子。”
曾老夫人拄着拐杖道:“既然有国事当然要以国事为重,咱们回吧。”
“老夫人贤明。”
朱相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玉容跟在老夫人身后,朱相国突然道:“这个丫鬟有些眼熟,你站住。”
玉容心中咯噔一下。
自己和朱以时曾在紫宸殿门口擦身而过,见过一面而已。
难道这老东西过目不忘?
“奴婢见过相国。”玉容装出害怕的样子。
朱以时打量玉容:“老夫人的丫鬟长得委实不错。”
这种姿色,是伺候人的丫鬟?
“最近新买的,见她会唱小曲便留在身边。”曾老夫人笑道,“若是相国看上了,便送给相国。”
朱以时道:“伸手给我瞧瞧。”
玉容顺从地伸手。
朱以时见玉容手上有薄茧,还有几处伤痕,嗯了一声道:“倒是干活的。”
茧子做不得假,看来真是干活的丫鬟。
玉容:花房里头挑了一阵子土,嫁接牡丹刮了手,谁料因祸得福。
曾荇哼道:“丫鬟不干活,还能干什么?”
玉容:直男。
“方才从城里射下一封书信,里头说顾玉容混进了府上丫鬟中间,想要策反将军。”朱以时看着三人的表情。
玉容:妈的,出了内奸。
曾老夫人面色平静:“曾府不会容纳奸妃。”
曾荇面色平静:“末将岂能被奸妃一席话打动。”
玉容:……演技真不错。
朱以时道:“那么,劳烦老夫人将府上丫鬟全叫来,咱们一一辨认。”
曾荇道:“大敌当前,还辨认什么,直接将所有丫鬟全部杀了便是。”
玉容:……影帝。
曾荇的坚定态度让朱相国犹豫起来。
“丫鬟也是人,岂能为了一人,冤杀所有人。”曾老夫人道,“既然有疑惑,辨认去去疑也无妨。”
朱以时道:“老夫人爽快。”
曾老夫人吩咐玉容:“沉香,你叫所有主子和丫鬟全过来,一个都不许少。”
老夫人使眼色:乘机逃走。
玉容摇头:我若是逃走,岂不葬送了曾府满门。
朱以时派人围住三人:“不必,我已经请了府上众人过来。”
曾老夫人冷笑:“朱相国是怀疑老身,还是怀疑荇儿?”
朱以时笑道:“若是无奸细,朱某给老夫人赔罪。”
曾荇摸了摸腰间,又看了看老母亲和玉容,最终放下了剑。
曾府众人被带到。
朱以时随意点了其中两个婆子:“你们来点出所有主子。”
竟然是连主子都怀疑了。
两个婆子很利索:“这是大奶奶,二奶奶,蕙姨娘,红姨娘,这是大姑娘、二姑娘、三公子、小公子,还有表姑娘。”
零零总总十几个主子。
朱以时点了二姑娘和三公子:“你们将各房的大丫鬟和管事点出来。”
玉容:我觉得我要完。
二姑娘和三公子战战兢兢:“这是厨房的周娘子,这是管铺子的钱管事,这是田庄的冯庄头。”
又点了各自贴身丫鬟出来。
朱以时继续道:“各位管事娘子认认自己人吧。”
一路认下来,只剩下玉容等十几个丫鬟小厮没人认领。
曾老夫人道:“这是近日新买的丫鬟小厮,刚学完规矩,还没有来得及分出去。”
朱以时来回在丫鬟们脸上,胸脯上看着。
“长得都不错。”
玉容:直男。
想必是因为朱夫人管得严了,没见过太多美女。不过丫鬟里头有几个的确长得不错。
朱以时吩咐:“内人也在军营,她认识顾玉容,请她过来辨别真伪。”
玉容:这回真的完犊子了。
朱夫人和自己那是正面刚过,有仇的,这一指一个准。
曾荇再次握剑,曾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时间似乎无限延长。
两柱香后,军营来人了,并非朱夫人,而是朱成熙和兰寿嬷嬷。
玉容低着头,避免和他照面,毕竟人性经不起考验。
如今,朱成熙和自己是敌人。
兰寿嬷嬷也认识自己。
朱以时蹙眉道:“你母亲呢?”
朱成熙回道:“母亲刚要出门,突然扭到脚踝,三妹妹正陪着接骨呢。母亲让兰寿姑姑陪着儿子过来。”
朱以时盯着儿子的眼睛道:“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竟是连亲生儿子都不信。
“母亲只说有要事,并没说具体何事。”朱成熙瞪大眼睛,欢喜道,“难道是姑母和大姐姐接出宫了?”
朱以时笑道:“都不是,你瞧谁来了。”
十几个眼生的丫鬟排排站。
玉容:狗贼,连儿子都诈。
只听朱成熙欢喜道:“玉容?你怎么在这里?”
玉容:完了。
只见朱成熙拉着一个美貌丫鬟,惊喜道:“你怎么出宫了,你是来找我的吗?”
那丫鬟满脸诧异:“公子认错了。”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玉容你听我说……”朱成熙拉着那丫鬟不放手。
朱相国满脸戾气:“果然顾玉容混进来了。”
“我不是……”
朱以时转向兰寿道:“四丫头生病,顾玉容到过府上,你应当见过,这个是不是顾玉容?”
玉容心中一惊:完了。
只见兰寿点点头:“这女子就是顾玉容。”
必定是朱成熙打过招呼,玉容看向朱成熙,只见他依旧拉着那美貌丫鬟。
“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搞鬼。”曾荇怒吼道,“来人,将奸妃带下去审问。”
曾老夫人连忙拦住,念佛道:“是不是弄错了,这丫鬟是前两日新买的,不是什么顾玉容啊。”
母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顾玉容诡计多端,老夫人不要被她蒙蔽。”朱以时道,“前两日进府,哼,好深的心计。”
那丫鬟分辨:“我不是……”
朱以时冷冷道:“带下去,回头我亲自审问。”
朱成熙还在做戏:“父亲,你要把玉容带到哪里去,玉容是无辜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维护妖妃?”朱成熙斥责儿子道:“回去好好伺候你母亲,不要四处招摇。”
朱成熙苦苦拉着朱以时的袖口。
“父亲,不要伤害玉容。”
朱以时沉下脸:“将公子押送回去。”
几个亲兵押了朱成熙回去,至始至终,朱成熙担心暴露,一眼都没有看向玉容。
玉容:我又欠你一条命。
“我去审问奸妃,瞧瞧皇帝还有什么手段。”朱以时亲自提了那丫鬟的发髻,“前线有劳曾将军,老夫人和眷属,朱某会派亲兵保护的。”
朱以时疑心犹存。
曾荇哈哈笑道:“多谢相国,曾某继续攻城。”
前方战事依旧没有停下来,似乎攻势更猛了些。
夜里,玉容合衣假寐,只听营地一阵喧嚣。
一直没有睡着的曾老夫人翻身起来:“外头发生了什么?”
只听马蹄声、吵嚷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吓得曾府众主子跑到曾老夫人帐篷。
曾老夫人抱着小孙子:“大家不要慌。”
玉容安慰道:“必定是曾将军起义,大家都过来推桌子柜子,全部人站在柜子前头。”
柜子是木头的,可以挡住后头的刀剑弓矢。
几个公子小姐哪里会听一个丫鬟的,不肯动手。
一个得脸的婆子骂玉容:“臭丫鬟,胆敢命令主子。”
曾老夫人一拐杖扫过去,高声道:“谁敢不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赶紧动手。”
见得脸婆子挨打,丫鬟小厮们连忙动手搬柜子,主子们也不例外。
外头有兵士高声道:“劫持了曾老夫人,不怕曾荇不听命令。”
又有士兵奉命前来保护曾老夫人:“谁敢动夫人,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曾府众女眷哭成一团。
玉容冲在最前头,死死盯着帐篷入口,吩咐:“家丁们两旁护着,前头交给我。”
曾老夫人担心道:“玉容,你到里头来。”
“我送出了老夫人一家,自然要保护一家平安。”玉容笑了笑,“老夫人放心,我有准备。”
假的顾玉容抓走后,朱以时派了亲兵守着帐篷,竟是当了人质防备曾荇。
玉容岂能什么都不做,回来后便埋头捣鼓。
曾荇派来的人被乱兵缠住,突然乱兵中有一人跳出战斗,持刀劈开帐篷。
这兵勇狞笑:“都给我死吧。”
曾府女眷见帐篷被劈开,连连惊呼。
突然变故发生,劈开的帐篷上头和夹层飘出许多石灰粉,那人被石灰迷住,连连揉眼。
玉容将准备好的清水泼过去,只听兹一声,石灰遇水生热,那人捂着眼睛开始打滚。
玉容毫不犹豫,取了家丁的大刀,对着那人狠狠砍去。
一股血溅起,吓得女眷们尖声惊叫。
曾老夫人顿拐杖高声道:“你们的父亲,夫君日日过的都是这种日子,你们难道连看一看都害怕吗?再叫的不是我曾府儿孙。”
一席话下来,几个公子平静下来。
玉容笑笑:“几位公子,这亲兵就交给你们了。姑娘们,你们备水,稍后我撒谁石灰,你们便泼水。”
曾老夫人高声问道:“玉容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几个公子和姑娘高声道:“听到了!”
那士兵还没有死,闭着眼睛忍着剧痛,拿刀在空中乱砍。
玉容塞剑给一位公子,点头鼓励。
那公子颤抖着拿剑,用力戳向亲兵,那亲兵如强弩之末一般倒下。
曾老夫人大喜:“牧儿,不愧是我曾家儿郎。”
玉容竖起大拇指,曾牧勇气大增,虽然依旧颤抖,但握着剑的手稳了许多。
曾牧问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玉容笑着介绍自己:“我叫顾玉容。”
布裙不掩丽色,从容冷静更增魅力。
曾牧:啊……那个奸妃,心里又偷偷有一丝失望,若是她不是妃子,该有多好?
曾府姑娘们围上来,叽叽喳喳。
“你是顾尚书?我听过你的故事,听说你救了我们全家。”
“宫中嫔妃,怪不得这么漂亮。”
“你和我们一起出来的?你真的很勇敢,不怕死,我好羡慕你。”
玉容:姐姐们,大敌当前。
咋比我还八卦呢?
正说着,帐篷前头又冲进了一个士兵,玉容将袖中石灰扬出,如法炮制。
曾家姑娘倒水。
曾家公子在后头补刀。
配合越来越默契,几个公子姑娘也越来越不畏惧,围着玉容隐隐成了一个小团队。
外头的士兵高喊:“不要进去了,放箭。”
听到放箭两字,玉容猛然拉上帐篷。
“找椅子柜子躲好,所有人都趴下。”
没有人不听。
帐篷原本是双层油布做的,玉容在夹层塞了稻草,箭矢扎在稻草上挂住,进不得分毫。
草船借箭。
过了一会儿,箭矢声音没有了。
曾荇声音响起:“儿子前来迎接母亲和顾尚书,你们受惊了。”
玉容爬起来,搀扶起老夫人,笑道:“安全了。”
曾府几个姨娘和丫鬟开始抽泣。
曾荇接过老母亲,转头骂道:“丢人现眼,你们还是不是我曾府人?”
嗯,似乎哭的不是儿女们。
玉容将熟睡的曾府小孙儿抱起,递给曾荇。
“虎父无犬子,府上四位公子五位姑娘,今日杀敌五人。就连小孙子也酣然入睡,不知害怕,玉容佩服。”
曾荇回头看几个儿子。
个个手中持刀,脸上带血,虽然眼神还有些害怕,但气质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再看看几个姑娘,也是脸上白的石灰,红的血,并没有瑟瑟发抖。
曾荇哈哈大笑:“这才是我曾荇的儿女。走,咱们进城。”
几个公子挺直了腰背:“是,父亲。”
不由自主的,曾府的人全都簇拥着玉容。
天已经发白,朝霞升起。
城门缓缓打开,黄色伞盖下头小允子和皇后并肩站着出城迎接。
李成高声道:“皇上、皇后亲自迎接曾将军及家眷入城。”
曾荇忙纵马上前,跪下。
“末将听信朱以时的谗言,差点酿成大错,请皇上发落。”
小允子身着戎装下车驾,亲手扶起曾荇道:“若不是曾将军,京城就要被逆贼攻破。曾将军首功。”
玉容见城门有几处已经被擂石洞开,还有一处云梯已挂上城楼,便知当时京城危在旦夕。
曾荇再三拜倒:“若不是皇上派顾尚书送信,末将便犯了滔天大罪,末将请皇上降罪。”
皇后在车驾上微笑:“曾将军弃暗投明,不仅无罪,还有大功呢。”
皇后也身着戎装,跟着出城。
仿佛十日前的头风病容,只是一场梦幻。
小允子当场宣布:“册封曾荇为镇国大将军,定国公,曾老夫人为定国公老夫人,一品诰命。”
曾荇感激涕零,带着全家叩拜。
皇后亲自扶起曾老夫人。
“恭喜老夫人。”
“多谢皇后娘娘。”
曾老夫人的敷衍谁都能听出来,皇后前日带人绑了曾府全家,还要杀小孙子祭旗,曾府女眷对她都没有好感。
这种淡淡的尴尬,肉眼可见。
皇后尴尬微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本宫不得不出此下策,请老夫人见谅。”
曾老夫人道:“老身当不起,皇后娘娘言重了。”
危急中见人品。
曾老夫人对皇后的人品很瞧不起。
皇后再次微笑:“顾尚书,你太莽撞了,你贸然出城可知皇上和本宫有多担心吗?”
“奴婢为了朝廷,顾不得许多。”玉容道,“只要皇上安好,大梁安好,奴婢在所不辞。”
小允子大踏步过来:“玉容。”
玉容看着小允子,眼中含泪:“皇上。”
两人眼中交织着喜悦、担忧和重逢的激动。
一日不见,可感觉如同三秋,千山万水共同途。
千言万语,两人情不自禁拥抱在一起。
皇后抿嘴,按下满脸不悦,轻轻咳了咳:“皇上,将士都看着呢。”
两人轻轻分开,但是手却紧紧牵着。
皇后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着。
曾荇道:“皇上,顾尚书在城下为国奔走之时,城头有人用箭矢传信,泄露了顾尚书的行踪,差点让顾尚书丢了性命,请皇上严查。”
小允子大怒:“李成,让人去查。”
玉容:不是皇后才怪。
“送信之人好狠啊,这是要置顾尚书于死地呀。”
皇后有意无意道,“好在朱成熙为玉容掩护,臣妾便说过,有朱公子,玉容性命无忧。玉容也是因为有朱成熙,才有胆量入敌营的吧。”
一听这话,就没安好心。
曾老夫人反驳道:“顾尚书亲手杀敌,绝非靠别人。”
曾荇也道:“巾帼英雄说的就是顾尚书,末将心服口服。”
曾府众人,均对玉容报以微笑。
皇后的脸色有些维持不住,曾府俨然成为朝廷新贵,可是他们全是顾玉容的人。
小允子道:“朱以时呢?”
“朱以时见势不对,带着家人和一万精兵往西北逃走了。”曾荇道,“末将唯恐京城空虚,不敢追太远。”
小允子蹙眉道:“一万精兵若沦为流寇,百姓岂不是深受其害。”
西北多山,朱以时若藏身深山为寇,想要剿灭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兵力。
曾荇请命:“末将愿带人,剿灭朱以时。”
小允子吩咐:“先修缮城墙,整肃兵马,整理了后宫再做打算吧。”
太后还在宫里呢。
曾荇跪下请求:“末将深受先帝恩德,末将想面见太后,亲耳听到先帝死因,请皇上恩准。”
小允子道:“准。”
不仅曾荇,小允子也想知道父皇的死因。
曾经太后宫中人流如织,如今鸦雀无声,只有一个老嬷嬷守着。
小允子带着皇后、众嫔妃、玉容、曾荇等人进了慈宁宫,里头刀光剑影依旧。
小允子吩咐道:“将刀兵撤下去烧了。”
太后在床前闭着眼睛,朱贵妃亲自端着汤药伺候。
见皇帝过来,朱贵妃含泪跪着:“皇上。”
几日不见朱贵妃,她瘦了许多,如一朵名贵牡丹乍出温室。
小允子目光带了几分怜悯。
皇后肃然道:“朱邀月,你父亲谋反失败了,带着全家逃亡,皇上正要剿灭他们。”
朱贵妃泪水扑簌簌下来:“请皇上饶恕父亲……”
玉容:真是人间富贵花,这是能饶恕的吗?
“送皇贵妃回宫歇息。”小允子面无表情道,“朕要问太后几句话。”
李成挥手,让几个小太监扶着朱贵妃出去。
皇后眼里露出快意的光泽。
太后睁开眼睛道:“皇帝来了,坐下说话吧。”
她的声音平静,似乎皇帝和从前一样,是来给她请安的。
小允子坐下,开口波澜不惊:“你杀了父皇?”
太后哈哈笑道:“狗皇帝留下的遗诏,居然被你找到了。”
小允子被激得眼睛通红:“真是你杀了父皇吗?”
“他宠爱钟妃,一心想要册封钟妃为皇后,随时想要废掉哀家,难道哀家要坐以待毙吗?”
太后眼神犀利,面容却带了几分凄楚。
曾荇颤抖:“你……这个疯子。”
“哀家本来想杀了钟妃,可是杀了一个钟妃,又会有另外一个嫔妃。哀家不如直接杀了皇帝,自己当太后。”
太后笑容阴冷,深宫怨妇的情绪即使当了太后,也挥散不去。
小允子颤抖问道:“你是怎么下手的?”
太后冷笑:“哀家在他每日写字的镇纸上面,下了毒药,那毒药会慢慢进入他的身子,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皇后道:“先帝死于心梗发作,并非中毒而死。”
“本来他可以多活半年,可是有一日他突然召丁宣怀,问起先太子的死因,哀家觉得可能他发现了什么,不能留他了。”
小允子颤抖道:“你怎么做的?”
“那是一个雷雨的夜里,先帝头疼让小太监按摩,哀家借口有事禀告,支开了宫女太监,然后让太监捂死了先帝。”
太后哈哈大笑:“哀家亲眼看着先帝眼珠子突出来,别提多畅快了。”
小允子上前,一个耳光打过去。
“你害死父皇、逼死母妃、杀太子、皇子,你就不怕报应吗?”
太后被打得嘴角出血,厉声道:“哀家征战的时候,亲生儿子被人害死。哀家立功回宫,他却要册封钟妃为后。他都不怕报应,哀家怕什么报应?”
慈宁宫人头攒动,却静默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太后激昂道:“哀家唯一后悔的是,当年不应该留下你,应该自己登基称帝。”
天高云淡,鸟雀站在花树上小憩。
小允子脸上哀恸。
“父皇从没有想过册封母妃为后,当年我亲耳听父皇对母妃说:朕和你在一起,亏待了皇后,人间富贵都留给皇后便是。
什么废后,害子,一切都是你臆想出来的。你觉得人人都要害你,你便害死无数人。
你以为你杀嫔妃皇子,父皇不知道吗?父皇什么都知道,可他觉得愧对你,依旧不愿意废黜你,只是多番谴责。
落在你眼里便是要废后,居然还弑君。你这个疯子,十足的疯子。”
太后神情有些凝滞:“先帝说亏待了哀家?人间富贵要留给哀家。”
天边飘过乌云让花树失色,小鸟扑棱棱飞走。
小允子怒道:“若父皇想要册封母妃,直接下诏书废后便是,哪里需要这么多理由。不过是皇室家事,你以为朝廷百官会为你死谏?”
一旁的皇后,微微低头。
玉容阻止住暴怒的小允子,问道“太后为何知道先帝有遗诏?”
太后道:“哀家要杀小太监灭口,小太监为了保命,告诉哀家先帝留下了遗诏。”
曾荇叹气道:“先帝曾亲口对末将说过,朕也是个寻常人,爱美酒美色喜欢钟妃。但采薇跟着朕南征北战,早已是朕的亲人,朕不能对不起她,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
采薇是太后的闺名。
太后眼中有动摇,但马上又恢复了冷漠。
“你们说的哀家一个字也不信,哀家只信自己看到的。”
小允子冷冷道:“算了,这种人眼里只有自己,怎么说也不会信别人的。先关押起来,等朱府人抓到了,一并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