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六年冬,大梁冷宫,安栖殿。
殿外树木枝条上积着厚厚的残雪,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清晰可闻,冷风从四处透风的窗棂中穿梭而进,安栖殿显得格外幽寒。
半旧的帕子扔在掉了漆的木盆里,水面上眉目如画、楚楚动人的倒影在水中破碎。
“整整三天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扔了帕子,顾玉容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是娱乐记者,三天前为了拍超级富豪私生活,不幸被雷劈到,穿越到了大梁冷宫,悲催地成为了安嫔的宫女顾玉容。
记得昏迷之前,有个声音曾经对自己说:完成了大梁的任务,就能毫发无损地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任务呢?
如果不是脑海中有个进度条,顾玉容甚至觉得那声音是死前的幻觉。
整整三天了,不论玉容怎么折腾,进度条依然停留在0%,动也不动。
顾玉容暗自腹诽,这冷宫连个活人都没有,而且宫门紧锁,出也出不去,哪来的什么任务?
其实吧,也不能说连个活人都没有。
玉容的目光落在安栖殿一角。
一个女子盖着单薄的被子,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女子是顾玉容本尊的主子,安嫔。
三日前,安嫔和荣妃争执,安嫔失手打碎朱贵妃供奉了三个月的玉观音,被打了二十板子后,发配到冷宫。
娇滴滴的女子被打得皮开肉绽,没有大夫和药膏,当夜便高热不退。
这三日,若不是玉容用银簪为她扎针续命,她说不定早死了。
除了半死不活的安嫔,另外一个活人是安栖殿隔壁的宫殿的妇人,时不时嗬嗬哭喊,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玉容可怜她,有时扔小半个粗面馒头过去。
提起粗面馒头,玉容再次发愁。
这三日在冷宫,太监汪有德每天开门送一次饭,都是粗糙不堪的食物。
粗茶淡饭还可以忍受,可是连出冷宫都是奢望的情况下,系统的任务怎么办?
难道一辈子在大梁冷宫度过吗?
对着动也不动的进度条,玉容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恨恨骂了一句。
愁眉不展之际,只听角落的安嫔动了动,尔后咳了一声。
“水,给我水……”
这是三天来,安嫔第一次说话。
玉容心中一喜:三天是个坎儿,若是安嫔能活过来,便算是挺过死劫了。
用褐色的土陶碗装了半碗凉水,玉容扶起安嫔,违心叫了一句主子。
“主子,这水有些凉,您慢些用……”
安嫔一口气喝下水,微微喘气。
玉容仔细瞧了一眼安嫔,眉目秀丽,只是脸上左眉到右脸颊有一道划痕,歪歪扭扭如同蜈蚣一般,触目惊心。
这伤痕是和荣妃争执时,不当心划伤的。
“再弄些水来。”
三日滴水不进,安嫔渴得有些狠了,又吩咐玉容盛水。
病初好之际,最好小口饮水,以免身体承受不住。
玉容刚想拒绝安嫔,突然愣住了,接下来心里一阵狂喜。
进度条居然闪动了,1%。
玉容欢喜得几乎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发生了什么?
进度条为什么动起来了?
玉容略略镇定了一下,回忆起来,方才安嫔向自己要水喝,自己端水给她喂下。
难道是因为安嫔?
玉容的迟疑,让安嫔生出不满。
“怎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回过神的玉容忙笑道:“主子说的哪里话,奴婢马上去取水。”
当安嫔再次喝下水,玉容完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进度条又动了,这回少些,只有0.5%。
别说0.5%,就算是0.01%,玉容也眉开眼笑。
只要进度条能动,那么回到从前的世界,便有了希望。
安嫔,原来是行走的NPC!
见玉容脸上的笑意,安嫔撑着身子坐起来,脸色阴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主意,若不是你一家人的卖身契都在我母亲手上,你早离开我另寻找高枝了。”
玉容的本尊是孟府丫鬟,从小伺候安嫔,五年前随安嫔一道入宫。
本尊一家老小都是孟府的家生子。
安嫔遭难,其他宫女太监全都离开了,唯独本尊留下来伺候,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顾安嫔说话难听,玉容连忙表忠心。
“奴婢绝不离开主子,即使主子赶奴婢走,奴婢也不离开。”
开玩笑吧,离开NPC,怎么做任务?怎么回到现实世界?
一步都不走!
安嫔哼了一声,似乎不怎么相信:“从前你最喜欢四处瞧热闹,如今在冷宫倒勤快起来了。”
玉容不说话笑了笑。
本尊怎么会不爱瞧热闹?
这身子的本尊,到冷宫的第一日,听到隔壁妇人嗬嗬叫唤,便好奇攀树去瞧热闹,不当心跌头殒命。
这才有玉容的穿越。
若说玉容和死了的小宫女有什么关联,应当是名字都叫做玉容,又都喜欢瞧热闹,听八卦吧。
大病乍醒,安嫔便说了一通话,不由得身子发虚,面红潮热,她顺口吩咐:“给我拿些点心。”
进度条又开始闪动。
说明这是系统的任务。
玉容将半个粗面馒头递上来,轻言细语以适应古代宫女说话节奏。
“主子,如今咱们在冷宫,哪有什么点心?您先用些粗面馒头。”
安嫔蹙眉瞧了一眼冷宫,到底肚子饿,接过馒头吃了半口,然后吐出来。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去给我弄些奶油馒头。”
玉容为难道:“主子,咱们犯了错在冷宫待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哪里去弄奶油馒头……”
话未说完,玉容咽回肚子里。
安嫔要奶油馒头!
这是单纯奶油馒头的事吗?
这是系统发布的任务啊!
别说要奶油馒头,就是要鱼翅燕窝也得想法子!
玉容满面笑容改口:“主子说得对,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咱们要吃奶油馒头。您躺着,奴婢去想法子。”
安嫔嗯了一声,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合衣躺下。
隔壁宫殿又传来了妇人的哭声,伴着呼啸的北风,显得无比凄惨。
玉容拢了拢单薄的衣裳,看看日头。
日暮西天,快到了太监汪有德送膳食的时辰。
等了一炷香功夫,宫殿门口传来门栓打开的声音,沉闷而烦躁。
四十余岁的瘦高太监汪有德进来,说话沉闷,如同门栓。
“这是你们这两天的吃食。天太冷了,今后咱家两天送一次吃的。哼,凭什么别人都吃香的喝辣的,苦活累活都给我。”
汪有德负责的是安栖殿和安修殿两处。
比起其他地方,冷宫偏远没有油水。
食盒里头是四个发黑的粗面饼子,光看看就觉得剌嗓子。
汪有德送完食物,返身要走。
玉容笑眯眯:“汪公公要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简单吗?随意取一件过世嫔妃的首饰,便够公公吃喝一年的。”
汪有德的脚步停住了,他返身回头,眼神带着危险的光芒。
“小丫头,把话说清楚了。”
说清楚就说清楚。
谁怕谁啊!
玉容笑呵呵的:“前年丽太嫔没了,是公公负责收殓的、太嫔随身的一个金镯子不见了,应当是汪公公顺手牵羊的。”
“你胆子不小!”
汪有德冷笑一声,显然并不怕玉容。
区区冷宫的小宫女,还能翻天?
“比不上汪公公的胆子大。”玉容笑容不改,“丽太嫔的金镯子,汪公公在当铺换了一百两银子,全部花天酒地了。”
安栖殿门口左右各有一处破败花坛,里头是枯黄的杂草。
汪有德索性坐在花坛坎上,慢条斯理地冷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玉容毫不客气,也坐下来。
“自然知道,而且还知道一些汪公公不知道的。”
汪有德眯着眼睛:“你说说看。”
“汪公公拿走的金镯子,可不是普通金镯子,是先帝赐给丽太嫔的,宫里记过档。”
玉容轻笑一声,继续道,“偷盗宫中普通财物,尚且要杖责五十。偷盗先帝赏赐之物,其中轻重,汪公公比我清楚。”
听说是先帝赐的金镯子,汪有德将二郎腿放下来,声音也不那么淡定了。
“没有证据是咱家拿的,小丫头说话可要当心。”
“汪公公不当心,将金镯子的当票遗失在御花园柳树下,这算不算证据?”
汪有德站起身,逼近玉容:“你捡了当票?”
当时汪有德丢了当票,倒也担心过一阵子,见许久无事,便当此事过去了。没想到两年后,被玉容提起。
玉容不慌不忙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
攻防转换。
“是我捡了,不过如今东西不在我手中,我担心被公公灭口,将当票放在宫中好姐妹手中了。如果我死了,有人会帮我告发公公的。”
言外之意,别想灭口。
其实玉容哪有什么姐妹,哪什么当票。
不过是本尊道听途说的八卦,今日用上了。
汪有德上下打量玉容。
“没想到安嫔身边居然有这种人才,往日是咱家小看你了。你有什么要求?”
汪有德是个精明人,知道玉容既然当面说出来,必定不是打算鱼死网破,而是有所求。
话已至此,玉容毫不客气。
“劳烦公公每日给安栖殿送二十个奶油馒头,一斤肉干,此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安嫔是吃不了这么多的。
但既然开口了,自然连带自己那份口粮也要捎上。
汪有德盯着玉容看。
玉容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着回望汪有德。
好半日,汪有德甩手起身,咬着牙低沉道:“成交。”
玉容对着他的背影:“安嫔好歹是二皇子的生母,公公可别在馒头里打主意。”
汪有德顿了顿身子,将门使劲一关。
隔壁院子妇人的嗬嗬哭声传来。
殿外,汪有德怒骂一声:“嚎你妈呢,饿你两日,看还嚎丧不嚎了!”
顿时,妇人的哭声小了。
午膳,安嫔心满意足地吃着奶油馒头,赞扬玉容。
“从前不见你这么机灵,今日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从前的本尊虽然爱打听小道消息,但性格老实胆小。
如今的玉容是大大咧咧,不怕事的直率性格,难怪安嫔怀疑。
完成了安嫔的任务,进度条成了2.1%。
玉容心满意足,谦虚回答:“如今主子身边只有奴婢一人,奴婢若是继续缩头缩脑,岂不是连累了主子?”
时势造英雄嘛!
安嫔很满意,递给玉容一个奶油馒头:“不错,赏你的。”
玉容笑意盈盈:“多谢主子。”
主慈仆孝。
冬日午后,一缕淡薄阳光透过发黄的窗纸,几乎没有温度,冷宫更显空旷凄凉。
隔壁的妇人嗬嗬哭声带着颤音。
安嫔揉了揉太阳穴。
“大冬日的,吵吵嚷嚷真是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玉容突然记起,上午汪有德受了自己的气,转而将气撒在了隔壁妇人身上,说要饿她两日。
想必妇人是饿哭的。
作为始作俑者,玉容义不容辞禀告:“主子,奴婢连累了她,想取几个馒头给隔壁送去。”
汪有德送了二十个拳头大的馒头,如今还剩了十六个。
安嫔提醒玉容:“冷宫里的人都是有罪进来,指不定宫内还有仇敌盯着,你可别惹是非。”
玉容劝道:“若是不给她吃食,想必她会一直哭泣,岂不是打搅主子休息?”
安嫔想了想,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玉容取了两个馒头出了宫殿。
此时天已经擦黑,几颗星星升上天空,冷宫在白雪掩映下显得格外静穆,唯闻风中树枝上积雪簌簌碎落之声。
那妇人不知是去了殿内还是哪里,已不闻哭声。
玉容本是打算扔馒头过墙,可对方似已不在。
冬日,冷宫中常有老鼠、松鼠出没,玉容担心馒头被叼走,决定亲自送过去。
好歹也算是邻居嘛!
串个门。
蹑手蹑脚爬上墙,玉容翻身跳下,只听见哎呦一声,一个男子被玉容压在身下。
玉容压着的是一个年轻太监。
这太监一身天青色衣裳,如枝头积雪,在夜色中很不起眼,和他俊郎的容貌反差甚大。
“对不住。”
没想到冷宫还有如此英俊的太监,玉容爬起来,不断打量这小太监,两个馒头不觉滚落在地。
那小太监掸了掸衣裳上的积雪,边蹙眉打量玉容边问道:“你在干什么?”
语气带着几分威严,像是上位者的口吻。
“我还没问你干什么,你倒问起我来了。”玉容气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到这里干什么?是不是不怀好意?”
那太监疑惑:“你不认识我?”
我认识你个大头鬼哦。
除了长得英俊些,我为啥要认识你?
玉容瞧了一眼太监,哼了一声:“怎么?你很有名?我必须认识你?”
那太监反倒笑了。
“你是安嫔身边的宫女吧。我们远远见过几次,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说起来也郁闷,玉容的本尊爬树摔伤了头,宫中大小事情全部记得,八卦也没忘,只不过人的面容都对不上号了。
部分失忆症。
若不是和安嫔在冷宫独处,玉容连安嫔都不认得。
玉容沮丧道:“别提了,前几日在冷宫摔了头,事情倒是记得,人却都不认识了,那个……咱们认识吗?”
那太监再次笑了起来,主动介绍自己。
“也不算认识,面熟罢了,我是昭阳宫梁公公的徒弟小允子,刚进宫不久。”
昭阳宫是朱贵妃的宫殿,朱贵妃是太后外甥女,宠冠六宫。
玉容拱手:“幸会幸会。”
小允子瞧了一眼地上的两个大馒头,语气重新又严肃起来。
“你不是随安嫔在冷宫吗?你爬墙做什么?你这馒头从何而来?”
玉容心中咯噔一声。
这几个问题都不好回答!
待罪嫔妃和宫女是不能离开冷宫半步的,如今自己离开安栖殿,是重罪。
再说这馒头的来路也不好解释!
气势不能输,玉容高声反问:“你鬼鬼祟祟来冷宫,又是干什么的?”
小允子一愣:“我路过冷宫,听到这里有哭声,故而进来看看。”
“路过看看?”玉容开始八卦,“你可知道这里关的是谁?”
“我不知道。”小允子话里带着试探,“难不成你知道?”
知道你个大头鬼哦。
玉容一本正经:“这里关的是冷宫重罪嫔妃,你居然乱闯?你可知贵妃娘娘素来御下很严?还有你的师傅梁公公也是一个宝藏太监……”
小允子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玉容一把拍在小允子肩头:“你傻啊,如果贵妃或是梁公公知道你来冷宫,探望重罪嫔妃,肯定要重责你。”
小允子笑了:“你在冷宫出不去,贵妃或是梁公公如何会知道我来冷宫之事?”
玉容呵呵一笑,欺负我出不去?
“我是没法子告发你,但是你也没法子告发我离开冷宫,如果你去告发我,证明你也来过冷宫。”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谁也别想好!
小允子再次笑了,笑容舒展如冬日阳光,又如玉树花开。
玉容瞧得有些发愣,宫里随便一个太监长得都像朱一龙,真是没天理。
玉容连忙:“万马难追!”
小允子再次笑出声:“万马难追!玉容姑娘真是风趣。不过话说回来,你冒险翻墙来此处,到底是为何?”
都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玉容就不隐瞒了。
“我见这里的妇人哭得凄惨,想来是饿了,特地送两个馒头给她吃。”
小允子弯腰捡起馒头,疑惑问道:“冷宫有这么精细的馒头?”
奶油馒头雕着锦簇的芙蓉花,朵朵娇艳如真,这绝对不是冷宫能享用的。
玉容笑眯眯道:“从前是没有,但是我来了冷宫之后就有了。”
小允子似乎明白了。
“你和管冷宫的太监……君子一言,万马难追了?”
啧啧,后宫一个太监都这么聪明!
“可不是嘛!”玉容笑眯眯承认,“说来也巧,我恰好知道冷宫太监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然后,就小小交易了这么一回。
小允子没有追问,反而赞了一句:“姑娘真是聪慧心善之人。”
心善指的应当是赠馒头之事。
玉容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说了几句话后,小允子笑道:“天色不早,恐贵妃叫我办差,我得离开了,姑娘请自便。”
玉容问道:“好不容易进来,你不进去瞧瞧?”
小允子看了看天边道:“时辰来不及了。”
玉容笑道:“赶紧走吧,你放心,我顾玉容一言既出,万马难追。”
小允子微笑走出冷宫,一个中年老成微胖的太监从黑暗处迎上来,无比恭敬。
“见皇上许久不出冷宫,奴才有些担心,差点便进去寻皇上了。”
出冷宫后,小允子气质为之一变,眉目之间英气勃发。
“朕遇上一个心善的宫女,多说了几句。”
中年太监大惊:“她可发现了皇上的身份?”
小允子摇头,笑容中带了一抹温暖:“她是真不认识朕,朕和她说话,头一点也不疼,可见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太监这才放心下来,问道:“皇上可见到……”
“不曾。”小允子似乎不愿意多说,“回吧。”
那太监瞧了一眼天色,踌躇道:“皇上,贵妃娘娘派人来了好几次,说熬了人参乌鸡汤等皇上……”
小允子摇头:“李成,你让人传朕的旨意给贵妃,今夜朕有国事,留在御书房看书批阅奏折。”
李成躬着身子:“奴才遵旨。”
“后宫的嫔妃们,说的都是些违心骗人的话,朕听了便头疼。”
小允子低声叹气,“听到假话便头疼,这毛病是三日前打雷之时落下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
李成小心翼翼道:“或者奴才传太医过来诊治?”
“不必了。”小允子摇头道,“如今连太医说话,朕听了都头疼。”
李成赔笑:“太医都是捡着无关紧要的说,什么皇上龙体并无大碍,不过偶然小恙,没几句实话,难怪皇上头疼。”
小允子特特叮嘱道:“朕头疼这事谁都不许告诉,连太后也不许说。”
李成忙道:“皇上放心,太后在西山礼佛,此事除了奴才,无人知晓。”
再说了,听到假话会头疼,这话说出去谁信呐?
两人边说边走远了。
冷宫里头,玉容绕宫殿走了一圈,见无人在,不由得低声叫了几句:“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这宫殿名叫安修殿,比安栖殿更破旧,更空旷,好几处窗棱连窗户纸都没有,廊上四处是蜘蛛网。
宫殿杂草丛生,落叶遍地,几丛灌木在杂草中显得瑟缩。
玉容眼尖,只见苍茫夜色中,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趴在灌木丛后窥视自己,眼神满是惶恐。
玉容远远道:“大娘不必惊惶,我是隔壁安嫔的宫女,我今日得罪了汪有德,连累你挨饿了,特给你送馒头来。”
见有馒头,那妇人爬出灌木丛,喉头嗬嗬作响,似哭似诉。
玉容见了她的全貌,不由得一惊。
这妇人满脸全是划痕,看不出本来面目,口不能言,手脚似乎被挑断了筋,只能用肘部爬行,衣裳到处是破洞。
寒冬夜色下,如同鬼魅。
妇人眼中有泪,垂头不言。
见问不出许多,玉容叹了一口气,将馒头放在她的手边,温声道:“天冷,别在外头灌木爬了。”
宫里的灌木多是防野猫、耗子的,许多带着刺,妇人头上便挂着一根枯枝。
玉容怜悯,替她取下来,枯枝上头还有一颗豆大的蓝色果子。
前世玉容虽然是记者,但出身中医世家,在古书上见过图画,这果子叫漆果,虽然无毒,但它的汁液会让人皮肤起红疹。
原来这就是前世只存在于文献中的漆果,没想到古代随处可见。
玉容觉得好奇,采了不少果子,用帕子装好。
那妇人喉头嗬嗬,眼神瞧着果子,连连摇头。
玉容笑道:“你是提醒我,这个不能吃吗?多谢你,我知道这不能吃,我不过是拿了过去研究一番。”
妇人点点头,用嘴叼起馒头,自行慢慢爬到殿内,蜷缩在草堆中,趴着如狗子一般吃着。
玉容叹息了一回,摇摇头回到安栖殿。
安嫔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玉容将小允子的事瞒下,只道:“奴婢过去见到那妇人,手筋脚筋都断了,只能用手肘爬着走,嗓子说不出话,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真真恐怖。”
什么仇恨,何至于此!
安嫔想了想道:“入宫五年,我都不曾听说过此人,或许是前朝犯了过错的人。”
“与其这么惩罚别人,还不如一刀杀了。”
见玉容愤愤不平,安嫔警告道:“在宫里,尤其是冷宫,咱们少打听,少说话,少管闲事。”
经过几日相处,玉容也瞧出来了,安嫔自私、心眼小,凡事只看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实在不是良主。
不过,对NPC要求不能太高。
只要不发布不靠谱的任务。
这就够了。
为了早日完成系统任务,回到从前的世界,玉容对安嫔有求必应。
在玉容精心照顾下,安嫔的身子渐渐好起来。
这七天,汪有德每日送二十个奶油馒头,一斤肉干,倒没有弄虚作假。
七日下来,安栖殿已存了百余个奶油馒头,五六斤肉干。
这一日天气不错,玉容在院子里头捡了一堆干枯的树叶和树枝,又从宫殿角落翻出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火折子。
一通折腾,好容易生着了火,人却弄得满头满身灰扑扑的。
廊下,正晒太阳的安嫔不解:“你在做什么?”
玉容拍了拍灰土,笑道:“馒头放着容易受潮,也不容易保存,奴婢烤一半当馒头干,以备不时之需。”
不能顿顿馒头,得换个口味。
一半馒头,一半馒头干,换着吃!
安嫔吩咐:“今年雪下得早,估计还有好几场大雪,你抽空捡些树枝当柴火。”
NPC的任务,玉容从来不打折扣,爽快应下:“奴婢烤了馒头便去捡柴火。”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到如今的处境,安嫔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回殿内呆坐。
玉容忙里忙外,将馒头用簪子划开,又拿了珠花里头的细铁丝穿好,让火苗慢慢将馒头烤成焦黄色。
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馒头片才烤好。
玉容擦了一把汗,去捡柴火。
安栖殿很大,殿前月台下几棵高大的乔木,周边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灌木和枯草,旁边的三个偏殿,院落空旷,杂草满地。
全都捡了回来,这可以烧火。
弄了整整一堆柴火,完成了安嫔的任务,进度条才缓慢地增长了0.001%。
日常伺候安嫔,进度条越来越缓慢,显然这种日常的任务已饱和。
看着3.14%的进度条,玉容不由得腹诽,这是准备给自己来个圆周率吗?
捶了捶腰背,玉容有些发愁。
进度条停止了闪烁,说明日常伺候安嫔没有进度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正在发愁的时候,突闻安栖殿外头传来取门栓的声音。
安嫔疑惑道:“今日汪公公已经送过膳食,你去瞧瞧是谁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宫女,带着几个小太监气势汹汹过来。
玉容问道:“你们是谁?”
后头小太监冷笑道:“顾玉容,你装什么?难道连听雪姐姐也不认得吗?”
玉容虽然认不出人,但人名记得。
听到听雪两个字便知道,这是荣妃的大宫女。
玉容拱手:“久仰久仰。”
听雪哼了一声:“顾玉容,安嫔呢?”
看着气势汹汹的听雪,玉容分析:安嫔被罚进冷宫,起因是和荣妃争执,打碎了玉观音。
这个时候,荣妃的大宫女过来,必定没有好事。
安嫔从殿内出来,面色冷漠道:“荣妃让你来做什么?”
听雪扫了一眼安嫔,道:“我们娘娘让奴婢来瞧瞧安嫔娘娘的下场。”
后宫干架这么直白的吗?
玉容顿时精神抖擞。
有热闹看了。
安嫔和荣妃都是孟府姑娘,四年前同时进宫。
安嫔是嫡姐,荣妃是庶妹。
从前在孟府,两人关系便不睦。
进宫后,荣妃更得皇帝宠爱,两人的矛盾也越发深刻。
直至十日前,安嫔和荣妃争执,失手砸碎玉观音。
安嫔入了冷宫,荣妃也没讨得了好。
彼时荣妃有孕月余,本是打算晋升为四妃之一的德妃,因为此事耽误了晋升。
玉容寻思着,虽然是同父所生,但一个进了冷宫,一个没了前程,两人这仇恨,和杀父之仇也差不多了。
听雪嘴皮子很利落。
“见到安嫔娘娘在冷宫过得不好,奴婢便放心了,回去必定禀告荣妃娘娘,博荣妃娘娘一笑。”
玉容差点笑出声。
安嫔气得面色发白:“见我进了冷宫,你们一个个都欺负上来了!”
安嫔穿得单薄,一身月青色夹袄,瑟缩着肩膀,而听雪翠绿的大袄子上头带着毛领子,手捧铜炉,被小太监们簇拥着,气势生生压了安嫔一头。
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小主在惩罚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