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斩后奏,圣上就是想要藏私,也要他能藏得住。
程子安将望远镜的来历与功用说了,“用在打仗,行船上非常有用。”
圣上神色十分慎重,道:“既然如此,此物甚为重要,绝不能被南夷等得了去。”
程子安心道果真如此,笑了下,道:“圣上,望远镜简单得很,南夷海商中,肯定也早就有了。”
圣上懊恼又失望,道:“这等宝物,怎地不先上贡,这些该死的海商,肯定早有异心。”
程子安无语至极,淡淡地道:“圣上,臣向来主张,大周的繁荣,离不开百姓的智慧。望远镜的出现,是因着有实际的用处,方便他们行船,应当大力奖赏他们的发现,鼓励他们的创造,并且用于民,促进农商等发展。若非如此,再厉害的发现,也只是放在库房的一件死物。”
圣上斜了程子安一眼,狐疑地道:“你就得了这一只?”
程子安坦白地道:“有两只,一只送到了云州府的学堂里面去,让他们学习钻研。”
圣上虽懊恼,终究未责备程子安,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宝物不用就是死物,而且他要是自己藏着不拿出来,自己也无从得知。
包袱里其他东西,都是一些小物件,比如司南即指南针等。
圣上拿起指南针,笑道:“海上行船,也要看风水?”
程子安就知道圣上会如此以为,天象等皇家一直不允许民间钻研,生怕被窥破了天机,影响到了帝王的统治。
“圣上,海上行船,并非要测风水,而要测风向,天气,方向等。在天气好时,用牵星盘比较精准,星象比较有实际用处。”
圣上大骇,“星象?”
程子安见到圣上的反应,感到既好笑又悲哀,面上却不显,静静道:“就是星象,熟练行船的船工都会观星象,天气等等,天虽神秘,却也有规律可言。日升月落,四季变换,皆为天时的日常变化罢了。”
圣上紧握着指南针,神色变化不停。
帝王自称天子,如此一来,就是一场笑话。
程子安没继续碰触圣上心中的底线,道:“行船不易,遇到了天气不好,避不开风浪,命都会没了。他们拿自己的命,日积月累得来的经验。就像是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一样而已。”
他们就算窥得了一二天象,也不敢拿出来说事,圣上勉强安慰了自己,拿起了海道舆图展开看了起来,边看边问:“这里是何处?”
程子安仔细解答着圣上的问题,到了午饭时辰,圣上留了他用饭,饭后也不歇息,继续问了下去。
圣上以前当皇子时,领兵打仗只走过陆路,所到之处不多。随着程子安的解答,圣上仿佛走遍了他的天下,心头涌动起的激情,久久不散。
直到程子安提出,各州府的对商户运送粮食菜蔬肉食等减免关口税时,圣上脸上挂着的笑,被揭了下来:“这笔赋税可不少,户部国库本就吃紧,要是减去,岂不是更是雪上加霜?”
程子安有条不紊答道:“首先,商贸的发展,来自于流通。商人做买卖,除了经营税,各州府一直设置关口,对商队征收赋税。其中,商队有势力的,稍许交一些就过去了,没势力背景的,则要如实缴纳,说不定还得向官员进贡。商队肯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部分成本,要摊在购买的客户头上。菜蔬果子肉食,这些东西溢价太高,有几人能买得起?商队不做赔本的买卖,赚不到钱,自然会放弃买卖。余下在做的,便是能赚到钱的商队。商队能赚到钱,肯定是本钱低,路途运力支出都相同,能省的,则是路途上所缴纳的赋税。臣看过户部关口征收的赋税收入账目,可以说少得可怜。朝廷取消这部分的征收,对户部国库的收益影响,微乎其微。”
圣上想到京城这一年多的变化,点点头道:“倒也是,本钱低,货物多了,价钱自然会下降。”
程子安道:“若是取消各州府的关口征收这笔赋税,改成收取定额的经营税,商队能赚到钱,也有了动力,会有无数的商队冒出来,竞争大了,商队也会削尖脑袋去想法子,如何提高新鲜菜蔬的保鲜,如何改善车马,让其行驶得更快更平,保证赚更多的银子。各地的物品能得到流通,经营税随之也能增多,能覆盖原先各州府设关收取的关口税,百姓也多少能赚到些钱。果蔬肉食,乃是人活着的必须。对于不缺吃穿的有钱人来说,并没有多稀奇,对吃不饱饭的百姓来说,自是不同了。百姓活下去,活得好,才能给大周创造更大的收益。”
圣上听到户部能收到更多的钱,心里就已经同意了□□成,道:“你到时候拿一份详细的计划上来,让政事堂一并决议。”
说到政事堂,圣上停顿了下,抬眼看向程子安,道:“你在户部的功绩有目共睹,此次你回京,本该给你赏赐,我前思后想,政事堂如今只得两个相爷,不若擢升你进政事堂当值。你到底年轻,树大招风,其余的赏赐就免了。”
程子安差点啊哟出声,这就入政事堂为相了。
他是同意,还是拒绝呢?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谢了恩, 坦白自己先要考虑:“臣不敢欺瞒圣上,户部尚未稳定,臣恐一旦离开, 户部会变成如何, 就算是政事堂,也不能处处插手。另一件事则是, 臣以为, 大周的政事堂, 有两位相爷已足矣。”
圣上沉吟了下,道:“户部倒是一个问题,不过政事堂方面,你无需担忧,何相去年摔了一跤, 伤到了筋骨,腿未能养好,走路时左右腿一高一低,很是不便, 他早有致仕之意。若你升任政事堂,我就允了他的请辞。”
程子安惊了跳, 何相今年只有五十三岁, 行伍出身身子一向硬朗。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医疗落后的大周,仅仅是伤到了骨头, 几近等同于残疾。
圣上见程子安神色疲惫, 赶路回京来不及歇息, 在承庆殿回了一天的话, 天已经渐渐暗沉, 便让他先回了府。
秋季的京城是一年最美时节,深秋亦如此。天气尚不算寒冷,树叶金黄,入了夜,街头巷尾还人来人往,像是再与寒冬晒跑,拼命赶在凛冬来临时出门及时行乐。
程子安到了锣鼓巷口就下了车,让莫柱子先赶车回去,他一路沿着巷子走回去,感受着难得的安宁。
宅子里的灯火隐隐透出来,与天上的星星为伴,巷子里落叶缤纷,不小心踩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隔着院墙,有顽皮的孩童在追逐笑闹,伴随着妇人含笑的呵斥:“小虎子,快别跑了。仔细吃肚皮的凉风。”
程子安驻足听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变成了深深的惆怅。
锣鼓巷靠近皇城,这一带的宅邸都是深宅大院,住着达官贵人。
这里的人间烟火,不是寻常的人间烟火。
这一次出门,程子安看到的贫瘠,落后,愚昧,悲惨,太多太多,多得他以为自己会麻木。
可惜并没有,他变得更加的愤怒,坚定了他要革新的决心。
在面圣时,程子安在圣上面前所言的顾虑,并非是委婉的托词。
县官不如现管,哪怕同在中枢为官亦一样,程子安入了政事堂,对户部的差使,他可能管上一些,不便也无法处处插手。
户部继任的尚书,也是一个问题。
对于户部以后的发展,只要继任者按照原来拟定的计划,继续实施下去即可。
实际上,朝令夕改,新官上任三把火屡见不鲜。继任者很重要,不需要太过聪明,忠厚脚踏实地就够了。
方寅勉强够得上这两点,只他的资历实在太浅,除了这一点,方寅还欠缺为政的经验,尤其是在地方的历练。
从下往上看,比从上往下看,能看清楚更多的东西。
户部掌管天下财赋,程子安有许多未尽之事,他还有自己的私心,要通过掌控赋税,倒逼圣上与官员不得不答应士庶一体纳税。
一路思索着,程子安到了大门前,老林迎出来,高兴地比划着见礼。
程子安与他笑着打了招呼,进门刚绕过影壁,一团香香软软的小东西扑了过来,惊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慌忙伸出手抓住了。
崔素娘紧跟在后面,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嗔怪地道:“囡囡你这个淘气的,一个不留神,她就胡乱跑了。”
程子安叫了声阿娘,再低头看向拽住他裤腿,仰着小脑袋好奇望着他的囡囡。
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雪白的脸颊,像是以前吃的白糖糕般胖嘟嘟。
程子安被她看得心头一软,温声与她打招呼:“囡囡,你可还记得我?”
囡囡很是实诚,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脆生生问道:“你是谁?”
崔素娘上前拉住她,道:“这是表叔,姨祖母同你说过,表叔与姨祖父出去去忙了,今朝就回回来,囡囡都忘记了?”
囡囡忙得很,先是奶声奶气叫了声表叔,再拉长声音哦了声,最后干脆地道:“忘了。”
崔素娘哭笑不得,程子安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捏她的胖脸蛋,囡囡慢了一步,歪着脑袋躲,哎哟连连:“捏坏了,流口水!”
两岁多的小姑娘,口齿清楚得很,就是到底小了些,说急了口水就喷了出来。
囡囡爱美,赶忙抬起小胖手捂住了嘴,扭着胖身子蹬蹬瞪跑了。
崔素娘跑不过囡囡,赶忙让云朵追了上去,爱怜的目光紧追着囡囡不放,走了几步之后,后知后觉转头打量着程子安,评价道:“与你阿爹一样,黑了瘦了。”
程子安笑道:“无妨,圣上给了我珍珠香脂,我与阿爹拼命抹,早些白净回来就是。不过,阿娘是越来越年轻美貌,现在跟阿爹走在一起,不知内里的人,估计会以为阿爹另取了美娇娘呢。”
崔素娘下意识抬手抚脸,又作势要揍他,笑骂道:“打小就爱胡说八道,都是做一朝尚书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程子安轻轻揽住崔素娘的肩膀往屋里走,义正言辞道:“无论我长多大,当了多大的官,难道就不是阿娘的儿子了?”
崔素娘说着是是是,慈爱地道:“累了吧,快回去去洗漱洗漱,出来吃饭歇息。”
母子俩一道沿着回廊走到正屋,阿乔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对着程子安见礼,叫了声表哥。
程子安颔首回礼,不经意打量着阿乔,经过一年多的修养,她胖了些,眉眼疏朗,神情温婉,大致恢复到了程子安初见她时的模样。
崔素娘夸道:“阿乔的饭菜做得好,这些时日她在府里忙着做衣衫,去灶房做茶饭,我与囡囡的衣衫鞋袜,都是她所做,穿上去妥帖舒服得很。”
阿乔抿嘴笑,谦虚地道:“我的针线茶饭只能称得上粗通,姨母怜爱,不嫌弃罢了。”
程子安知道崔素娘夸赞阿乔,是在给她壮胆打气,看到她能坚强起来,他自是跟着夸赞,眼前不期然出现了那抹血红。
同人同命,会有不同的结局,遇到的人很重要。
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在深陷绝望深渊的时候,能得贵人拉一把,结局就全然不同了。
程子安很快就下了决断,他要做拉扯天底下深陷绝望,穷困百姓之人,就算拉不出全部,能拉多少是多少。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用了饭,囡囡自己吃得一身的饭菜,阿乔与乳母陪她下去更洗,程子安陪着崔素娘与程箴吃着茶,闲谈道:“阿娘,以前我与阿乔说过去云州府之事,她这一年多来恢复得很不错,可有与你提过此事?”
崔素娘道:“阿乔同我提过一次,不过她懂事,知道忙,顾不上安排她,就没再问了。我舍不得阿乔,她去云州府,囡囡该如何办?”
阿乔去云州府,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去织造学堂学习,赚的工钱,雇不起看顾的乳母。
崔素娘自是可以给她出这份银子,但是阿乔在府里,抢着做仆人的活计,就是念着还不清他们的恩情,不好意思吃白食。
程箴道:“不若囡囡就留在京城,云州府虽有闻山长耀光他们在,囡囡还小,又调皮,片刻都离不得人。阿乔一个妇道人家,身边带着囡囡,总会有那长舌的会说闲话,阿乔是有苦往肚子咽的性子,到时别积出病来。”
崔素娘赞同点头,“我见阿乔好了起来,曾想着将她留在京城算了。可京城到底不比云州府自在,我都想念当时在云州府做事的时光。要不是有囡囡在,我都得憋出病来。”
程子安思索了下,道:“阿乔是要自己变强,先要在云州府站稳脚跟,她过得好了,才有余力照顾囡囡。囡囡先留在京城,待她大一些,再送去阿乔身边就是。”
崔素娘看了眼程子安,神□□言又止。
程子安无奈道:“阿娘,你有话尽管说就是。”
崔素娘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我想将阿乔收为义女,你也没有成亲娶妻的意思,干脆将囡囡记在自己的名下。囡囡如今连个大名都没有,借着你的名头,陈氏不敢找上门,旁人不敢说闲话,她们母女就能安生了。”
程子安眼角抽搐了下,天将妹妹,白得一个女儿,令他心情一时很是复杂。
不过崔素娘说得是,囡囡的出身可怜,父氏那边说不清道不明,阿乔还年轻,以后会如何选择,程子安都遵从她的意愿。
崔氏作为舅家,崔武崔文年纪大了,崔耀光等表亲,都有自己的一大家子,阿宁前途未卜,阿乔母女,还是他们有能力,方便照顾。
既然如此,不若在明面上给她们一份保障,待囡囡长大,能否挣脱出身,待以后再议。
程子安道:“阿娘,囡囡是阿乔辛苦生了下来,只怕他舍不得。先要同阿乔商议,看她的意愿。”
崔素娘高兴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将阿乔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囡囡也始终是她的骨肉,都是一家子,平平安安最为重要。”
程箴见崔素娘起身要出门,忙叮嘱她道:“素娘你莫要急,要同阿乔好生说,别吓着了人家,最后答应是答应了,却落了一肚皮的委屈。”
崔素娘只白了他一眼,风风火火离开了。
程子安笑出了声,程箴瞪着他,旋即也失笑摇头:“你阿娘是越发厉害了,不过看她精神头十足的样子,我倒是放心得很。”
程子安戏谑地道:“阿爹,说不定你要当祖父了,心情如何啊?”
程箴没好气道:“我这个祖父,早就该当了,到现在才当成,你以为我心情该如何?”
程子安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很快就面不改色转移了话题:“阿爹,圣上打算升我进政事堂。”
程箴瞠目结舌望着他,好半晌后才激动地抚掌大笑,万千言语,皆化作了两个字:“好,好!”
程子安慢悠悠道:“我没打算同意。”
程箴喜悦的笑,倏地僵在了脸上,难以理解问道:“为何?”
程子安双手一摊,道:“不划算。我先要稳定住户部,让方寅外放为官,去地方历练。他能接手最好,无法接手,我也会注意到其他的官员。天底下的英才不知凡几,总有如章尚书,闻山长他们这般的读书人。”
程箴松弛下来,道了声也是,“你这一年多都未在户部,户部的根基尚不稳,多在户部几年,待稳定之后再升也不迟。”
程子安笑道:“阿爹,你就没想过,错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我以后再也升不了?”
程箴很是洒脱道:“升不了就升不了,你升不了,要是别人升了,大周的气数也就尽了。”
程子安哈哈大笑,“阿爹比我还要狂妄啊!”
程箴瞥着程子安,淡淡道:“这一年多时日,你我几乎走遍了大周,底下州府情形如何,百姓过得如何,我敢说,朝堂所有的官员之中,再也没有比你我清楚之人。他们有那个本事将大周变得强大,早就做出来了,岂会让大周糜烂至此。”
程子安盯着程箴,认真问道:“阿爹,你可想自己出仕为官?要是你有这个想法,可以去报考春闱。”
现在圣上依然爱好美,雅致,不过随着他上了年纪,较之以前要松泛些,参加春闱的考生中,曾出现过一只眼睛失明的考生,他也没有追究。
程箴脸上的疤痕,也就算不得是大问题了。
程箴被问得一愣,怔怔失神望着灯盏里摇曳的烛火。程子安从侧面看去,他清瘦,就显得尤为棱角分明的下颚,冰冷锋利。
“不想。”半晌后,程箴终是答道。
“看到你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我曾有片刻想过,要是换作我自己,该是如何。”
程箴自嘲地笑了声,“我大抵如章尚书那般,要不一辈子郁郁不得志,要不就随波逐流,像是以前明州府的赵知府那般了。子安,我的果决,勇气,远不如你。现在我上了年纪,身子也比不过年轻时,当好官,不仅是劳心,还要劳力。还是你在前面打拼,我替你搭把手就是了。”
程子安点着头,“好,阿爹愿意如何就如何。”
程箴笑看着程子安,长长叹道:“子安,你太辛苦了,万万要保重啊!”
程子安的确辛苦,他累得全身骨头都发软了,撑着坐起身,与程箴道了安,回屋去换了身衣衫,倒在久未的床上,沾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饱睡一觉醒来,程子安恢复了九成的精神,进宫当值。
程子安先去了政事堂问候何相,看到他起身走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样子,忙急着上前两步,佯装不悦道:“何相,一年多未见而已,就拿我当外人了,竟然还亲自迎出门!”
何相哈哈笑着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看我腿脚不方便,不忍心让我走路,又不好劝我,怕戳中我的心事。你放心,我心里是有些疙瘩,可我总不能朝着谁都撒气,那不得将人都得罪光了。”
他朝程子安挤挤眼,道:“我只对看不顺眼的撒气,我好歹是相爷,加之腿脚不便,就是御史台那群讨厌鬼,也只能硬生生受着。”
程子安见何相虽然走路起来比较吃力,精力尚可,心下稍安,他还能顶几年。
两人说了一会话,程子安就告别去见了圣上,回禀了自己的打算。
圣上听罢,允了程子安的请求,“行,你就在户部再历练两年,政事堂那边,王相多担待些,何相再撑撑,撑不过多歇息就是。”
程子安如愿留在了户部,开始着手他的革新。
海运彻底打通,造船业得以蓬勃发展,同时也带动了河运,海河的发展,将南夷远远甩在了身后。
扶持农桑的同时,鼓励民间商贸发展。户部国库的赋税,固定一部分支出,用来打造精兵,水师。其余部分,用以发展学堂,着重建立蒙童班,专科学堂。
匠人的地位,得以空前提高,有了他们改善工具,大周的官道,河道的疏浚修筑,不再如以前,只靠着民夫下死力服徭役没日没夜干,省事省力了许多。
云州府种植芋头经验,并未冒进在所有州府种植,只在土壤天气合适的州府推行,最后发现气候炎热地区,也就是靠近南夷的州府尤其高,在这个州府,见缝扎针种满了芋头。
南夷有样学样,朝廷下令,一半个耕地都拿出来栽种芋头。不过,第一年收成尚好,第二年产量就下来了。
难以不同于大周,大多州府气候都炎热,芋头不好存放,收得的芋头,腐烂得很是快。所幸百姓想了法子,将芋头煮熟,切块晒干保存。
南夷向大周学种芋头,大周也学了他们的芋头保存方法。不过大周的天气不如南夷的炎热,也有些没晒干晒透的芋头,发霉坏掉不少。
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东西,皆要经过验证学习,就好比大周芋头的种植成功,程子安在云州府摸索了许久,迄今都不敢全面推进。
南夷那边根本没弄明白,就敢拿出一半土地来种芋头,纯粹属于是急功近利。
随着南夷老皇帝的日渐苍老,太子与楚王两人之间的斗争,大周斗得还要厉害百倍,朝廷百官忙着站队,顾及不到其他。
天公不作美,闹了几场洪涝灾害,粮食欠收,惹得民众怨声载道,民乱四起。
攘内先安外,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南夷与大周边境,起了大规模的冲突,榷场被毁,签订的合议被撕毁。
边境的战况消息,火急火燎送进了京城。
圣上大怒,紧急召了朝臣商议。
朝臣们分为了两派,关于战还是和争论不休。
程子安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争执,不发一言。
御史台的林御史中丞坚决要战,他吵得面红耳赤,余光瞄到程子安在那里抠鼻子,气得直接点着他道:“程尚书,你怎地不吭声,你这个时候怎能装哑巴,你的意见主张呢?”
程子安呵了声,他没主动招惹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人敢来挑衅他!
作者有话说:
林中丞跳脚了, 义正言辞若沫横飞嚷着:“程尚书,你怎地不做声,大周有难之际, 你却做起了缩头乌龟, 平时你可不这样,难道你心里有见不得光之处?”
朝臣都一起看向了程子安, 连圣上都疑惑地看向了他, 有人小声嘀咕道:“当年与南夷的合议, 可是程尚书一手促成,谁知道他与楚王私下可有往来,达成了什么勾当。”
林中丞更加得意了,御史台与程子安积怨已久,他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沉声道:“程尚书,你可有辩解之言?”
程子安面不改色,干脆直接回了他一个字:“呸!”
有人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林中丞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气得快要晕过去, 大嚷道:“好你个程尚书......”
程子安抬起手, 猛地往下一挥,林中丞的话,被他的手势悉数拍回了喉咙里, 噎得他翻了个大白眼。
“林中丞, 打仗的话, 你去前线冲锋可好?”
林中丞呛了下, 怒道:“打仗自有官兵, 彼此各司其职,何须我去冲锋陷阵,程尚书此话,说得太没道理。”
程子安淡淡地道:“林中丞原来只是出个嘴皮子,空有一腔报国志就可。反正又不需林中丞受伤,丧命,也不需要林中丞出军饷粮草,林中丞只需在京城平安之地,大放厥词即可。”
林中丞气得嘴唇都直打哆嗦,支持打仗的朝臣看不下去了,上前帮腔道:“如此说来,程尚书是主和?”
圣上一直冷冰冰看着他们争吵,此时更是紧紧盯着了程子安。
程子安并没回答,反问道:“南夷究竟为何要出兵打仗,你可曾知晓了解?”
“南夷敢出兵打仗,无非是觊觎大周的疆土!”
“我大周的疆土,岂能让这些南蛮子占了去!”
“啪啪啪!”
程子安对着他们的慷慨陈词,缓缓排起了巴掌,“好气节,好,好!”
假惺惺赞叹完,程子安讥讽地道:“原来只靠着激情壮志就可以打胜仗啊!真是令人佩服得紧,既然诸位的激情壮志这样厉害,不若你们以后不用穿衣,不用吃饭,就靠着激情壮志活下去,如何?我瞧着你们的嘴皮子厉害得很,文能定邦,武能退敌,绝不能浪费了,诸位还是去前线,将南夷兵挡回去,让他们不战而败!”
林中丞被骂得毫无招架之力,手指点着程子安,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没晕厥过去。
程子安小小的还击了一二,懒得与他们计较,认真追问道:“南夷在这个时辰,出兵的缘由,兵力如何。大周的兵力如何,打仗所需的军饷粮草几何,将要面临的死伤,大周派何谁做统领,你们可曾皆考虑过?”
接到了前线的战报,大家都群情激奋,未曾考虑到太多。
程子安的问题一出,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的朝臣,这时都一致不做声了。
端郡王沉吟了下,道:“程尚书所言之事,还需弄清楚之后再议。不过,程尚书身为户部尚书,致力于革新,听程尚书言外之意,户部却如以前一样穷,程尚书这些年的革新,莫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端郡王与瑞郡王各统领一派,他们之间只谈对立,从不顾事实如何。
这些年程子安革新户部,许多官员因此利益受损,顺着端郡王的话,明里暗里指责起了他。
“程尚书,户部的银子粮草,究竟去了何处?”
“程尚书,你革新户部,精简兵力,现在南夷打了过来,你却问派谁出兵,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错!”
程子安神色自若,道:“端郡王既然问到了这里,我就不得不答了。仅端郡王一年的俸禄,就占去了燕州府半年的赋税。赋税钱粮究竟到了何处,户部为何依旧穷,可还要我更详细回答?”
端郡王脸色变幻不停,聪明地不说话了,瑞郡王悄然椅背里靠,其他的朝臣官员,无论怀着何种心思,此刻都紧闭上了嘴。
大殿里难得落针可闻,圣上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户部的账目,程子安每个月都会呈到御前,陈述革新之难。
户部的钱粮,究竟用到了何处,圣上最清楚不过。
程子安呕心沥血革新,填补户部的窟窿。只是官员们的薪俸,以及他们享受到的各种权利,拧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拼命挖着大周的根基。
要不是程子安力挽狂澜,大周早就被蛀空了。
程子安提出的问题,针针见血。
打,如何打?
大周承平日久,能打仗的将领,去世的去世,老的老,像是何相这种还健在之人,也多年未曾领过兵了。
圣上清楚,精兵更不是问题,若不是他主张精兵,省出来的军需粮草,借着海运拿去成立了水师,南夷估计已经借着海道,打进了燕州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从何而来,户部情况圣上一清二楚,能挪动的,就是官员的薪俸。
圣上起身离开,召了几个重臣前去御书房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