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认真问道:“老师,你可问过大师兄,闻承他们可愿意?”
闻山长沉下脸,道:“闻氏既然享受了权势,拿了百姓供奉的俸禄,该还回去,回报他们一二。他们要是不愿意,就不配做闻氏人!”
作者有话说:
云州府的宅邸便宜, 崔素娘寻了一间五进的院落,宅邸半新,屋子里家什齐备, 一个月的赁金也不过十两银子, 比起京城的价钱自是天壤之别。
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油盐酱醋都已经准备妥当。眼下天气还冷得很, 炕烧得暖烘烘, 闻山长进屋就满意不已, 道:“这里还不错,时辰尚早,子安,我们去府学走动走动。”
林老夫人指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淬道:“都快天黑了, 云州府不比京城的天气,冷得很,你一把老骨头,歇一歇再去。”
闻山长绷着脸生闷气, 倒是闻绪难得道:“阿娘,阿爹不放心, 我陪着他一起去, 阿娘放心就是。”
徐氏与崔素娘在一边说话,闻言忙起身去拿外氅,拉过端坐在那里的闻承道:“阿承你也去, 以后你要去上学, 早些认路也好。”
闻承与闻绪生得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脾性也像, 听到徐氏发话, 便起身默默跟在了闻绪身后。
林老夫人不稀得看几人,走过去与崔素娘说话了。
程子安忍着笑,赶紧去吩咐备马车,闻山长在后面喊道:“就骡车,我们带来的马车,马都卖掉,换骡子。”
程子安劝道:“老师,你们的马在京城买得贵,在云州府卖得便宜。而骡子在云州府反倒卖得与京城差不离,这一买一卖,要亏掉不少银子,还是留着吧。”
京城权贵富绅多,买马的人多,马向来卖得贵。而云州府只有府衙官员与大户人家用得起马,马卖得便宜不说,还不好卖。倒是比马便宜的骡子,买的人多一些。
从骡马市的方面来看,就能大致知晓云州府的现状。
闻山长稍微沉吟了下,道:“那罢了。唉,我走了大周的十余个州府,云州府的穷困,算是数一数二,比明州府要差远了。”
程子安笑道:“既然老师已经知晓,那我就放心了,等下看到府学,不会骂我骗你。”
闻山长虽嫌弃程子安敢吓唬他,等他到了府学时,还是大开眼界。
府学占地约莫有三亩左右,学舍与课室的院落半旧。与明州府不同,全属于官学,并未开设蒙童班。
眼下全府学共有学生三十七人,分为两个班上课,加上被教谕罢免成夫子的万夫子,授课夫子共计十人。
闻山长指着空置的课室,问道:“竟没人前来读书?!”
程子安苦笑道:“老师,府学学生算多了,如原来的党山县,连县学都没有,因为没生员。底下的村子,好几个村才有一个私塾,私塾要束脩,笔墨纸砚,他们花不起,认得几个字就不再读了。村子没人继续进学,县学只靠着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子弟去读,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人。县学的夫子也不过尔尔,真有钱的,干脆将子弟送入府学读书。府学的学生,已经涵盖了底下县的生员。”
闻绪与闻承在一旁听着,两人看上去一脸茫然。尤其是闻承,悄然朝闻绪靠近,嘴角下撇,仿佛要哭了。
眼下府学正值下学的时候,从课室出来的学生,无论精神面貌,还是年纪,与他在京城的学堂上学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学生们好些都到了蓄须的年岁,他们裹着厚厚的衣袍,袖手躬身三三两两经过。
闻山长叹了口气,道:“穷,读不起书。读不了书,只会更穷,好比是老驴拉磨,转圈打转挣脱不出来了。”
程子安还有些打算,道:“老师,我们回去再聊。”
闻山长点点头,一行人回到了宅子。晚饭已经备好,崔素娘与徐氏帮着安排上菜,大家熟不拘礼,共坐一桌热热闹闹用了饭。
饭后略坐了一会,林老夫人累了,徐氏与崔婉娘陪着她回院子去歇息,闻承懂事地回了自己屋子去温书。
闻山长与程子安程箴闻绪几人去了书房,长山送了茶水进屋,程子安上下打量着他,笑道:“长山,恭喜恭喜。上次我没在京城,没能吃你的喜酒,等你当爹的时候,喜蛋可不能少了我一份。”
长山已经脱籍,娶了原来邻居自小认识的姑娘,妻子如今在林老夫人身边做事,夫妻两人一起到了云州。
两人在明州府学的时候就熟,成亲时,程子安托闻山长给了他一份贺礼。
长山躬身道谢,打趣道:“我的喜酒程知府外放在外,吃不上。程知府的喜酒,我无论如何都会赶来。”
程子安白了他一眼,道:“长山变坏了。”
长山赶忙放下茶水退了出去,程子安见闻山长与闻绪都一并看着他,不禁摸了摸脸,道:“我脸上开花了?”
闻绪难得笑起来,闻山长不客气道:“你都及冠了,字没取,亲事未定。正好你阿爹也在,府学的事情先放一边,先说说你的事情吧。”
程子安怪叫:“我能有什么事情,老头儿,我没有字,都是你的错。谁叫你不给我取。”
闻山长呵呵,抚须道:“你休想趁机转开话头,字小事一桩。无疾,你也说说看,他的亲事,你与崔娘子究竟如何考量的?”
对于程子安的亲事,程箴与崔素娘私底下也担忧过。
程子安一直言明,不要管他的亲事,随着他进京考科举,进入仕途,升官贬谪,一路波折不断,他除了忙得不可开交,还压力重重。
作为父母帮不上半点忙,他们也就没再给他添麻烦,委婉推了许多上门说亲的媒婆。
程子安的亲事未定,对于程箴与崔素娘来说,其实也是一块心事。既然闻山长已经提了起来,程箴便顺便道:“子安,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的?
程子安向来认为,爱太稀缺,比权势,金钱还要难得。
他曾经心动过,那双如春雨一样的双眼,不期然,毫不讲道理闯了进来,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可惜,错过了。
人生太多无常与失去,程子安不想将就,也不想为了绵延子嗣而成亲,对他,对姑娘,都是一种伤害。
程子安想笑,这时却莫名地悲伤,他难得笑得很是勉强,道:“阿爹,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以后说不定会身陷囹圄也是一方面,我就是不想成亲。”
程箴看着程子安,只叹息了一声,便未再说话。
闻山长皱眉,道:“你阿爹只你一个独子,你不成亲,程氏一脉岂不是断在了你手?”
程子安道:“拿祭祖来说,兴许记得祖父,曾祖父的名讳,高祖父的大多都已经忘了。至于香火这些,我向来有个疑问,祖宗要享受香火供奉,可是就表明他们不会投胎,再也无法转世为人?不然的话,比如你我现在,以前定当也是谁的祖宗,现在我们可有享受到后辈供奉的香火?”
几人听得瞠目结舌,闻绪最先回过神,不断点着头道:“我觉着子安说得是,祖宗是如何享受到了香火供奉,是鬼魂的话,就是投不了胎。投不了胎,就成了孤魂野鬼。至少我们都再转世为人,还是吃人世的吃食香,晚上的芋头扣肉就美味得很。”
闻山长气得胡子都扬了起来,偏生闻绪向来严肃,只管自己沉吟琢磨,他想骂,等于是浪费唇舌。
程箴无语至极,可是他想辩驳,又不及程子安的诡辩之才,就瞪了他一眼,干脆低头吃茶了。
闻山长缓了缓气,道:“我与你说不清楚。关于亲事,乃是你人生的大事情,你得好生考虑,莫要当做儿戏。”
程子安笑眯眯道:“老师,我的字呢?”
闻山长唔了声,道:“你的字,待我好生给你寻摸寻摸。”
程子安道:“就叫无常如何,人生无常,黑白无常,索取贪官污吏的狗命!”
闻山长想骂他,一时又没了力气,便道:“还是说正事吧,懒得与你费工夫。”
程子安插诨打科,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正事,认真道:“老师,云州府不比明州府,府衙的确没钱,现在要考虑的事情,还是如何让百姓勉强填饱肚皮。先前圣上来了旨意,要云州府今年必须交钱交粮,不能再向朝廷伸手。我杀了几头肥猪,得了些钱,都用在了修水利,买粮,耕牛等事情上。眼下对于读书这一块,的确顾不上。不过,我还是打算在府学开办蒙童班,幼童,才是大周的未来。”
闻山长沉吟了下,道:“蒙童班你打算收多少学生?眼下府学的夫子可够?”
程子安道:“蒙童班顶多三五十人,如果蒙童来了府学读书,城内的私塾就收不到人了。原来的夫子,可以经过考核后,合适者聘用到府学来教书。其余各县应当也有有学识之士,夫子可以向全州府招取。这仅仅是府学,底下的县学,也要开设起来,招收蒙童学生。底下县的蒙童,只要经过考核,就可进县学读书,免收束脩,提供笔墨纸砚书本。府衙这边,我会挤出一部分钱出来,承担这部分的支出。为了公平起见,不让各县有权势的人家占去了蒙童名额,要劳烦老师与大师兄,还有阿爹一起前去,亲自监督考试。”
闻绪道:“照着子安的意思,要收穷人家聪慧的孩童进蒙童班读书。穷人家的孩童,爹娘大字不识,他们也目不识丁,如何能参与考核?”
程子安道:“无需得识字,答题,只看人。总有聪慧伶俐的孩童,端看起说话的口齿,以及反应敏捷即可。”
闻山长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如你所言那般,九成九饭都吃不饱,人脑子都转不过来,哪读什么书。总还有那么一两个苗子,不能被埋没了。”
程子安叹道:“慢慢来吧,仓禀实而知礼节,莫过如此了。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在府学,开办工科。”
闻山长不解道:“工科?”
程子安点头,解释道:“教织布,养蚕,修路筑桥,水利农商方面的工科。学这些,一定要懂算学,也没有能教他们的夫子。就先从织布,蚕桑教起,招手女学生。我翻过了地方志,以前云州府能种桑,一是赋税过高,二是缫丝,纺织的技艺不行,织出的丝绸质地不佳,渐渐就没人再种了。云州府也没别的产出,只能从蚕桑上入手,增加收益。至于织娘等,明州府多,我打算写封信回去,请舅舅他们帮忙介绍。”
闻山长对于男女学生方面倒无疑义,世家大族的娘子们拜名师学习琴棋书画等等,并不鲜见。
可是,她们并未正式进入学堂。
闻山长道:“招收女学生,骂名非议定少不了,我担心会遇到阻拦。”
程子安道:“这方面我已经考虑过,骂名非议我不怕,家中拦着不让她们出来学习才是麻烦,所以女学生并非只招收年轻娘子,成亲后的妇人一样可以进学。教授她们的先生也是女子,遇到的阻碍就小了。”
闻山长放了心,道:“起初定有困难,遇到事情了再慢慢解决。云州府穷了这些年,除了粮食之外,必修要有能赚钱的路子。”
闻绪听得津津有味,挠了挠头,憨笑道:“先前我看到府学的模样,心里着实有些不情愿,一时难以接受。子安竟有这般多的打算,现在我不但放心了,还挺期待,看到云州府兴旺蓬勃的景象。”
闻山长勒令闻绪前来,虽说父命不可违,到底心不甘情不愿,肯定做不好事。
闻绪不是藏着掖着之人,听到他这般说,程子安暗自舒了口气,大师兄这边就搞定了。
兴旺蓬勃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程子安伤神的尚有一大堆。
便宜的笔墨纸砚在何处?
懂算学水利的夫子在何处?
源源不断,承担这部分支出的钱财,从何处来?
作者有话说:
府学的事情由闻山长闻绪程箴一起忙碌, 程子安则开始着手春耕。
今年的春耕,比起往年不知热闹几何。
首先是水利沟渠已修通大半,种子耕牛农具到位, 夜香行已成过去, 粪池里装满了便宜买来的粪肥。
其次,今年除了种植春小麦外, 还要种植芋头。
芋头的种子不多, 加之空地少, 能种植约莫不到一亩地。
如果伺候得好,按照去年的产量,一亩地能产八百斤左右的芋头,相当于两亩多地的小麦,家家户户都将期望放在了芋头上。
不过, 府衙有令,必须在种植好小麦之外,再种植芋头。
因为第一年广泛种植,若是收成欠佳, 最后小麦疏于照看,两头落空。
其实不用府衙特别强调, 百姓心里自有衡量。
芋头大范围种植, 前所未有。种芋头伤地,且芋头难以保存,靠着种地糊口的百姓最爱惜土地与粮食, 他们不敢轻易放弃千百年来主要的粮食。
除此之外, 云州府的百姓还面临着一大喜事, 就是家中的孩子, 无论识字与否, 皆可去参加考核,进入县学或者府学读书。
县学的束脩笔墨纸砚全不要钱,府学则是免取束脩,笔墨纸砚自备。
按理说府城的百姓该心生不满,毕竟县学都有笔墨纸砚,府学为何不给?
不过,他们来不及埋怨,因为府学的蒙童班名额有数,招满即止。
种地的百姓,盼着子孙读书出人头地的长辈,将田间地头与县学弄得热火朝天。
这边在忙碌,那边妇人娘子们也热闹得很,妯娌姑嫂姊妹们争相奔走,对府学即将开办的纺织学堂议论不休。
云州府天气寒冷,府衙后宅的院子里,除了几颗耐寒的草木,四下光秃秃。
崔素娘也没闲情逸致种花草,云州府到处在准备栽种芋头,她打算也种上一些。
这天她来了兴致,与云朵秦婶在一起收拾地,程子安从前衙回来换身衣衫,看到后笑道:“阿娘,你准备种什么花?”
崔素娘撑在锄头上,笑道:“我不种花,准备也种些芋头。”她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叹道:“种地不易啊,没挖几锄头,手掌磨破了皮不说,还浑身无力。”
莫柱子跟着程子安一起回来,见状赶紧跑上前,拿过崔素娘手上的锄头,道:“娘子,我来挖。”
崔素娘赞道:“柱子越发懂事了。”
莫柱子腼腆一笑,扬起锄头挖了起来。他力气大,一锄头能顶崔素娘三锄头,秦婶与云朵忙让开一旁,免得碍事。
程子安蹲在一旁观看,崔素娘好奇地道:“你不忙了?”
“忙里偷闲。”程子安扯了下身上的官袍,道:“先前审了几个案子,不小心洒了一身的墨,我回来换一身。”
崔素娘忙道:“那赶紧进去换,马上拿去泡着,不然得留印记,洗不干净了。”
官员一年四季有八身官袍,皆为绸缎与锦缎制成。锦缎绸缎娇贵,不经穿,洗上几次就会褪色,一不小心就会勾丝。
官员大多都会自掏腰包多做几身,官袍不是人人可以穿,几个小钱而已,比起官威与面子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
程子安舍不得钱,他的官袍袖口已经磨得发毛,要是洗不干净,看上去就更寒酸了。
进屋去换了衣衫,崔素娘倒了碗热茶给他:“再过一阵就要用午饭,既然回来了,等吃完了饭再去忙碌吧。”
程子安双手接过茶,道:“好,阿爹不在,我陪着阿娘一起用饭。”
崔素娘嗔怪地道:“我又不是三岁稚童,哪用得人陪。我可不闲着,先前小徐氏前来说,林老夫人问我可得空,过去与她说话呢。”
小徐氏就是长山的妻子,程子安好奇问道:“师母与师嫂可还习惯?”
崔素娘道:“起初来的时候不习惯,如今已经好些了。昨日我过去,听到林老夫人与徐氏也在说织坊学堂的事情。”
程子安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他真没主意对织坊学堂,外面的反应,便问道:“外面传什么了?”
崔素娘道:“就一些酸儒说了几句,其余的,便在谈这个学堂,要交多少束脩。若只会织布,不识字可能进去学习。”
程子安脑子灵机一动,道:“不识字也没事,学堂可以教。”
崔素娘道:“子安打算请女先生了?”
程子安笑眯眯地道:“这里有三个现成的女先生,不请的话,着实浪费了。”
崔素娘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道:“子安是指我与林老夫人,还有徐氏?”
程子安点头:“你们三人皆识字,会算账,学识丰富。去教她们习字绰绰有余,顺道再教一些算账的学问。学不好织布,能学到算账的本事也不错。阿娘,阿爹与我都忙得很,以前我就在想,阿娘来到云州,只照看我与阿爹,平时太过无聊,不如做些清闲的事情,阿娘可愿意前去?”
崔素娘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了:“我自当愿意!”
平时崔素娘说话都温温婉婉,程子安听到她拔高的声音,再看到她激动的模样,既感到高兴,又很是愧疚。
程子安默了片刻,道:“阿娘,朝廷那边,我还未给你请封诰命。”
官员有了品级之后,就可以给母亲妻子请封诰命,父亲得到封赠。
除朝廷封赠以外,官员还可以花钱,给祖宗十八代都买个品级,无实权,但是无上荣耀与尊贵,自是高于寻常百姓一等。
诰命与封赠皆无实权,因着有品级,平民百姓见了,皆要躬身请安见礼,否则就是不敬。
光荣耀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读书出仕当官的好处,处处可见。
只要一脚踏入仕途,与平民百姓的阶级鸿沟,享受到的特权,堪比天上地下。
崔素娘笑起来,道:“你当官这么久,心里的想法,想做的事情,我自知晓一二。我不需人跪拜,也没必要高高在上,要这个诰命作甚?子安,你别为难,将此事放在心上,你一心为民,誓要革除世卿世禄,我却要这个劳什子的诰命。你给自己家人捞足了好处,却要求他人不许惠及家人,子孙后代,说出去,岂不是虚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程子安起身,肃然躬身施礼:“阿娘,儿子无以为报,这辈子做阿娘的儿子,我很幸运。”
崔素娘赶紧摆手:“快起来快起来!瞧你说这话,只要你好生生的,我就万事无忧了。”
程子安心中暖暖的,他有程箴与崔素娘的体贴与支持,才能做到今天的地步。
父母亲人拖后腿的多了去,一个孝字压下来,虽不能将他压倒,但自家家宅起火,足够烦躁的。
程子安道:“毕竟俸禄不多,师母与师嫂那边,我亲自去请。”
崔素娘笑道:“行,俸禄不多,你就去卖脸。等下晚上我做些菜,送去闻宅,我们一起去那边用饭。”
程子安说好,崔素娘问道:“教授纺织的人,我想到了一个。”
程子安朝她看去,崔素娘朝外一指,他顺眼看去,莫柱子将衣衫下摆掖在腰间,正在卖力翻地。
“这些年草儿可厉害了,学了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听说明州府好些织坊,争相出大价钱请她前去呢。草儿还会养蚕种桑,人又聪慧,最合适不过了。”
程子安听得很是高兴,道:“瞧我一忙,都忘了还有她。还有她的师傅,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阿娘,草儿既然能在明州府赚大钱,来到云州府的束脩,估计少了些。我还是先同柱子说一声,写信去问一问,征询她的意见,并非强行让她来。”
崔素娘道:“这倒也是,当年不过是顺手之劳,这时候却要索求回报,恩情没了,还会招来怨怼。”
程子安先将莫草儿的事情放在了一边,他想到了崔耀光,朝廷工部的韩尚书,太学的同学王尧。
工科学堂慢慢来,蒙童班的笔墨纸砚,必须早些到位。
程子安同崔素娘说了一声,起身回屋,铺纸磨墨给崔耀光写起了信。
崔耀光开书斋,对笔墨纸砚的行情了若指掌,由他来掌管这一块,至少不会被蒙蔽了去。
云州府的书斋极少,他主要卖花花话本为主,无论在何处都有生意。
提起笔,程子安又有些犹豫了。
崔武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能同意,舅母何氏估计得哭。
程子安暂且放下了笔,来到正屋,崔素娘正在与秦婶说话,安排中午的吃食。
秦婶唤了声少爷,就前去了灶房,崔素娘问道:“子安怎地了?”
程子安问道:“阿娘,荷妹妹定亲没有,小舅舅小舅母是打算让她嫁出去,还是打算让她招赘?”
崔素娘道:“走的时候,我听你小舅母与我说过,舍不得阿荷出嫁,打算招赘。说起这件事,明州府如今好些舍不得女儿的人家都招赘,家中儿子多的,送儿子出去做上门女婿,也不觉着丢人奇怪。从花儿招赘起,明州府的风气就逐渐变了,还多得你的功劳呢。对了,你为何问起了阿荷的亲事?”
程子安说了要崔耀光来云州府的打算:“我怕小舅舅小舅母舍不得,要骂我拐走他们的儿子。”
崔素娘琢磨了下,道:“你小舅母同我骂过了几次耀光,说是他一个劲怂恿你小舅舅小舅母给阿荷寻个上门女婿,以后有了阿荷同夫婿跟他们住在一起,他就可以在外面置办一间宅子,夫妻俩住在一起,省得听你小舅舅小舅母唠叨。我看呐,耀光是巴不得走出来,你小舅舅小舅母身边有了女儿女婿,儿子儿媳不在,想念归想念,终归不那么冷清。再说了,耀光并非出来游玩,他是出来做正事,你小舅舅小舅母也不会拦着。”
程子安笑道:“这封信,我还是写给小舅舅他们吧,先询问下他们的想法。”
崔素娘道:“就照着你的意思办吧,你写给耀光,就是你小舅舅小舅母拦着,他估计也会偷偷跑来,到时候又惹出一通闲气。”
程子安回屋给崔武写了信,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与崔素娘上了闻宅,饭毕,言明了请林老夫人与徐氏去学堂教授妇人娘子们识字算账。
林老夫人抚掌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子安,你可别哄我高兴。”
程子安道:“我敢哄老师,绝不敢哄师母。不过师母,府衙穷,俸禄只得一丁点,一个月大致在一两银子出头。”
纺织学堂先生的俸禄,与教授其他蒙童班夫子的俸禄不同,他们的俸禄,会由朝廷支付大半部分。
而开设纺织学堂,是云州府自己的决定,与府学办在一起,不过是要蹭府学的名头,以及课室屋舍,所需钱财,全由云州府自行承担。
教授妇人娘子识字算账,又是在程子安原来的计划上,多出来的一部分之出,他现在为了银子,愁得脑心挠肝。
林老夫人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缺这几个银子?就是一个大钱不给,我也愿意!老头儿教了一辈子的学生,经常在我面前吹嘘,我也要教几个名动天下的学生出来,好堵住他的嘴!”
程子安听得哈哈大笑,道:“老师肯定要甘拜下风。”
林老夫人一口应了,徐氏却有些犹豫,道:“阿娘,阿承在上学,我须得照顾他,侍奉夫君与你们二老。另外,我担心自己的学识不够,教不好她们,就是误人子弟了。”
林老夫人大手一挥,道:“我与老头儿不要你伺候,阿绪一大把年岁,有手有脚,在此后阿承再过几年就要议亲了,家中有仆妇随从,你只平时过问一句就行。误人子弟,教她们认字,算账,能误到何处去,你就别瞎担心了。这可是大好的时机,在京城的话,你想要出去做事,就只能做些粗活苦活,在云州府,能当老师,不知多少后宅妇人羡慕!”
徐氏心道也是,便先应了:“既然阿娘这么说,我也去试试看吧。”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仍旧是钱。
程子安从闻宅回到府衙,时辰不早,他洗漱上了床歇息。
早春的夜里,早熟的猫儿们开始躁动不安,“喵喵喵”,哀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程子安在床上翻滚,他也如叫春的猫儿一样,辗转难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数不清多少文的钱,程子安自认不是英雄,他倒得更为彻底。
做买卖赚钱,云州府没甚产出,只一些吃穿住用行的行当,富人们前去光顾的银楼,就只有两间稍微像样的铺子,其余的就是一间小小的门脸,里面卖些样式陈旧的银耳钉,银镯子等,连金饰都少见。
去外州府做买卖倒行,比如云州府等,但他没有人手,而且他不能永远只靠自己私人的投入,替代了本该朝廷担负的支出。
朝廷.....
程子安翻身爬起来,吹亮火折子点了灯,铺纸磨墨,提笔在信上奋笔疾书:“臣程子安,恭请圣上金安......”
作者有话说:
京城开了春, 一场倒春寒后,天气逐渐炎热暖和,繁花似锦。
御花园内种满了名贵的花, 花匠用了心思, 连要五月才开的牡丹,就已经种植了出来, 碗口大的魏紫摆在御案旁, 高大轩敞的殿内, 清幽的花香入侵到每个角落,经久不散。
尚衣局早早奉上了春衫,缂丝的常服看上去简单素净,在衣袖与下摆处却用了心思,用金丝线绣了九条腾飞的金龙。
按照礼仪规矩, 圣上在朝会与重要庆典,或者祭祀等日子,着不同的朝服衣袍。
寻常时日则穿常服,尚衣局会按照时节, 用上贡来最名贵的布料,天底下最好的绣娘, 每日负责给圣上做全身的穿戴。
太阳透过琉璃瓦, 倾斜到大殿里,光束洒在圣上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 衣袖上的金线闪烁着金光, 金龙像是活了过来, 下一刻即将舞动龙跃。
许侍中躬身肃立一旁, 看上去如石雕般, 从头到尾都纹丝不动。
突然,许侍中动了起来,悄无声息走到御案左侧,捧起已经变凉茶盏,退到门边,将茶盏递出。
没一阵,小黄门碰上了热茶,许侍中接过奉到了原处,再退回了先前所立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