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关灯
护眼

程子安咽下嘴里的炊饼,指着椅子道:“汪老太爷坐吧,既然知道我忙,就不要说废话了。”
汪老太爷神色僵了下,前去椅子坐下,转头朝程子安看去,见他眼神示意,硬着头皮道:“程知府,粮食已经按照吩咐,如数交了上来,不知程知府还有何吩咐?”
程子安也不拐弯抹角,道:“汪老太爷,我先前说过了,这些粮食,本身就属于常平仓,并非是你们多交了出来,对于此事,你应该有个清晰的认知。”
汪老太爷心神一凛,感到更加不安了,试探着道:“以前的事情归以前,既然已经按照程知府所吩咐,还回了粮食,程知府,这件事,可都过去了?”
程子安手上不紧不慢掰着炊饼,问道:“汪老太爷,从令祖父时候起,家中有多少地,该上交多少赋税,服多少徭役?”
汪氏真正起家,是从汪老太爷祖父捐了官身时候起,那时汪氏就以官身自居,家中的田地与铺子,开始无需交税。
汪氏在云州府,坐拥良田近三白顷,云州城的铺子数十间,粮食,布料,杂货,客栈,银楼,涉及到各行各业。
要是程子安从汪氏祖父查起,汪氏需要补缴的赋税,能让汪氏顷刻间灰飞烟灭。
汪老太爷脸色顿时惨白,起身拱手深深作揖,颤声道:“程知府,请高抬贵手!”
程子安道:“汪老太爷,你不该让我高抬贵手,你该去求那些因为你们汪氏一跃升为了官身,最后被逼得投靠你们汪氏,被你们盘剥的庄稼人,小铺子商户们高抬贵手!”
汪老太爷见事情已经成了定局,程子安并未有放汪氏一马的意思,他神色灰败,苍老的面容上满是不甘,哑声喊道:“大周天下,难道只有汪氏如此,其他的大家士族,谁手上又干净了!程知府真有本事,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只盯着汪氏,算得什么好汉!”
程子安神色如常,平静地道:“别人做坏事,所以你汪氏也要做坏事。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道理都说不通。汪老太爷,你还说错了一句话,我从来不是什么好汉,我就是个普通寻常的知府,我只做该做的事情。将自己分类的事情做好,让辖下的百姓能活下去,这是我身为云州府父母官,必须做的事情而已。我真要是好汉,就该一刀砍了你,而不是在这里,听你喊莫名的冤屈,叫苦不迭了!”
汪老太爷全身发软,老泪纵横跌坐在了椅子里。
程子安静静地道:“汪老太爷,你们汪氏靠着偷来的富贵,已经享受了几代的富贵,早已足矣。你若不满意,就去城北瞧瞧,去村子里种地的百姓家中瞧瞧,他们过的是何种日子!”
汪老太爷当然知晓他们过的是何种日子,以前他高高在上,从未关心过他们的死活。
此时,他眼前浮起一张张苦难沧桑的面孔,春上青黄不接时节,拖家带口流落他乡乞食,衣衫褴褛的穷人们。
汪老太爷怕得簌簌发抖,要是沦落得同平民百姓一样的境遇,他的锦衣玉食,他的高高在上,全都化作了一场空,他就不用活了!
想到这里,汪老太爷再也忍不住,眼泪鼻涕糊满了脸,一个劲哀求道:“程知府,求求你高抬贵手,老儿求求你了!”
程子安不紧不慢吃着炊饼,喝了口面汤,不急不缓,一字一顿道:“汪老太爷也莫要太不甘心,终有一天,官身享受的各种特权,定会统统被废黜掉!”
作者有话说:

云州府的格局, 真正大变了模样。
汪氏一族轰然倒塌,党山县县令被带进京城受审,李钱粮汪钱粮, 初步判了抄家流放, 眼下关押进大牢,待刑部与大理寺复核之后, 会进行最终判定。
刑部与大理寺两位大官在云州府府衙监听旁审, 此案基本已经成了定局, 再无翻案的可能。
其余的县令与胥吏人心惶惶,县令是官身,官身可以抵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流放到苦寒贫瘠之地,能活下来重回朝堂的少之又少。
何况又不是朝廷的要员,只一个县令罢了,能拥有翻雨覆云手的本事翻案的, 就不会被判流放,或者压根不会有事。
程子安召集了惶恐不安的云五, 荀黑狗等各行的行首, 前来衙门议事。
段尚书与赵侍郎尚在,程子安邀请了他们在公堂后的屋子里旁听。
公堂里如常摆着破旧的案几长凳,莫柱子领着他们依次落座。
程子安坐在公堂上, 开门见山道:“以后, 各大行当全部取消。”
话音一落, 公堂底下做着的如鱼行, 肉行, 秤行等行首们,开始不安地在长凳上挪动。
有人看向身边坐着的同伴,见他们皆焦急又不安,却无人做声,便死命按耐住了心里的想法,万万不敢先冒出头。
公堂后的段尚书与赵侍郎,也听得一头雾水。在京城的市坊里面,各种行当司空见惯,已经存在了许多年,为何程子安要灭了各行当?
程子安道:“你们心里应当清楚,你们平时做的事情,表面上行的是保护一个行当的事,实则是靠着拉帮结派,行垄断打压,哄抬物价之事。要是不听你们的话,不纳贡,想要卖肉,卖鱼,卖笔卖药,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将手上握着的那一丁点权利,放得比天大,在一个行当内耀武扬威,动辄让人离开这个行当,甚者,逼得人家破人亡。呵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真是好大的威风,连圣上都不能与你们相比!”
段尚书愣住,神色若有所思。赵侍郎也如他一样,平时他极少关注各大行当,经过程子安一说,他恍然大悟,各大行当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猫腻。
看来,程子安先对粮食动手,接着就要清算商贸中的各种黑暗勾当了!
底下的众人紧张不已,有人壮着胆子想要辩驳,看到程子安冷着脸,将手上的陈旧卷宗往案几上一砸,到嘴边的话,慌忙咽了回去。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比如卖鱼的行当,鱼虾的价钱,皆由各行的行首与行当内的长老们一起制定。谁敢不听,闲汉混混们先去警告,砸了鱼摊,打断卖鱼人的腿,此种事情司空见惯。
除了霸占垄断行市,每个卖鱼的人,无论小商贩还是普通百姓,皆要缴纳一笔钱,进市坊先收取进坊的大钱,从两个到五个不等,卖完之后,还要缴纳一笔摊位费,大约的金额在卖鱼得来钱财的一成左右。
有些与行首或者长老们交好的商贩,看到谁家的摊子买卖好,便会上前生事,将其驱赶走,让其买卖做不下去。
他们这些吸血的蠹虫,成天无所事事,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财进账。
除了不利于商贸的发展,还让底层的小商贩与百姓遭受了损失。
程子安并不怕他们能翻天,靠着做买卖养家糊口的人,九成九都不愿意被他们盘剥。
各个行当涉及到民生的方方面面,大到粮食,小到针线,他们跟硕鼠一样无孔不入,程子安早就想要清理这一块。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府城汪氏等的倒台,不说是杀鸡儆猴,足够震慑这群宵小。
一直吵着要拼命的荀黑狗,他见云五神色麻木,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耷拉下脑袋,彻底没了以前的狠劲。
要真比狠,他们哪比得过程子安!
传闻中抄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他们总算见识到了,程子安真会抄家灭门!
程子安道:“既然大家没疑义,此事就定了,以后不会再改。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后你们可以去做买卖,只要老老实实做,只要我在的一天,保管没人欺负你们,找你们索要好处。若是有人敢伸手,府衙大门敞开着,你们随时可以来告状。若是不甘心,行啊,我奉陪到底!”
程子安神色淡淡,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所经之处,他们不是回避,就连忙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股威压如同乌云压顶,排山倒海而来,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何况程子安亲口表示既往不咎,以前他对县令们,以及汪老太爷,从没做出过承诺。
无需上贡,官员不伸手要好处,老老实实做买卖,总能赚到几个大钱。
程箴发了解散各大行当的纸,由行首们签字画押。
起初,大家都一动不动,谁都不想先动手。
程子安没了耐心与他们周旋,将手上把玩的惊堂木,一下扔在了公案上。
哐当一声,引得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程子安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斜倚着身子坐在那里,如同玉面煞神一样。
众人口中直发苦,坐在最前面的几人,连忙伸手去拿笔。
有人开始,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行动起来,没多时,程箴就收齐了众人的签名画押。
程子安朗声道:“将布告张贴出去,城门,以及几个市坊都要通知到。”
程箴拿着一叠纸,急匆匆前去忙碌,众人也挪着沉重的步伐,三三两两散去。
程子安回到公堂后,段尚书起身,笑着朝他拱手,道:“程知府思虑长远,佩服佩服。”
赵侍郎也笑道:“程知府此举,令我大开眼界。”
程子安拱手回礼,道:“各大行臭不可闻,早就该清理了。买卖难做,并非是因为货物本身,最难之处,全是因为人为造成。两位不是外人,我就敞开窗说亮话,商人重利轻别离,这句话,商人被冤枉了一大半。应当说是,官员重利轻离别,商人能有读书人,官员不要脸?”
段尚书哑然失笑,赵侍郎也讪讪笑了。
钱大不过权势,有了权,钱会源源不断前来,商人,只是大官门下替其赚钱的仆从罢了。
各大行首也一样,一旦形成了规模,行当里面就产生了权势,上面的一层,靠着剥削底下的人而活。
不然,各大行当的行首,难不成全都是热心人,真有那么大公无私,为了自己所在的行当鞠躬尽瘁?
深究下来,小商贩与卖些鸡蛋菜蔬的百姓一样,经受了层层的剥削,最后得到几个可怜的大钱。
大头的利,都被最顶层的拿走了,那就是官。
刑部大理寺也有许多见不得光的阴私,寻常百姓畏惧公堂,就是怕自己没倚靠,没权势,进去了之后,说不定就出不来。
刑部与大理寺,与底下的百姓倒无利益牵扯,但涉及到权贵,就不宜多言了。
程子安是要收拾底下的行首,骂朝百姓与商人伸手的官员,此事与段尚书与赵侍郎两人无关,他们问心无愧,自能笑一笑。
段尚书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争取在过年封笔之前回到京城,向圣上交了差使。”
程子安道:“你们这次前来,一直在忙碌,我也没好好招待你们。晚上我请你们去后衙吃酒,家中的饭菜,我自己掏腰包请,不谈公务,只说风月闲话!”
段尚书当即应了,赵侍郎也一口答应下来,笑道:“能吃到程知府的饭,难得难得,我一定会到!”
到了晚上,段尚书与赵侍郎一身常服前来,程子安与程箴在门口相迎,彼此见礼之后,进屋落座。
程子安请了段尚书坐上首,道:“以年纪论,段尚书最年长,接下来是赵侍郎,再是阿爹,最后是我。我今晚替你们斟酒,布菜。”
段尚书不客气坐了,招呼着尚神色犹豫的赵侍郎道:“你坐吧,程知府向来如此,不拘小节,没那般多的讲究。”
赵侍郎这才坐了,程箴接着坐下来,程子安提着酒壶,替他们三人的酒杯斟满,道:“我不吃酒,你们三人吃。酒吃多了头疼伤身,适量就好。”
段尚书朝愣在那里的赵侍郎哈哈大笑:“你瞧,别人请客都是劝酒,程知府是劝少吃酒。不过,我喜欢程知府这般的,吃多了酒,翌日得难过一整日,精神恹恹什么都提不起劲,是伤身又耽误事。”
赵侍郎笑着应和:“倒也是,吃的时候爽快,难受时就后悔不已,只恨当初为何要吃那般多。”
程子安举起手上的茶盏,道:“他乡相遇,实在难得,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们一杯。”
三人举杯饮了,程子安放下茶盏,再替他们斟满。
几人如同先前程子安所言那样 ,不谈公务,只说些闲话。
赵侍郎对程箴的学识很是佩服,连声道:“真是可惜了啊!”
程箴很是淡然,笑道:“我如今就很好。官不易做,以我的性情,难以做好官。”
赵侍郎频频点头,道:“官是不易做,要做好官难。”
段尚书道:“是当官的要做事难。来来来,我们不说这些官场之事,说起来伤神。来来来,吃酒吃菜,云州府的腊味还真不错,正好下酒。”
程子安道:“我给你们备一些带回去,不多,就尝尝鲜。对了,段尚书,我还给老师写了封信,备了份云州府的干货,劳烦你帮我一起带回去。”
闻山长回了京城,老头儿成日跟人下臭棋,吵嘴,实在太闲了。
当年老头儿在他读书考科举上也出了不少力,他在苦哈哈当官做事,老头儿却闲云野鹤一样,程子安哪能放过他。
云州府的府学一塌糊涂,程子安都不稀得看,打算让他赶紧前来做事,继续做府学的山长。
段尚书笑着点他:“吃你的饭不易,这就给我派上差使了。”
程子安疲赖地笑着拱手,赵侍郎打趣道:“若段尚书不肯,我顺路,这个忙我帮了!”
段尚书将酒壶递给他:“你还是吃酒吧,我与程子安可是多年前就打交道了,这点事情,他不说我也会替他做了。”
赵侍郎接过酒壶,替自己酒杯斟满,举杯道:“断不敢与段尚书相争,自罚一杯。”
段尚书笑道:“好说好说。”
一餐饭,大家吃得其乐融融。赵侍郎与段尚书两人都吃得微醺,程子安与程箴将他们送出府衙,回去客栈歇息。
云州府的夜晚,早已寒意浸人。天上的弯月如勾,点点星辰闪烁,大朵的云在天上飘浮,不时遮挡住星星月亮。
程子安提着灯笼走在后面,程箴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赵侍郎喜欢诗词,与他并排走着,谈得很是投契。
走在中间的段尚书,便放慢了脚步,落后几步与程子安同行,转过头,看着夜色里沉静俊秀的脸,问道:“辛苦吧?”
程子安顿了下,道:“嗯,辛苦。当时我不想读书考科举,就是怕辛苦。”
段尚书意外了下,道:“倒是听说你在府学读书时,成绩并不好,原来还有这个缘由。”
程子安笑道:“倒全非如此,当时要考诗文,我真学不会写诗,有自知之明,压根没想过能考得中。”
段尚书沉吟了下,道:“朝廷又有风声,说是要改科举,添加诗赋一科,考生可以选择考策论,也可选择考诗赋。”
科举从开始时,就经常变动,程子安并不感到惊讶,道:“我不懂如此改来改去的用意何在,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段尚书叹息一声,道:“我也管不了那般多,随他们去改吧。对了,你来自明州府,我走的时候,听说你们明州府的知府文士善,他的女儿文大娘子,做了大皇子的侧妃。”
程子安心里木木的,他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天,问道:“文士善呢,他可升官了?”
段尚书轻轻摇头,向前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圣上在查他。这个案子,并没交由刑部与大理寺,圣上派了亲卫前去查,照理说,圣上不会因着一个皇子侧妃,就要去查文士善,应当还有别的事情。亲卫理应查得很快,圣上那边却没有动静,我就弄不懂究竟了。”
程子安清楚查文士善的究竟,查过之后,圣上没处置他,估计是要平衡几个皇子之间的势力。
皇子们都已经开府成亲生子,圣上既没有立太子,也没封王。
几个小皇子如同雨后春笋般见风长,圣上还能继续生。
多子多福,打起架来,也多精彩。
京城打成狗头,程子安只要在云州府,能太平安稳做事就好。
闻山长快来府学,新的县令不要来,云州府能成功并成九个县。
新年很快过去,刚出了十五,程子安就收到了闻山长的回信,以及圣上的旨意。
作者有话说:

立春之后, 云州府依旧白雪皑皑。
程子安新年没留在府城,而是回到了富县。虽说云州府的春天来得晚一些,但必须先准备好化冻之后的芋头种子。
温棚种出来的芋头, 这些时日恰好能收成。起初程子安就不大看好, 兴许是经验不足,芋头在生长时, 枝干叶片明显要细小瘦弱很多。
果然, 等到芋头挖出来称了重量, 一亩地只有不足五百斤的收成。能选出来做种的,差不多只有一半。
这次的温棚花费不菲,一共建了五亩地左右的温棚,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斤的芋头种子。
一千斤里面, 还要除去窖藏到能下种时烂掉的一部分。
先前窖藏的芋头种,每家每户烂掉的数目不一,总的算下来,大致有近三成。
于是, 程子安便径直到了烂得最少的那一户人家,仔细寻找原因, 总结经验。
没读过书的老农讲不出大道理, 见到知府程子安总有些发憷,磕磕绊绊说了自己如何窖藏芋头,以及地窖如何挖, 平时如何看管。
程子安最后得出一个不那么妥善, 但只能先暂时照做的结论。
一是地窖的深度, 里面的温度湿度皆要事宜。
二是放芋头时, 一层细沙一层芋头, 最后盖上茅草保暖。
程子安召集了村子里所有的百姓,亲手写了一块“积善之家”的牌匾送给老农,除此之外,还奖励了他十两银子。
在大周,许多技艺都密不外传,只传给掌家的儿子,或者师父隐瞒一部分,教给徒弟。
程子安此举,意在让大家能将本事与技艺外传,彼此共同分享,共同进步。
兴许他的想法太过理想化,十两银子亦微不足道。
对于奖励多少银子,程子安经过了深思熟虑。
云州府实在太穷了,约莫近八成的百姓,一辈子都没摸到过银子。
牌匾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能让老农护住十两银子,还能受到尊重。
关于奖励的银两数,程子安按照功劳大小,制定了不同的奖励金额。
例如发现了明显饱满的麦穗,种出稍许高产的粮食,皆可以上报衙门,分享种植之道之后,领取奖励。
府衙的钱,程子安还有另外的用处,等天气稍微暖和,积雪化冻之后,开始修葺水利沟渠。
种地就是靠天吃饭,在粮食高产的后世,也经常能见到某地因为各种天气原因,造成粮食欠收的事情。
人胜不了天,但能勉强拯救一二。
在程子安继续钻地窖,查看芋头种子时,留在府城的程箴,亲自到了富县,一并将消息带了来。
程箴看到从地窖里爬上来的程子安,眼睛倏地睁大,骇笑地望着他。
头上戴着护住双耳的皮帽黑乎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上的皮袍子也一样,沾着黑泥与草屑。修长的双手也满手黑泥,幸好脸还算干净,不然还真认不出这个儿子了。
程子安叫了声阿爹,跟老农一样袖着手,吸了吸鼻子,道:“地窖里暖和,出来真是冷得很。阿爹,我们去张大伯家灶房坐一坐。”
被唤作张大伯的汉子,忙躬身将他们请进茅草屋,从灶膛后拖出两根瘸腿的矮凳,用袖子擦了又擦:“程老爷,程知府请坐。”
程子安道了谢,“张大哥,我们坐一会,说些事情就走,不用倒茶水了。”
汉子手上拿着破碗,道:“今年家中好过了些,过年还买了半斤糖呢!都托程知府的福啊,老汉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碗糖水,程知府莫要嫌弃。”
程子安笑道:“张大伯,我不是嫌弃,这天忒冷,吃多了水,方便时太麻烦了。”
听得发笑,这才放下了碗,在灶膛里多加了几根柴禾,转身走了出去。
云州府冬日太冷,百姓家家烧炕。但他们屋子低矮狭窄,稍微好些的人家,一家子顶多有两间炕屋。
汉子家只有妻儿三人,家中只有堂屋一张炕。要是程子安去了堂屋,妻儿就要让出地方给他们。
程子安尽量不折腾他们,灶膛里烧了柴,暖呼呼的,程箴也与他一样,随意坐了,取出信递上前:“你瞧瞧。”
程子安捡了些茅草,勉强搓了下手上的泥,先拆了圣上的旨意,粗粗扫下去,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程箴看到他笑,连忙问道:“如何了?”
程子安将信递给他,嘀咕道:“一言难尽。”
程箴先瞄了他一眼,才看了下去,看完后如程子安一样,神色变幻不停。
“虽说圣上允了将十一个县并为九个县,也没追究你收缴去的钱财,可今年一定要上缴粮食赋税,谁知道今年天气如何,庄稼收成可好,真是令人头疼。”
程子安冷哼了声,道:“将十一个县并为九个县,能少出两份县官的俸禄,这笔买卖划算得很,所以朝廷那些人反对无效。至于粮食赋税,段尚书他们不会详细提,但圣上是在点我,就为了那些钱财。”
程箴皱眉沉思,道:“既然这样了,今年多少总要交一些。”
程子安拆着闻山长的信,满不在乎道:“到时再说吧,云州府的商税就那么一点,谁也不知道今年的粮食收成如何。”
程箴长叹了口气,“惟盼着今年风调雨顺了。”
程子安看完信,一下怪叫起来:“这老头儿,真是急得很!”
程箴被惊了跳,赶忙问道:“怎地了?”
程子安将信递给他,笑道:“老头儿在信上说,大年初二就从京城出发来云州府。林师母与他一道前来,还有闻师兄,也被他押了来,说是在国子监教权贵子弟,腰都软了,不值当,不如来云州府当个真正的夫子,教书育人。”
闻绪要来,长女已经出嫁,妻子徐氏与小儿闻承也要随着他前来。
云州府如何能与京城相比,闻绪被闻山长勒令辞了国子监的差使,不知心中可会不悦。
还有徐氏与十二岁的闻承,离开京城到穷困的云州,他们可会习惯。
程子安犯了一会愁,就将这些抛在了脑后。
来都来了,先安置他们再说。
云州府的府学就在府城,离府衙很近,坐骡车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程子安道:“阿爹,阿娘在府城,给她带个消息,让她帮着在府学边赁间宅子,先收拾规整一下。银子我自己掏,哎哟,要是只老头儿与师母两人,就住在府衙后宅,这笔钱就能省了。”
程箴失笑,道:“这钱可不能省,闻绪也就算了,还有徐氏与闻承呢。”
程子安怏怏道:“可不是。阿爹,你看,做贪官多爽,哪需操心什么宅子,钱财,自有人送上门。”
程箴闲闲道:“后悔,晚矣!”
程子安将快掉出灶膛的柴火往里面踢了踢,伸了个懒腰,道:“阿爹,时辰不早了,再去下两间地窖,我们就回县衙去。”
父子俩天天去下地窖,过了两天,又下了一场春雪。
连续几场春雪之后,天气逐渐暖和,春雪开始消融。
云州府各县的沟渠水利,正式开始修葺。
往年服徭役,休说工钱,粥饭都需得自带。
这次不同以前,每人一天有两个大钱,还提供三个杂面馒头,飘着蚂蚁大小肉粒的热汤管够。
有钱拿,有饭吃,这个时节尚躲在家中避寒的汉子们积极得很,不用胥吏差役吆喝鞭笞,主动干得热火朝天。
闻山长一行的车马到了云州府境内,从车窗往外看去,惊讶连连:“老婆子,你快来瞧!”
林老夫人赶路疲惫,撑着头埋怨道:“外面冷,快些将窗关上,你一把老骨头不怕冷,我还怕呢!”
闻山长被骂也不生气,眉毛胡子乱颤:“老婆子,你看那个汉子,光着膀子在挖土!”
林老夫人立刻凑了过去,道:“哪儿有光着膀子的汉子?”
闻山长不悦道:“你就听到了光膀子的汉子!”
林老夫人不搭理他,往外看得津津有味,道:“还真是,到处都在挖沟渠,老头子,你瞧,那里挖了好大的一方土,可是要修蓄水的水塘?”
闻山长抛开光膀子汉子,给林老夫人解释道:“水塘修在离河不远处,在雨水多的时节,可以接雨水蓄水,也可以从河中引去河水蓄水。要是遇到天旱,水塘的水就可以拿来灌溉庄稼,能抢救一些收成。要是遇到洪涝,只要不连续暴雨,沟渠畅通,也能避免庄稼被淹。”
林老夫人不解道:“云州府穷得很,我看这些汉子干活都勤快得很,他们饭都吃不饱,哪来的一身力气?”
闻山长抚须,颇为自得地道:“这云州府的知府,可是子安!”
林老夫人愕然了下,旋即笑起来,道:“倒也是,子安这小子,他鬼主意多得很。”
闻山长纠正道:“子安可不是鬼点子,他那是聪慧,我教出来的得意学生,聪慧随了我!”
林老夫人不留情面,当即淬了他一口:“呸!真是爱给自己的老脸贴金!”
闻山长敢怒不敢言,两人一路拌着嘴,到了府城。
程子安迎出两里地,等到他们互相见礼之后,闻山长离开自己的马车,坐上了他的骡车。
上车后,闻山长就迫不及待问道:“府学真有那么糟糕?”
程子安一摊手,道:“老师,吃不饱穿不暖,脑子跟塞满了土一样,哪能读什么书啊!”
闻山长追问道:“现在能吃饱穿暖了?”
程子安老实道:“不一定,争取吧。不过老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要有心里准备,不能一蹴而就啊!”
闻山长白了他一眼,道:“十年,我不一定活得了这么久。不过无妨,还有闻绪,闻承,子子孙孙传承下去,闻氏就扎根在此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