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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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府夜里热闹,崔耀祖平时被崔武管着出不了门,有程子安做挡箭牌,兴奋不已。
崔武笑着道:“你们两人下午又是甜羹,又是卤猪蹄,回来又用晚饭,不撑才怪。”
和颜悦色对程子安说完,对着崔耀祖,顷刻换成了关公的黑脸:“不许拉着子安在外面疯玩,要是敢去胡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程子安出言做了保,与崔耀祖出了门。
崔耀祖摩拳擦掌,道:“子安,我带你去桑家巷子玩。”
桑家巷子十二时辰都,酒楼客栈食铺青楼楚馆一家接着一家。
程子安转头看过往的车辆,道:“我会告诉二舅舅,让他打断你的腿。”
崔耀祖怏怏问道:“那我们要去何处?”
程子安找到了辆车,对车夫道:“去甜水井巷。”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横了他一眼, 沉声道:“休得胡说!”
突然的威仪压来, 崔耀祖瑟缩了下,悻悻道:“夜里去见文大姑娘, 要我如何不想偏?”
程子安神色肃然, 低声道:“此事兹关重大, 你要守口如瓶,只听我令行事。”
崔耀祖虽说喜欢八卦,脑子却很清楚,什么该说,该与谁说, 他一向拎得清楚,见程子安面无表情,猜到与朝堂的事情有关,赶紧道:“子安放心, 我保管一字不漏。”
马车到了甜水巷子口,两人下了车, 朝亮着灯的铺子走了去。待到马车离开之后, 程子安领着崔耀祖隐身在暗处,接着院墙里透出来的灯火与天上星辰微弱的光,一路摸了过去。
崔耀祖知晓文士善的宅子是哪间, 两人摸到了后宅的院墙边, 程子安沿着墙摩挲了圈, 打量着低矮的偏门片刻, 低声道;“你在外面等着。”
崔耀祖紧张中夹杂着激动, 小声道:“你知晓文大姑娘住在哪间院子?”
大周的宅邸格局都差不离,分前后院。明州府的宅子多为江南样式,中轴线两边带着小跨院。
文大姑娘不受待见,肯定住在比较偏僻的跨院。程子安在院墙周围走动查看过,这边的巷子乱糟糟,钟氏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住在这里,毕竟景致不好,夏日时免不了有气味,虫蚁多。
院墙不高,上面嵌着尖尖的瓦片。程子安寻到一个缺了两条腿的破条几,道:“你帮我稳住。”
崔耀祖试了试条几,用力抵在墙壁上,道:“稳住了,放心。”
程子安用帕子缠住双手,站上破条几,悄然望院墙里打量。
靠近院墙是宅子的后墙,屋子里面透出灯火。幸好下面没种着尖锐的灌木,程子安松了口气,手搭在瓦片缝隙里,往上一撑,脚寻着空隙处踩了上去。
“喀嚓”。
瓦片碎裂了。
崔耀祖哎哟低呼,哎字出来,他慌忙捂住了嘴。
程子安不动了,凝神静听,墙里面一片安静。
过了一阵,程子安寻了另外一个大些的缺口,另一只脚踩了上去,小心背转身,一只脚抵在墙上,寻到了着力点,尽量贴着墙壁滑了一截,然后再跳下。
“咚”地一下,这次的动静大了些,程子安明显感到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好似有动静。”屋内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女声,“婢子去瞧瞧。”
“应当是野猫吧。”文絮絮的声音接着响起,脚步声响动,“你小心些。”
“姑娘放心。”婢女应了声,脚步声近了。
程子安在黑暗中随意拍了拍衣衫前摆,不紧不慢朝前走了去。
婢女走近了,看到程子安站在那里,她惊得双眼圆瞪,嘴刚一张,灯盏被程子安噗地一声吹熄,他沉声道:“我来见文大姑娘。”
婢女在文大姑娘身边贴身伺候,下午亦见过程子安,强自忍住了惊惶,道:“容我先去与姑娘说一声。”
程子安道:“可,我在这里等着。”
婢女急急进了屋,很快,文大姑娘就出来了,她头发尚披散在脑后,裹着风帽,看似应当准备歇息了。
程子安拱手作揖:“深夜来访,还请姑娘见谅。”
文大姑娘还礼,道:“程县令请进屋。”
程子安四下望了望,也不推辞,跟着文大姑娘进了屋。
文大姑娘对婢女道:“你在门边守着。”
婢女道:“姑娘放心,钟婆子晚上吃了酒,睡得跟猪一样,把她抬走都不会醒。”
文大姑娘转身招呼程子安:“程县令请坐。”说罢转身去提茶壶。
程子安道:“姑娘无需客气,我不吃茶了,问几句话就走。”
文大姑娘停下来,道:“程县令应当很多问题,尽管问就是,我知无不答。”
程子安道:“姑娘爽快。姑娘那封信,可是令堂的病与药方?”
文大姑娘点头:“是。”
程子安问道:“姑娘可是怀疑,令堂是因为服了不该服用的药,被人害死?”
文大姑娘秀眉紧蹙,神情痛楚,道:“是。我知道消渴症无药可医,可阿娘并不严重,我见过有消渴症的病人,双脚双腿烂掉之后,还活了一段时日。阿娘只是腿脚浮肿,不过活了一两月就去了。世人都说阿爹深情,散尽家财待阿娘好。可是我知道,阿爹并不喜阿娘,平时在家中,从不多看阿娘一眼。阿娘从未吃过什么燕窝等名贵补品,后来那两个月,阿娘吃了很多。吃了之后,病情越来越重。我心生怀疑,却找不到证据,连郎中也说不清楚。”
糖尿病患者只要保持清洁,手脚不一定会溃烂。文大姑娘伺候母亲,事无巨细照料周全,也就不存在溃烂的问题。
但是,燕窝等补品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炖煮燕窝里面,加了大量的糖,堪比□□,
程子安沉默了下,道:“姑娘怀疑得对,消渴症病人不能吃糖,精细的米面都要忌讳。此事无法验证,姑娘就是得知了,又能如何?”
文大姑娘怔怔望着程子安,神色一下黯淡下来,悲哀地道:“昨日是阿娘的忌日,我去了寺庙里给阿娘祈福。当时我跪在菩萨面前,就在思索这个问题,无凭无据,我如何能替阿娘讨个公道。”
就算文大姑娘有证据,她身为文士善的女儿,状告亲生父亲,是大不孝之罪。
程子安道:“姑娘为何将这封信交给我?”
文大姑娘转过身,飞快擦拭了眼角的泪,打起精神道:“我曾听到阿爹咒骂闻山长,恨程县令。你们师徒,是阿爹的仇人。”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文大姑娘没办法搬倒文士善,兴许说不定,政敌程子安可以。
可是,程子安问道:“你弟弟可知道此事?”
文大姑娘神色晦暗,道:“我与二郎偏巧侧击提了一嘴,二郎不以为意,认为阿娘去世,我悲痛过重,魔怔了。二郎,他有自己的前途。”
程子安沉吟了下,残忍地道:“姑娘,你也有自己的前途。”
文大姑娘那双烟雨蒙蒙的双眸,此时又云雾蔼蔼,她凄凉一笑,道:“阿娘先生了我,因为我不是儿子,并不受阿爹待见。阿娘对我,比二郎还要好一些。阿娘说,她不该把我生做姑娘,生了我,她总是觉着对我不住。我能有什么前途呢,阿爹养着我,我是他的亲生骨血不假,我还能拿去联姻。继母欺压,阿爹都知道,他那般聪明,如何能不清楚,阿爹却从未替我说过一句话。我要孝顺,也是孝顺阿娘,与他有何干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整个人都仿佛在灼灼燃烧,带着深深的刻骨仇恨。
程子安望着她,想要劝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放弃仇恨,好生活下去。
仇恨并非一天而成,是一天天,一年年的日积月累。
程子安从未这般棘手过,眼前的泪眼,让他看到了困兽在挣扎。
“姑娘,你可曾想过,要是你阿爹被罢官,或者进了大牢,你,你弟弟,都会跟着受到牵连?”
文大姑娘静静地道:“我知道。我不怕。至于二郎,这是他应该受的,他也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程子安道:“姑娘,你能将这个给我,当是想着我能替你讨还公道,但是,此事并非那般简单,我如今被罢了官,过了年后,就要前去富县当差。县令无诏不能出县,远离京城,我只能尽力,写一封折子给圣上,可能帮不了姑娘的大忙。姑娘的亲事,我听过一些,就不拐弯抹角了。大皇子并非良配,你继母应当不愿你进皇子府,以姑娘的聪慧,你可以考虑一下,可否同你继母联手,搅黄这门亲事。”
文大姑娘朝着程子安深深施礼,他忙避开,道:“姑娘,我受之有愧。”
文大姑娘施礼完方起身,道:“程县令受得起,我听过你的一些事迹,你是端方君子,眼下的世道,真正的君子难得。我听说你回了明州,便将信天天带在身边,盼着哪天能寻到机会,交到你手里。昨日实在不便,我不敢多逗留。程县令聪明,肯定会再来找我。我以为,还要等一些时日。”
她打量着程子安身前弄脏的衣衫,沉静如山立在那里,让她毫无芥蒂,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文絮絮长睫颤抖,慌忙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眼里的情绪。
“至于亲事,我不拒绝,这是门好亲事啊,皇子侧妃,国礼在前,家礼在后。他们以后见了我,都要先向我见礼。我得了权势,说不定能替阿娘报仇雪恨。”
程子安看着她悲凉的笑,以她的聪慧,岂能不知道,报仇究竟有多难,所以,她才会找上他,以求万无一失。
大皇子与文士善之间,是彼此帮扶结亲,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在他们眼里,着实不值得一提。
更遑说,大皇子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在意,何况侧妃已经去世的生母。
文士善已经在与大皇子搭线,要是这时他将文士善弑母之事禀报给圣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想到香消玉殒的汤侧妃与玉娘,文絮絮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程子安不敢冒这个险。
程子安心里闷得慌,半晌后道:“姑娘,我尽量试一试。不过,姑娘,我还是要劝一句,姑娘还年轻,人生漫长,好生活下去,这也是你阿娘的期盼。”
文絮絮泪盈于睫,挤出些笑,重重点头:“我会好生活着。”
程子安朝她拱手:“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文絮絮送他出门,唤来婢子搬凳子,道:“院墙高,程县令且小心些。”
程子安道无妨,踩了凳子爬上墙,转身朝文絮絮挥手。
文絮絮仰着头,脸庞在暗中看不大清楚,惟有那双眼眸,像是墨蓝天幕中的星辰般闪亮。
崔耀祖在低声喊:“子安?”
程子安低应了声,别转身滑下墙,踩着破条跳到地上。
崔耀祖松开条几,松了口气,道:“我担心死了,总算平安出来。我们快走。”
程子安默不作声与崔耀光走出巷子,寻了辆马车回崔家。
崔武他们都已睡下,崔耀祖要了热水进屋,正在脱衣衫时,看到程子安铺纸的左手血渍斑斑,不禁吃惊地道:“子安受了伤?”
程子安抬起手打量,道:“皮外伤,无妨。”
崔耀祖一拍巴掌,道:“伤口可不浅,还皮外伤。子安,先前你一声不吭,我都不敢多问。”
他犹疑了片刻,问道:“子安,你的神色很不对,我从未见到你这般过,像是在哭一样。子安,究竟发生了何事?”
程子安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以前看到崔耀光要死要活,他认为不可思议,却能理解。
爱在他心里,是前世今生,最为奢侈,神圣,纯粹的事情。
他相信一眼万年,要是第一眼不投契,相处日久,也难以产生很深的感情。
程子安并非没见过姑娘,各式的美女都见过,辛氏的姑娘,永安侯府的姑娘,王相府里等等的姑娘们,她们都很好。
虽说他早已扬言不提亲事,还是有人会与他提及此事,比如何相。
程子安待她们,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丁点的男女情意。
兴许是他被上天惩罚,遇到了不该遇到之人,却情深缘浅。
尚未开始,就断了。

程子安远离京城, 他写了折子送出去,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是他能掌控。
情绪多余, 程子安尽量隐忍, 不表露半分。
离开府城回到清水村,程子安平时除了去积善堂坐一会, 便去村里乱窜, 寻找擅长种地的乡亲们说话, 向他们请教如何种地。
大周疆域辽阔,十里不同天,明州府冬日还能吃到各种菜蔬,京城成日就是些冬藏的白菘萝卜。
清水村种庄稼的经验,肯定不能用在富县上。
程子安看过富县的地方志, 差不多到四月时,土地才会化冻。而明州府此时,小麦就已经开始抽穗,到了端午就可以收割了。
粮食产量低, 交了赋税之后,百姓大多都吃不饱, 谈各种商就是纯属扯淡。
打个比方, 大周就一个茶缸大小的经济总量,要套上一个痰盂的商业模式架构,造成的结果, 就是基石不稳。
除了造成通货膨胀, 杀死中间的一群不上不下的百姓之外, 大周这个茶缸, 指定要翻到。
方寅经常来了, 看到程子安与种地的汉子老翁们聊得起劲,很是不解。
程子安告诉他:“先吃饱,填饱肚皮,再谈其他。”
方寅若有所思,道:“是啊,以前我家里的那点地,交掉赋税之后,加些野菜,豆子进去煮,还是只能吃个半饱。可是不交赋税,朝廷没存粮,要是遇到了灾荒,打仗,赈济,兵丁们吃什么?”
程子安没做声,遇到了灾荒时,赈济不一定能到百姓手上。
打仗的兵丁,会自筹粮草。打仗的,从不会缺钱。
很快就过了年,孙仕明去年没考中秋闱,今年无法进京考春闱,与崔婉娘带着阿乔阿宁回了娘家。
孙仕明比程子安上次见到时,生生胖了一圈。胖了以后,他显得更加迟钝,面上像是糊了层腻答答的泥浆,偶尔振奋,偶尔尖酸,程子安多看他一眼,都会眼睛刺疼。
阿乔倒还算灵光,守礼内敛。阿宁与崔婉娘一样温婉,总是不声不响坐在角落,说话时轻轻柔柔,笑意盈盈。
崔素娘最喜阿宁,恨不得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与崔婉娘细谈了几次,见她言语之间,还是维护着孙仕明,怒其不争,也只能作罢。
这次程箴与崔素娘,打算一起陪同程子安前去富县。
程子安需要帮手,程箴主动充当他的师爷,他去,崔素娘肯定也会去。
老张是富县人,他们一家子当然要回去。程子安想了下,干脆将家里的田地托付给了崔文崔武,宅子由莫三郎帮着照看修葺。
过了十五,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明州府,出发去了富县。
离富县越近,越贫瘠荒凉。
虽说心里有所准备,在结实的县城城墙,与破旧低矮草屋,衣衫破旧,神色麻木百姓的对比下,他还是想要骂娘。
上一任的郜县令在富县已经有五六年,他今年已经六十有八,一辈子做到头,从中等的县,调到了下等的县,最后辗转到了富县。
升迁无望,郜县令向朝廷请求告老还乡。
程子安进了城,郜县令带着县衙里的小吏,捕头们亲自等在门口,上前拱手相迎。
郜县令头发胡子都已经斑白,中等身形,生得很是白胖,脸色红润有光泽,看上去还挺精神,介绍了身边的小吏。
程子安与他们团团见礼,一起进了县衙。
富县县城一共有两三条街道,主要的街道就是县城城门到县衙的这条,能并排过三辆马车。街道两旁坐落着各种铺子,有高有矮,酒楼食铺客栈,各种柴米油盐酱醋茶布庄,应有尽有。
只是这条街道,程子安用眼神瞄了下,要是跑马的话,估计马前蹄扬起,后蹄跟上来就到了。
总的来说一个字:穷!
县衙的衙门,反倒比明州府要气派新一些,县城最豪华气派的屋宇,当属那间悬挂着“福客来”的酒楼与县衙了。
郜县令已经收拾好,腾出了县衙后衙,等着程子安到来,好与他交接。
崔素娘他们带着行囊去了后衙安顿,程子安与程箴一起到了前衙值房,郜县令上前,再仔细介绍了钱粮吏等人,交上县衙的章与各种账册。
程子安先粗略看了下,问道:“眼下已经三月下旬,郜县令,春耕如何,可有安排?”
郜县令愣了下,打着哈哈道:“程县令估计有所不知,富县不比其他地方,春耕得要等到地里的土暖和之后,方才能下种子。今年春上下了几场冻雨,倒春寒得厉害,前些天方暖和了些,陆陆续续开始了耕种。”
听上去无懈可击,其实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程子安只听出了一件事,春耕之事,郜县令压根没管。
平时他管不管,程子安不清楚。要致仕的富县第一胖郜县令肯定不会管。
程子安没多问,账本这些,能拿到台面上,交给他的也没甚可看之处,程子安爽快接收。
郜县令松了口气,笑道:“老夫这下就能离开,归燕州府去养老了。”
钱粮吏等人纷纷起身告辞:“程县令舟车劳顿,先好生歇息。”
程子安起身相送,道:“苏钱粮,明日你早些到衙门,我们一同出去乡里走走,看看春耕如何了。”
与其他地方的小吏一样,苏氏在富县算是大族,县衙的钱粮吏,案牍,刑名,书办,刀笔吏等胥吏,皆出自苏氏与其姻亲之家。
苏钱粮忙应下,道:“不知程县令想要去哪个村?”
程子安道:“随便哪个村皆可,都要走一圈,无所谓先后。”
苏钱粮迟疑起来,道:“程县令恐有所不知,富县随贫瘠,却地广人稀,要将全县走一遍,路上不停歇,起码得要个十天半个月。”
程子安叹了口气,道:“没法子,诸位都知道我是被贬谪来到了这里,总要做出一翻政绩来,好让圣上消气,召我回京。”
几人面面相觑,对于新到的县令,他们当然打听过。
大周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曾升任水部侍郎,进政事堂查常平仓案。
细节与究竟,他们无从得知。云州府同样被查过,知府被罢了官。
见到程子安之后,他们虽是当地盘桓了多年的地头蛇,还是恭敬且小心,不敢有半点张狂之处。
眼前年轻俊朗的程县令,大有前途,随时可能回到中枢。
听到程子安这般说,苏钱粮身子俯得更低,恭敬应诺。
待他们离开之后,程箴翻着账本,哀叹连连:“富县已经积欠了好些年的赋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程子安四下张望,笑道:“阿爹,债多不愁,怕甚。谁说我要还了,还不起!”
程箴斜乜着他,道:“那里先前还在吹嘘,说是要做出一翻政绩,好早些回到中枢。”
程子安哈哈笑,道:“我那是在吹嘘,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越前途无量,他们就越老实,早些将我这个年轻俊秀之才送走。”
程箴愣了下,摇头道:“花样真是多。”
程子安拉长声音,无奈道:“没办法,这一路过来,阿爹都看到了。富县不仅仅是穷,而是没有生机。百姓麻木,连草木都好像蔫答答的。大好的春天啊,熬过了寒冬,春天该活过来了!”
程箴神色戚戚,道:“一代又一代,被压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身,没法子。”
程子安笑了下,道:“只有县衙里的胥吏是活人,还有郜县令,走出去那是鹤立鸡群,亮眼得很。”
程箴直叹息,一时没有说话。
程子安起身,道:“阿爹走吧,先回后衙去看看,我饿了,问问张叔富县有甚......算了,张叔以前能吃饱就阿弥陀佛。”
回到后衙,秦婶云朵他们忙碌个不停,已经收拾干净了屋子,灶房里开始在做晚饭。
富县的冬日寒冷,屋子里都是炕取暖。进屋之后,炕烧得热乎乎,就是有些干燥。
程子安对莫柱子道:“打一盆水在角落放着。”
莫柱子应下去了,与庆川一起端着盆,烧炕的屋子里都放了一盆。
程子安叫住了庆川,道:“庆川,你与我一同出去,看看街上可有吃食可以买。”
庆川忙放下盆,道:“少爷,富县多沼泽河流,茂林也多,风干的野物鱼干,吃起来挺香。上次我与阿爹回来时,就买了些在路上吃。”
程子安说了声那感情好,跟程箴道:“阿爹可要一起去?”
程箴看了眼天色,县城就这么点地,很快就能回来了,与崔素娘说了句,便与他们一起出了县衙。
天色已晚,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杂货等铺子开始收起门板关张,只有福客来点起了灯笼,不算宽敞的大堂里坐了七七八八的客人。
程子安并未进去,路过时,看到郜县令坐在临窗处,白胖馒头一样的脑袋,很是显眼。
郜县令搬离县衙,全家都住进了福客来,他在大堂里坐着,也不足为怪。
程子安淡淡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走过了主街,铺子都基本关了门。庆川很是尴尬,道:“老爷少爷,小的上次来的时候,正是中午时辰,铺子都还开着,是小的想得不周。”
程箴说无妨,程子安看向其他街巷,道:“那里还有呢,我们一起逛完再说。”
主街巷后面的巷子,铺子更要破旧些,不过这里远比主街道要热闹。有支着卖吃食的摊子,也有卖庆川口中风干野物与鱼干的小摊。
除此之外,程子安还看到了涂满脂粉的妖娆妇人,立在半掩着的大门前,看到他们经过,眼波潋滟乱飞,待要出口招呼,被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了回去。
程子安失笑,这般穷的地方,居然还有青楼。
既然有青楼,肯定有赌坊。
程子安来了劲,脚步加快了些,果然,在全是低矮破旧宅子的巷子里,最里面的一间宅邸修得结实,门前还摆着两个不伦不类,类似貔貅的石雕,壮汉抱着双臂在门前不断徘徊,打量着进出之人。
见到程子安他们一行,壮汉目光来回在他们身上打量,赶紧回转身,奔进门去传话了。
程子安没多看,与沉默着的程箴转身离开,到了摊子上,选了几只风干的鱼干,提着回县衙。
程箴语气沉重,道:“都这般穷了,还不忘赌,逛窑子,真是可恶!”
程子安道:“脏乱滋生虫蚁,向来如此。”
程箴何尝不知,他就是看不下去,忍不住气愤。
回去经过福客来,郜县令举着酒杯扬首吃了下去,他的白馒头脸,变成了寿桃一般,上面涂抹了层红。
程子安扬眉,抬手在暗中比划了下。
猪养得肥,集中更好,正方便宰杀!
作者有话说:

翌日一早, 苏钱粮就到了衙门等候,程子安与程箴两人牵着骡子出来,道:“我们骑骡子, 你呢?”
苏钱粮想到自己的马, 顿时神情尴尬,吭哧着道:“在下去寻一匹骡子来。”
属下的交通工具比上峰还要豪华, 这就尴尬了啊!
程子安将苏钱粮看在眼里, 他并不是在这方面讲究威仪之人, 崔文崔武是胥吏,对胥吏最了解不过,道:“没事,你有甚用甚,我们要抓紧些, 别耽误了。”
苏钱粮只能应是,背过身,悄然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懊恼不已。
昨日程子安他们进城时, 拉车的全都是骡子与驴,并未见到一匹马, 他真是疏忽了, 连这点细节都未曾主意到!
都怪郜县令,他的骏马高大威猛,他们的马与之比起来, 毫不显眼, 令他压根没朝这方面去想。
骡子跑得没马快, 出了县城去乡间, 道路崎岖不平, 骑马也跑不快,与骡子差不多。
程子安坐在骡子上,一路看过去。富县的春天与别处差不多,花红柳绿,就是这种景象多了些,明明大好的春光,生生让他看出了冬日的萧索。
沿途的小村庄,有大有小。大一些的,莫过于几十间低矮的茅草屋,连砖墙瓦顶都极少见到。
小些的村落,不过是十余间茅草屋,挨挨挤挤修在一起,看上去像是穷人在抱团取暖。
田地里的地看上去是翻了,有衣衫褴褛的老农埋首在里面,用手扯着杂草。杂草扯掉之后,就露出黑乎乎的土壤,也不知道里面种的什么。
苏钱粮一路介绍着,这是什么村,那是什么庄,地里种的是春小麦。富县不产稻谷,除了小麦之外,会种黍米,高粱,蔬菜主要是白菘萝卜等,易于存储,到了凛冬时节,煮些萝卜与白菘也能对付一口。
程子安听说过黑土地肥沃,他下了骡子来到田间,抓了土壤在指尖揉捏,发现土壤黏糊糊,很是湿润。
对于种地这一块,虽在明州府学了一些,但每个地方的土质气候不同,他现在真算是一窍不通。
程箴对这方面也不大熟悉,不过比程子安要强上一些,他同样捏着土壤,问道:“苏钱粮,这里的土地好似很肥沃,收成为何会这般低呢?”
苏钱粮忙道:“程老爷有所不知,富县的土壤虽肥沃,除了能长庄稼,还能长野草。种子贵重,农具与耕牛不足,地翻不深,且不提干旱或者洪涝灾害,就算风调雨顺时,比之其他地方,收成就不行了。加之气候寒冷,一年到头就只收一季,着实与其他州府不能相比啊。”
苏钱粮的话,处处在找借口,但他说的却是事实。
百姓没钱买种子,养不起耕牛,农具缺乏,还要交赋税,各种情况累加,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气候这些程子安不能改变,种子与耕牛农具这些,他能想想办法。
最重要的就是种子,程子安懂得种子要不断进行改良,连续种两年就不行了。
而种子,是最终提高亩产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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