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工匠的安排,水部几个郎中的处置,程子安已托付给了吴尚书与章郎中,一切顺利,他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
到了富县任县令,他就是当地的土皇帝,最大的官员!
在治下,天高皇帝远,他就成了随心所欲,能做事实的父母官!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依旧选择了从海路回明州。
到燕州府等了一天多, 就等到了一艘海船到明州。这次的海船急着回明州府过年,在路上除了补充淡水与食物,基本没停, 到明州府时, 比起走运河还要快三五日。
程子安当然也有遗憾,并非是因为被贬谪, 而是他还有好多抱负未能实施。
比如大周的海路, 既能联通大周的交通, 兴建水师,又能打击漕运一家独大。
事情一件接一件,此事又至关重大,圣上最终未能同意。
程子安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有了这个机会, 当然不会放弃摸索这条道。
到了明州府的码头,程子安站在甲板上看去,崔素娘翘首张望,程箴手伸在她腰上搀扶, 周全相护。
久未见面的崔耀祖,跟个跳蚤那样, 一边跳个不停, 一边朝他挥手。
寒冷的海风呼啸,程子安久未地感到温暖,笑着朝他们挥手招呼。
下了甲板, 庆川上前与老张秦婶见礼, 帮着爹娘一起搬运行囊。
崔素娘携着程子安的手, 先前还笑着, 旋即就哭了出来:“子安瘦了!”
程子安将脸凑到崔素娘面前, 怪叫道:“阿娘可别吓我,快看看我可是与以前一般帅气?我是官,还做过侍郎呢,没变得威风一点吗?我的官威呢?遭了,我的官威,掉进大海里了!”
崔素娘噗呲一声,又破涕为笑,道:“还是这般淘气。”
程箴不错眼打量着他,道:“海边冷,快上车去吧。”
崔耀祖不甘落后,挤上前道:“子安,我与你坐同一辆车。”
程子安望着已经定亲的崔耀祖,笑道:“崔东家,你怎地得空来接我?”
崔耀祖呵呵:“程县令难道不欢迎?”
程子安哈哈大笑,崔耀祖也与他一样笑,朝他挤眼:“你难得归来一次,大伯阿爹都想来,姑父说要低调些,最后只答应我一人来。接到消息晚,你又走的海路,差点没能赶上。子安,你怎地会走海路......”
崔素娘听得耳朵嗡嗡,不待程子安说话,她一下拍在崔耀光的背上,嗔怪道:“怎地这般多话!”
崔耀祖与以前那样,嘿嘿笑一声,躲到一边去了。
最终程子安与程箴崔素娘坐一起,崔耀祖挤上来,坐在了小杌子上。
骡车摇摇晃晃朝前驶去,程箴道:“前些时日我接到了闻先生的消息,他说今年过年不回京城,也不回明州,在幽州与老友一起过。”
程子安笑道:“我也接到了,老师致仕之后,还真是潇洒。我在京城的时候,去见了几次师母,师母说老师精神得很,玩得乐不思蜀了。师母身子精神都好,她说没了老师在,她更乐得自在悠闲,巴不得他不回来呢。”
崔素娘笑道:“林老夫人说是这般说,哪能真放得下心。”
程箴很多话想问,沉吟了下,道:“你师哥可还好?”
闻绪在国子监,程子安基本上不与他来往,就怕他这个一板一眼,直得几乎不通气的人,因为他遭受无妄之灾。
不通气有不通气的好,程子安不去找他,他也绝不会来找程子安,正好相安无事。
程子安道:“师哥没事。阿爹,我也没事。”
程箴神色很是复杂,见到坐在杌子上,目光灼灼望着他们的崔耀祖,将想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崔耀祖蓦地笑了下,道:“姑父,我什么都知道。子安从侍郎被贬为了穷县的县令,肯定是得罪了大官。姑父,我懂得轻重,马车里都是一家人,我挤上来,就是想与子安多相处一阵。他很快就要去赴任,以后再见就难了。”
程箴笑道:“耀祖还真是长大了。”
崔耀祖道:“瞧姑父这句话说得,我都定亲了,哪能不长大。其实呢,我来还有件事想与子安说。我不想在明州府做买卖,想随子安一起去开铺子。”
程箴听得皱起了眉头,道:“子安还没上任,你去开铺子,子安也给不了你任何好处。当地的情形如何,子安也不清楚,你就这般去了,实在太过冒失。”
崔耀祖道:“瞧姑父说得,我又不是想要子安给我行方便,让我发财。不过姑父说得对,那么个穷地方,估计识字的都没几个,书斋开不起来。我不想做书斋的买卖,想改为从明州府贩卖海货到云州府。”
程子安脑子一动,道:“整个云州府穷得很,你从明州府运去的海货卖得贵,海货不是人人喜欢吃,也没几人吃得起,你这买卖难做成。你对开书斋熟悉,还是坐回老本行比较合适。不过,你现在先别急,我去之后摸清底,再给你来信。”
崔耀祖很是相信程子安,听他这般一说,当即一口应了。
程子安笑问道:“可是在家里呆不住了?”
崔耀祖毫不避讳地道:“以前是阿娘念叨,现在阿爹也经常念叨个不停,我想与大哥那样,走得远远的,远香近臭嘛!”
崔耀光与项小娘子在青州府的蜜饯铺子生意不算顶顶好,去年生了个儿子,小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还算红火。
程子安想起了项伯明,顺口问了句。
崔耀祖道:“今年开春的时候就没了,他成日到处舔着脸混酒喝,经常吃得醉醺醺,嚎哭。有次吃多了酒,在外面地上睡了一夜,感染了风寒一命呜呼了。毛氏病了一场,大哥本来要将她接去青州,她自己倒硬气起来了,去了城外的庙里做事,一边念经,一边帮着庙里伺候留宿的香客,有了寄托,也能混得口饭吃。”
程子安神色平静,他以为会唏嘘一下,不过终究心如止水,很快就将此事掠了过去。
崔耀祖明日要去老丈人家,骡车将他送到城门外,他依依不舍告别:“我过两日再来。”
程子安一家三口回到清水村,到了冬季,地里种着的小麦绿油油,青菜等茁壮生长,松柏青翠。
京城一到冬季,到处都草木枯黄,程子安看到熟悉的那颗石榴树,差点没流下泪来。
乡亲们与程子安打着招呼,热情中带着拘谨与恭敬。他按照以前那样,大伯叔叔婶子喊了一通。
回到程家,正屋里依旧摆着以前的桌椅,年成久了,油漆已经斑驳,擦拭得干干净净。
狗窝肯定比不上金窝银窝,整洁舒适,在冬日暖融融,有父母亲人在一旁,才是最好的窝。
程子安捧着热茶,与以前那样,瘫坐在他惯常坐的椅子里,拣着盘子里的糕点吃。
白糖糕甜腻,以前程子安不喜欢吃,许久未尝到,他难得吃了好几口,道:“柱子回家去没有?他最喜欢这个,让他多吃些。”
崔素娘笑道 :“莫二贵只怕早就望眼欲穿了,我先前已经让柱子回去了。现在草儿有了出息,每个月能赚到二两银子的工钱,莫家不缺白糖糕吃了。”
程子安听得不断点头,道:“真好,真好啊!”
崔素娘说可不是,“还有花儿,花儿有了身孕,明年三月就会生了。有人看了,说花儿肚皮尖,定是怀的儿子。花儿说儿女都一样,她无所谓,就是全生的女儿,以后也招赘。换作以前,肯定会有人说。现在啊,村子里都没人说了,好几家疼女儿的,都招了上门女婿。大家也想通了,愿意嫁的,就嫁,愿意招上门的,就招。隔壁的村子,也有在寻上门女婿的人家呢。”
这是程子安听到最好的消息,喜道:“那我得备份礼,给花儿送去。”
崔素娘道:“你的俸禄都拿回来,贴补在了明州府的孤寡院里,你大舅舅每个月都将账册送了来,记录得清清楚楚,你到时候去看吧。”
程子安道:“阿爹阿娘替我看着就行了,大舅舅做事,我放心得很。”
程箴忧心忡忡道:“眼下你的俸禄少了,以后养着他们,就吃力了。”
程子安道:“能养多少是多少,尽力而为吧。我想办法,再捞上一笔。”
程箴愣住,一下就想到了他要从何处捞,犹豫着道:“你虽是官身,到底是被贬谪了回家,他们估计得避着你。”
程子安道:“我不找他们,我去找文士善。”
程箴想劝,心知程子安拿定主意的事,他劝也劝不住,只得道:“时辰不早了,先吃饭吧。”
吃完饭,程子安简要说了京城发生之事,程箴听得心惊胆战,道:“竟然这般凶险。”
崔素娘抚着胸口,道:“这官不好做,我都后悔让你考科举了。咱们家虽不算富裕,守着这些田产,无论如何也缺不了一口饭吃。”
程子安拉长声音道:“为时已晚矣!”
程箴瞪了他一眼,道:“你可怪我?”
程子安哈哈笑道:“怪阿爹,我还不如怪圣上。”
程箴随着他笑起来,道:“我就知道你。唉,不管如何,能平安回来就好。”
程子安道:“何止平安回来,我还是一县的县令呢!哈哈富县,富县,得让它名副其实才行。”
程箴跟着笑,道:“我问过了庆川,富县穷得很,冬天冷,夏天热,地里要冻上好几个月,要砍柴禾烧火取暖,幸好山林多,不缺柴禾。屋子都低矮,人窝在屋子里不出门,一是怕冷,二是饿得走不动路,还有,一家几口就一两件衣衫,裤子都没多余的,一人出去了,其他人就没得穿。”
程子安听得呲牙,道:“所以说嘛,为官不易。咦,对了,方寅进京没有?”
程箴道:“还没呢,京城朝局不太平,明州府也有所耳闻。方寅胆子小,要随着明州府的押解差役一起进京。昨日他还来过,说是等你回来了,他要来拜访你。”
程子安道:“我明日先去趟府学,再进城去舅舅家。大周状元郎,荣归学堂,哈哈哈!阿娘,你的香膏借我抹一抹啊,我要香喷喷,威风八面回去!”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 他洗漱完,崔素娘与程箴才刚起来。
崔素娘惊讶不已,道:“子安怎地这般早?”
程子安最喜欢睡觉, 但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早起, 要是睡晚了,再调整会很痛苦。
痛苦不在于调整睡眠时间, 而是从闲到忙的情绪转换, 会让人沮丧, 感到生无可恋。
程子安从不让崔素娘担心,笑着道:“我等下要去府学,要提早起来收拾装扮。”
崔素娘忍俊不禁,道:“好好好,阿娘这就去给你准备衣衫。”
程子安就那么几套衣衫, 他半拥着崔素娘,道:“阿娘你去洗漱,我自己会装扮一新的。”
崔素娘犹豫了下,道:“可要脂粉?”
程箴听得想笑, 道:“娘子别听他胡说八道,他那张脸被海风吹得跟锅底一样黑, 再抹上粉, 那成了什么样!”
崔素娘气得要打他,道:“子安哪有锅底一样黑,顶多就黑了些许罢了。”
程子安抚摸着自己的脸, 在海上这段时日, 他天天在甲板上看路线, 与船夫们聊天, 是黑了不少。
黑也帅气, 帅气黑旋风!
程子安施施然进屋,捡了自己稍微新一些的细布襦衫穿上,再戴上幞头。
揽镜自照,呲牙,牙很整齐,雪白。
程子安很满意,出屋用了早饭,道:“阿爹我先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回来。”
程箴点头,“我们在家里等着你。”
莫柱子还在家中休息,庆川提着给几个先生准备的节礼,陪着程子安去了府学。
走在熟悉的山道上,既熟悉,又陌生,程子安感到百感交集。
到了府学门口,此刻正是学生们进学堂的时候,有已蓄须,还在继续为科举奋战的老学生,也有背着与自己快一样高书箱的蒙童。
守门的童子长大了些,眼神与以前一样锐利,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进出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见到程子安前来,童子愣住,戳了下同伴,低声说了句。
同伴眼睛咕噜噜,在程子安身上打转,既惊讶又带着难言,撒腿朝大门里奔了去。
程子安看得笑个不停,当年童子对他与辛寄年可是看到就头疼,迎着童子的抱拳见礼,朝他颔首。
有多年未考中,尚在继续奋战的同学认出了程子安,停下脚步向他恭敬见礼,没称呼他的官职,道:“状元郎回来了!”
程子安还礼,道:“我回来啦,你明年可要下场?”
“打算前去试一试,不敢与状元郎相比。”
“比一比也无妨,人总要有个目标嘛!”
渐渐有同学好奇围了过来,程子安被拱围在了中间,在各种目光中,淡定自若,保持着最俊美状元郎的风范。
虽说程子安被贬谪,但他终究是状元郎,而且年纪轻轻,官位做到了许多官员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品级。
同学们争先恐后与他说话,程子安也一一作答。
“首先一点,你们要稳得住,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京城冷得很,多穿防寒防风的皮裘,买不起狐狸皮紫貂也无所谓,什么皮皆可以,主要是要保证身子暖和。”
“吃食方面,你们不要带油腻的食物,炒米最好。炊饼这些进门之前要掰开检查,脏得很,当心吃了闹肚子。水煮茶水,沸腾的水皆可。”
“要是抽到靠近茅厕的号房,一天下来,那气味,声音,着实令人分神。你们准备堵住耳朵,隔绝气味的东西。薄荷,橘子皮便宜,最最好用,提神醒脑。”
年后他们就将进京,在短时间内提高成绩已是不可能的是,程子安说了最实用应付考试的经验,大家听得极为认真。
周夫子他们也来了,站在外面看着身形挺拔,气度超然的程子安,一时都不敢上前相认了。
程子安看到了周夫子,对同学们说了声抱歉,上前见礼。
周夫子哎哟一声,赶紧还礼,道:“快别多礼,许久不见了,山长这几天生病不在,走,快进去坐一坐。”
程子安随着周夫子进了值房,徐先生他们皆在,看到他,欣喜上前相迎。
程子安团团恭敬见礼,道:“夫子们,你们再给学生见礼,就是折煞学生了!”
大家见程子安变了,又好似没变,心下感慨万分,招呼他坐。
程子安随意坐在了门边的位置上,庆川提进节礼奉上前。
周夫子他们推辞了一翻,高兴地收下了。
徐夫子道:“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当年你读书的时候,算学成绩好,我未曾操过心,这份礼,受之有愧啊。”
周夫子哈哈笑道:“当年他上学的时候可调皮得很,这份礼,我就不客气了!”
大家拣着以前程子安上学的趣事说笑了番,谁都没提他被贬谪的事情。
除了免得程子安伤心,估计他们也不敢提。
说了一会,程子安吃了两盏茶,起身告辞,道:“学生还要进城去,去随意走一走就离开,诸位忙,无需管我。”
大家一起将程子安送到了院门外,程子安再次施礼,转身离去。
周夫子望着程子安离开的背影,喃喃道:“真是厉害,半点都看不出伤心落魄。就凭着他这份心性,以后定还有大造化。”
徐夫子道:“能在短短时日内升任水部侍郎,岂是一般人。朝廷邸报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他治理河道的差使,办得真是漂亮利落。”
其他人跟着一起点头,周夫子道:“他向来如此,做的都是实事。当年他还小呢,冬日课室严寒,用厚门帘挡风的事情,还是由他提出来,亲自前去请求先前的闻山长,将这间事情办得妥帖了。”
“我倒是记得,他替他阿爹程箴出头,打那个说他阿爹不是的......那人叫什么来着?”
“谁还记得他姓谁名甚,就这场打斗,目睹过的人,谁都无法忘怀。”
“咦,朱夫子不在,他当年气了许久。程子安进京考春闱时,他在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程子安考不中。”
“他那点小肚量,不提也罢。程子安升官,他气得很。程子安被贬谪,他第二天容光泛发,真是小人之心。”
“休要提了,朱夫子如何,就只是他独自唱戏罢了。”
大家说说笑笑进了屋,程子安先去蒙童院,院子里的草木,水池皆在,只比以前陈旧了些。
课室里正在上《千字文》,蒙童们正在诵读,书声琅琅。
程子安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里面的情形。蒙童们摇晃着脑袋,有人在认真读书,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有人在昏昏欲睡,有人在与同学悄悄打闹。
走出蒙童院,程子安来到了以前经常玩耍的竹林边,不知可有与他一样的学生,在春季的时候偷掰笋去吃。
身后响起惊喜地喊声:“程子安!”
程子安回头看去,方寅与几个同学一起,他对他们说了几句话,朝他飞快跑了过来。
方寅比以前长高了许多,人也胖了些,身上穿着青色细布襦衫,眉目间洋溢的自信,比起考中举人时还要浓。
方寅拱手作揖,连声赔礼:“对不住,我见到你太激动了,脱口而出喊了你的名字。”
程子安笑着摆手,道:“不叫我名字,要叫我什么?我还没取字呢。”
方寅神色微松,道:“是啊,你尚未及冠,都已经是大官了。”
程子安笑道:“若非是多年老同学,我会以为你是在挖苦我。”
方寅见程子安变了,又好似没变,彻底松弛下来,与他一起在竹下的石阶上坐了。
“我听说你要归家,一直在盼着呢。阿爹说你回来,肯定要忙着宴请,见客,让我不要上门来打扰,等到你空了再来。我对阿爹说,你不是这般的人,定会一切从简,不会大张旗鼓。”
方寅道:“果真如此,你回来并未声张。先前我在门口见到你了,听你说了考试要注意的事情,同学们都在争先恐后写下来,对你很是佩服,说是你不藏私,真正说了些有用的经验。我就知道,你还是以前的你。”
以前的程子安,就对他多次出手相助,从不计较回报。
对府学的同窗们,他能做到的,当然会尽力相帮,方寅并不感到意外。
程子安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替他们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帮着他们考中,只有这些可以提一提罢了。你呢,准备得可好,这次下场,有几分把握?”
提到春闱,方寅就保守了起来,道:“我也不敢断定,不过,比起三年前,应当多了六七成的把握。”
程子安道:“你功课学得扎实,能多六七成的把握,到时考试时稳住,肯定会取得好名次。”
方寅笑了起来,道:“在别人面前不敢张狂,对你就不隐瞒了。我其实也是这般想,在考试时不出差错,不敢说状元榜眼,一个二甲肯定跑不了。”
程子安笑道:“你放榜时我也看不到,先要提前恭喜你了。”
方寅不客气收下了,旋即露出了忧色,道:“听到你被贬谪的消息后,我经常在想你说的话。读书与做官,完全是两回事。我还是见识太少了些,在处理事情上不够周全,妥当,这样的我,考中进士之后,如何当得好差使?”
程子安细细宽慰他道:“你能这般想,就已经超过了九成的人。你想啊,与你的同榜们都一样,谁都没有当过差。哪怕那些年长一些的,他们在家里当家做主,与入朝为官又不同。在家里当家,只顾着一家的利益得失。那当官之后呢,当官之后,是要顾着什么?”
明州府曾经的第一大世家辛氏,这些年很少见到动静。
京城动荡,永安侯府退居京城,辛氏的大门紧闭,听说好些铺子,都在私底下悄然转手。
辛寄年去从了军,方寅当年对他的恨意,在考中举人后淡了许多。
程子安从京城归来,方寅虽不知晓究竟,但他是审查各州府知府贪腐案的官员之一,受到的巨大压力与阻力,方寅只一想,就感到心惊胆战。
永安侯府的轰然倒塌,辛氏的没落,肯定也同程子安有一定的关系。
以前程子安与辛寄年交好,方寅看到他们两人分道扬镳,心头滋味很是复杂。
方寅仿佛记得,程子安问过了几次他相似的问题。他不大明白,程子安为何会一遍遍问他。
思及永安侯府与辛氏辛寄年,方寅脑子里,好似懂了,又没能彻底弄懂。
方寅暂时想不透彻,照着本心道:“当一家之主,自当顾着家人。当官之后,先要顾着的是百姓。”
程子安朝他举起手,方寅怔了下,抬手与他一击。
程子安笑道:“愿你能得偿所愿,初心不改!”
作者有话说:
离开府学进了府城, 崔文崔武都告了假,在家中等着程子安到来。
程子安看着崔文崔武两人,他们比上次见到时苍老不少, 估计是在文士善手下做事难, 暗自叹息不已。
崔武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掌拍在程子安的背上, 大叫道:“好, 外甥肖舅, 生得与我一般俊朗了!”
崔文听得嫌弃不已,骂道:“你那手重得很,一巴掌下去,还不得将子安打伤了,走开走开, 一大把年纪了,还一点都不稳重!”
崔武嘿嘿笑,程子安笑着见礼,舅舅舅母表姐表妹表哥表嫂喊了一圈。
进屋热热闹闹用完饭, 大家散去,程子安同程箴崔文崔武崔耀宗崔耀祖坐在一起吃茶说话。
崔文说了近年来衙门发生之事:“文士善心里窝着火, 我与你二舅舅惹不起, 躲得起。他说甚就是甚,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他也拿我们没法子。”
崔武道:“以前闻山长在, 加上子安又中了进士, 做了官, 文士善到底不敢有什么动作。他如今被架了上去, 进退不得。明州府的私塾学堂办了起来, 得了百姓拥戴,朝廷褒奖,他必须得撑下去。我看他一直在盼着升一升,回到中枢去。不过大周经过了那翻动荡,文士善想要回去,也得要掂量掂量。”
程子安笑道:“明相要明哲保身,文士善要回去,也要过上一两年。明州府没查出异样,是他狡猾躲了过去,多靠以前明州府的世家大族老实了些,没那般张狂了。”
崔文感慨不已,道:“就可惜这份功劳,被文士善占了去。”
文士善可占不了,“勒索”这件事,有了一就有二。
闻山长不在,程子安作为他的学生,要正事出道,传承师门门风。
程子安道:“我去趟府衙,拜见一下文知府。”
程箴担忧地道:“你独自前去可妥当?”
崔武立刻道:“我陪着子安去。”
崔耀祖眼珠转得飞快,蹭地站起来,道:“我送子安前去。”
程子安看了眼崔耀祖,笑道:“我与三表哥一起去,阿爹舅舅放心。”
崔武沉声叮嘱崔耀光:“你别只顾着说话,要机灵些。”
崔耀祖暗自翻白眼,道:“我只送子安到府衙前,不进去。”
程子安笑个不停,拉上崔耀祖告辞。两人坐上坐上骡车,朝着府衙驶去。
上车一坐稳,程子安就好整以暇道:“说吧。”
崔耀祖噎了下,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知道,还是同聪明人打交道爽快。”他眼珠从上大到下,从下到上,将程子安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仔细打量。
“长得是俊美,黑里带着俊,还是状元,唉,怪不得都想找你做女婿。”
程子安的眉毛缓缓扬了上去,淡笑不语。
崔耀祖笑嘻嘻道:“大伯父与阿爹都想亲上加亲,同姑父姑母提过,姑父姑母说你的亲事,他们不好插手。姑父还说,你早就说过,家里的亲戚,表姐表妹,都是亲人,要是成亲,就跟那□□一样。哈哈哈,子安,当时大伯父与阿爹都气得很,骂你胡说八道。”
程子安慵懒地靠在车壁上,道:“然后呢?”
崔耀祖道:“然后呢,大伯父与阿爹很是不甘心。但你不在啊,离得远,无法找你理论。还有小姑母,那个小姑父,落第了,你应当知晓吧。小姑父起初纳了一个妾室,那个妾室没能生孩子,小姑父又纳了一房妾室。大哥说小姑母主动给他纳的,省得他在家中没事找事,落得个清净。小姑母写信问了姑母,想把阿宁许配给你。说阿宁太柔弱,恐她嫁到别的人家会受欺负,过得不好。姑母很难受,一边是为了阿宁,一边是为了小姑母。”
结亲就算了,程子安倒不是看孙仕明不顺眼,而是纯粹因为他对亲事没兴趣,还有表兄妹之间血缘关系那么近,他肯定不会同意。
程子安眉头微蹙,道:“姨母是有点难。”
崔耀祖说是啊,“主要是阿乔,姨母心疼阿乔,放不下他。我觉着吧,等到阿乔成亲之后,小姑母就可以撒手不管了,有没有小姑父都一样,”
程子安唔了声,道:“阿乔读书成绩如何?”
崔耀祖道:“比我好,比不上你。”
程子安无语看着他,这纯属废话。
崔耀祖振振有词道:“我不喜读书,谁书读得好坏,与我何干?”
姑且算他说得有道理,程子安闭嘴不言。
阿乔要是读书好,以后有了造化,崔婉娘日子会好过些。
程子安道:“姨母不放心阿乔出嫁,她可以招赘。我们清水村,就有好些人招赘。还有荷表姐,玉表妹,她们都一样,不用嫁出去。”
崔耀祖愣了下,道:“哎呀,我怎地没想到这件事,等回去就与大伯阿爹他们说。以前大家都想左了,总想着男婚女嫁,没想到这里去。”
程子安笑道:“你老丈人家,说不准也让你去做上门女婿呢。”
崔耀祖道:“我老丈人家离得近,就隔着一两条巷道,他家中有三个儿子,家里的宅子不够住,不然,我还真愿意上门去,省得阿爹阿娘成天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