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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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这片地方,死一个两个人,司空见惯。一个孤老婆子死了,也没人会冒着危险,会替她去伸冤告状。
程子安笑着道:“可不是蠢大胆。多谢章东家的茶,就不耽误章东家买卖了,告辞。”
章东家赶紧起身,将程子安送出门外,接过手下递来的斗笠蓑衣,亲自伺候他穿上。
“程爷真是别具一格。”章东家着实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贵人出门,皆有仆从打伞,哪有如他这样,独自出门不说,还跟那种地的老农一样,戴着斗笠穿着蓑衣。
雨还在下着,沟渠里的流水咕咚,庭院里只积了薄薄一层雨水。
“这般大的雨,斗笠蓑衣比打伞要强。”程子安笑,指着沟渠道:“清理得很好,以后要记得多加清理,别什么东西,都往河里倾倒。”
章东家忙应是,将程子安送到了门外,望着眼前的大雨,他袖着手,转身回屋,自言自语道:“这大雨天,去年大雨变天,今年又要变天喽!”
程子安去河岸边走了一趟,查看护城河的河水。
沟渠管道流出来的水流,如瀑布一样哗啦啦流入护城河。护城河奔流不息,欢快流淌。
河岸边的百姓认出了程子安,皆热情同他见礼打招呼。
程子安笑着回应,询问着护城河的情况。
“我们看得紧,没让他们将废弃物倾倒进来。”
“没事,今年的河水清澈得很,这点雨,水涨不上来。”
“多亏了程侍郎,程侍郎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呐!”
“程侍郎,你的鞋袜都已经湿了,快进屋来坐着避会雨。他爹,快去将你的新做的鞋袜拿出来,让程侍郎换身干爽的!”
程子安笑着摆手,一一回绝了,“有劳你们继续看着,我还要去忙,就不坐了。”
离开护城河,程子安寻了辆车,前去了大皇子府。
作者有话说:

大皇子最近算得上是春风得意, 他管着的差使,事事顺利。
查常平仓粮食,他与三皇子联手, 让领着户部的二皇子吃了不少亏。最近二皇子肉眼可见地暴躁憔悴, 上次他们查常平仓,下面州府的人狡猾, 侥幸被好些官员躲了过去。
后来, 各州府的驻兵出马, 杀了个回马枪,来了招釜底抽薪,二皇子一系,连带着三皇子的人手也损失了不少。
大皇子也损失了一两人,对比起他们, 就不算做什么事了。
知府的位子空了出来,总得有人去填上,到时候,再安插进去就是。
下雨天, 大皇子早早回了府,悠闲吃着茶琢磨, 究竟安插谁合适呢?
听到程子安来访, 大皇子眼前一亮。
程子安才情双绝,可惜如今只忠君,对他还欠缺些忠诚。
忠君也是好事, 等他成了君, 程子安自然也就忠于他了。
大皇子愉快地吩咐内侍, 将程子安请了进书房。
程子安在门外脱着斗笠蓑衣, 大皇子看得好奇, 负手走出来,问道:“程侍郎怎地这般装扮?”
贵人们真是少见多怪,大周开国皇帝当年只是乡下的小地主,只有不到五十亩田。
腿上的泥洗干净了,就数典忘祖了。
程子安暗戳戳翻白眼,故意道:“下官以为这般装扮,比较帅气。”
大皇子听得哈哈大笑,道:“程侍郎还真是,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在意外貌作甚!”
程子安跟在大皇子身后,看着他肥硕的腰身,自嘲笑了笑。
大周的百姓,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瘦弱。
除非极少数家族胖的遗传,其余生得胖之人,非富即贵。
百姓都喜欢称胖孙子,当做吉利喜庆。因为胖代表富裕,日子过得好。
大皇子坐下来,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坐吧。程侍郎不忙了,来找我何事?”
程子安道谢后坐下,道:“下官先前去护城河边走了一趟,察看了河道。清淤之后,河道一切正常,请大皇子放心。”
大皇子早将河道的事情搁置在了脑后,听到程子安一提,装作附和道:“这是好事,好事。去年清理修葺得好,得要管上几年了。”
程子安没与他争辩,顺着他说了下去,“大皇子说得是。下官虽被圣上指去协助王相他们审案,到底是水部的官员,谨记大皇子的教导,正事莫不敢忘。其实,下官也是被冤枉了,顺道去河道边散散心。”
大皇子愣了下,道:“可是武三死了,玉娘状告你是杀人凶手之事?”
说完,大皇子神色不自在了下。
程子安只当没听到他口中的玉娘,道:“正是此事,下官实在是冤枉得很。下官好生生的,去杀他一个武三,任谁听了,都会觉着滑稽。偏生御史台紧咬住不放。他们口口声声称,要是与下官无关,那玉娘与下官无冤无仇,为何胆敢上衙门,状告朝廷命官?”
大皇子眉头皱了皱,道:“那玉娘,着实太蠢了些。女伎身份低贱之人,敢攀扯朝廷命官,彭京兆就该先将她打板子,以儆效尤,免得其他人有样学样。”
玉娘是女伎,大皇子与她有过一段,不过是玩玩罢了。
对他来说,玉娘就好比一件稍微看得过眼的衣衫,穿了几次就扔了,他有穿不完的锦衣华服,再也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大皇子性情凉薄,朝堂上那群官员,多多少少都知晓一些。
程子安苦着脸,道:“下官总觉着此事不对劲,一直在琢磨,玉娘她既然与下官无冤无仇,不过是武三的外室。武三待她也是虚情假意,要真看中她,早去官府过手续,正经将她纳为妾室。将玉娘放在京城,一年给几个银子,好比是给他守着宅邸的下人一样,在武三来京城时,还得赔笑陪吃□□,连下人都不如。玉娘又不是他的妻妾,没告状的资格,没死生相随的情分,何须替他冒着这个危险出头?下官以为,玉娘是被人逼迫了,有了把柄在身后指使的人手上。”
大皇子脸色瞬间变了变,好不容易稳住了神,道:“程侍郎所言极是,此事没那么简单。背后之人,真是其心可诛!”
程子安附和道:“他们想要阻拦下官查案,先给下官身上泼脏水。下官被污蔑一二倒无所谓,下官只是不耻他们,逼迫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娘子,实在令人不耻!”
大皇子一拍案几,道:“这事你放心,我定会彻查到底,还你一份公道!”
程子安赶紧起身作揖道谢,“有大皇子出面,下官就放心了。”
两人再说了几句,大皇子眉头始终紧皱,看上去坐立难安,程子安趁此告辞。
离开了大皇子府,大雨变成了牛毛细雨,随着风淅淅沥沥飘飞。
程子安回头看着巍峨的大皇子府,朱门紧闭,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张着嘴狰狞可怖。
扶了抚斗笠,程子安转身离开。
大皇子已经疑神疑鬼,恐对家要威胁他,定会去查。
那个小姑娘,毕竟是皇室血脉,估计现在还活着。
偌大的京城,要把她找出来,何其艰难。
程子安不知她会不会被大皇子认回去,要是大皇子不出面,或者不认的话,她都活不下去。
玉娘自始至终,不该站出来。
小姑娘丢失,要是她抵死不从,前去寻大皇子帮助,对方会心生忌惮,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站了出来,对方就拿住了她的命脉,步步紧逼,她将自己,与小姑娘都逼上了绝路。
为母则强,则软。
程子安不知是什么心情,回到了王相府。
王尧已经来找了他多次,终于等到他,一步迎上前,道:“程侍郎总算回来了,祖父在担心你,以为你遭遇不测了呢!”
程子安瞥了他一眼,闲闲笑道:“就算我遭遇不测,也赖不了王相,毕竟我没与王相一起上下朝回府,自己跑出去了,王相总不能将我的手脚捆住,不错眼看着,是吧?”
王尧被王相差来寻了程子安好几次,心里憋着一股子火,说话时不免就带上了几分。
被程子安看似随意一说,王尧被噎住,只能怏怏道:“祖父请程侍郎前去,说是要与程侍郎一同用饭。”
程子安爽快地道:“正好,我今日连午饭都没用,饿得很。”
王尧看了程子安几眼,忍不住好奇道:“听说程侍郎向来吃饭最大,今日居然连午饭都没用,可是发生大事了?”
程子安笑道:“是啊,大事,天大的事,让我没了胃口。”
王尧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不情不愿闭了嘴,到了王相院子前,与他拱手道别:“我就不去了,程侍郎请。”
程子安朝他拱手,走了进去。
王相站在廊檐下,借着廊檐下灯笼的光,修剪着名贵的牡丹豆绿。
豆绿开花晚,硕大的一朵花,花瓣像是绿松石一样的颜色,连程子安这种不在意花草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相笑呵呵道:“程侍郎回来啦,你瞧老夫这盆豆绿,养得如何?”
程子安啪啪拍着手掌,赞道:“养得真好,美得很,比起汤侍郎都不妨多让。”
王相斜了程子安一眼,道:“这盆豆绿,正事汤侍郎府上送来。”
汤牡丹拿得太多,估计也被人盯上了,已到了二皇子便宜舅子这一步。
程子安顿了下,怪叫道:“王相收受贿赂了?”
王相脸一黑,怒道:“就知你没甚好话。可是被施二他们搅了兴致,没用午饭,饿昏了头胡说八道?”
程子安笑容满面,道:“王相既然知道我没用饭,还在这里修剪牡丹,是要故意饿着我吗?王相别这般小气吧?就吃了你家几碗饭而已,王相也不缺啊,反正都是百姓种的,他们交的赋税。王相又不下地,不用交赋税啊,莫要小气,莫要小气!”
王相也不见怒,放下剪子,让贴身随从将牡丹抱回屋,往饭厅走去,道:“今日听闻了程侍郎骂施二的那些话,老夫分析了许久,体会到了一二程侍郎的苦心。老夫佩服得很,也汗颜,老夫所吃的每一粒米,身上穿的每一根线,皆是百姓的辛勤劳作。老夫自以为为百姓着想,在替百姓做事,其实,老夫大错特错了。”
进了屋,王相招呼程子安坐,让他随意,取了湿巾擦手,笑道:“老夫做这点事,配不上老夫的所得。不过程侍郎,老夫能这般想,其他人并非会这般想。老夫做这般想了,也不会做些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读书,亦辛苦,这是读书人该得,该比劳作之人高之处。否则,以后就没人读书,考科举做官了。”
程子安舀了碗汤,慢慢喝着,笑了声,道:“读书人考科举做官,只为了升官发财,高人一等,压在平民百姓身上荣华富贵,那圣人书,真不用读了,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把人变得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相握着筷子,默然片刻,道:“我以为程侍郎说得有理,但程侍郎的理,并非这世间大多的道理。程侍郎,这条道,艰辛万分,你可是定要走到底,难道不害怕?”
“怕啊,时刻都提心吊胆。王相你瞧,我这不就赖到王相府里来,寻求庇护了么?”
程子安咕噜噜喝完汤,呼出口气,道:“先前我还去大皇子府,寻求了一下保护。”
王相神色微凛,道:“程侍郎,老夫与圣上说了一会话,老夫听圣上的意思,不欲闹得太大。”
程子安淡淡道:“我一个人,平地也升不了风浪。人心鬼魅,那是他们自己贪心,结局如何,怨不得他人。身后还有路,他们不退,舍不得退,我也没法子啊。”
王相叹了口气,没再多谈:“用饭用饭。”
翌日,施侍郎与病了日久的永安侯府老侯爷一起进宫面圣,君臣谈了许久,最后谈得很是投契,圣上出言夸赞永安侯府大义,是大周的大忠臣。
施侍郎称永安侯老侯爷身子不好,与施二一道辞官回祖籍,伺候老侯爷,归还永安侯府的宅邸。
老侯爷请辞了侯府世袭罔替的封号,从下一代起,将等袭爵。
大周各州府的灾害不断,永安侯府捐了一半家产给朝廷,让朝廷拿去赈灾。
圣上念着永安侯府的忠心实在可嘉,允了施侍郎他们的所有恳求,只宅邸还是留给他们,以后回京时可以居住。
明州府辛氏,亦跟着捐了钱财,赈济灾害。
永安侯府与辛氏乃是姻亲,永安侯府全身而退,圣上收了辛氏的捐献,他们亦跟着全身而退。
程子安听闻之后,笑了笑。
雨后的空气尤其清新,太阳也没了以前的猛烈,风吹起时,还带着些许的凉意。
七月流火到了。
到了午饭时辰,程子安没去膳房,由着膳房的帮工送了饭食到值房。
装在匣子里的饭食,肉菜还好,菜蔬总是不那么新鲜。
程子安也不挑剔,夹了一筷子吃到嘴里,一边翻着刑部送来的卷宗。
“程哥。”门外,辛寄年立在那里,喊道。
程子安抬头看去,一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些,以前眉眼间的豪横与蠢气,也散得七七八八。
程子安收起卷宗,招呼他道:“快进来坐,用饭了没有?”
辛寄年走了进屋,在他对面站着,道:“我不坐了,就是来跟你打声招呼,我准备回明州府了,打算去从军。”
程子安提壶倒了杯茶,放到辛寄年立着的那边案几上,道:“从军好啊,也是一条出路。不过,你从军的话,还得主意身体,只胖不行,跑几步就会喘,得壮。打仗也要靠脑子。书上关于打仗的经验多,能实际用上的却很少,但还是得学,只要不学成赵高那样就好。”
辛寄年认真听着,他此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道:“程哥知道我蠢,耐心教我这么多,多谢程哥。”
程子安朝他挤眼,笑道:“免费传授,不要钱。”
辛寄年道:“程哥别这般说,以前程哥收我的钱,是我先逼迫程哥。要是程哥不收我钱,以程哥的本事,我才会倒大霉。”
程子安意外地道:“是你太婆教你的?”
辛寄年摇头:“太婆这些年身子不大好,人已经半糊涂了。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昨日回去,二表哥跟姑父说了之后,姑父与老侯爷商议到了半夜。”
他本来不懂,问了施二。施二告诉他,程子安让他们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与提点。
舍去钱财富贵,保住阖家全族。
要是施侍郎被拿下,永安侯府保不保得住还难说,且后世子孙三代不许考科举,入朝为官。
辛寄年道:“我不打扰程哥了,以后若有缘,再相聚。”
程子安朝他伸出手,辛寄年盯着半晌,如以前那样,走上去,与他重重一击。
作者有话说:

朝堂上, 每天都差不多跟干仗一样,争吵不休。
圣上想要稳定,可是事态已经扩散, 他已经有心无力。
出面争斗的, 并非其他人,而是他的三个儿子。
大皇子私底下查到了, 他玩腻玉娘, 弃她而去时, 玉娘有了身孕,生了个女儿之事。
大皇子已经有三儿四女,他还年轻,并不缺儿女。对一个女伎所生的女儿,他从未看在眼里过, 甚至是引以为耻。
但是,被二皇子将其拿来威胁玉娘,让她出现在世人面前,大皇子感到颜面全失。
这口恶气, 大皇子如何能忍!
反正瞒不住,大皇子去找圣上, 将与玉娘之事和盘托出。
圣上气得怪吐血, 当即就将手边的茶盏,奏折,砸了大皇子一身。
“你个混账东西!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姓周, 天下姓周!你难道还缺女人?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就算了, 居然去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伎, 外室勾搭在一起!”
圣上破口大骂, 眼前阵阵发黑。
大皇子是他的长子, 对这个儿子,不知不觉间,对他要格外看中些,与二皇子三皇子比起来,不免多了几分严厉。
谁知严厉的结果,居然教出了这么个东西!
圣上对于儿子们的后宅,从来不会去管。
在他看来,男人嘛,贵为皇子,多几个女人而已,这算得什么大事。
但圣上却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他们在外胡来,还生了孩子,混淆了皇家血脉!
大皇子心里的委屈滔天,梗着脖子回击道:“女伎又如何了?老二府里的汤氏,以前就是个花娘而已,到处去送花,往贵人府里钻。呵呵,究竟是卖花,还是不明不明卖身呢!我还是分得清轻重,至少没将玉娘的娘家人,全部塞进朝廷来,一个种花的低贱之人,居然做了堂堂的侍郎!京都牡丹贵,各种花都贵,大家都有样学样,盼着再种出一个侍郎,尚书,带着阖家全族鸡犬升天!”
圣上目眦欲裂,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里,嘶声力竭喊道:“滚,滚,你给老子滚!”
大皇子一扭身,冲出了承庆殿。
圣上坐在椅子里喘息,许侍中捧着茶,小心翼翼上前,低声劝道:“圣上,你可得保重龙体啊!”
圣上摆手,许侍中慌忙悄然退下。
外面天气阴沉,御书房里一片暗沉,静谧得只能听到他的沉重喘息。
圣上闭了闭眼,待缓过口气,吃了几口茶,将喉咙间那股腥甜之气,勉强压了下去。
旋即,一股深重的悲哀袭来。
他的三个儿子,在私底下动作不断,他其实清楚得很,只是视而不见,只当做他们兄弟友恭。
父强子壮,身下这把龙椅坐久了,就算是亲生儿子,他也舍不得动一动。
另一方面,他又深深盼着,儿子们兄弟齐心,稳固大周的江山。
圣上苦笑,这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三个年长的儿子们,已经图穷匕见,掩饰不住了。
笑完,圣上的神色又阴沉了下去。
无论如何,大周的江山,如今还是他的,几个混账跳得那般高,难道他们还敢逼宫不成!
圣上哑着嗓子,厉声喊道:“来人!”
许侍中赶紧上前,躬身听命。
圣上道:“此事交由亲卫去查!就是将京城翻出来,也要查个清楚明白!”
亲卫不同于禁卫班值,他们才是圣上的近身护卫。他们出手,毫无顾忌,案子很快水落石出。
程子安对于圣上查明的案情,并不感到惊讶。心知肚明的案子,圣上要查,不知是给他自己,还是给他几个儿子,朝中某些大臣的震慑。
不过有一点好处是,顺藤摸瓜下去,二皇子被罚没了一年俸禄,禁足在府里,无诏不许出门。
大皇子与三皇子皆被罚没半年俸禄,被圣上当面申斥,前去祖宗皇陵,各自守了一月的陵。
至于朝堂的官员,户部蒋尚书被贬谪到幽州的穷乡僻壤做了县令,吏部尚书被当朝申斥。
汤牡丹凋谢了,汤府轰然倒塌。二皇子后宅的汤氏,生了急病香消玉殒。
郑相借由身子不好,辞官归乡,圣上允了。
王相明相办差不力,分别被责罚,留待政事堂查看。
兵部何尚书,升入政事堂,补了郑相的位置。
牢里的犯官们,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工部吴尚书病重,告老致仕,推举水部章郎中接替他的尚书之位。
圣上与他关在御书房谈了许久,最终章郎中一跃而起,升任工部尚书。
玉娘自缢,小姑娘被送入了大皇子府。她以自己的命,换了小姑娘生机。
转瞬间入了冬,几场雪之后,冬至即将到来。
今年的京城,起初不复往年的热闹。圣上在宫里举办了一次筵席之后,京城逐渐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王相府里,梅花盛开,红梅绿梅的气味淡,客院里种着的一颗腊梅,只开了几朵花,却满院飘香,呼吸间皆是腊梅霸道的气息。
王相信步前来,在大开的门前站立片刻,抬腿进了院子,绕过影壁,便看到老张与莫柱子,在忙碌收拾,将行囊搬上车。
程子安坐在廊檐下的躺椅上,躺椅两边放着熏笼,身上盖着大氅,只露出一双眼睛。
王相看得失笑,道:“你年纪轻轻,哪能就这般冷了?”
程子安勉强伸出手,就着大氅举了举见礼,瓮声瓮气道:“王相有所不知,我这是对冬日的尊重。”
王相愣了下,被程子安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走上前去,随从已经机灵地从屋里搬了椅子出来,放在程子安的旁边,他坐下来,拨了一个熏笼在面前,道:“我老了,也受不了寒。”
程子安说是啊,“值房里就冷得很,冬日炭火少,夏日不用冰,真是苦差事啊!”
王相侧头看他,笑道:“以后你就不用受这份苦了,在任上想如何就如何。”
程子安微笑道:“那是,我想如何就如何!”
王相神色微凝,道:“真就甘心了?”
自古以来,除了朱元璋时期,官员从未因为贪腐,盘剥百姓而被拿下,肯定是犯了其他的事情,顺带被清算了。
其实朱元璋时期,他也不是惩罚贪腐,大明天下都是他朱家的,只能他与藩王儿孙们享受。官员与百姓,全部是替他们卖命的仆人,拿了一个铜板,他都不能忍!
程子安闲闲道:“甘心,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真没什么遗憾了。”
王相沉默着,看着张大牛他们忙碌,道:“回到明州府,赶得及过年吧?”
程子安道:“应该能赶上。赶不赶得上都无所谓,我回去了,对阿爹阿娘来说,天天都是过年。”
王相点头,“这倒也是。你阿爹阿娘除了见到你高兴,定也会替你担心。”
程子安说是,“爹娘肯定会有想法,毕竟是被贬谪了嘛。”
王相打量着他淡然的神色,想起他赖着搬到府里来时,那时他就应当有了准备。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朝堂动荡,程子安能活着,还有官做,王相忍不住道:“你还真是走运,我以为,你这次肯定逃不脱。”
程子安笑道:“我也这么以为,后来我一想,肯定是我为人善良,菩萨保佑了。”
王相想笑,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
程子安的心思,郑相明相乃至圣上都看出了些,明相与圣上未明说,郑相说得很清楚。
王相沉吟了下,道:“郑相离开时,与我说了几句肺腑之言。他说,当时看轻了你,万万不该让你留在朝堂之上。不过,你总有一天,会因此粉身碎骨。”
程子安听得频频点头,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我也这么觉着,前面危险重重。没办法,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做事肯定有危险。”
王相道:“我以为郑相说得极是,你这次菩萨保佑,侥幸逃脱了,你坚持的那些东西,终究会害了你。”
程子安惆怅地道:“郑相啊!”
当时在贡院考春闱的事情,程子安这时历历在目,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道:“幸亏是我,稳得住。要是换作其他心性不稳的,肯定就名落孙山了。虽说科举并不公平,对于贫寒学子来说,到底是他们唯一的出路。郑相可能只不在意,他是相爷,无需在意,随手就毁了一个人的前程。他真的是,唉,郑相站得太高了。刑不上大夫,成了他的保命符。”
王相愣了下,道:“原来还有这场事情,我竟敢不知晓。”
程子安道:“小时而已,我本来以为已经忘了,这时突然记了起来。王相你看啊,谁知道路上,何处埋着个大坑。我差点就被埋了进去,凭着我高超的本事,躲了过去。算起来,我已经躲过了好几次,以后定能逢凶化吉,一片坦途。”
王相禁不住呵呵道:“富县可不富,穷得很!”
程子安顿时愁眉苦脸,怏怏道:“可不是,富县穷得叮当响。”
老张就来自云州府的富县,他如何能不清楚。
王相看得哈哈大笑,“你躲在这里不见人,仇人不见也就罢了,友人也不见了?何相找了我好几次,说要来探望你。我听说,他悄咪咪地找了媒婆,想要替府里嫡幼女相看亲事。我一琢磨,何相的嫡幼女,他最为宠爱,如今升了官,求娶的人,只怕要踏平何府的门槛。何相还需得亲自替女求嫁?这个人,定是了不得的少年英才。”
程子安只当不知,他眼下对亲事,没任何的兴趣,道:“都不见了,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就当京城我从未来过。若有一天能再回来,再叙前缘就是。”
王相起身,道:“我就不送你了,此去一路平安。”
程子安跟着起身,朝着王相施礼道谢:“这些时日,叨扰了王相,看在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的份上,以后若是有参奏我的折子,还请王相帮着我一些,将他们通通臭骂一顿!”
王相笑个不停,抬手点着他,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最稀奇之人。算了,我不与你瞎说八道,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天旬休,一把老骨头,我得去好生歇一歇。”
程子安朝他拱手,王相袖着手,头也不回而去。
老张收拾好之后,程子安上了骡车,离开了王相府。
骡车驶出京城,太阳照在头顶,程子安裹着大氅,与老张一起坐在外面,晒着太阳看着沿途的枯树枯草。
老张兴奋地道:“真好,能回家了!”
说完,老张又觉着不对,忙屏住了笑脸,偷瞄着程子安,忐忑不安地道:“少爷,小的不会说话,你莫要怪罪。”
程子安笑了声,“不怪罪。我也高兴。”
终于能回乡探亲,虽然从侍郎被贬为了县令,到底是中了状元,做了官之人!
他的同学们,比如方寅,还在府学苦哈哈读书,等着来年的春闱呢!
不知方寅这次会不会下场,要是下场的话,若提早进京,这时他应该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了吧?
遇不遇得到,都随缘了。
王相总不肯相信,程子安对于被贬谪一事,真正毫不在乎。
程子安并非全因着,逃出生天而感到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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