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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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得着实不客气,程子安说话向来温和,极少见到这般咄咄逼人,明相的脸色,一下黑沉如锅底,咬牙叫了声:“你!”起身拂袖而去。
郑相一言难尽看着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到底没说什么。
屋子里一片安静,王相咳了声,道:“段尚书,金正卿,你们且先去吧,早早查明,早些了解此事。”
两人再次应是,起身告辞离开。程子安跟着站起来,道:“两位等等,我随你们一起去,我还没见过大理寺与刑部的牢狱呢,我去熟悉熟悉。”
王相看了程子安一眼,神色莫名。
郑相嗤笑一声,道:“程侍郎,牢狱可熟悉不得。”
程子安笑着道:“长长见识也好,要查案,哪能不熟悉牢狱。走走走,别耽误了功夫。”
官员分别关在了大理寺与刑部的牢狱,程子安也没要段尚书与金正卿作陪,道:“你们还有要事在身,给我一道手谕,我自己去找狱卒就是。”
两人不愿节外生枝,照着程子安的话办了。
程子安拿着手谕,先去了大理寺的牢狱。
狱头看到他来,忙迎了上前,查过手谕之后,领着他进去了。
牢狱里阴森森,天气炎热,里面潮湿,气味很是难闻。
因着已死了两人,多添了两个狱卒看守,知府们都关在牢狱的最里面,与其他犯人隔开。
程子安慢悠悠走进去,曾经的地方大员,虽未戴镣铐枷锁,身上的衣衫皱巴巴,头发脏污打结,酸臭与屎尿气混在一起,脸色惨白,早已不见当官时的贵气与威风。
程子安还见到了个熟人,先前明州府的赵知府。
这次文士善安稳脱身,程子安还颇为感慨,心道他还真是个狠人,能断尾脱身。
赵知府从明州府,调到了与比明州府还要大一些的临州府。临走府同样靠海,与明州府一样属于江南,富裕繁华。
赵知府的调任,算是升了半级。要是能在临州府平安渡过,他年纪不算老,就能调回中枢,谋求个尚书侍郎之位。
侍郎是五品官,中枢的五品,比起地方四品还要吃香。在天子身边当差,说不定一朝被看中,做了天子近臣,就此一飞冲天。
赵知府当然知晓程子安中了状元,离开明州府虽未再见过他,不过从他的年纪,依旧漂亮的五官眉眼,身上的官服,将他认了出来。
回想起当年端午龙舟比试上见到的那个垂髫小儿,他们父子俩在一众贵人中,衣着寒酸,看台上,并未有他们的座位,只能恭立一旁站着。
召程箴前来相见,因着他的才名,赵知府为了政绩,会多看顾他一些。
其实,赵知府也没太将程箴放在心上,会读书是一回事,能否考中是一回事,考中之后,能得到晋升,完全是另一回事。
就好比是世家府邸中,总会有陪着凑趣的清客门生一样。
赵知府喉咙似乎被痰堵住,嘴皮张了张,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程子安很是客客气气,负手上前,颔首道:“赵子尺,在这里相遇,真是令人感慨啊!”
子尺是赵知府的字,程子安这般称呼,他身为疑犯,算是有礼。
赵知府终于出了声,道:“程侍郎当年就不同凡响,果真是少年英才。”
程子安并未谦虚,笑道:“阿爹当年就年少有为,我是阿爹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嘛。对了,赵子尺,你的家人在何处?刑部与大理寺,派了官员到益州与蓟州,要彻查清楚,他们的家人可有犯案,他们在牢里自缢,可是为了护着他们的家人。”
牢里的回声大,程子安的话,清楚传到了每个伸长耳朵,听着他们谈话的嫌犯耳里。
一时间,本来还算安静的牢狱,接连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些人,不安了!
作者有话说:

离开大理寺牢狱, 程子安又去了趟刑部牢狱,将要查蓟州益州知府两家家人的事情,再次传递了一遍。
能做到一州知府的人, 全部都聪明得很。
闻弦歌而知雅意, 余下的十六人,安安分分呆在了牢狱里, 再无死亡之事发生。
接下来, 审案的事情就顺利多了。
分开审讯之后, 卷宗很是精彩。
上面的人开始坐不住了,武三的外室妇人,哭着前去京兆府,击鼓喊冤。
彭虞这天来到了刑部,躲在门口, 怪模怪样吹了声口哨。
程子安听到外面的怪叫声,放下卷宗走出值房,道:“哪来的鸟人?”
彭虞一下跳起来,暗道:“你才是鸟!算了算了, 我不与你计较。程哥,出大事了!”
程子安被彭虞拖到角落, 听他急着道:“武三知道吧?他那个外室, 状告你杀了武三!”
彭虞见程子安无动于衷,差点又要跳起来,天气太热, 他到底忍住了, 道:“程哥, 阵仗闹得太大, 阿爹只能接下这个案子。不过, 此案尚未审理,程哥,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人,阿爹也说,武三不值得程哥杀,杀他一个武三,杀鸡焉用宰牛刀,杀一个就是在污蔑程哥,程哥要杀,至少也要杀他十个八个。”
程子安朝天翻白眼,多谢他们父子,还真是看得起他!
彭虞难得正经道:“程哥,阿爹说你在做大事,得罪了人。阿爹让我不要来找你,说我太笨,会被连累,还连累了程哥。可是程哥,我也不知你在什么大事,阿爹也不告诉我。可是程哥既然在做大事,他们肯定是要借武三之死,来阻拦程哥,实在是太可恶,影响到了程哥的威风,一定不能忍,程哥,我说得对吧?”
程子安煞有其事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就是啰嗦了些。”
彭虞呃了声,一下又要翻脸。
程子安笑着拍他肩膀,道:“等我做完了大事,我请你吃酒。”
彭虞一下又高兴起来,道:“好,还是去程哥家里吃。”
这群纨绔最喜欢到程子安的家中去玩乐,他家中没有大人在,玩得很是尽兴。
程子安没告诉彭虞贡院宅子已退掉的事情,省得他又要叫嚷,与他道别之后,沉思着进了值房。
段尚书看到彭虞离开的身影,犹豫了下,问程子安道:“彭虞怎地来了?”
程子安道:“武三那个外室将我告了,说我杀了武三。”
段尚书震惊不已,程子安冲他笑,道:“先让彭京兆去查吧。杀人总要有人证物证。还有,武三一个小喽啰,能在京城买得起宅子,这件事也要好生查一查。还要劳烦段尚书一下,托付刑部的前去益州的官员,顺道查一查漕帮。”
段尚书更加惊骇,道:“查漕帮?”
程子安道:“我听蒋尚书叫苦不迭,户部拖欠漕帮的一点银子,漕帮就无法运转了。可是看武三,漕帮可不穷,称得上金砖铺地了。”
段尚书心里七上八下,程子安看似平淡,就这么一手,却直击对方的要害。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上朝时,御史姚中丞站了出来,道:“臣听闻京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命案,一个叫武三的汉子被人杀害,武三家中的妇人上京兆告状,称是程侍郎将其杀害。程侍郎如今还在衙门当值,站在朝堂之上,为何还未曾避嫌,等待审理清案子之后,再入朝当差?”
老仇人韩御史与陈御史,接连跳出来,弹劾程子安枉顾法度,仗势欺人。
朝堂之上官员面面相觑,私下交头接耳谈论了起来。
圣上坐在御座上,将大殿的反应一一瞧在了眼底,他面色沉沉,道:“程侍郎,你可有什么解释?”
程子安出列,朗声道:“回圣上,臣以为,姚中丞此言,乃是用了春秋笔法,故意忽略了重要的事实。”
姚中丞为人严厉,向来以嫉恶如仇著称,而且一根筋,就是打破头,也要钻到底,人称“官见愁。”
只要被他一盯上,官员们莫不要叫苦不迭,生怕被他缠上,只求息事宁人,谁都不会与他起正面冲突。
程子安话音一落,朝堂上的官员,皆一起看向他,神色复杂得很。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目露同情,有人等着看戏。
姚中丞也不见生气,不疾不徐道:“程侍郎休想狡辩,挑剔我话里的错漏之处。此案我已经问了清楚,事关武三的来历,苦主的身份等等,悉数已弄清楚明白。只在朝堂之上,没那般多的功夫细说罢了。”
他转身朝圣上叉手施礼:“臣待退朝之后,请求同圣上,仔细回禀此事,与程侍郎对质。”
圣上允了,接下来没甚大事,宣布退朝。
程子安与姚中丞,一并被叫到了御书房。
姚中丞上前见礼,要仔细道明案情,圣上抬手,道:“此案我已经听过,你无需多言。”
姚中丞听圣上说完,他并未放弃,道:“既然圣上早已得知,臣以为程侍郎,应当避嫌,待案情审理清楚之后,再继续当差。”
程子安笑笑,道:“姚中丞,我很是佩服你。平时你遇到事情,总是一头扎进去,不顾自身的安危,誓要将事情缘由弄个清楚明白。为何到了此事上,姚中丞以前的较真,就不见了呢?”
姚中丞不喜不怒,坚持道:“程侍郎,我身为御史中丞,只管着御史的差使,至于案情,乃是京兆与刑部,大理寺之事,与我无关。”
程子安遇到过姚中丞这种人,说得好听就是坚持己见,说得不好听,就是钻牛角尖。
不过,他也不在意,要是敢钻牛角尖,就将牛角砍断就是。
大周天下姓周,虽说圣上也不能随心所欲,但是只要他坚持,政事堂的相爷们,也无可奈何。
程子安道:“圣上,此案的苦主,并无状告臣的资格,所以,京兆并不能接她的诉状。臣以为,姚中丞此时坚持要臣回避,乃是故意为之,想陷害臣,阻拦臣查案,臣参奏姚中丞,与益州府知府,在牢狱中自缢的案子有关。”
姚中丞这下再没了先前的坦然,一下楞在了那里。
圣上见程子安以牙还牙,暗自说不出的畅快,很快就宣布道:“姚中丞,此事你要回避,暂且不宜参与其中。先回府去歇息一段时日,待此案查明之后,再回御史台当差!”
姚中丞嘴张了张,到底不敢抗旨,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圣上跌坐在椅子里,疲惫不堪道:“程侍郎,闹得太大,太过了。再这般下去,大周会真正乱了。”
姚中丞肯定没参与其中,主要是他在朝中,向来被孤立,是人都要绕着他走。
现在连他都被怂恿了出来,可见针对程子安的官员,究竟有多少。
他们不敢轻易对他直接动手,毕竟都是官,直接下杀手,就是自己阵营里的人,都会心生忌讳。
若是等到彼此有分歧的那一天,会被灭口的那一人,就轮到了他?
程子安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他跑到王相府上去,就是在公然宣战。
他要面对的,不算整个官员集团利益,至少是一个大派系的利益。
如今户部,吏部,分别有两个侍郎被拿下。等他们招供交待之后,再往上,就会牵扯到更大的官员。
圣上不太怕民意,他更在乎的事官意,以及朝堂稳定。
程子安思索了下,道:“圣上,恕臣冒昧问一句,圣上是要安稳,还是要趁此肃清朝野?”
圣上死死盯着程子安,良久之后,他手紧捏住椅子扶手,沉声道:“查,查个水落石出!”
程子安朗声道:“臣定不辱使命!”
离开承庆殿,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太阳不知何时钻入了云层中,天上乌云滚滚。
要下大雨了。
程子安想着城南的河流,他回到水部,章郎中在值房里忙碌,见到他回来,不禁惊讶地道:“程侍郎忙完了?”
“没呢。”程子安摇摇头,笑着道:“我看到快下雨,想到了护城河。其他几人,可有传消息回来?”
章郎中忙将收到的折子,递给程子安:“只有两三封。”
程子安打开看了下,笑道:“又是这些,浪费笔墨纸张。”
章郎中叹了口气,道:“做事不难,难的是有肯真正做事之人。”
程子安笑道:“章郎中倒也不必这般灰心丧气,你看这间值房里,至少我们两人,都是肯真正做事之人。”
章郎中忙谦虚道:“不敢不敢,下官不敢与程侍郎相比。”
程子安看了眼天色,道:“章郎中请随我来。”
章郎中放下手上的事情,随着程子安来到了他的值房。
程子安从抽屉里,拿出他前些时日,窝在水部做出的计划,道:“章郎中,这些你拿回去好生研究。”
章郎中打开看了下去,越看越激动。
程子安微笑着道:“章郎中,这是我打算对水部,乃至整个工部的改革。我以后不知还会不会在水部,甚至工部。这件事,希望交由到你手上,由你去继续完成。”
章郎中猛地抬头看向他,整个人都如遭雷击,颤声道:“程侍郎,你,你.....”
程子安神色淡定,道:“不做不错,做多错多。做事并不容易,我以前并不想读书考科举,一是因为我着实不喜读书,书读得不太好,诗词歌赋一塌糊涂。二是做事难,需要提着脑袋去做。官员中有人味,良心的,实在南寻呐!身居高位,不能带来荣华富贵,甚至可能身陷囹吾。还不如逍遥度日,难得糊涂一辈子。”
章郎中的嘴唇与手都颤抖着,几乎没老泪纵横。
程子安道:“大周要真正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只靠着太平安稳,远远不够。技艺的进步,让粮食增产,让水患不再危害至深,让桥梁坚固,兵器锋利不可摧,战场上,不再用人命尸首堆砌,赢得一场胜仗。只有匠人们,能推动这一切。他们不该被轻视,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这些不该只给读经史,写锦绣文章的文人。”
他躬身深深一礼,道:“章郎中,此事,就拜托你了!”
章郎中死命握着那本厚厚的册子,老泪模糊了视线,躬身回礼,郑重应是。
程子安没再多言,转身离开值房,前去找了吴尚书,与他商议了许久。
离开吴尚书的值房,外面已经大雨倾盆。
程子安回去值房拿出自己的斗笠,蓑衣,木屐穿戴好,前去了膳房。
这些时日忙碌,他已经许久没去膳房用饭,走到夹道里,他手撑着斗笠抬头看去,石榴花不知何时已经凋谢,几个青色的石榴果,挂在了枝头。
“程哥!程哥!”
身后熟悉的喊声传来,程子安看去,辛寄年打着一把油纸伞,提着衣衫下摆跑在前面,施二远远缀在他后面。
辛寄年来到京城半年,他抽条长高了许多,不再与以前一样胖,身上的肥肉,变成了壮实。
程子安太忙,与他见得不多。辛寄年热情不减,与以前那样,见面总是程哥长,程哥短叫个不停。
辛寄年跑到了他面前,身上大红锦衫已经被雨打湿,变成了暗红。他全然不顾,只抬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抱怨道:“程哥真是,搬家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一通好找。还是二表哥带我来衙门,我才能见到程哥一面。”
程子安笑道:“既然来了,走,我请你去膳房吃饭。”
辛寄年脚步未动,拉住他道:“程哥,等等二表哥。”
程子安就停了下来,等着施二走近。
油纸伞在瓢泼大雨中,半点都不管用,施二身上也被淋湿了大半。
走近了,施二看着程子安的装扮,慢吞吞道:“我早就跟你说了,程侍郎如今再也不是以前明州府的那个穷小子,你看,他穿戴得很好,周身都干燥着呢。”
程子安不理会施二的话中有话,转身就要往前走。
辛寄年神色纠结,在考虑要不要跟上。施二推了他一把,他一个不察,踉跄扑到了程子安的身后,手上的油纸伞也掉在了地上。
程子安转过身看去,将油纸伞捡起来递过去,道:“辛寄年,走路小心些。”
辛寄年没有伸手去接,就那么站在雨中,望着程子安,道:“程哥,小姑姑同我哭过,听说姑父在府里没去上值,要丢掉差使了,说不定,还会被罢官,阖府上下被抄家流放。程哥管着此事,程哥,求你看在与我同窗一场的份上,你可能告诉我,此事究竟可否当真?”
与太大,辛寄年要不断抹着脸上的雨水,他整个人都惶恐不安,看上去好似巨浪中翻滚的小舟。
施二油纸伞偏了,伞骨的水,哗啦啦流在他肩膀上,他也全然不顾,一瞬不瞬盯着程子安,期盼着他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历历在目。
程子安讨厌自己的记忆力太好,辛寄年对他的友情是真,九成真。
清水村乃至大周百姓的苦难, 亦是真, 十成真。
历朝历代的太平盛世,记载的, 全是当时的人口到达了多少, 国库的赋税, 达到了多少。
眼下的大周,也可以称作太平盛世。
程子安想笑,面对着百姓们的深重苦难,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永安侯府的老祖宗,当年是太.祖的亲兵, 在大周太.祖时期封侯,世袭罔替。到了眼下的景元十八年,大周开国一百二十七年,已经传到了第六代侯爵。这百年间, 当年世袭罔替的王珏府邸,统共还剩下五家。”
雨声隆隆, 辛寄年不断抹着脸上的水, 只听到程子安在细数永安侯府的过往,没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如今不比以前,他叫程子安程哥, 总不自觉小心翼翼, 哪怕听不懂, 也不敢出言打断他的话。
施二紧紧拽住伞柄, 太过用力, 手指都已经发白。
“百年来,已经贵到了骨子里。吃穿用度,无不精细,宝马香车,出入仆从成群,百姓回避。当年太,祖的亲兵,功劳再大,也该总有个尽头。”
程子安平静地道:“这就是世卿世禄啊,大家都争抢着做人上人,争抢从龙之功,继续享受富贵荣华。一粥一饭,皆从何来?权贵本该如此,何须去考虑。记住了,这世上,从无本该如此,从无!”
说罢,程子安转身要走。
施二一下扔掉伞,冲上前挡在他的面前,吼道:“程子安,你没有良心!”
程子安看着他,面无表情,打算绕过他,转身欲离开。
施二却不让,闪身堵在他面前,面孔涨红,看上去在哭,因为大雨,脸上的水一直流淌,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与小郎都傻,拿你当做知交。你如何待小郎,你从他手上赚银子,你就是拿他当冤大头!我呢,你利用我,结实了明九,拼命钻营,在圣上面前露了脸,步步高升!你就是个势力,一心朝上爬,博取虚名之徒!”
程子安面色不变,听完之后,不咸不淡地道:“骂完没有?骂完了,请让开些,我要去用饭了。”
施二哈哈大笑,道:“永安侯府,辛氏倒了,于你有何好处?想要清名?休想!就算是我们什么都不说,世人会如何看待你,只会认为你凉薄!”
辛寄年挪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他嘴唇与脸一样白,哆嗦着道:“程哥,这些可是真,可是真?”
程子安朝他微微一笑,看向了施二:“我并无对不起辛寄年之处,问心无愧。至于我的名声如何,并不要紧。永安侯府与辛氏如何,于我的确不相干。但是,这两府倒闭了,于百姓其实也没多大干系,但他们会弹冠相庆。为何啊?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刨来的一点吃食,他们要是能拿去养猪,到了过年时,会养得肥肥壮壮,杀了来吃肉。肥猪不会欺负他们,还能给他们回报。用血泪供养你们,你们是如何对待他们?且不提那般远,你们是如何待府里的佃户,仆从?他们是人,伸出你们高贵的手,去摸一摸,他们身上,与你们一样温暖,流着你们一样的血,他们都是爹娘生养的人!”
施二定定站在那里,急促喘息着。辛寄年蹲下来,靠在夹道墙壁上,撑着头,呜呜哭泣。
“你们怕甚?你们既然是贵人,贵得不得了的贵人,平民百姓低贱,你们何须怕死,怕流血流泪,怕辛苦,怕与养你们的平民百姓,落到一般的境地?你们是读书人,开口仁义道德,圣人之言,够了,到此为止吧。”
程子安紧盯着施二,缓缓道:“回去告诉施侍郎,该到此为止了,到此为止。”
施二浑身一震,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朝程子安深深一揖,拉起辛寄年,踉踉跄跄离去。
夹道那边,膳房的陈管事彭厨子等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挤在伞下,望着他们。
程子安看了一眼,觉着意兴阑珊,没了吃饭的心思,转身离去。
“程侍郎!”彭厨子大喊了他一声。
程子安回过头去,看到彭厨子眼眶通红,激动地道:“膳房今日做了新鲜的莲藕,这个时节莲藕,老了一些,炖排骨吃却可口。程侍郎,小的这就去给你盛。”
陈管事道:“小的那里有梨,早起送来的梨,梨汤清肺润喉,程侍郎,小的去给你亲自熬煮!”
其余的厨子帮工们,一起急着说个不停,跟报菜名一样,将膳房里的菜式报了一个遍。
他们都是下人,仆从。
程子安含笑听着,朝他们拱手一礼,道:“多谢各位,我还要去忙,今日就不吃了。”
说罢,程子安转身大步离去,出了宫门,寻到一辆马车,吩咐道:“去城南。”
马车驶到城南,程子安交了车钱下车,到了赌坊。
赌坊门前守着的壮汉,看到程子安前来,上下打量着他,惊了一跳,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飞快朝屋里奔去。
“程爷,里面请。”壮汉点头哈腰,恭敬地将他往里面迎。
程子安道:“我来找你们的章东家说几句话,无需大动干戈。”
壮汉赔笑,领着他从侧门进了后院,进去一间屋子坐下,接过他取下来的斗笠,蓑衣,唤人奉茶。
程子安刚捧起茶盏,章东家就急匆匆赶来了,远远抱拳见礼:“哎哟,真是程爷,稀客,稀客啊!”
程子安颔首回礼,道:“章东家这档子买卖,向来最欢迎稀客,怎地到我这里,就这般吃惊了?”
赌坊的消息向来灵通,章东家听到程子安前来,比京兆突然巡查还要心惊胆战,上次清理河道淤泥,已经领教过程子安的厉害。
章东家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显露,立在程子安面前,赔笑道:“程爷岂是一般人,说实话,听到程爷前来,在下就在琢磨,在下向来老老实实做买卖,邻里之间都交口称赞呢!”
程子安笑,吃了一口茶,道:“章东家坐吧,我来,是要向章东家打听一个人。”
章东家一听,这才敢去在程子安下首坐下,问道:“不知程爷要打听谁?”
程子安道:“最近死了个叫武三的,益州府人。他在京城有套宅邸,在城南与城西的交界处,离赌坊也不远。武三在那里养了个叫汤玉娘的妇人。我要打听的,就是汤氏。”
章东家神色纠结,半晌后终是一咬牙,道:“城南这片的百姓,都感念着程爷的恩德,在下在此地做买卖,没程爷,也损失惨重。在下岂是知恩不报的白眼狼,这玉娘,以前在城南一带做皮肉营生,在下.....在下没去照顾她的买卖,呵呵,没去。那汤氏无父无母,生得白,听说尤其媚人,买卖好得很。妈妈得了她,就得了摇钱树,那身价,蹭蹭上涨。这个行当,客人最爱的是新人。玉娘有本事,多撑了几年,攀上了外地来的一个豪绅,将她赎了出去。那豪绅,就是武三。”
橙子安垂眸听着,只不时唔一声,也不搭话。
章东家觑着程子安的神色,低声道:“程爷不知,那玉娘,中间肚皮大过一次,不是武三的种,武三已经有一年多未曾进京了。”
程子安眼神微凛,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章东家道:“玉娘生了个孩子,是个姑娘。姑娘不值钱,亲爹玩腻了她,早已一走了之。再说了,亲爹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会认她,毕竟玉娘那般的出身,谁知道她肚皮里怀的,是谁的种。玉娘也是个好强的,为母都则强。她自小孤零零一人,好不容易得了个姑娘,那就是她的命根子,就是姑娘的亲爹找上门来,估计她也不舍不得交出去。唉,玉娘是个苦命的啊,这武三没了,她没了钱财来源,如何能将姑娘拉扯大?”
程子安淡淡道:“那小姑娘,如今在何处?”
章东家飞快瞄了眼程子安,再次叹气,道:“玉娘前些时日来寻过我,托我以后若是在这一带见到她的姑娘,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看顾一两分,就是讨饭,为奴为婢,也别再走与她一样的路。在下见玉娘神色不对,追问了几句,玉娘只哭,不肯说实话。我便没再多问,答应了她。后来,我让底下的人去打听了一二,听说小姑娘本来托养在城南一个神婆孙婆子家中,孙婆子无儿无女,平时靠着给人看病,卖治病的符水,装神弄鬼赚几个大钱过活,玉娘同她关系交好,生孩子的时候,也是孙婆子忙前忙后照看她。前几日,孙婆子掉进河里没了,那小姑娘,就不知所踪了。”
程子安手指敲着案几,不紧不慢地道:“那孙婆子,真是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武三,也是死在了贡院附近?”
章东家讪笑一声,道:“这事,在下也说不清楚。也有早已死了,抛在河里,运到别处抛尸的可能。那孙婆子,衙门认定是夜里走路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孙婆子连鬼神都不怕,她靠着鬼神赚钱过活,能走夜路掉进河里死了,这事说起来也蹊跷。我就多问了几句,听说那晚,天上还有月亮,亮堂堂的。有两个男子,拖着孙婆子,将她推进了河里。那两个人穿着绿色锦衫,拖着尸身一路哐当,也不知道避着一二,那不是愚蠢,是蠢大胆,蠢不怕,大胆就令人害怕,无人敢上前询问。孙婆子死了就死了,有衙门替她收尸,这事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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