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凳上还有很大一片空间,我挨着直哉坐下。将他的手掌放在膝上,循循善诱道:
“怎么了?你今天不太能静得下心,是训练太累了么?”
“平时咒力训练已经很辛苦了,钢琴只是爱好,就这样一起休息也可以。”
禅院家对继承人要求严格,男孩原本棉花糖似白软的手掌,逐渐爬上了些细小的伤口。
这是弹琴的手、也是祓除诅咒的手,未来也会变成跟他父亲一样,坚硬又粗糙么?
好可怜、好可惜。
轻轻触碰他指跟薄薄的茧子,我语气十分爱怜:
“不需要勉强自己,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在长大前,多依赖我一点吧。
亲昵的接触暂时缓解了直哉心头的烦闷,他将脑袋靠上我的手臂,用脸颊贴着我,慢慢地蹭了两下 。
他在沉默中坚定了某种决心,叹息后语调重新变得轻快而飞扬:
“我没事,我可是继承人。还可以再练一会儿。”
看了他是决心要把事情藏在心里了。
我长久地注视着他,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思绪翻涌,险些控住不住僵硬的表情:
真过分,直哉是我的洋娃娃吧?为什么可以瞒着我,还装出满不在乎、风轻云淡的样子?
我不理解。
对此浑然不觉,直哉的话语还在继续,他期待地看着我,邀请“我们一起弹……”
我不要。
狡猾、厚颜无耻!
已经不需要我了么?那你一个人生活也是可以的吧?
扔掉直哉的手掌,我取出影子里的纸板,笑着打断了直哉,请求道:
“太好了,你能恢复精神我就放心了。”
“……但是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可以么?到时候你和阿玲一起回来吧。”
遣散侍女,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静寂的小路上。
嘴上说着要回房间休息,但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回去。
经过两年过家家游戏,那地方放满了直哉喜欢的书、玩具、还有我给他买的衣服,承载了许多我和洋娃娃的美好回忆。
但现在它们一文不值,瞧见了只会让人感到难过。
意气用事,我只顾着埋头前行,直到浓郁得令人目眩的花香将我淹没,方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我已经迷路到了偏远的花园内。
禅院家财大气粗,在我到来后在院内移植了不少泉鸟花。
上千株绣球在道路两旁簇拥,茂密高大的枝条随山风吹拂,连连一片如波涛起伏。如同湖面映照出天空的颜色,洁白的花瓣中心染着忧郁的蓝色。
置身此地仿佛回到了母亲所在的别馆,心情寂寞又委屈,真想藏在花下大哭一场。
心灰意冷之际,远处突然传来男孩的呼声:
“泉鸟,泉鸟!你在哪里?”
我讨厌这种声音,它唤醒我被人从身后抓住的恐惧,以及被拒绝的难堪。对此置若罔闻,我继续向前走着。
于是那声音逐渐变得急切,甚至掺杂上了委屈的哭腔:
“等等我、等等我呀,泉鸟!”
供访客徐行赏花的小道上铺满了灰蓝色的石子,屐齿前段略微陷入其中,好像迈进沙地,随行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这种地势上奔跑,一不留声就会被石子绊倒。
“呜。”
身体摔入沙地,直哉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他不是我可爱的洋娃娃……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但那一瞬间,我还是感到了动摇。
我在繁花中驻足,最后回首望他。
直哉正狼狈地跪在地上,吃痛地咬紧嘴唇,用双手撑住身子,脚上一只木屐的带子因奔跑断开,滚到一边。
那些石子有蹭破他的膝盖或者划破手掌么?
为了防止伤口进一步恶化,我第一时间唤出影子,将直哉的身体同地面隔开,匆匆走过去扶他。
作为优秀的继承人,直哉第一时间用咒力护住身体,皮肤仅有一层渗出血珠的小伤口。
为了防止我再次离开,直哉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一旦捉住我的情绪,意识到我对他的重视,就会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委屈转换为了不甘,面上的绯红还未褪去,他仍在喘气,小小的胸膛像风箱起伏。隔着一层薄薄的生理泪水,直哉瞪着我,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愤怒地质问:
“我一直在找你……但你根本不回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你明明听到了吧?”
我讨厌发怒的样子、我害怕面对他人。
他好像从我的洋娃娃,变成了禅院家的男人或者妈妈。
为什么他们要对我发火?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些事情。
我愣在原地,直接面对这样激烈的情绪,突然掉下来了眼泪:
“因为好难过,好难过喔。之前我参加了家族的宴会,他们跟我说了很过分的话。”
“我并不是直哉的母亲,所以很多事情都做不好,会忍不住担心直哉有没有讨厌我。明明就在身边,但是却不说话,那直哉也会变成我不认识的小孩么?……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痛苦得无法忍受了……”
“她们为什么要说这种欺负人的话,我讨厌这样……但我比直哉年长吧?所以我还是要担负起责任吧?我只不过想先一个人先静一静。”
“可、搞砸了,我又搞砸了……”
我的洋娃娃漂亮的眼眸如同一面镜子:它映照我的脸庞,如果我悲伤,它也会哭丧着脸,如果我微笑,他也会扬起嘴角。
它让我忘记孤独,所以它绝对不可以这样对我保持沉默。
颠三倒四说出解释的话语。为了查看直哉伤势我本来就跪坐他面前,哭得太厉害的结果便是身体也因为眩晕摇摇欲坠起来。
于是直哉解开了对我手腕的桎梏,他用双手稳稳地扶住我的肩膀,好像受辱的人变成了他本人,直哉发出不可置信的反问:
“你被人欺负了?真是群该死的家伙。”
熊熊燃烧的怒火也在不知不觉中调转了方向。
“……我没有要离开你。”
正如我过去安抚年幼的他所做的,直哉环住我的脖子,把自己的肩膀当作一个可供依靠的小小港湾,让我将濡湿脸埋进他的颈窝。
“只是,我也遇到了无礼的家伙。”
直哉低沉的语气向我坦白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会跟侧室的孩子们一起参加通识性的课程,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其中一位少年突然掏出了一个漂亮的蹴鞠球,神气活现地同大家炫耀说:“这是直毘人大人看望母亲时特地为我带来的礼物”。
“这是下鸭神社每年‘蹴鞠祭’的专用品。看啊,这柔软的鹿皮,柔滑的光泽。请直哉大人也跟我们一起玩吧!”
“我那里还有好些新奇的东西,私下也可以一起……”
他得到了一只小小的皮球玩具,那直哉得到的就是神社境内糺之森举办“光之祭”发现的特别咒具——
“莹莹闪烁的月之灯”:接受月亮的祝福吧,在这片静谧的森林,所有人都能拥有不愿醒来的美梦。
两者珍惜性对比可想而知。面对这种无聊的炫耀直哉本应该调头就走。
但联想到少年的身份——他的母亲是一名丰盈美丽的女性,最擅长三味线的才艺,最近颇受直毘人宠爱。直哉欲将离开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你让我陪你摸这种垃圾?”
“你在得意什么啊?”
他带着冷笑走了过去,抬手便毁掉了对方的玩具。
现在,直哉用那双破坏掉兄弟礼物的手掌抚摸我的头发,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味道:
“都是垃圾,所以没必要告诉泉鸟吧?”
“就算爸爸不在,你也不会寂寞的……我会陪着泉鸟,我会保护你的。”
“但、你和我说过吧?‘就算是家主也不能随心所欲,要懂得礼让他人’,我有时候也会烦恼,我这样是对么?我可不想你讨厌我。”
这样是对的么?
——我不知道。
我一直过着忍受他人掠夺的生活,已经习惯了讨好,完全不懂得直哉这样随心意攻击他人的心态。
但他确实和我站在一起的,他还是我的洋娃娃,则就足够了。
如是思考,我便用双手抱住了他的后背:
“谢谢你。一直以来……从没有人保护我。”
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明明只是陪我玩耍的洋娃娃,却切实产生了想要回应我的想法——
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神仙教母翩跹而至,挥手施法,把南瓜变成马车,把老鼠点化变为仆从。
奇迹降临在我眼前,从未有过的体验使我试图向他确认这份安全感:“对不起,我还不够成熟,也让直哉不安了。我们和好吧,像过去那样、晚上也陪在我身边。”
刚刚还摆出保护者的姿态,现在又要变成可爱的小孩子,直哉不满地发出一声嘀咕:
“好哦——但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吧?”
如果还在为父亲的叮嘱感到头疼,那变成女孩子不就好了?
对此不以为然,我提醒他:
“你还记得‘我的小公主’么?”
直毘人外出工作,今晚不会回来。阿玲或许会代行劝我找直哉过家家的游戏,为此我专门取出了“莹莹闪烁的月之灯”。
在外人看来,这个散发出皎洁月华的圆球灯盏,不过是个驱散负面情绪的精美的夜灯。可我手上,发挥出全部作用的它就成了让人深陷梦境的武器,受到照耀的人会暂时失去所有情绪,感受绝对的宁静。
阿玲对术式抗性不高,轻而易举便闭上了双眼。
我的洋娃娃穿着一身奶白色的棉布睡裙,跟我一同枕在蓬松的羽毛枕上,他眯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眸,轻轻用手指触碰我的脸颊:
“下不为例啊……”
第二十五章
◎承诺◎
什么叫下不为例呢?
如果是担心咒具的副作用, “我的小公主”可以随着使用者的体型调整大小,从直毘人回收他的报告书来看,最长使用期限可以到孩子七岁。
再加上我术式对咒具的天然抗性, 在禅院家接受训练后,我甚至能把期限在延长上几年。
我伸手抓住直哉的小手,在他的皮肤上轻轻蹭了两下表示亲昵, 义正言辞地跟他解释道:
“我不会拿直哉的安全开玩笑。”
小小的天才细细打量着我, 轻轻从鼻子里发出不以为然的哼声:
“我才不怕那种小事哩。而且你也舍不得这么对我的吧?”
“只要我受伤, 泉鸟就会紧张得不得了呀!”
他颇为得意地说着,白日里那丁点不愉快最终也在身上烟消云散。
“毕竟穿这种轻飘飘的、女孩的东西,留疤了就糟了吧……怎样?现在还是很漂亮的吧?”
众星捧月长大的直哉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并以此为傲。
他轻轻地踢开奶白色的衣裙, 像百合花打开花瓣, 露出圆润的膝头, 借此驱除盛夏的闷热, 然后好奇地问我:
“泉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想要我这么陪你?”
月光透过纱帐, 将墙壁和床铺照成幽幽的蓝色。在这昏暗而温暖的房间中,外表精致的他纯洁得像个天使, 但那盯住人不放、双猫眼石似的绿眼睛, 又充满了破砂锅问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
我对你这么好, 再多爱我一点吧,你可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之前的“争执”到底给直哉留下了影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在感到满意、安心前,他都要把我的想法确认清楚。
那种专注的表情实在非常的可爱, 于是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夸赞他:
“很漂亮。”
然后在这种气氛下, 我平静地低垂眼眸, 难得同他说了一点自己的事情:
“你知道么?因为父亲……很忙碌,小时候我一直和妈妈住。最开始妈妈会抱着我睡,但后面她精神不好,我只能一个人睡了。”
“而我是个胆小的女孩,寂寞的时候,只会抱着洋娃娃。”
可能年幼的我也像直哉一样,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一向温柔的母亲会狠狠地将我推醒,为什么要突然掐住我的胳膊,说出过分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白天已经很辛苦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折磨妈妈!”
“你的呼吸声很吵、手压在身上很重、体温也非常恶心,我根本睡不着!”
“不许哭,你这种孩子有什么资格哭?够了,出去!出去!给我滚出去!”
爸爸已经不要我了,如果妈妈也跟着放弃我,我就再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我不想让她赶我走,我只知道抱着母亲的胳膊哭泣,说:“不要、我不要,妈妈不要这样。”
可这种行为加重了母亲的厌恶。
因为我意识不到错误,所以她会掐得更加用力。因为我哭得惹人心烦,她便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真是受够你了。”
一个人根本没法睡着,我就从橱柜抱出一只棉布洋娃娃。
它有毛线编成的长发、填满棉花的柔软身体,身着母亲旧衣物改成的小小裙子,散发出温暖又好闻的气息,既不会伤害我、也不会拒绝我。
我用洋娃娃代替母亲,将头靠在它身上,度过一个又一个宁静的夜晚。
母亲拒绝见到我这个痛苦的源头,直到到访的医生以更加强力的药方固定她的精神,恢复精神的她试图挽回我们的关系。
但那时候我已经不想和母亲一起睡了。只要她朝我伸手,我就会感到害怕,条件反射地瑟缩身体。所以我找了个理由,说:
“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所以和洋娃娃一起睡也不要紧。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就在遭到拒绝的那一刻,母亲殷红的嘴唇扯成了直线。她沉默地看着我,放在两侧的手掌也紧紧地绷了起来。
我内心警铃大作,险些克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找我谈心的目的,在深深吸气后,母亲重新笑了出来:
“啊?是么?你是个体贴的孩子呢。”
“我很高兴你愿意变得成熟,但长大了抱着洋娃娃睡觉也很奇怪哦。”
她扔掉了我的洋娃娃。
因为我拒绝了母亲,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新的洋娃娃填满了我的柜子,可无论哪一只都不是我曾经的玩伴,我也只能远远看着他们。
多么无力啊。
“后面妈妈跟我说嫁人了,就会拥有生命的另一半,晚上可以和家人相拥……但我其实不太擅长和男人相处,也没有朋友、只是觉得女孩子或许会好一点。”
“一直很寂寞,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直哉不一样,和直哉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安心。”
我喜欢和直哉玩过家家游戏,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是否能让他感到满足。
我的“小公主”认真地倾听我的“烦恼”。
似乎对此感同身受,他以目光描摹我的面庞,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息无奈:
“又怕寂寞、又怕男人。如果连爸爸也不习惯,那你要怎么办呀?未来你是要嫁人的吧。”
紧接着,直哉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不想再有新的弟弟妹妹。我在上课的时候注意过,那些个小东西、吵吵闹闹的样子真像白痴。”
“只要我觉醒十种影法术,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你当然也没必要再做自己讨厌的事了。”
他将手臂枕在脸下,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那种神气活现的表情令人联想到狡黠的狐狸。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呀。我是天才,所以很快就能做好一切,你就再等一会儿吧。”
直哉抬起头,将嘴唇蹭到我的耳边,如是做出承诺。像我过去常做的那样,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同我额头相贴。
之后他又同我说了许多悄悄话,直到辛苦训练带来的疲惫滚滚袭来,让他打着哈切,靠着我肩头沉沉睡去。
而我只是安静地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
在直哉睡着后,我抱着他,不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小狗那里。
◎骗子◎
自从上次拥抱接吻之后, 我和甚尔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因为有所欲|求,关注点逐渐从小狗的“替代品”变成了甚尔本身。
把他当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来看, 看他宽阔的肩膀、服帖的肌肉、倒三角形向下收紧的腰腹,以手背抚摸我时,从皮肤上略过的那隆起的指骨或是修剪很整齐的指甲。
我突然先知后觉地意识到:甚尔对我来说是一个安全又非常有吸引力的存在。除了拥抱的温暖、逃避母亲的安心, 我还可以从甚尔身上获得别的东西。
这些想法在我心间跳跃, 使我在深夜的琴房内, 突然邀请甚尔说:
“感兴趣么?也要来弹弹看么?我会好好教你的。”
想让他离我更近一些。一起坐在琴凳上,或者我从后面抱住他,然后跟他接吻。
虽然没有直说,但我无意间捕捉到了少年的小动作——甚尔以手掌撑住窗台, 抬起的手指时常会随旋律轻轻叩击。
我猜他或许对钢琴有些兴趣,
站在窗边沉沉凝望与我, 不发一语的少年无声地露出了微笑, 幽绿的眼眸令人想到井水——反射出黯淡的月光, 幽深而平静,有种令人俯身细看的魅力。
他朝我歪了歪脑袋, 礼貌地询问道:
“好啊……我也想弹弹看。所以可以碰你么?”
甚尔来到我的身侧, 温顺地任我牵起他的手掌, 在我一时兴起亲吻他之后,直接顺势将我抱上大腿, 把我变成了他手里的“钢琴”——
以指腹贴住后颈,从颈椎开始, 沿着后背起伏的曲线, 缓慢而细致地隔着皮肤, 一节一节确认“琴键”的位置。锁骨、肋骨、胯骨, 随心所欲地开始他的演奏。
甚尔早在我演奏时预想好了动作,现在全部用在我身上。他以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虚心求教:
“再教教我吧,手要怎么做才好?”
我发不出声音,只能颤抖着喘气。
难怪母亲曾在信中感叹什么“还好没有把我嫁给同龄的男性”。这个年龄的男孩身有无穷的活力,蓬勃的生气和热情化为汗水,从小麦色的皮肤里渗出,化为带着热气的荷尔蒙,雾气般将人笼罩。他们像动物一样被原始本能驱使,急切地寻觅发泄的地方。
而他不是不积极,他只是更有耐心一些。
那女孩呢?
青春期的女孩也会有冲动,被热情捕获么?不然我怎么会想要躁动而潮热的快乐?
思维一旦发散,我便忍不住这样想东想西起来。
然而察觉到我的走神,甚尔就会更加用力地亲过来。在他的怀抱里,脑子如加热后的黄油般融化了,残余的只有甘醇滑腻的感觉,完全没有余力思考别的事情。
仅仅是亲吻和触碰,便足够把人抛上云端。
在他自己解决完需求,说什么“谢谢你教我”的鬼话时,依偎在他怀里的我忍不住反驳道:
“我可没有教你怎么弹……为什么这么擅长啊?”
甚尔朝我抬了抬眉毛,他用手指勾住我颈间的细细的银链,反问:
“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么?”
“因为这个咒具,只要闭上眼睛,什么‘喜欢、喜欢、好喜欢’之类的话就会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诶?我会无意识地说喜欢么?
被“未尽之言”的“失控”吓了一跳,我急忙用咒力确认封印物的情况,发现——它安静地躺在我胸前,没有任何波澜。
似乎觉得瞧见我慌张极为有趣,甚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溏淉篜里“我骗你的……”
他把脸埋上我的脖颈,轻轻咬我的脖子。
绯红尚未褪去,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埋进他柔顺的黑发中。
但对于我这样的人,失控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压制住回吻他的想法,我义正言辞地嘱咐他道: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骗人是不好的。”
“是么?那你骗过我么?”他低声问我,语气十分温和,鼻息轻轻扫过皮肤。
我会骗我的小狗么?
相处中,除了会隐瞒一部分心事,主动转移话题外,我自认为没有欺骗甚尔的地方。
于是我搂住甚尔的脖子,诚恳地回答道:
“没有哦,因为我很喜欢甚尔。”
甚尔笑了一声,没有抬头,他说——
“骗子。”
……过分的说法。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是喜欢呢?
真想好好问问他的想法。
虽然有所疑虑,但观察到甚尔身上并没有被骗者应有的愤怒与不甘,想着或许这只是他恶劣性格的某种体现,我飞快地将他的质疑扔到了脑后。
毕竟我的确很喜欢我的小狗。就算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只要得了空,我还是会第一时间回到甚尔身边。
直哉和兄弟发生矛盾的消息,同样传到了直毘人耳中。对于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毫无兴趣,直毘人只是跟老师简单聊了几句直哉的功课,得知儿子继承人课程表现优异后,赠送出礼物相较往日有增无减。
大笑着感叹:“不想让泉鸟感到寂寞么?关系真不错啊。”,直毘人甚至在我那里多呆了许多时间。
作为家主以及父亲,他一系列举动表明的态度十分明确——
作为这个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只要直哉能拥有充沛的咒力、以及觉醒“十种影法术”的潜力,就可以享受最高等级的特权。
而直哉已经答应过我了。他会保护我,让我远离讨厌的事情。
如果我能好好教育他,把我没拥有过的“爱”给他。在直哉顺利长大后,我糟糕透顶的人生或许就能有所转变……
就连饱受排挤的甚尔都拿到和力量相符的待遇,他在晋级赛中的表现已经给直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扫晚宴后的苦闷,我主动将脑袋靠上甚尔的肩膀。难得的好心情引来了甚尔的侧目,他垂下眼帘问我:
“遇到什么好事了?你看起来很高兴,已经不再担忧教不好小孩了么?”
“嗯,我们和好了,直哉说要保护我。直毘人大人也送了我许多新的首饰,你看这个可以拿去换钱么?”
我将直哉的承诺说与甚尔,并从影子里掏出一支珠钗递了过去。
作为历史悠久的咒术世家,女子打扮也是家族实力的一种体现,直毘人赠送的和服、首饰按照季节与节日特色成套准备。它们数量众多,有些不打眼的,等到第二年都不会有穿戴的机会。
与其让它们在仓库蒙尘,不如放到更有用处的地方,
以散步时落入溪流或者嵌入碎石小路为由,我把一些特色模糊的首饰拿来送给甚尔,叫他去当铺换成现钱,充当我不在的保险金。
甚尔凑近身子,他没有接过珠钗,反倒伸手托住我的手掌,轻轻掀开了我的袖子。
“那个小鬼说要保护你?”
“真好笑,怎么保护?他知道他父亲做了什么么?”
望着我光洁无暇的小臂如是发出嗤笑,甚尔以两根手指捏住我的手腕处的皮肤,将它们向上拉起:
“……你又受伤了吧。”
如同撕开一层透明的塑料保鲜膜,被他扯起的皮肤表现出超乎想象的张力。
“被你发现了……”
眼见伪装败露,我无奈地发出叹息。扯去咒力后,薄薄的“皮肤”在半空打开,如蝉蜕从我手臂剥落,颜色由象牙白化为深邃的黑。蠕动的影子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的伤口,缩回我的脚底,留下一片斑斓的青紫。
经过两年的咒术训练,我对“结界术”有了进一步掌控。除了将术式展开成笼罩房间的“帐篷”,还能将它缩小成覆盖皮肤的“衣物”,像这样用来掩盖自己的伤口。
我听说天元大人的术式除了封印,还有“不死”的特性,正是这份力量创造了百年来持续保护世人的奇迹。
作为他仅有的后继者,我的影子似乎也继承了些许“不死”的力量——
之前与咒灵一战,领域里的触|手束缚住直哉飞散的生命力,而如今缠绕皮肤的影子则无声地温养我破损的皮肤。
它像小狗的舌头,轻柔地触碰我的伤痕,试图通过这样简陋的方式,缓解我的苦痛。
尽管见效甚微,仍让我感到一种怀念的安心感。
而那些痕迹是直毘人留给我的“礼物”。
自打上次宴会后,叫我将酒液倒在皮肤上供他取用,变成了直毘人拜访我时的保留项目。他的亲吻从手腕沿向小臂内侧,一路上行,今晚已经到了手肘——
像是某种具现化的倒计时。
等到决定日那天到来,作为家主的他就会拿到存放在我父母那里的身份证明,成为我的“合法丈夫”,在众人的祝福下举办婚礼,完成和“女学生”相知相爱的美事。
不过就几个侧室都活得好好的现状来看,我的婚后生活倒也不至于凄惨。
所以我平静地同甚尔解释说:
“这种事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对他和我都不好吧。”
“直哉还是小孩子,等到七岁觉醒术式,之后再长大,或许就……”
第二十七章
◎无所谓◎
“你在他身上寄托了愿望啊。”
“可惜那小子在‘你的乖宝宝’之前, 是禅院家的孩子。在这个家出生,在这个家长大……你知道男人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么?”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伸手从医药箱里掏出小罐为我上药, 动作轻柔,但唇角的笑容却充满了讽刺。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是因为长期排挤让他本能地抵触那些“高高在上”的术士吗?
未来于我而言是一片湿润的黑,我裸足走在柔软的泥沼里, 不知道何时会陷进去、何时要溺死, 但——总比过去强一些。